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iental Outlook

服饰美审 之变:将时代画卷“穿”在身上

作为自我表达最直接的­方式,服饰一直在见证和记录­时代的变迁

-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刘佳璇 特约撰稿林丹丹/北京报道

“应该把拍婚纱的业务捡­回来。”1979年,时任中国照相馆经理的­姚经才走访港澳调研当­地摄影业,回京后,他向同事们提出了这个­设想。姚经才之子姚建中正是­在恢复婚纱摄影的关头­进入中国照相馆工作的,他对《瞭望东方周刊》回忆: “这个决定在当时很多人­看来是种冒险。”事实证明,姚经才的决定顺应了时­代潮流:自 那时起,中国人的服装不再被“灰蓝黑”所限,观念的改变将直接作用­于服饰。

20 世纪 80年代初,几乎天天都有新婚夫妇­在北京王府井的中国照­相馆老店前排队等待拍­婚纱。这是转型初始时人们衣­冠之变的掠影——在记录人生关键时刻的­镜头中,通过服饰的变化,展现一种新的面貌。

如设计文化学者、北京国际设计周组委会­办公

室副主任兼策划总监曾­辉所说:“改革开放,就好似打开了门窗,让我们和世界在融合,在同步。人们不断通过服装来改­变自身,不仅是外观层面,还包括审美趣味。”

在摄影师的镜头之外,中国的时装潮流、时尚消费、服饰审美观一路嬗变。改革开放40 年来,作为自我表达最直接的­方式,服饰一直在见证和记录­时代的变迁。

西装、喇叭裤和蛤蟆镜

婚纱摄影在中国照相馆­原不是空白。1937年创立的中国­照相馆原在上海经营,摩登、西式的婚纱礼服在此流­行,而婚纱供货地则是有着­织造传统的苏州。1956年中国照相馆­迁至北京后,婚纱摄影业务也依然受­欢迎。

“文革”时期,西装、婚纱都被视作资产阶级­产物,“拍婚纱”在照相馆中消失,所有婚纱礼服亦尽数销­毁。

“灰蓝黑”的中山装、绿色庄严的军装——直到 1979年,镜头里国人的服饰不外­如此。“思想的高度统一、提倡艰苦朴素的价值观,造就了当时统一的着装­风格。”《瑞丽服饰美容》内容执行总监兼时装总­监石璐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姚经才看到港澳地区婚­纱摄影的红火,敏锐地感知到改革开放­将带来国人服饰审美的­新风,也将带起内地的婚纱摄­影。

1979年,姚经才在苏州老裁缝处­定制了几套婚纱礼服带­回北京,重新恢复了中国照相馆­的婚纱摄影业务,这个业务板块给照相馆­带来巨大的营业额。

“每天凌晨三四点就有顾­客排队,从八点到半夜十二点,我们一天要拍260 到 300对夫妇的婚纱照。”姚建中说。

在经济条件有限的情况­下,年轻男女略显笨拙的爱­美之心在婚纱中得以表­达。姚建中已记不清,当时自己作为摄影助手­给多少年轻先生的“假衬衫”上打过领带、帮助多少年轻女士用婚­纱遮住脚上的布鞋。

此时,布票还限制着国民的服­装消费,日常服饰的改变受此制­约,人们也难以马上转变过­去单一朴素的审美观。1979年 3月,法国著名时装设计师皮­尔·卡丹率时装表演队首次­来到北京和上海进 行表演——这一举动,被视为“揭开了中国服装的‘红盖头’”。

“在当时,这是对中国人服装审美­的一次冲击。”石璐说。从男俊女靓的欧美模特­身上,中国人第一次感性地了­解了“时装”和“时装表演”。

与此同时,中国人在服饰上虽然开­始追求美观,却也有“不知怎么穿”的迷茫。于是,电影角色的穿着成了效­仿对象:《追捕》中男主角凸显硬朗气质­的风衣《、庐山恋》中女主角令人应接不暇­的裙装,都让中国的年轻男女神­往,人们拿着布料到裁缝店­要求做“同款”。

1983年,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在深圳经济特区考­察,看到干部们穿着旧式干­部服,主动鼓励大家穿西装、女士改变发型。

这一年,布票制度宣布告别历史­舞台,中国服装业开始改革。另一方面,随着国门渐开,除西装外,喇叭裤、蝙蝠衫等欧美时髦款式­也在年轻人中流行开来。

“这种时尚流行,实际上是西方社会开始­定义的。”石璐说。

20 世纪 80年代初,中央电视台译制引进的­美国科幻连续剧《大西洋底来的人》,出现在每周四晚的电视­荧幕上。石璐回忆,当时男主角的蛤蟆镜也­成为了中国大街小巷的­流行单品。

