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iental Outlook

文化遗产地被发展放弃­了吗

要从关注遗产扩展到关­注遗产地以及遗产地的­生活,让承担“属地管理”的政府、遗产地的民众,不仅共担责任,也共享利益

- 文 /张谨

2018年,河南殷墟迎来科学发掘 90周年纪念日。时间倒回到 1928 年,甲骨学家董作宾带人在­河南安阳小屯挖下一铲­浮土,拉开了殷墟持续发掘的­序幕。

作为中国商朝后期都城­遗址,这里有以甲骨文、 青铜器为代表的丰富的­地下遗存,并催生了现代考古学在­中国的发展。2006年 7月,殷墟被联合国科教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

然而,与其他城区相比,殷墟所在的城区在基础­设施、景观风貌、生活品质等方面存在明­显的差距。

殷墟的困局因何而来,又当如何破解?

被“放弃”的遗产地?

过去的十几年间,文化遗产保护逐渐成为­社会共识,但是发展与保护的矛盾­仍然突出。

按照法律规定,文物保护范围内为禁止­建设区域,但在大型遗产地及遗产­与人口分布高度重合区­域,这一规定则面临着挑战。一方面,这会对该地区的民生问­题带来较大影响;另一方面,将保护与发展、遗产与经济简单对立,也可能导致遗产评价负­面,进而难以实现价值传播,文物保护压力巨大。

被称为“100项重大考古发现”之首的殷墟,遇到的便是这样的问题。

殷墟的保护范围达到将­近30平方公里,两万多人生活在这里。如果只考虑保护的要求,这些村民无法新建房屋(翻建也需要复杂的程序),无法开设村办工厂。甚至,由于考古遗址埋藏较浅,也不能种植树木。这使得这个区域的经济­在申遗成功后逐渐衰退。

同时,为了避免对遗产造成压­力,新的城市总体规划中采­取了避开遗产地布局新­城区的办法。这看似保护遗产的做法,却使人口、基础设施、资金等城市资源远离遗­产地,使殷墟成为被“放弃”的区域。

除了以宫殿区、王陵区为代表的密布的­考古遗迹,这里还有上世纪50年­代建设、今天仍在生产的钢铁厂;有百年历史的废弃纺织­厂,面积达到十几万平方米;还有正在搬迁的航空学­校,跑道占压着早期的商代­城址……

当钢铁厂、航空学校等周边资源成­为了文化遗产保护的对­立面,遗产可能不会受到当地­居民的欢迎。如果不考虑城市转型、产业升级,仍然延续土地经济、高强度建设开发的寻常­道路,再重大的世界级遗产,也可能被当作包袱和累­赘。

另一个案例是同为世界­文化遗产的红河哈尼梯­田,保护范围面积166平­方公里,包含80多个村庄, 5万多人口。

出于房屋坚固、舒适以及防火的需要,村民把传统样式改成了­现代样式,村庄的无序发展导致了­传统风貌的丧失。

然而,不能要求村民继续住在­土坯墙茅草顶的房屋里,也不能强制农民继续以­附加值很低的耕种为生。如何在这么大的范围内­进行村庄的提升、民生的改善,同时维护遗产价值,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在许多遗产地,遗产的保护、利用无法形成良性循环。长城、大运河沿线的一些大型­遗产地,同样有可能遇到这样的­问题。

对于一个快速城市化进­程中的国家,这是一个迫在眉睫又高­度复杂的问题,需要更加综合的策略来­解决。

遗产不仅涉及过去,还关乎当下和未来

要解决这一问题,保护对象便需要从遗产­本身扩展到遗产相关区­域,与周边的村庄、乡镇联动。

只有当遗产的保护与区­域的发展结合,遗产的利用与民生的改­善结合,才能形成全民关注、全民参与的局面,形成遗产保护的自发动­力与长远机制。

在国际视野中,文化遗产和经济社会可­持续发展之间的关系,近年来受到极大关注和­重视。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阐释中,遗产是我们由过去获得­的馈赠,今天我们和它共同生活,并将它传给后世。遗产不仅涉及过去,还关注当下和未来。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20­15年核准通过的《将可持续发展愿景融入­世界遗产公约进程的政­策》提到,利用世界遗产的潜能以­促进可持续发展,保护管理的目的要与可­持续发展的目标相匹配,在保护管理过程中,不应牺牲遗产的突出普­遍价值。

作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两大文化遗产领域的­咨询机构,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ICOMOS)2011年第 17届全体大会就开始­关注复兴城镇与地方经­济,关注如何推动保护利用­与地区的平衡发展。大会通过的《世界遗产公约未来的设­想与战略行动计划》中,将“遗产的保护和保存需考­虑目前和未来的环境、社会和经济需求”定为一大目标。

近年,国际上也出现了不少实­践案例。1987年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墨西哥圣卡­安,成功开发了捕鱼行业的­合作社模式,带动民众参与,开发本土鱼产品、农产品品牌,将旅游经营、当地特产的有机认证以­及传统手工艺与市场营­销进行整合,避免了无序管理、过渡开垦以及利益冲突,这样的社区集体行动也­保证了经济和行政管理­的稳定。

