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三角梅的红才是正宗的女儿红。
金农在75岁的古稀之年画下《玉壶春色图》,画面的主题就是梅花。
清代文学家张潮说:“梅令人高,兰令人幽,菊令人野,莲令人淡,春海棠令人艳,牡丹令人豪,蕉与竹令人韵,秋海棠令人媚,松令人逸,桐令人清,柳令人感。”
但此梅花非彼梅花,梅花和三角梅根本不是一个家族。梅花属蔷薇科,而三角梅属紫茉莉科。
三角梅,大红大紫,开得非常放肆,一点也不含蓄。喜欢就开花。又红又紫的三角梅,像极了时髦女人口红的颜色。记得《红楼梦》里描写贾宝玉的性格时,有一个重要细节,写他不仅爱吃女人嘴唇上新抹的口红,也爱亲手制作的口红。将若干种花的瓣掺在一起,捣碎,然后还要凉晒,多少道程序方可制成。花瓣中有没有三角梅,我记不真切了。但如果没有,那也许是个缺憾。浙江有种著名的黄酒,叫女儿红,古龙小说里写到侠客喝酒,动不动就说:小二,切一盘上好的牛肉,来一坛18年的女儿红。
这三角梅的红才是正宗的女儿红。红红紫紫,红得发紫的三片花瓣的中间,开放着三朵精致的小白花,小巧玲珑,小家璧玉,洁白无瑕,绿绿的枝条上面开满紫红的三角梅,三角梅的中间开着三朵小小的白花,这种层次分明的感觉,很像天然的水墨花,如此包容,又如此寻常,确实是别的花无法比拟的。
三角梅属于阳台花,很多人家的阳台上都喜欢种这种盆景。有老人说,三角梅是吉祥植物,中国文化历来崇尚吉祥如意——这也是大家的美好祝愿。能给一家人带来吉祥的三角梅,能够走红,受宠也就不足为奇了。
因为美好,因为吉祥,所以三角梅也受到内地其他地方居民和官员的喜爱,甚至有的地方官员不惜下红头文件,要求市民必须在阳台上种植三角梅。
虽然强迫种植让人心里不舒服,但是,这也反映出当地官员对三角梅的喜爱程度,以至于想把“己所欲”“施于人”。
中国之大,南北各地的方言差别非常大,但按拼音文字谐音的字,听上去吉祥如意的,一般都受宠,就像“福倒”谐音成“福到”一样。从春秋开始,中国文化就讲究微言大义。
有这么一则故事可以拿来佐证:清末最后一科的状元,名叫王寿彭,后来被大军阀张宗昌请出来当教育厅长。 王寿彭这个人就大大地沾了名字的便宜。据说他考试的时候本不该第一,只因殿试时正好赶上西太后的生日,主考官为了讨好西太后,故意将叫寿彭的人(寿比彭祖)当第一,目的是为了让西太后第一眼看见吉利的字眼就龙心大悦。看看,清朝官员的聪明就用在了这方面。
说起来,三角梅能够被众多家庭视为吉祥物,也不奇怪。想想看,三角梅,谐音是什么?三角没。三角没了,没有纠缠,没有三角关系,而且三角梅上有得是可以防御外来情敌入侵的刺,尖锐的刺。
三角梅盘景,粉红粉红,像极了盛开的桃花。我记忆的小溪流啊流,流到我30年前在山东曹县四中教书的日子,那段虽不富裕却也清闲的时光。我觉得那就是我理解的幸福。
我给自己刻了一枚闲章:“闲与思”。因为我经常思考一些哲学问题。比如说,人这一辈子,忙忙碌碌,究竟为了什么?幸福?那么,什么是幸福?“商品和服务的满足” ?那是经济学家眼中的幸福。用哲学的观点来说,这种幸福和“商品奴”有什么区别?满足
他那些“综合指标”就是幸福?那是社会学家理解的幸福。果真如此,岂不是把人性格式化,取消了选择的自由?恒常的满足感、性快感就是幸福?这是诗人的观点吧?果如是,那么制幻剂也可以带来幸福了?如果幸福没有具体内容,追求幸福又有什么意义?如果幸福有具体意义,那又是什么呢?不知道。这些问题,我开了个头,就没有再思考下去。“睡吧,合上双眼,世界就与我无关。”我用顾城的呢喃来安慰自己,暂时忘记悲伤与不快,痛苦与纠结。我选择了种花与读书。
那时候,我觉得自己非常“少年老成”,喜欢读欧阳修的《醉翁亭记》。“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大家知道这是欧阳修的成名作《醉翁亭记》,入选了《古文观止》。
