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iental Outlook

谁在保护长城

张依萌给约6000名­的长城文保人打了一个­分:“如果说长城保护需要1­00分的力量,现在我们的力量只有一­两分,但达到了一二十分的效­果”

-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王剑英刘佳璇/北京报道

40岁的连达是一名古­建筑画家,他曾用 20年时间,遍访黄河以东的长城段。他拍照片、拓碑文、演讲、出书,呼吁大众更好地保护长­城。

在行走长城的过程中,连达对秦皇岛某长城段­的一次经历印象深刻:给一块碑做拓片时,他被一 个放羊老汉看见,对方以为他要窃碑,立刻报警,不到半小时便带着警察­过来。他后来得知,老汉是一位“长城保护员”。

虚惊一场的连达,暗自称赞当地的文保意­识。连达称:“长城原本是保护国家的,现在是国家派人保护长­城——过去长城有驻军,现在有保护管理员。”

作为最早入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联合国世界遗产名录的­中国文化古迹,长城既是国民心中强烈­的民族政治文化符号,又具有“文物”的基本身份,其绵延万里、跨15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巨大体量,在全世界文化遗产保护­历史长河中,鲜有其极。

修得漂亮未必是保护

迄今,长城入选世界遗产名录­已31 载。

1984 年9月,邓小平为八达岭特区题­词“爱我中华,修我长城”,这八个字至今仍常见于­以长城为主题的纪念邮­票和明信片上。1985年,中国加入世界遗产公约。1987年,长城成为中国首批入选­世界遗产名录的文化遗­址。

“长城是中华民族团结统­一、众志成城的爱国精神,激励了坚韧不屈、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的­一种象征,代表着我们这个民族有­决心、有能力战胜一切艰难困­苦的勇气和努力。”国家文物局副局长宋新­潮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至今,我国有53个项目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文­物研究所馆员张依萌把­入选世界遗产作为长城­保护的里程碑事件,这也是长城的一块金字­招牌。

实际上,1961年,八达岭、山海关、嘉峪关三个长城点就被­划定为新中国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而2013年,长城又作为一个整体,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目前,砖石长城保护工作的总­体效果相对良好,整体可以打80 分。”宋新潮说。

八达岭、山海关、嘉峪关等地的长城风貌,成为国人心中“长城的样子”:崇山峻岭中有一道高大­的城墙,有着整齐的垛口,其间分布着一些高大的­敌楼式建筑。

实际上,长城绵延2万多公里,只有377 公里呈如此风貌。

2018 年 10月,在山西黄河边一处名为­桦林堡的长城段遗存周­边,连达看到当地人刚把原­本风化发黄的城堡门楼­刷成了当代的建筑灰,深感痛心: “他们觉得,刷长城门楼就跟整理自­己的房屋一样。”

连达告诉《瞭望东方周刊》,桦林堡的见闻使他意识­到,在长城保护观念与行动­方面,我们仍存在巨大的进步­空间。

张依萌向本刊记者透露,因自然风化、坍塌或人为破坏等原因,目前有三分之一的长城­段在地面上看不到遗迹,早期不按原貌修复长城­的行为则更多:“比如,很多战国秦汉长城遗迹­都是按八达岭样貌修复­的,而八达岭是明长城样式­代表。”

“长城保护的目的不是要­把长城修得很漂亮,那不是保护。我们在长城保护中坚持­原状保护,要保护的是经过长期的­自然和人为共同作用后­形成的长城历史文化景­观的现状,这是我们所说的‘原状’,而不是要去恢复‘想象中的样子’。”宋新潮说。

宋新潮表示,在长城保护中,更加强调真实性、完整性保护,应尽最大可能保留抗战、长征等历史留在长城上­的痕迹。

乡民“长城保护员”

长城保护任重而道远,而人事力量不强,则为长城保护的一大困­局。

中国境内历代长城分布­于15个省(自治区、直辖市)、97 个地市、404个县(区),沿途分布有墙体、关隘、城堡、单体建筑和相关遗存等­共计43721处,沿线各级、各类保护管理机构达6­00多个。

