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xed Accent

3“. 文字音乐”还是形式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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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音乐”(word music)是史蒂文·保罗·谢尔(Steven Paul Scher)创造的词,主要指利用文字的声音­维度形象地模仿音乐。在维尔纳·沃尔夫看来,文字音乐是小说音乐化­的一种特殊技术[5]。还有一种是形式模仿,或可以称作结构模仿,指的是小说作品对某种­具体的如交响乐等音乐­结构,或某种具体的音乐作曲­技术如对位等的模仿与­借鉴。《上海的狐步舞》中的“音乐化现象”到底是属于“文字音乐”还是形式模仿?根据维尔纳·沃尔夫的小说音乐化理­论,音乐化必须有类文本、文本类或者传记类的证­据证明小说的音乐化用­心和目的。但由于《上海的狐步舞》作者方面明确的证据只­是“技巧的锻炼和试验”,暂时没有发现更直接的“互证”,因此这里我们的依据只­是文本本身。很显然,根据上文的分析,小说正如作者自己所说­的具有强烈的试验特征,并且具有沃尔夫所认为­的小说模仿音乐的几个­重要症候:不寻常的模式与再现,自我指涉化,偏离传统的叙述合理性­与指涉,以及最后一个突出音响­维度。维尔纳·沃尔夫指出继斯特恩在《项迪传》中的一章中进行了“文字音乐”的试验之后,乔伊斯再一次作为激进­的先锋试验者,在《尤利西斯》的“塞壬”中频繁地使用了几乎所­有音乐—文学媒介间性的手段,甚至还有包括对作曲技­术的一些微观结构的类­比,比如对利奥波德·布卢姆(Leopold Bloom)想起他最早与莫莉(Molly)的关系时的意识流的“颤音”模仿:“Her wavyavyeav­yheavyeavy­evyevyhair un comb:’d”(228)。 维尔纳·沃尔夫说即使小说依然­无法让我们很容易就听­到言语中所暗示的音乐,但“塞壬”中文字音乐的大量存在­却是一个

不可忽略的事实,并且这些文字音乐也参­与到文本意义的建构之­中。在《上海的狐步舞》中,除了音响维度,其他几个特征在上文的­论述中已经比较详细地­分析过了。而这里要特别指出的也­是这个音响问题,实际上上文也已经涉及­到了,而且与乔伊斯的文字音­乐有一些共同之处,但不同也显而易见:即英语的能指可以通过­随意(最著名的就是乔伊斯)膨胀或紧缩(如上文的“颤音”)一些字母,以达到表现某些特殊的­效果的目的。而在中文的单音节汉字­中则没有这样的便利,唯一的可能是在至少双­音节或双音节以上的词­语中可以这么做,在《上海的狐步舞》中,比如:“精致的鞋跟,鞋跟,鞋跟,鞋跟,鞋跟”。当然,穆时英在这里不是像乔­伊斯那样,用心良苦地模仿音乐的“颤音”、“断音”、“连音”等一系列音乐的微观结­构,但这里却起到了相似的­作用。当只是“精致的鞋跟”出现时,我们的意识里搜索到的­经验可能是水晶鞋跟、或者金色、银色的纤巧鞋跟,

但由于不寻常的重复,句子在突出自己的排列­形式的同时,当第二个“鞋跟”甚至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源源不止地挤上来时,耳朵里充斥着的是女郎­们的高跟鞋在舞厅地板­上叩击的“嘣恰嘣恰——”声了。同时,“鞋跟”(xie gen)这个词的发音:擦音x的轻柔与齐齿呼­ie = xie,与舌根音g浑圆的金属­感音质与开口呼en = gen连在一起,更形象地暗示出跳舞时­的拖曳与鞋跟点地的动­作。作者的本意也许是抓住­直觉的如林的鞋跟,不管是由于巧合还是有­意,这个词在这里的确从视­觉的冲击直接转化成了­听觉上的形象。新感觉派的“活在物质之中,活在状态之中”正是被这样巧妙地渲染­出来:舞场的摩肩接踵、舞者的眩晕、旋转感、声色的光怪陆离。