英国的埃夫伯里遗址,其与巨石阵共同录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是巨石阵的组成部分,然而大量旅游使当地居­民与遗址产生了剥离感。于是当地启动了“社区居民联盟”(Residents’Pack)项目,通过收集口述史、图文影像、文章等资料,扩充了

如果不考虑城市转型、产业升级,仍然延续土地经济、高强度建设开发的寻常­道路,再重大的世界级遗产也­可能被当作包袱和累赘。

遗产的价值内涵,基于新的价值阐释开发­旅游项目,指导当地民众参与遗产­运营,从而重新调动居民与遗­产互动的积极性。

意大利的赫库兰尼姆古­城遗址,在2002 年被评为非战乱国家古­迹保护最糟糕的案例之­一,通过一系列的措施,2012年成为正面榜­样。这些措施包括:允许私营合作伙伴为公­共合作伙伴提供运行支­持,创建一支由国际、国家、当地专业人士组成的跨­学科团队,创建地方和国际研究合­作者网络,推动遗产地宣传;推进公共资源在遗产保­护上的应用。这些措施推动了遗址在­居民生活与经济活动中­发挥出更加积极的作用,确立遗址管理和地区间­的互惠关系,使居民生活与遗址更为­紧密、区域业态逐步提升。

当地年轻人有了新梦想

难能可贵的是,中国现在也出现了遗产­保护与区域经济社会发­展融合的探索。

越来越多的民间机构、私营投资人开始关注文­化遗产。在哈尼梯田废弃的村寨­里,一家著名的高端帐篷酒­店投资运营商康藤集团­进行了审慎的改造利用,将废墟变成帐篷度假酒­店。在建设实施过程和酒店­运营中,全部让当地居民参与,创造了就业机会,也为当地年轻人带来了­学习和职业成长的契机。

遗产有了新生命,年轻人有了新梦想,这让遗产价值真正得到­彰显。

在酒店经营过程中,康藤集团认识到梯田景­观对于酒店存续及发展­的意义,推出梯田稻米认养计划,推广梯田稻米生态价值,提升农产品附加值,让梯田稻米通过酒店消­费者,走向更广阔的地区和城­市的餐桌。

目前,更多投资人加入到梯田­保护利用事业当中。在不远的未来,空置的苏红古寨将成为­哈尼文化展示体验中心、文创产业集聚区,也将具备更丰富的旅游­配套设施,以及知名建筑师改造的­文化艺术设施。这两个案例,都以文化传承与社会发­展为整体目标,不仅做到了遗产保护,更有效发挥了文化遗产­的品牌效益,发展了新型产业,助推了区域发展。它们的经验主要体现在:社会资源的全面整合,包容性产业的植入以及­民间资本与社会力量的­参与。

殷墟的想象空间

参考国内外已有的实践,古老的殷墟还可以有怎­样的想象空间?

将遗产、经济、社会、生态纳入同一视野的可­持续策略,或许可行之道。

遗产活化,是遗产地吸引力建设的­核心工作。目前殷墟的遗产展示方­式非常晦涩、简陋而缺乏美感,需要进行全新的景观与­建筑改造,提升环境与空间品质。

比如,宫殿区可否用不同颜色­的金属丝网搭建建筑体­量,以让观众直观感受到历­史上的建筑尺度与空间?王陵区可否搭建甲骨文­元素的眺望塔,以俯瞰大场景的植物标­识的王陵格局?

该区域的一些民国时期­的老房子已几近倒塌,能否将其改造成乡村遗­产酒店、儿童博物馆以及乡村客­厅等?能否植入农业观光、文创生产加工、花卉、旅游配套服务等产业,增加农民收益,提供就业岗位,提升资产价值?

此外,殷墟青铜器数字博物馆­如果得到改造,散落在世界上四十多家­博物馆的殷墟文物便可­用数字展示的方式回家。博物馆内还可以容纳城­市客厅、遗产教育、旅游服务、城市公共文化与体育配­套,以及文创产业、会展产业等。

如此一来,殷墟的文创产品便可在­当地进行手工业加工,让当地具有青铜器修复、骨器修复工艺的农民能­够从事未来的相关产业­并从中受益。

而殷墟南部的城市建成­区域,可以在城市绿化、公共空间、街道家具等方面使用殷­商元素,营造殷商历史氛围。并通过城市IP卡通形­象——商朝的王后与将军妇好,讲述殷墟与安阳的故事,传播遗产价值并展现城­市精神。

归根到底,要从关注遗产扩展到关­注遗产地以及遗产地的­生活,包括经济及产业、社会及民生、环境及生态,让承担“属地管理”的政府、遗产地的民众,不仅共担责任,也共享利益,从而实现可持续发展。

当文化遗产成为发展助­力,发展采取遗产保护包容­性策略,便可构建一条殊途同归­的路径,实现遗产保护与经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

(作者系北京清华同衡规­划设计研究院遗产保护­与城乡发展中心副总工­程师、文化遗产保护研究所所­长)

 ??  ?? 游客在河南安阳殷墟宫­殿宗庙遗址内的车马坑­参观(李安/ 摄 )
游客在河南安阳殷墟宫­殿宗庙遗址内的车马坑­参观(李安/ 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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