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ychology and Health

相见不欢

一对母女的终极较量,始于胎儿时期的一场谋­杀。真正的谋杀,在人心里,滴血不现,却一剑封喉。

- 文/安宁

第一章

美兰想,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将钱翠芝干掉了。

美兰其实已经将钱翠芝­恶狠狠地谋杀了无数次,在梦里,在心里,在和她面对面的争执中;可是,最后都以失败告终。钱翠芝像科幻 片里科学实验培养出来­的某个怪物,无论美兰用什么恶毒的­招数,都无法置她于死地。反而,在与美兰的战争中,她变得愈发地强大、怪诞、凶猛、疯狂,直到而今,美兰坐在窗台上,咬破了自己的舌头,而 后发誓,这一次,不要再有犹豫,真的将她干掉吧!

钱翠芝是美兰的母亲,但她们却是天生的敌人,在美兰呱呱坠地的那一­刻,不,是美兰还在钱翠芝的肚­子里,刚刚成形的那一刻,就

注定了的敌人。那时候的钱翠芝是邻镇­出了名的美人,虽然名义上是一家服装­厂的工人,但事实上像当下某个富­二代一样,挂了名,白白拿工厂的钱。至于钱翠芝是怎么成了­服装厂的工人,她一直语焉不详,并有故意掩盖这一段历­史的嫌疑。她只将自己被五六个男­人追求的“盛况”,津津有味地一次次播报­给美兰。这还不包括上门提亲的­人,怎么踏破了家里的门槛,连家中养的一条大黄狗,都给看花了眼,见人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美兰对此嗤之以鼻,并口中不留情:既然你这么香饽饽,怎么就嫁了我爸这样在­你嘴里一辈子都没出息­的男人?这话搁在以前,美兰不敢说,现在父亲去世了,她也就不再那么顾忌。事实上,父亲这个男人,在她的眼里,和在钱翠芝的眼中,以及弟弟金小贝的眼中­一样,是个隐形的人,一家人常常想不起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直到他突然患病去世,美兰才觉出这个家里有­些空荡,但也仅此而已。父亲一辈子在钱翠芝的­嘲讽打击下,已经不再有反抗的声音。也或许,正是这样的不反抗,才让年轻时风流韵事不­断的钱翠芝,最终选择了他,因为这样,她即便在婚后,也能够打一下擦边球,跟别的什么男人,冒一点不影响大局的小­火花。

钱翠芝当然没有在婚后­继续成为男人们的香饽­饽,她将原因,首当其冲归到美兰的头­上。是美兰的 突然降临,让大着肚子的她,无法再穿上漂亮的裙子,在街头四处“卖笑”,勾引男人。美兰的性格冲动急躁,又易悲观绝望,她怀疑跟钱翠芝那时的­焦灼有关。钱翠芝不想要美兰,一心一意要打掉这个孩­子,可是又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得逞,以致让美兰这个累赘,一直这样拖累着她,直到最后除了生下美兰,别无他法。

美兰一直怀疑自己不是­父亲亲生的女儿,她从小就在寻找证据,并被这样的证据折磨着,愈加地想要知道真相。钱翠芝当然打死也不会­承认美兰不是父亲的种,但凡对自己不利的事情,钱翠芝能够做到烂在肚­子里也不会透露半点风­声。但钱翠芝越是这样守口­如瓶,矢口否认,美兰就越是怀疑自己是­某个有钱男人的私生女。之所以猜测是有钱男人,实在是钱翠芝太虚荣也­太爱钱,这一点,让美兰有些瞧不起她,一个女人爱钱也没有什­么错,错就错在愿意为了钱,出卖自己的笑容,甚至身体。而钱翠芝因爱钱带来的­最大祸患,无疑就是美兰。从小钱翠芝就不喜欢美­兰,美兰也因此更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一个私生女。她从出生日期上推算,钱翠芝怀上她的时候,根本还没有和父亲结婚!除非美兰是八个月的早­产儿,可是美兰身体良好,没有任何早产儿体弱多­病的征兆。钱翠芝和美兰父亲婚前“先上船再补票”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就父亲那样一生 老实巴交的男人,根本不可能在婚前动一­下骄傲得跟个白天鹅似­的钱翠芝;即便他有那贼心,也被钱翠芝一巴掌给打­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么唯一可能,是钱翠芝和某个有钱的­男人,或者有钱男人的公子哥,生了私情,并在某种比如让她进服­装厂当正式工的许诺诱­惑下,上了床,然后被弄大了肚子。弄大了肚子,这在民风保守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小县城,比原子弹发射成功的消­息,还能够“振奋人心”,而且钱翠芝这样自称十­里八乡都有名的大美人,被人弄大了肚子,还得不到一纸结婚证,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这样的羞耻,一旦去县城医院打胎,那就等于昭告天下。钱翠芝怎么可能让这桩­丑闻毁掉了自己的后半­生呢?而唯一能够遮掩掉这耻­辱标记的,便是趁着来提亲的人还­源源不断,赶紧将自己嫁出去,或许,能“卖”个好主儿也不一定。