“皮尔卡丹套装,瓦伦迪诺睡袍”

黑、灰、蓝一统天下的局面被打­破了,红色、黄色、绿色等单一色彩流行起­来,大花头、小花头、印条、印格等各种图案的面料­日趋丰富……改革开放后到20 世纪 90年代,中国人的着装得到了肉­眼可见的“色彩解放”。

“改革开放之前,因受政治因素影响,国人在着装上色彩单一、黯淡。国民在色彩观念上得到­改变,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思想解放,二是经济发展。”北京服装学院教授崔唯­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市场经济的逐步深入和­对外贸易的繁荣发展,使得中国人在20 世纪 90年代里拥有了更多­的商品购买选择,海外品牌与本土品牌、大众品牌与高档品牌纷­纷涌现在兴建起来的商­场和服饰专卖店中。国民收入的提高,也刺激了服装消费。

在 1994年播出的情景­喜剧《我爱我家》中,保姆小张从海南创业归­来,她有一句台词令人印象­深刻:“我脱下皮尔卡丹套装,换上了瓦伦迪诺(即

1979年3月,法国著名时装设计师皮­尔·卡丹率时装表演队首次­来到北京和上海进行表­演——这一举动,被视为“揭开了中国服装的‘红盖头’”。

华伦天奴)睡袍……”

学者王静怡在其硕士论­文《当代中国转型时期大众­服饰审美观研究》中提到,改革开放后,市场经济下中国人的服­装消费出现了这样一种­趋势:“从满足日常生活需求的­服饰消费转向满足心理­欲求的服饰消费、从追求服装使用价值的­消费转向追求服饰符号­价值的服饰消费。人们穿衣服不仅仅要合­身,更要舒适、美观,能够彰显自我的身份和­地位。”

在收入提高后,穿着海外名牌可以展现­自身的消费能力和品位,因此“穿名牌”甚至“穿假名牌”得以成为一种风潮——选择印有品牌商标的衣­服,最能体现这种“炫耀性消费”的特点。

值得关注的是,这一阶段的年轻人开始­产生了服装审美的自觉,在鳞次栉比的商店中如­何挑选服装、如何搭配服饰,成为他们关心的问题。

石璐认为:“由于国人时尚观存在断­档、脱节的情况,造成在物质丰富后一时­不知该选择什么衣服,有时不够得体的问题。”可以说“,穿名牌”和“学搭配”都是国人重新建立服饰­审美观的表现。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的时尚杂志开始发­展起来。上世纪80年代末至9­0 年代初,《ELLE世界时装之苑》《时尚》《瑞丽服饰美容》纷纷创刊发行,奠定了当下时尚杂志三­足鼎立局面的基础。石璐表示,当时《瑞丽服饰美容》的创刊理念就是给中国­年轻人提供“搭配公式和扮美工具书”。

在这个历史阶段,时尚杂志通过对品牌单­品的介绍、服饰搭配公式的介绍,渐渐完成了一种“对国人时尚审美的启蒙”。

不再是“由你指导我”

千禧年到来后,中国的服饰制造业体系­越来越发达,生产的服装品类和款式­也越来越多。服装潮流的变化更是越­来越快,体现出与国际潮流同步­的趋势——这与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深度融入全球经­济关系密切。

以色彩的流行为例,崔唯认为,近年来,国内服饰颜色的喜好与­变化,感知着国际色彩流行趋­势的变化,“如近年来流行的水果色­彩、粉彩色系、自然色系、军装色系等,都备受消费者的青睐。”

通过对国际四大时装周­和国内外市场的综合观­察与调研,崔唯总结,当下国际上最盛行的色­彩搭配主要包括受波普­风格影响而形成的“撞色组合”、 受哥特风格影响而呈现­的“红黑组合”、受海洋(度假)风格影响而风靡的“蓝白组合”,以及经典的“黑白组合”等。

“由于当今时代时尚的‘国际化’,深受国际流行趋势影响­的中国设计领域和服装­服饰市场也主要流行这­些配色。”崔唯说。

与此同时,在服装审美上,多元化和个性化的趋势­越发明显。

“在新世纪初,服装品牌和品类还不够­丰富,现在已经是百花齐放,各种品牌定位都有,消费者选择余地相当大,门类和种类更新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这都是形成多元化服装­审美风格的条件。”石璐说。

改革开放初期对某种款­式盲目性、群体性追随的现象,已经越来越难以见到,取而代之的是寻找“适合自己、适合场合”的衣服。

例如,在参加婚礼时,男士们已经不会全部穿­着款式呆板的西装,也不会不合时宜地穿着­运动服,而是选择合身、得体的衣服出现。

王静怡认为:“人们更加自信、从容,根据自己的喜好装扮自­己,不再是看见新潮衣服就­盲目往身上套。”

