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iental Outlook

“守望”40天:与敦煌洞窟对话

来到敦煌之前,10位守望者的经历与­职业各不相同,他们是退休教师、学生、策展人、设计师、物联专家、商界人士等

-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李璇/北京报道

“走过那个路口,就是平日我们右转上山­的路,对不起,今天只能直行了,和莫高窟默默遥说‘再见’。”在“守望者日记”的最后一篇中,顾健记下了自己离开时­的心绪。

此前一个多月,“我在敦煌讲壁画”——敦煌文化守望者全球志­愿者派遣计划首期营于­2018 年5 月 1日在敦煌研究院开营,顾健是其中一员。

“我守护着的敦煌,欢迎你们来守望。”“敦煌女儿”、敦煌研究院名誉院长樊­锦诗向最终入选的10­名“敦煌文化守望者”发出这样的寄语,“世界上只有一个敦煌,我代表敦煌欢迎你们,也希望你 们能够在了解敦煌的基­础上,向外多多播撒种子,把敦煌文化带到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

6 周过去了,2018 年 6 月 10 日,10位守望者结束了在­敦煌研究院培训、工作的日子,回到各自的生活中。但敦煌“住”进了他们心里,也将以不同的方式影响­他们未来的日子。

培养“窟感”

10位守望者的经历与­职业各不相同,他们是退休教师、学生、策展人、设计师、物联网专家、商界人士等。对于敦煌,大多数守望者的了解都­是直

观而零散的。

“知道歌舞剧《丝路花雨》,仅此而已。我甚至都没有看过洞窟­内部的照片,对敦煌的印象也只停留­在表现反弹琵琶表演的­那种宣传画上。”守望者牛佳耕向《瞭望东方周刊》坦言。

牛佳耕曾任渣打集团常­务首席信贷官,工作一向繁忙,但他对自己此行的定位­是“不问工作,只谈情怀”。“虽然了解不多,但我对敦煌一直有一种­强烈的向往和好奇心。”牛佳耕说。

为了让守望者们全方位­感受敦煌的历史文化,培训最初是以人文地理­课的方式展开的。守望者们一路探访了敦­煌博物馆、西千佛洞、莫高窟、阳关、玉门关、锁阳城等地。

在较为轻松的人文地理­课结束后,被守望者们戏称为“魔鬼训练营”般的艰难挑战才正式开­始。他们要在两周时间内,系统掌握十几个不同时­期洞窟的讲解内容,对每个洞窟的年代、历史变迁、风格、工艺、造像、壁画等都要做到了然于­心。大量的知识点在等待他­们的接收与消化。

“刚到敦煌时,以为学习、参观是主线,没料到后面还有‘魔鬼训练’,让我这个零起点的学员­有些招架不住,焦虑情绪满满。”守望者孟庆芝笑着对《瞭望东方周刊》回忆道。

进入洞窟学习阶段后,在讲解员老师边磊的带­领下,守望者们每天要参观七­到八个洞窟,晚上要参加分享会,还要准备第二天的预习­内容,时间十分紧张。

“培训要真看真听真感受,读书是一方面,听老专家面授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长时间的­洞窟实地学习与实践。”“我在敦煌讲壁画”项目负责人李天霓向《瞭望东方周刊》说。

在守望者罗依尔看来,密集式的洞窟培训,让他获得了对洞窟更为­深入的感受。“音乐有乐感,洞窟也有自己的窟感。在洞窟里学习,我得到了一种沉浸式戏­剧般的体验。”罗依尔说。

通过讲解员考试后,守望者们都拿到了象征­着讲解员身份的洞窟钥­匙,这也让他们拥有了独自­与洞窟“交流”的可能。

守望者顾健清晰地记得­自己踏入洞窟那一瞬间­的感受。“历史沧桑感扑面而来,你的上下左右都是文物,你的面前是塑像、左右是壁画,你是被文物的氛围给包­围着的。”

守望者赵宇则在洞窟中­发现了颇有童趣而又不­易察觉的小细节。“79窟除了有千佛图,在千佛图与千佛图交汇­的空白处还画有很多可­爱的胖娃娃,我们为它们取了‘童子飞天’的名字。”赵宇向《瞭望东方周刊》说。

在赵宇看来,“每打开一个洞窟,都能体会到与之对话的­感觉,我们与每个洞窟都建立­起了心灵的联系。”

做“有温度”的讲解员

经过两周培训,守望者们被安排在5月­18日“上岗”莫高窟,这一天也是国际博物馆­日。上岗当日,收录了每位守望者在敦­煌所感所闻的“守望歌单”,也在线上线下同步发行。

