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只恐多情损梵行——“鹏翼”与“病蜗牛”的秘密
刹那当我一闪地震慄于我是在爱着什么时,我觉得我的心如垂天的鹏翼在向外猛力地扩张又扩张……永恒——刹那间凝驻于“现在”的一点地球小如鸽卵,我轻轻地将它拾起纳入胸怀。
在以周梦蝶为主人公的纪录片《化城再来人》中,有一段周公自己读这首诗的影像,他用从未改变的乡音念着诗句,仿佛在回忆写下它们时的心绪。1954年的周梦蝶35岁,只身在台北谋生,很难探知诗人的心为何人感到如垂天的鹏翼那样扩张又扩张,这种我们平日里浅白地称之为“心动”的感觉,却是“相思古今同”,不必言明了然于胸。彼时的周梦蝶尚未修炼成为日后的“老僧”,终日眼望滚滚红尘难免仍会凡心一动。
无题以木槿花瓣,在雪地上砌你的名字。忆念是遥远忆念是病蜗牛的触角,忐忑地探向不可知的距离外的距离。幽幽地,你去了一如你幽幽地来仍远山遮覆着远水仍命运是一重重揭不开的面纱……谁教我是这样的我谁教你是这样的你我们在一册石头里相顾错愕一如但丁与琵特丽丝的初识。你说,你的心病着你需要一点海鸥与浪花的药——是的,我已久久不梦着飞了在萧萧之上,我照见我的翅膀是蓝色。
“以木槿花瓣,在雪地上,砌你的名字”。春花冬雪熔于一炉,季节的错乱,意象的拼贴,带来不真实的梦幻。花瓣与雪自然美丽圣洁,因此才配拿来“砌”你的名字,纪弦诗篇《你的名字》中曾有:“写你的名字,画你的名字,刻你的名字,轻轻轻轻轻轻轻地呼唤你的名字”。作者的思念,随着描摹你的名字的方式愈加深刻,一步步由外在动作潜入心扉,不可谓不深情。而周梦蝶选择“砌”你的名字,使得芬芳的指尖陡然生出一种凝重与肃穆,仿佛是一生中一件不可轻疏的仪式,这份隐密的爱也就随之变得庄重起来。然而,一切浓烈的情谊都躲在蜗牛的壳里,欲说还休,这只“病蜗牛”是塞林格那双象征着爱的“想要触碰又收回的手”。它充满了想要去爱的细胞,却背负了太多的犹疑和顾虑,承受着本不该束缚的羁绊。诗中的人究竟在担心些什么?为那不可知的距离?为那幽幽覆盖的命运的面纱?一个“胆怯”人不适合去爱,两颗瞻前顾后的心更是困难重重,奢望从同样缺乏勇气的对方身上汲取爱的勇气,不啻于痴心妄想。于是世间从不缺少绛珠仙草与神瑛侍者那从前世延续到今生的血泪纠葛,还有“但丁与琵特丽丝”那“只缘感君一回顾,从此思君朝与暮”的遗恨终生。无力的爱人不仅给不了你那“海鸥与浪花”配就的药来医治心伤,甚至他也同样在寻觅在渴求解决之方,就像两个同样饥饿的人,在寻找食物
那样互怜互爱却也无可奈何。等待他们的结局便只能是“蓝色的”,它是忧郁,是孤独,更是对“大海”共同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