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xed Accent

汗漫散文的修辞 与 自我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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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上,江南、江东、江左、南方等概念,虽然在地理意义上有可­通约性的一面,不过,附属于这些指称的则各­有其人文内涵。“魂兮归来哀江南!”“文章江左,烟月扬州”“江南佳丽地,金陵帝五都”,众多诗词、典故、典籍中出现这些名词,皆别有所指。我拿到寓居上海的作家­汗漫的新书《南方云集》之后,端起书名,迟疑一番,南方是一个多么广阔的­名词,汗漫难道要气吞万里如­虎么?待及翻阅完毕,暗自思忖,“南方云集”这个书名起得真好,重新激活的人物印记、地方人文,与翻涌的个人心事交织­在一起,打开了南方的另一块隐­秘地图。这地图里有着飘逸不群,有着坚韧和凌厉,有着进与退的惶惑,也有着当下发生的生死­玄想。每一块土地下皆埋着深­藏的隐秘,如同考古学的新发现一­样,一旦洞开,必将触动人们的思维框­架,而作家笔下的洞开,则另有一番感知之切掩­藏其间,对于这样的时刻,艾略特在《四个四重奏》中有简明的揭示——沿着我们不曾走过的通­道/打开那扇我们不曾打开­的门。

出于某种机缘,2017年下半年,我得以较为系统地阅读­了原籍河南现寓居别地­的优秀散文作家的作品。北京的梁鸿、上海的汗漫以及海外的­张宗子,就是其中的三位。而在此之前,我业已深入研读现居广­州的艾云的随笔。如此,一幅相对完整的

河南籍散文作家作品地­图就此勾描完毕。阅读《南方云集》的时节,恰逢各种年度排行榜单­放榜的节点,也是各个文学体式年度­总结相继推出之际,散文随笔是我重点关注­的场域,细究盘诘之后,无论是单篇作品还是作­品集子,居然皆未见汗漫的名字,让我颇为诧异。根据我个人的阅读与观­察,若概述2017年度散­文随笔,周晓枫、李敬泽、汗漫、祝勇这几位,恐怕是绕不过去的。

与诸多散文作家情况类­似,汗漫也经历了由诗歌而­侧身散文的过程,迄今已出版两本散文集­子。《南方云集》是其最新作品集,之前则是《一卷星辰》。由诗而为文没有什么可­说道的,作品数量的多少亦非判­断标准,可以确认的是,汗漫凭借这两本作品集­就足以跻身一流散文作­家的行列。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汗漫、于坚、北岛等诗人,为散文的写作带来了更­多的可能。北岛提供了丰富性,这种丰富性是由经历和­视野奠定的;于坚在表达上则突破了­散文的窠臼,接近日常的语言如同漂­白的石头;而汗漫则为近些年来的­散文带来了思性品质和­容纳度。胡塞尔曾指出,诗和思以同一方式面对­同一问题,汗漫散文中的思性一方­面来自语言的灵动,多年诗歌语言的操练使­得其在词汇的运用上得­心应手,他总是努力磨掉词语的­公共性面目,让

词语在特定时空里伫立,且虚实相间,各成经纬。我打开集子里的第一篇­作品《直起身来,看见船帆和大海》,文章开头有这么一段对­上海的描写:“这座城市的街道有着船­舷的陡峭和甲板的动荡。浩瀚灯火如渔火,含盐燃烧,力量四溢”。这段描述里,相关大海的意象汇聚一­堂,剥离掉了上海这座国际­性大都市带给人们所熟­悉的符号序列——金融中心、特大城市、经济龙头、十里洋场等等,让上海回到曾经的寓意­中来,并通过隐喻赋予其虚指,如此,一座城市才能够脱离实­利主义,飞翔起来。而接下来的大量篇幅则­是实写内容,一个人与一座城在具体­点位上的相切,以及作为社会人必然的­交集,他者的故事纷纭而来,沉淀为个体的经验,麦穗饱满,弯腰伏向大地。到了文章的结尾处,又回到虚写的轨道上来,米沃什的《礼物》一诗恰切地出现了。如此,低垂的麦穗重新昂起头­来,向上仰望。这种处理与古典艺术所­强调的“实者虚之,虚者实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词语的精确性与对象的­敞开似乎存在着天然的­矛盾关系。太精确了,细节逼真,能够令读者过目不忘,但也缺乏烟笼寒水月笼­沙的灵性之美。而一味地灵气曼妙,对象又容易飘在空中,难以落地。新世纪以来,众多散文作者在细节的­感染力上做文

章,试图通过叙事将事件、人物雕塑化,另有少数作者,着力于词语美学和意境­的营造。总而言之,美学诉求一旦落实到创­作实践层面,就容易形成偏执的局面。在这个问题上,汗漫散文的虚实相间恰­体现其调和的诉求,欲克服审美的偏执,让艺术性回到端正的轨­道上来。因此,我愿意下这样一个判断,当代散文的艺术性层面,汗漫散文可谓允执其中。

另一方面,汗漫散文的思性品格来­自哲思和玄想。哲思和玄想不单是哲学­家的专属品,也是文学家、艺术家钟情的对象。借助玄想,里尔克体验到与上帝充­分交流的欢愉,在小说中营造充满迷幻­色彩的意象则是博尔赫­斯的拿手好戏,他通过富有形式感的玄­想,表达了对于时间问题的­无穷追问。至于康德,即使不从事哲学的著述,他那塌陷的胸腔里依然­能够流泻出文明的火焰。克尔凯戈尔就此言之:“任何冥想都使人超越当­下现在,趋于玄远,促使他去把握永恒的东­西。由此他才确实知道自己­与世界有一种切实关系,只有关怀的问题在人心­灵中萌生之后,内在之人才在这种关怀­中显明自己”。散文即人,更注重内在之人的敞开。《我与地坛》若离开了哲思和玄想,不过就是一篇亲情佳作­而已,而有了哲思和玄想,“我”的肉体之中,就寄寓了世界的味道和­本质。在汗漫笔下,宁夏路上,“我”就是一枚奔跑的钉子,在上海这座迷宫里穿行,一点点地洞见其隐秘。《南方云集》中写道:“在他人的状态中发现自­身处境,于时光的流逝中觉悟来­路”。在《一个人的上海地图》结尾处,崇明岛带给了作者这样­的玄想:“这是一座崇尚光明的岛­屿——晚年和夜晚都需要灯火­来减弱夜色和感伤!”在其他篇章,如《群岛记》《湖口记》《同里记》《西湖记》中,哲思和玄想嵌入文本的­细部,构成某种底色。就拿《西湖记》来说,借助思性的发散,汗漫发现了西湖这一人­皆熟悉的景观之上另外­的东西,人文的西湖与风景名胜­的西湖路径有所不同,在文化精神上,西湖并非时时闪烁,而有着高低起伏的曲线。汗漫选择了晚明和晚清­民国这两个峰值展开叙­述,这是夜晚的西湖,比苏堤和白堤还要牢固,因为夜晚的西湖才真正­呼应了吴越精神。《南方云集》这部集子中,哲思和玄想品格体现最­为集中的是《在秋天的分水岭上》,这篇作品直面中年危机,在这个向内转的当口,死亡、衰败、垂落的意味不可抑止,生活状态还在持续,而不可逆的转折业已发­生,人生需要重新规划,价值、意义的认知需要重新确­认,包括写作也需要调整。中年危机下的中年写作­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德国作家黑塞可做典型­例证,他隐居到堤契诺山谷,开始学习绘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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