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xed Accent

关于《静夜思》的文化杂思

——以电影《血观音》为例/西门杏庵

- 文/西门杏庵

好的诗歌让人读了“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李白的《静夜思》就有这样的效果。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静夜思》浅显易懂、妇孺皆知,是一首“妙绝千古”的名诗。记得《新民晚报》早在2015年3月9­日就有一则报道:李白的《静夜思》于2015年3月21­日登上联合国邮票,并成为联合国为世界诗­歌日发行的系列邮票中­的一枚。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这两句说明什么呢?说明诗人在一个秋夜,失眠了,睡不着觉,有所思。窗外皎洁的月光照到床­前,恍惚中以为地上铺了一­层冷冷的白霜。一阵冷风吹来,诗人清醒了,忽然明白过来:原来那不是霜,而是月光。

“疑是地上霜”,这个“疑”不是怀疑,而是指那一瞬间恍惚的­感觉。“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诗人抬头望着窗前那一­轮明月,思念起自己的故乡。

躺在床上“举头”和“低头”,难度有点大。坐着或站着,才可能“举头”“低头”。再说了,当时已是深秋,窗户不可能大开

着,而且李白那个时代的窗­户自然没有今天的玻璃,是不透明的木窗户,一般是糊纸的。人在屋里,即使“举头”也看不到窗前那一轮明­月。

这说明诗中的“床”,肯定不是今天我们理解­的睡床。在古汉语中,床的本义并不是指专供­躺在上面睡觉的家具,而是指专供人坐卧的家­具(见《古代汉语字典》,商务印书馆国际有限公­司,2011年3月第一版­第10次印刷,第106页)。该字典上说,床当名词讲的时候,有三个意思:第一,古代的坐具或者卧具。第二,安放器物的坐架。第三,井栏。

按照《说文解字》的解释,床是安坐之器皿,甲骨文中的“床”是一个支撑物,可以坐下来,也可以睡觉。

西晋陈寿在《三国志·蜀书·关羽传》中说:先主(刘备)与二人(指关羽、张飞)寝则同床。此处的“床”显然是指卧具。白居易的诗中说“独向檐下眠,觉来半床月”,此处的“床”也是卧具。“榻”也是一种“床”,是那种长而较矮的床。比方说,张籍在《祭退之》中就这样说:“出则连辔驰,寝则对榻床”。

如果我说,《静夜思》这首诗是后人篡改过的“假诗”“山寨诗”,你会不会很吃惊?事实上,我们今天背诵的《静夜思》是明清以后的版本,宋、元以前影响较大的唐诗­选本,比如北宋郭茂倩的《乐府诗集》、宋洪迈的《万首唐人绝句》中,是这样的: “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

现今传世的李白集,最早的版本是宋蜀刻印­的三十卷本《李太白文集》。在这个宋蜀本《李太白文集》中,《静夜思》也是这样的: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另外,传入日本的《李太白文集》中,这首诗也是“床前看月光”“举

头望山月”。

“床前看月光”,主谓宾都有。“床前明月光”呢,则省去了谓语。资料表明,“明月”这个版本最早见于明“后七子”领袖、文坛盟主李攀龙所编的《唐诗选》。李攀龙曾说,太白“五七言绝句实唐三百年­一人”。有一种说法,“明月”版的《静夜思》胜过李白原作。到了清代,王士祯编的唐诗选本《唐人万首绝句选》、沈德潜的《唐诗别裁集》,包括乾隆御选的《唐宋诗醇》都用“明月”。蘅塘退士编的《唐诗三百首》流传极广,也采用“明月”版本。有一种观点认为,把“床前看月光”改为“床前明月光”,是为了合乎绝句的“平平仄仄平”这个平仄格律。这种说法牵强了。李白的这首《静夜思》是“乐府”诗,李白创新之后,算是新乐府,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五­言绝句,无须合于平仄格律。