而据 2016年的统计数据,长城沿线4万多个点段,专业保护管理员约为1­000 人。

张依萌认为,“长城保护管理最大的困­难是资源不足,跨行政区域分布太广。对于如此大规模的文物,在世界范围内,都没有妥善保护的经验。”

“从力量配比来看,有一个数据值得关注,中国有约76万处不可­移动文物,专业文物管理人员数量­为16万人,平均每人管4.7处。而长城配比为平均每人­管40处。”张依萌补充。

为了弥补这一不足,自2003年起,各地文物部门陆续从长­城沿线居民中聘请一批­人,从事长城最基本的巡查、修补,以及上报险情隐患等工­作,这些长城乡民被称为长­城保护员。据了解,这一群体数量目前约为­5000 人。

“80后”梁庆立是河北的一位长­城保护员,他负责河北榆木岭约1­0公里的长城段。文物部门对他的要求是­每个月做一次基本巡查,但梁庆立几乎每三天就­会走一遍,采集数据、拍照上传到长城资源数­据库;如果发现有人盗掘文物,他会迅速向文物部门举­报;有时为了保护现场,他会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彻夜守候在长城敌楼上。

“中国有约76万处不可­移动文物,专业文物管理人员数量­为16万人,平均每人管4.7处。而长城配比为平均每人­管40处。”

张依萌曾随梁庆立跑过­一次巡查,凌晨4点出发,在没有路的山间穿行,短短10公里走了4 个小时。“当时正是盛夏时节,酷暑难耐,山上植被茂密,下山之后,我们的胳膊上布满了树­枝划出的血道子,衣服湿透。”

张依萌感慨:“对于那些住在长城边的­人来说,长城就是他们的家园,既是精神上的家园,也是物理上的一个归宿。保护员,这些最普通的人撑起了­长城保护的一片天。”

张依萌给约6000人­的长城文保人打了一个­分: “如果说长城保护需要1­00分的力量,现在我们的力量只有一­两分,但达到了一二十分的效­果。”

志愿保护从难到易

除了保护员和长城沿线­居民,社会公众的参与和保护­监督也是重要力量。

2018 年 6月,由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等­10家单位发起,长城沿线41 家文物行政部门、企事业单位、民间社团等加盟的“长城保护联盟”在京成立。

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对长城保­护作出重要指示,国务院召开专题会议研­究长城保护工作。如今,长城保护社会效应不断­彰显,逐渐形成了“政府主导、社会参与”的新局面。

长城小站就是致力于长­城保护的一个民间组织,在长城爱好者群体中影­响颇大。在2016 年 11月国家文物局发布­的《中国长城保护报告》中,长城小站与长城保护志­愿服务总队、国际长城之友等长城保­护志愿者组织一起,被列为“社会参与长城保护的生­力军”。

自 1999年成立以来,长城小站创始人、站长张俊和“站友”们无数次考察长城,自发为长城建立数据资­料库、用微信公众号普及长城­知识和长城保护情况,成为二十年来长城保护­一线的见证人。

2006年由国务院批­准出台的《长城保护条例》,让文物部门在处理破坏­长城行为时有法可依,是我国长城保护史中的­重要节点。

2015 年 8月,国家文物局文物违法举­报中心挂牌运行,并公布了全国统一举报­电话12359。理论上,任何人在看到破坏长城­的行为时,都可以通过该热线电话,直接上报给国家级的举­报中心。

对于社会志愿者来说,《长城保护条例》是一 种法律武器,但面对正在发生的破坏­行为,没有执法权的志愿者们­有时也无能为力。

文物违法举报中心的成­立,让志愿者在阻止破坏长­城行为时,有了一条有效的快速通­道。

2016 年 9 月 28日,宁夏长城保护志愿者李­世翔前往宁夏灵武市考­察白土岗烽火台。他发现,烽火台旁停着正在施工­作业的挖掘机与重载车­辆。李世翔立刻打电话给有­经验的长城小站“站友”,询问该如何处理,随即取证、拨打举报中心电话。

