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要么欲望,要么爱
赫拉巴尔刻画的两个茨冈女人来到地下室,将卖给废品场的废品背进来,吃完了主人公给的面包之后,便同意主人公与之做爱,这明显是一种交换,用身体交换面包;即使赫拉巴尔刻画主人公心爱的姑娘曼倩卡,他也不无悲剧地回顾了自己丢掉打包工工作后去看望曼倩卡,那个遭到嘲笑去往他乡维护尊严的姑娘,如今已经头发灰白。最令主人公惊讶的是,曼倩卡通过同掘土工、砌砖匠、木匠、管子工睡觉的方式,盖起了自己的大房子。情节发展到这里,爱情全然消失并代之以赤裸裸的交换,以身体交换物质。
墨白刻画的外科医生的妻子柳鹅,如同一只喂不饱性欲的母兽,为了满足自己委身于欺辱丈夫的袁屠夫。当袁屠夫得病后,又动辄将丈夫从医院抓回来,满足自己,这个女性毫无感情和怜悯,仅仅是一个喂不饱的母兽。与墨白相比较,赫拉巴尔把人类的爱留在了童年的女孩身上,似乎那种摆脱欲望的纯洁的爱才是温暖赫拉巴尔一生的爱,他把那个茨冈女孩深情地称为:
“我的茨冈女孩”。在赫拉巴尔的小说中,主人公“我”和茨冈女孩灵魂深处还有没有泯灭的纯洁的爱;但在墨白笔下,男性和女性皆被异化为动物,女性成为性欲的奴隶,男性成为权力的奴隶,男性和女性都陷入权势制造的阴谋的泥淖,根本找不到出路。
女性,在赫拉巴尔和墨白的笔下,都依靠男人生活,似乎都隐喻了男权社会,他们笔下的女性都出现了以身体交换物质的场景。在《过于喧嚣的孤独》中,曼倩卡以身体交换房子,两个茨冈女人用身体交换面包;在墨白的《局部麻醉》中,柳鹅以身体交换猪肉,白帆以奴役交换房子和职称。只不过,在赫拉巴尔的笔下,女性以身体交换获得了物,白帆以接受奴役的方式并未能换来职称和房子。由此可见,墨白小说中的人物更加悲惨,跟权力形成的交换,根本不会遵守交换的信誉,这种看似交换的交换,其实是赤裸裸的剥削。
个人精神生活与社会唯权利是从的价值观念的冲突,是造成个人精神价值被消除的根源。此时为了解决痛苦,人们无力改良社会群体价值观,便会异化自我,采用消弱精神生活或放弃精神生活的方式,结果便是创造出物质的人,即物的人,完全毁弃精神生活,仅仅以权力或物质来衡量个人的存在价值。这 种衡量方法,再次构建并加强了剿灭精神生活的社会关系,至此,受害者和反抗者成为协同者和主动构建者,并进一步形成一个悖谬的关系:受害者成为害人者,进而成为害人体系的建立者,最终转变成剿灭精神生活的集体元凶。
这种麻木让他在给妻子截肢时居然忘记了打麻药。与赫拉巴尔《过于喧嚣的孤独》相比,《局部麻醉》中刻画的人物的精神的荒凉及麻木更令人感到寒冷。赫拉巴尔的主人公结局被主任夺走
了能够找到精美书籍的打包工的工作,墨白的主人公则在权力和性欲的嚎叫中自杀了。
的一切声音。可是,在手术室里,仍旧有风在窗子外边呼呼地摇动着树枝,最后他实在不能忍受,就来到了器械柜前。在无影灯下,他想找一把手术刀切断自己的血管。可是器械柜里的器械都被器械护土拿去消毒了,他只在一个铝盒里找到了一根针管。这时他突然想到了麻醉,他想,或许麻醉这种方法能使他失去痛苦的感觉,这使他欣喜若狂。他在麻醉师的柜子里找到了一些安定药液,他打开玻璃瓶口,然后把药液抽到针管里。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手颤抖不止。最后外科大夫把针头刺进自己左边的脖颈里,他用力把针管里的药液推进去,然后拔掉了针头。
接着,外科大夫在手术台上躺了下来,外部肮脏和纷乱的世界在他的感觉里慢慢地退了出去,如那群南去的大雁一样,在辽阔的天空里越飞越远。”[19]
墨白笔下的外科医生白帆在妻子和院长的嚎叫声里,感觉到所有伤害他的人都一同朝他袭来,这个想伺候好妻子和院长的男人,无法摆脱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压迫,用安定液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赫拉巴尔和墨白小说中的小人物均因无法反抗权力无休无止的压迫,最终选择了死亡。死亡安慰了生存的痛苦,带
他们逃离了这个不断地伤害他们的世界。
通过对《过于喧嚣的孤独》和《局部麻醉》的小说文本进行比较分析,不难发现,形成孤独并造成精神痛苦的根源是权力的犯罪所引发的普遍犯罪对群体价值观念的扭曲,这种扭曲表现在权力对个人价值的剥夺、对精神遗产的毁灭以及社会公正的缺失。这一切均使个人丧失了存在的意义,并促使不公正合理化、权力执掌者为所欲为,进而推动了围绕权力为中心的弱肉强食的不公正的社会关系的形成、以及全民性奴化的人格的形成。
从1972年5月到1976年7月的4年之中,赫拉巴尔在布拉格科什恰科瓦街J·1105号那所他自筹资金建造的楼房里三易其稿,终于在他62岁那年完成了在心中酝酿了20多年的《过于喧嚣的孤独》。事隔20年,也就是在1995年,年届40的墨白从他生活的乡村来到了他小说里不断写到的锦城,并在那间阴暗狭小的办公室里,把从幼年起就盘桓在他脑海的邻居袁屠夫,转换成《局部麻醉》中的人物。这两位生活在不同国度的作家,都用他们出色的创造力写出让人过目难忘的杰作,并为带领读者进入人类精神世界的不同景观提供了道路。wy美编赫赫 编辑饶丹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