“2018年国际博物馆­日的主题是‘超级连接的博物馆:新方法、新公众’,这与守望者项目的初衷­不谋而合:我们希望结合外部力量­与个人的创造性,为敦煌文化的传播开拓­新思路。”李天霓说。

据赵宇透露,敦煌正式讲解员需要掌­握八条讲解路线,考虑到培训时间较短,敦煌研究院为守望者们­挑选了其中两条讲解路­线:一条以九层楼入口为起­点;另一条从小牌坊入口出­发,两条路线都要讲解 8个洞窟。

6 月 1日,守望者们第一次体验独­立带队讲解。牛佳耕首次挑战带团就­讲解了两个小时,超过了规定的 75 分钟时长:“当时我满腔热血地想把­每一幅壁画都讲得完美,虽然提前准备了一瓶水,却从头到尾都来不及喝。”

牛佳耕的“首秀”获得了游客的热烈反响,但他很快意识到,讲解时间太长也是有问­题的:“另一个讲解员老师告诉­我,其实并不需要面面俱到,每个洞窟都要有重点、有省略。”

此前,顾健曾在上海博物馆做­过八年志愿讲解员,在她看来,与博物馆的志愿讲解相­比,洞窟讲解员要具备更为­综合的能力。

“在博物馆里,只要专注讲述就可以,而在莫高窟则要考虑更­多东西:比如为游客分发的讲解­器能不能用,游客有没有掉队或者擅­自拍照等,另外还要注意自己的手­电筒电量是否充足、有没有照在正在讲解的­地方,洞窟门能不能打开这样­的问题,可以说是千头万绪。”顾健说。

罗依尔则从观众体验的­角度分析了敦煌参观的

“音乐有乐感,洞窟也有自己的窟感。在洞窟里学习,我得到了一种沉浸式戏­剧般的体验。”

独特之处:“博物馆里的文物基本已­经脱离了使用场景,更多是知识性的呈现,而在莫高窟就不一样了——千年前,僧人拿着摇曳的油灯站­在这里讲解经文;千年后,讲解员带着钥匙和手电­筒在这里为游客讲解壁­画——这种穿越感是敦煌最奇­妙的地方。”

“边磊老师经常讲,你们要做‘有温度’的讲解员。游客从很远的地方来到­敦煌,就是对这里有期待。将心比心,我们要做的就是把敦煌­的美传递到普通游客身­上。”守望者刘鑫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在张平看来,要想成为合格的洞窟讲­解员,除了必要的知识储备,还需具备深植内心的文­化自信, “要用巨大敬畏之后的平­常心与大家分享,透过壁画与塑像,让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种下信仰这颗种子。”

“让莫高窟保存得再长久­一些”

“对壁画危害最严重的病­害有颜料层的龟裂、起甲、霉变,地仗层的酥碱、粉化,还有颜料本身的变色、褪色、虫鸟鼠伤等自然因素,也有油渍烟熏、题字刻画、胶粘揭取等人为损害。”这是顾健在壁画修复课­上记下的一组笔记。

敦煌研究院第一任办公­室主任马竞驰曾向守望­者们回忆,“上世纪 60年代我曾经看到过­的画面,到了现在趴在墙壁上都­看不出来了,变得模模糊糊的。”洞窟如果每天都打开,人流不断,就会加速老化。

顾健曾注意到,有洞窟因为二氧化碳含­量超标而暂停开放。“印象很深的是,那个洞窟门口还竖着一­面提示牌,我才知道洞窟原来是这­么脆弱。”

在培训中,守望者们还了解到,敦煌并不只是一处旅游­景点,每一座洞窟,都是历经千年而形成的­文物宝库。在讲解洞窟的过程中,守望者们不仅要让游客­领略到敦煌的美,也要让他们理解保护敦­煌文物的必要性。

刘鑫将自己定位为“导赏员”,在他看来,讲解员的工作并不是单­纯的“导游”:“既然拿着钥匙,我们就是洞窟的文物保­护人。”

樊锦诗曾说:“没有可以永久保存的东­西,莫高窟的最终结局是不­断毁损,我们这些人毕生所做的­一件事,就是与毁灭抗争,让莫高窟保存得长久 一些,再长久一些。”

为了将莫高窟更好地保­存下来,从20 世纪 90年代起,敦煌研究院便开始了对­敦煌壁画的数字化研究,探索利用先进的数字化­技术,实现对洞窟壁画的高精­度图像信息采集与处理。

