6. 对权力罪恶的揭示及对权力犯罪的痛恨
在《过于喧嚣的孤独》里,曾在主人公的住处寻求庇护的茨冈小姑娘不见了,后来,主人公才知道她被盖世太保抓走后被送进马伊达内克或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焚烧炉烧死了。面对纳粹对这种美好生命的杀害,赫拉巴尔写道:“我狠狠地把成堆成堆的纳粹小册子和宣传品扔进压力机,这些东西全是同一个主题,几十万页的图片,欢呼着的男男女女和儿童,欢呼着的老人,欢呼着的工人,欢呼着的农民,欢呼着的党卫军,欢呼着的士兵。我狠狠地把开进解放了的但泽市的希特勒和他们的卫队们,把开进了解放了的华沙的希特勒,把开进了解放了的巴黎的希特勒……把所有这一切统统扔进我的压力机。我越是把希特勒和欢呼着的男男女女和儿童们扔进机槽,我就越是想念我的茨冈小姑娘,她从来没有欢呼过,她一无所求,除了给炉火添木材,炖一锅土豆马肉香肠,抱着巨大的酒罐子去打啤酒;除了把面包掰成圣餐似的小块儿,然后透过敞开的炉门凝望炉中的火苗和火光,凝望音调悦耳、呼呼作响的炉火,歌唱着的炉火,这歌声是她自幼熟悉的,同她的民族有着神圣的联系”[9]。赫拉巴尔谴责了纳粹对无辜的美的生命的戕害,但他的复仇没有通过犯罪实现,而是采用了一种纯粹精神的方式,将几十万册印着纳粹形象的纳粹小册子和宣传品投入了压力机。
墨白笔下的主人公外科医生白帆,作为一名权力的奴隶,最终还是被逼向绝境。在小说中,道德伦理由于弱肉强食的权力法则而转换成皇权伦理。遭遇种种非难的主人公白帆丧失了任何反抗能力,为了摆脱折磨,只能用死亡了结自己。赫拉巴尔和墨白同样揭示了权力的罪恶本质,以及对权力犯罪的痛恨,他们同时也批判了对罪恶的权力的协同犯罪。在赫拉巴尔笔下,那些欢呼着的男男女女和儿童;在墨白笔下,在医生周围那些配合院长一步步逼迫医生就范的形形色色的人,这些协同犯罪
者构成了庸众的平庸的恶,并因附庸于权势或普遍犯罪,对保有良知的个体进行驱逐或迫害。比如,赫拉巴尔笔下的那个管理打包工的主任,嘲笑主人公为保护不住精品图书而要求拷上手铐的警察。比如,墨白笔下的医生白帆的妻子柳鹅、同事麻醉师及黄院长等人最终都成为摧毁白帆的帮凶。
在表现权力犯罪的环节,赫拉巴尔和墨白几乎都揭露了权力的执掌者对弱者的不同程度的侵害。赫拉巴尔这样描述了主任在收取废品时对小姑娘的侵害:“他同姑娘们调侃,动手动脚,全然不在乎身边有人冷眼旁观。他抱着她们的腰,把她们举到磅秤上,摆正她们的姿势,……一面讲一面搂着她们的腰,摸她们的乳房”[10]。
在《局部麻醉》中,为了让下属白帆安心给自己的母亲流产,院长许诺给他一套新房,后来院长母亲流产的事情外露,院长就把这笔账算到了无辜的白帆的头上: “院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是咱院里的技术骨干,啥事我还不为你想?就说房子的事吧,为了你,一圈子人我都得罪了。
白帆说,房子分过了?
院长说,分过了。
白帆迫切地问道,有我的吗?
你呀,你咋弄的事儿?院长说,一圈人都在咬你,说你镇上有房子,住都住不完,说你得了片宅子,没掏一分钱,说你进院的时间短,咋排都排不上。人家都这样说,别说我,让你自己说,咋弄?院长还没等白帆说话,自己又叹口气说,下次吧,下一次。再说,那房子谁住谁得交钱,眼下,你能拿出钱来吗?”[11]
院长用权力污辱人格首先从精神上打垮了白帆,然后毫不手软地剥夺了他应有的劳动所得,表现出奴役的本质。
身子,躲在废纸堆中它们的小窝里取暖……有时我的裤管里接连跑出两只耗子,吓得女服务员疯了一样,纷纷爬到椅子上,手指塞在耳孔里冲着天花板尖叫,活像一个个都精神错乱了” [12]。
在《局部麻醉》中,墨白刻画这样的细节来表现他人对个人生活的侵入:“他看到屠夫接过妻子递过来的那根长长的捅条,那根光滑满是猪油的捅条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屠夫熟练地把捅条插进刚刚割开的切口里,那根捅条仿佛一条蛇钻进了猪皮里,
那条蛇一会儿钻到猪腿里,一会儿钻到猪头里……白帆在心里这样骂道,他听到袁屠夫趴在猪蹄子的切口上一口一口地往猪身子里吹气,屠夫的妻子用一根棍在猪身上噗哧噗哧地不停地敲打着,使屠夫吹进去的气走遍猪身上的每一个角落,那猪很快地肥胖起来,白帆看到袁屠夫那张粘满了鲜血和猪毛的嘴在阳光下发亮,这使他感到恶心。屠夫一边用衣袖擦着嘴上的血,一边朝他的妻子叫道,水热了吗?”[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