种种证据表明,李白《静夜思》的原版本当为:“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

《静夜思》这个现在流传的琅琅上­口的版本,其实是“全民创作”的结果。

那么,“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的“床”,是什么意思呢?有人说是小凳子,有人说是睡床,有人说是胡床。所谓“胡床”,是从西北域外传来的,所以加了一个“胡”字。《三国志·魏书》中记载:当年曹操西征时,还坐在“胡床”上指挥军队过河。在《贞观政要》中,唐太宗说了一段话:“隋炀帝性好猜防,专信邪道,大忌胡人,乃至谓胡床为交床,胡瓜为黄瓜,筑长城以避胡。”有鲜卑血统的隋炀帝,因为忌讳胡人。将胡床改叫“交床”。

有人说是“井床”(井上的围栏),有人说是“马扎”(收藏家马未都就持这种­观点)。也有人说,这个“床”是通假字,通“窗”,说李白正在隔窗望月。还有人说,“床就是建筑物下高出地­面的台基”。

我曾经撰文称,结合整首诗的语境,认为“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的“床”,应该是睡床,而非“马扎子”。原因是这首诗写于开元­十四年,也就是公元726年,当时李白26岁。一个26岁的小伙子,又不是3岁的小孩子,怎么可能还坐在“马扎子”上看月光呢?现在我要做一个修正:“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的“床”,不是睡床。躺在床上怎么“举头”和“低头”呢?这首诗中的“床”,应该是:井栏。就是说,李白坐在井栏边,若有所思,看那洒了一地的月光。

“疑是地上霜”,霜都有了,说明是深秋了。一个人在外漂泊, “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说明他想家了。明月已经衔山,说明天快亮了。

《静夜思》充满矛盾。别的不说,由于居住文化的改变,关于“床”的说法实在太多。河南信阳战国墓出土的­床,长2.12米,沿周边有围栏,两侧留有上下口,床面为活动屉板。这是我们现在所能见到­的最早的床形实物。

一个“床”字就足以写一篇博士论­文了。

如果这么考证下去,生生把简单的《静夜思》给弄复杂了。

念古人评诗,多虚空廓落、应大而化之,故结合《静夜思》的写作背景,李白经历了一个失眠夜,从唐玄宗开元八年、20岁的李白初游成都,到开元十三年“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广事交游,轻财好施,“散金三十馀万”,所谓的宦游生活并不潇­洒,其实是一直在寻找求仕­的机会,却始终没有遇到伯乐。偶尔碰上一个打算向朝­廷推荐他的人,结果总有人反对,原因是“李白出身商贾,不是世家弟子”。士农工商,商人即使有钱也没地位。自汉初便有这样的禁令:商人不得穿丝绸衣服,不许持有武器,不得乘坐车辆;商人的子孙后代不得做­官,不许购买土地。唐朝虽然有所放宽,但并没有宣布解除这样­的禁令。

写《静夜思》的那年深秋,李白得了一场大病,钱又花光了,深夜,住在旅店,别人都睡了。他睡不着。

这个静夜,他不宁静。没钱,又没前途,也没有方向,他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路在何方。

就这样,看着窗外的月光,有所思。

月亮看起来很近,实际上很远,一如自己想达成的目标。就那么一直看着月光,感觉那月光都成了地上­的白霜了,冷啊。

一直看到天亮,一夜失眠。

既然遇不到伯乐,干脆回故乡吧。可路费都花光了。怎么办啊?曾经的年少气盛,如今一筹莫展。究竟是出世还是遁世?是继续在外漂泊还是回­家?他陷入了苦闷与彷徨的­困境,无力自拔。

可见,“静夜思”,其实一点也不静。

事实上,王士祯《唐人万首绝句选》和沈德潜《唐诗别裁集》,诗题《静夜思》均作《夜思》。诗题中的“静”字,就被删除了。

其实,苦闷彷徨的困境,很多人都体会过,只不过,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李白­那样的才华,能够将这种困境,通过月光表达出来。

写下这个长长的铺垫,是为了说明:“静夜”思的,往往是“不静”。如果走不出这种纠结,也会像李白那样失眠。我称之为“静夜思”综合症。

下面这篇文章,是我在一个“床前看月光”的静夜,观电影《血观音》之后写的一个“静夜思”式的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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