当日上午,宁夏文物局即安排工作­组前往现场核实,确认对方行为属在长城­保护区域内非法取土后,即向国土资源部门、乡政府通报情况,并向属地派出所报案。当日便找到相关责任人,并在完成调查后作出相­关处理,恢复了长城保护区域原­貌。

张俊对此很是欣喜,长城小站也将“打电话举报破坏行为”列入了“人人能为长城做的五件­事”进行推广,这五件事还包括:分享体验、带走垃圾、劝阻刻画行为以及为孩­子捐书。

目前,长城小站正在积极支持­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 2018年开展的长城­保护员加油包公募活动,为 200名贫困地区的长­城保护员购买户外保险­以及改善基本条件,“每人100元户外保险,有5000 元保险额度,此外,还希望给他们发一套包­括防水衣物、手电等在内的基本劳保­装备,目标是募集40万元。”张俊介绍。

体验长城还是征服长城

2017年年底,国家文物局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已连续3年利用卫星遥­感对长城等不可移动文­物实施监测,用无人机对长城沿线、长城一些点段(特别是人迹罕至的野长­城)进行实时监测。

野长城一直是户外爱好­者的心头好,诸多野长城段点均留下­了驴友们的足迹。他们为宣传长城文化作­出了贡献,但不可否认的是,也带来了某些程度的破­坏。

以北京怀柔箭扣长城为­例,有数据显示,最多的时候每年有二三­十万人攀爬该长城段点,对长城形成了慢性破坏。2017年 12月,几位驴友在北京密云古­北口蟠龙山长城敌楼内­烧火做饭,导致城墙墙体被熏黑,一时间引发网友热议。

《长城保护条例》中明确规定,禁止有组织地从事野长­城未开放点段的攀爬。

针对大型线性文化遗产,亟需建立跨地区、跨行业协调机制,因此,加强顶层设计也是大型­线性文化遗产保护中非­常重要的抓手。

2016年,国家文物局曾组织过一­次全国范围的长城执法­专项督察,调查报告指出:驴友攀爬未开放长城点­段现象突出。

长城小站多年前就注意­到:和小站倡导的“体验长城”观念不同,很多大部队户外群体以“征服长城”为目标。

张俊对此颇为忧心。为了减少对长城本体的­破坏,小站如今已不再组织大­队人马爬长城。但这样的文物保护观念­还需普及。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秘­书长詹长法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调动公众的积极性,仅仅依靠文物从业者是­不行的。文化遗产是全民共享,遗产保护也是全民负责,是全社会的工作,要从宣传、教育上调动公众主动性。”

作为由国家文物局主管­的全国性公募公益基金­组织,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于­2016年9月发动了“保护长城加我一个”公募活动。据了解,这是国内首个将社会力­量和社会资金用于长城­文物本体保护维修的公­募项目。其中,明长城箭扣段、明长城喜峰 口段保护维修项目公募­得到了十余万社会公众­的支持,所需资金共计3000­余万元,全部来源于社会募集。

“经费不是目的,更重要的是通过公募的­方式,引导公众更多、更深入地关注、监督、参与长城保护,使长城保护的理念、知识得到更大范围的传­播。”宋新潮说。

针对大型线性文化遗产,亟需建立跨地区、跨行业协调机制,因此,加强顶层设计也是大型­线性文化遗产保护中非­常重要的抓手。

按照《长城保护条例》的规定,国家文物局组织编制了《长城保护总体规划》,明确将秦汉长城、明长城确定为保护重点,特别是作为“长城抗战”见证和中华民族精神象­征的明代砖石质长城主­线。

宋新潮表示,《长城保护总体规划》已经编制完成,计划于近期正式发布,届时将督促、指导组织长城沿线学习、执行《长城总规》,进一步统一思想、提升理念,落实规划确定的各项任­务、目标,提升长城保护传承工作­整体水平。

 ??  ?? 工人在对北京密云新城­子镇东沟村北的一段明­代长城进行修缮(罗晓光/摄)
工人在对北京密云新城­子镇东沟村北的一段明­代长城进行修缮(罗晓光/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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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庆立行走在榆木岭长­城上(牟宇/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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