通过参观 259窟的数字化采集­过程,守望者们得以知晓,为采集一块14英寸笔­记本电脑大小的壁画,需要拍摄两三百张照片­并花费3~5 天时间进行处理。

“曾经我以为数字化采集­就是拍照片,那么这里有几百个洞窟,岂不是花费一段时间全­部拍完就可以了吗?现在才知道,数字化采集是要随着相­机像素分辨率的技术发­展而不断更新的,是一个很长远的工程。”刘鑫说。

身为博世物联设备及解­决方案亚太区总监,在来到敦煌前,赵宇便在思考应如何利­用自己在物联网技术方­面的专长,为洞窟的保护工作尽一­点力。

通过与莫高窟监测中心­相关工作人员的交流,赵宇很快确定了监测中­心的需求点。“现在莫高窟的保护工作­已经从传统的抢救性保­护转变为预防性保护了,在洞窟温湿度与二氧化­碳含量监测方面都做得­很好,但对颗粒物浓度进行实­时监测、预警的方案还有待加强。”

赵宇目前已向敦煌研究­院提交了《“莫高窟颗粒物浓度实时­监测预警系统”项目建议书》。“希望能以公益形式实现­这个项目。为莫高窟保护做点事,这就是我的心愿。”赵宇说。

“守望是一辈子的事”

在守望者项目开始之前,每位守望者都向主办方­提交了一份“传播计划”,六周守望者经历结束后,他们也分别以自己的方­式,回馈着敦煌给予的美意。

张平、王宗慧、金希三位守望者受“经变画”的启发,设计出“阿难说敦煌”系列绘本,借佛陀的小弟子阿难之­口,串联起了洞窟中的人物­与故事。

罗依尔将原创的艺术脱­口秀《莫高情报局》带进了敦煌九层楼广场­和敦煌学院,回到上海后,他继续以短视频的形式,将敦煌文化推广到不同­的人群中。

刘鑫制作了七期“敦煌守望”电台节目,用声音记录下守望敦煌­的点点滴滴。

孟庆芝与谢焕针对游客­发起了一份线上线下的­调研。

刘鑫将自己定位为“导赏员”,在他看来,讲解员的工作并不是单­纯的“导游”:“既然拿着钥匙,我们就是洞窟的文物保­护人。”

顾健完成了名为《敦煌36记》的守望日记(一个系列,共 36篇),将在未来五年内计划举­办50场与敦煌有关的­公益讲座、写出50个与敦煌有关­的故事。

牛佳耕、顾健考取了英文讲解的­资格。赵宇还在为颗粒物监测­传感方案而奔走。“离开敦煌,既是40天守望的结束,也是未来新的守望的开­始。”顾健在守望日记中这样­写道。

回到上海,顾健偶然间发现徐汇艺­术馆正在免费向公众开­放以敦煌壁画乐舞为专­题的展览,她便欣然去艺术馆做起­了志愿讲解员。“通过这个展览,我与敦煌又产生了联系。”

“我希望能与敦煌保持长­久的缘分,而且,传播敦煌文化也需要经­历漫长的教育过程。”顾健说。

“研究院会替我们保管工­作牌与洞窟钥匙,我们以后是肯定会回去­的。因为守望不是40 天就能 做完的,而是一辈子的事。我们不一定要生活在敦­煌,也不一定要每天都去莫­高窟,只要能把敦煌装在心里,时不时想起为它做一点­事情就可以了。”刘鑫说。

提及对敦煌的不舍,身在美国的牛佳耕感触­更深:“在纽约,窗外的声音总是很嘈杂­的,与敦煌有着强烈的反差。敦煌之于我,更像是一片艺术与心灵­的净土,我想很多人都会与我有­同样的感受。”

牛佳耕的“传播计划”是要将敦煌文化传递给­更多的海外华人与外国­人士。“在国外,很多人对敦煌的了解非­常浅显,并不清楚敦煌真正的艺­术价值与文化价值,我希望未来能够搭建起­一个平台,定期以双语形式发布与­敦煌有关的内容;如果莫高窟面向海外展­览,我也很愿意去做英文讲­解员。”

樊锦诗曾说:“我是个过客,但希望莫高窟可以一直­在。而当这一程过客的时候,我希望把它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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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者赵宇(左一)在洞窟内接受讲解员上­岗考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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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敦煌莫高窟数字展示­中心,游客欣赏球幕电影《梦幻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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