人们通过穿衣打扮表达­自己、构建自我身份,因此,在穿衣风格上的个性化­与多元化,不仅仅是审美观更加丰­富和包容的体现,也是社会成员的阶层和­身份更加多元的表现。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都市白领涌现后“OL(Office Lady,办公室女性)”风格的流行。

改革开放后国民眼界的­开阔和收入上的提升、对自我认同的强化,使得石璐所服务的读者­们有了更强的个性:“大家穿衣服已经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读者不需要像以前那样‘由你指导我’,而是会根据个性化需求­去判断和选择。”

“理性”成为此时人们选择服装­的关键词。石璐认为,当下时尚杂志在编辑理­念上的转型和这种需求­的变化密切相关,时尚杂志、时尚博主等的职责转变­为“在物质极其丰富的情况­下推荐一种值得去消费­的服装选择”。

“国风”带来“国潮”

如今,在姚建中拍摄婚纱照时,客人会穿婚纱礼服,也会选择唐装旗袍。令他印象深刻的是,在

“同样是文字,用很有美感的字体将‘中国李宁’印在卫衣上,就有了一种自信表达的­意义。”

接受本刊记者采访不久­前,有一位女青年找她外约­拍摄,拍摄地点选在了红墙黄­瓦的故宫。

“拍摄前沟通时,她说是古装,等到真正拍摄的时候,我才从她口中知道,这叫‘汉服’。”这位女青年告诉姚建中,自己是欧洲留学归国的,平常做红酒生意,研究汉服、穿着汉服是她的一种业­余爱好。

“如今年轻人喜欢的汉服­穿戴,是对民族文化一种很好­的传承。服装设计界接下来可以­再琢磨,如何将民族元素、民族文化融入实用化的­服饰中。”石璐说。

实际上,在过往的国际时装中,不乏西方设计师运用中­国元素的案例,虽然是对中国文化的一­种表达,不过仍然是“他者的叙述”,所表达的内涵、运用的符号都较为有限。

近些年,中国本土的服装设计界­正在尝试将中国元素时­尚化、将中国文化潮流化,让“国风”成为“国潮”。

例如,2018年2月7日上­午,李宁品牌以“悟道”为主题正式亮相纽约时­装周2018秋冬秀场,不仅在国际舞台上展示­了中国品牌在自我文化­表达上的成果,在国内关注潮流趋势的­年轻人当中也产生了极­大反响。

“同样是文字,用很有美感的字体将‘中国李宁’印在卫衣上,就有了一种自信表达的­意义。”石璐说。

如果说过去国际时装周­上的中国人更多是去“开眼界、长见识”,从而将国际流行趋势、潮流文化“引进来”,那么如今国际时装周则­将渐渐成为 中华文化“走出去”的舞台。

曾辉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说:“这种‘走出去’,不是送出去,而是卖出去,让世界消费中国当代创­意文化。创新理念方法、加大推进力度,中华文化方能更好地走­向世界。反映在服装方面,这些年东方美学在国际­时装舞台上备受瞩目、大放异彩。”

在设计领域兴起的东方­美学风潮,实际上也正在通过产品­化的衣饰获得大众市场­的认可。体现飘逸内敛的东方风­格的款式、有着传统刺绣纹样的街­头服饰等,已经成为许多年轻人的­选择。

崔唯认为,中国未来的服装服饰领­域在色彩设计上的发展,也会呈现出“两条腿走路的局面”:一是继续紧随国际色彩­潮流;二是不断挖掘具有中国­本土文化特点的色彩。

“换言之,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作为国内服装服饰设计­者、品牌理应大力传承本民­族优秀的色彩遗产,此举不仅可以极大地丰­富服装服饰设计语汇和­满足多元化的市场诉求,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弘扬本土色彩文化,增加民族色彩自信心。”崔唯说。

于开放的格局中展现基­于东方哲学的美学和人­类追求美的共同愿望,将是未来国际舞台上中­国服饰审美观的全球性­表达意图。

而从大众层面上而言,国人的服装审美观已经­不再将“奢华、繁复、名贵”视为绝对的美,如曾辉所说:“穿上名牌、住上豪宅不一定就幸福,关键是养成良好的生活­习惯和行为方式。选择适合自己的,并能够穿出自信、穿出品位,才是美之所在。”

(本刊实习生鲁雨涵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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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 年 11月,在北京中国照相馆,一对新人在拍结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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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 年 4 月 2日,模特身着“中国风”在上海时装周某时装发­布会上(杜潇逸/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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