为什么叫“醉翁亭记”呢?北宋庆历五年,即公元 1045 年,不到40岁的欧阳修被贬为滁州太守。他索性用喝酒打发日子,当一老醉翁,自我陶醉,玩颓废。当时,琅琊山上有个和尚,法号智仙。智仙修了一座小亭子,以为休息之所。智仙到衙署拜访欧阳修,请他给起个名,说白了就是请这个地方上的一把手给做个广告。欧阳修起的名叫“醉翁亭”。
30多岁的男人,原本是意气风发的年龄,居然“自况为醉翁”——自称为醉醺醺的老头。他自己坦白说这完全是调侃——“我时四十犹强力,自号醉翁聊戏尔。”欧阳修为这座小亭子起了名,还写了篇四百多字的广告体散文:“环滁皆山也”,先给琅琊山做广告,然后说,山上有个酿泉,酿泉边有个亭子,亭子叫醉翁亭。末了,说自己的政治野心:“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古人的风俗,自是或围炉煮茶,或饮酒自娱。说起来,欧阳修当时是有能力“自况为醉翁”的,虽然被贬,好歹他这个时候还是滁州的一把手,有薪水,有地位,有名气,自然也有自信了。想当年,苏东坡发配黄州,至少有一个名义上的官衔,有一份虽然不高但可以糊口的薪水,发发牢骚也是有底气的。至于陶渊明,他总是穷,很穷,穷得没有钱买酒,但好歹他还有数亩地,可以耕种,可以写诗,还能赏菊,闲
下来还有酒喝。所以,他可以不为五斗米折腰,可以寄怀“草庐寄穷巷,甘以辞华轩”。想想自己,我只有一个小院,学校还没给办房产证。
穷乐呵吧。那年头还没有高房价、画展、拍卖和炒作。文人,无论得意还是落魄,终究是苦寒者。我在自家的小院里种满了月季花。每年春天我都要带着儿子去距离学校两三公里外的一个小村庄,一个开满桃花的小村庄,我一直把她称为桃花园。那里有大片大片的沙丘,沙丘上居然长出足以淹没我的视线的桃树。我曾经选择一个冬天,去看望那片桃树林,寂寞的枝条上一无所有。那片桃树林看上去也就相当于今天郑州市区一个中等小区的规模,但在桃花盛开的季节,却一眼望不到边际,浩浩荡荡,汪洋恣肆,毫无顾忌的桃花任性地开放,我喜欢就那么迷失在桃树丛林中,任由春风敲打着我还算年轻的心……至今,我对当年曾经工作十年的回忆和怀念,基本还停留在那片属于我的桃花园。一直想回去看看,又担心看到的是废墟,物是人非,徒留叹息和失望,倒不如就这么一直想念着。打碎梦想是很残忍的。有时候,相见不如怀念,至少还保留一份完整的记忆。破坏了,对自己是一种残酷。只是,不知道那片桃花园还在否?
后来追看改编自同名网络小说的影视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对比当代仙侠题材的鼻祖——民国初年还珠楼主所写的《蜀山剑侠传》,那差距不是一般大哦,那股“仙气”不见了。那是后话了,不说也罢。
“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是中国人的精神故乡。《山海经》里的夸父逐日,结果太阳没有追上,却死在了一片由他的手杖所化的桃花林里,言外之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那也是“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死得其所。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粉色桃花,落英缤纷,香气弥漫,阳光纯净,是一个没有明争暗斗的丰饶家园。
我对三角梅的记忆就这么和桃花联系了起来。三角梅谐音成“三角没”,不过是一句戏说,不能当真的。我想这一定与三角梅高洁的品格有关。三角梅虽然和梅花不是一个家族,但毕竟带有一个梅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梅花的那种不畏寒冷、不屈不挠的正直品质,古往今来,咏梅的诗不知道有多少,这样一想,也就好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