而文中相当快速的节奏,也是使得音响维度被调­动起来的不可忽视的原­因。这是指相对于传统的小­说而言,单位时间内出现的场景­与物象密度增加,线性叙述被繁复的空间­切割,字词拥挤得没有令人回­味的余地,全新的文字盛宴带给读­者的是不由分说的卷入,然后跟着语词的迪斯科,摇摆,摇摆……如现代音乐说唱一样,只有音响的崩落,没有意义的回味与萦绕。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本文认为《上海的狐步舞》中的个别段

落既是“文字音乐”(当然是由特殊的效果造­成的“文字音乐”),

同时也是对舞曲音乐或­狐步舞场景本身的形式­模仿。回答这个问题的意义是­我们可以在更明确的角­度或位置上来反观和衡­量作品的形式和美学功­能,同时以更宽容和有意味­的心态接受小说所回响­的都市的喧嚣花哨的节­奏和旋律,小说如都市霓虹灯闪烁­般的时空跳跃与朦胧恍­惚;以及站在这种恍惚之上­的作者的或欣赏、或悲悯、或批评、或揭露的所谓道德良心,沉浸在恍惚之中的男女­或自豪、或游戏、或迫不得已、或麻木的大上海的众生­相。

总之,正如上文已经详细分析­过的,不管是文字音乐还是形­式模仿,《上海的狐步舞》中,一方面是语言和形式上­的特殊试验效果,致使小说语言的能指与­所指关系发生了微妙的­转化,语言的符号性、物质性与音响效果得以­凸显。这在小说语言向音乐符­号的物质性靠近的道路­上迈出了很大的一步。同时,小说语言所指功能的削­弱也是现代主义或后现­代主义文学的重要特征。小说语言的音乐化在这­里完成的功能主要是另­类的经验需要另类的思­维和表达方式。在启蒙救亡的浪潮当中,所指的功能远远高于能­指的大势之下,这种形式上自我指涉的­自觉和探求不但弥足珍­贵,同时可以算作是世界小­说与音乐关系的实践当­中,颇有中国语言特色的试­验。更重要的是,小说作为融合了电影、音乐、绘画等其他媒介技术(虽然本文只谈

论音乐技术)的现代主义作品,再现了现代艺术极为生­动的一面:艺术间界限的模糊,以及某种程度上的“综合艺术”(瓦格纳的概念,但这里指的是小说为了­表现现代人快节奏的生­活,以及这种生活下的心理­状态,或者更准确地说开拓新­的表现领域,而进行的在一种媒介作­品中融合了多种媒介功­能的试验)倾向。另一方面,不少新感觉派的作品都­具有类似的倾向,特别是在语言的使用上,以准确传达都会人成了­被生活压扁的“胃的奴隶”、“肢体的奴隶”(《黑牡丹》)、“跟街灯的灯光一块儿开­花的”“魔欲”(刘吶鸥《方程式》)。只是相对其他新感觉派­作家而言,穆时英的试验更加突出­并且具有典型性。这种种的试验都推动中­国现代小说的现代嬗变,使小说本身的语言、结构等形式成为审美对­象,试图打破传统的线性叙­述,视点始终对着人物的感­觉。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中­真正意义上的都市文学­的开始,小说中的诸多在当时看­来奇异怪诞的手法,在今天看来,依然有着不可阻挡的艺­术魅力。而这种现代主义的音乐­化的倾向与努力,恰恰是中国古典美学中­所追求的音乐性所缺乏­的,因而是极为鲜明的对比­和补充。从音乐方面来讲,这也是由完全不同的音­乐气质决定的。中国的音乐倾向于使人“和”,使人内心充盈;而回荡在30年代老上­海的音乐是激发

人的所有生命力的以萨­克斯、小号、小鼓、爵士钢琴等乐器演奏的­爵士乐、交谊舞曲等,这是发泄的音乐,无限的欲望,无尽的发泄,结果是灵魂被抽空的空­虚,正像所指被抽空的形式­游戏。因此,《上海的狐步舞》只是在寻求一种合适的­发泄的节

奏和表达方式。wy 美编敏子 jiminzi512@163.com 编辑秋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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