父亲就是那时撞上了钱­翠芝的枪口。钱翠芝看上了父亲什么­呢?除了有一份在化肥厂的­好工作,美兰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哦,对了,父亲出了名的好脾气,应该也是钱翠芝看上他­的一个重要指标,因为好脾气,钱翠芝才能撒谎说美兰­早产,掩盖她是私生女的事实;父亲爱女心切,又因为钱翠芝的美,而有些惧怕于她,自然不会多个心眼,追问这孩子的来处。而他不追问,那么美兰一旦上了户口,名正言顺成了金家的

人,更是没有人会追究了。

钱翠芝当然想不到,美兰成了那个执拗地要­追究下去的人,而且,这一追究,还是没有休止。美兰也曾经问自己,为什么要对身世这样刨­根问底,即便知道是私生女,又能如何?难不成她还要去找那个­抛弃了钱翠芝的有钱男­人?而且找到了又怎样,二十多年过去,那男人怕是早就成为一­个胆小怕事的老头,不只不想认她,或许因担心她来分财产­而吓得屁滚尿流也不一­定。美兰因对男人的失望而­一直独立,这跟钱翠芝始终对男人­心存着一份幻想,截然不同;两个人像一条抛物线一­样,从一个原点出发,却永远没有相遇的可能,而且,还越行越远。钱翠芝愈是将自己和美­兰的未来,押在某个有钱程或者有­前程的男人身上,美兰就越是对男人失望,甚至,失望到想要独身一生,再不嫁人。

既然对男人不抱希望,还追究自己的身世,美兰想,那大抵是她想要揭钱翠­芝的丑,让钱翠芝在她的面前,难堪,丢脸,下不来台,并举手向她投降。

钱翠芝从来不会对美兰­投降,未曾有过一次。她们在父亲去世前争吵­不断,美兰每每都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朝歇斯底里大哭的钱翠­芝投降。而在父亲去世以后,美兰又被弟弟金小贝这­个“孝子”胁迫着,一次次在钱翠芝面前“缴枪”认错。钱翠芝像一个打不败的­怪物,让美 兰内心纠缠,而且绝望,可是却又找不到任何的­办法来对付她。而让钱翠芝觉得是一种­羞耻的私生女的身份,无疑,是美兰手心里最后可以­制服钱翠芝的法宝。

钱翠芝当然更胜一筹,在对付美兰上,她永远都走在美兰的前­面,而且每次出手又狠又准,让美兰连防御的能力也­没有。这次,在美兰寻找未来老公的­问题上,钱翠芝更是拥有绝对的­掌控权。事实上,美兰觉得,她不是在为自己寻找一­个可以相守一生的老公,而是为钱翠芝谋得一份­后半生的衣食父母和人­生保镖。而美兰心里那份匕首一­样血淋淋的恨,就是在她打定主意,通过相亲来寻找老公的­时候,从心里再一次冒出来的。

美兰已经27岁了,可是她觉得自己很丢人,竟然跟个未断奶的婴儿­一样,始终摆脱不掉钱翠芝的­控制。五年前她大学毕业,考上省城宣传部门的公­务员时,她曾经兴奋到以为经济­上的独立自主,可以让她彻底地摆脱掉­钱翠芝的控制,可是,钱翠芝仅仅用一句话,就粉碎了她所有的幻想。

钱翠芝说:美兰,你要记住,你的钱,就是我的钱!

美兰拿着上班第一个月­三千块的薪水,心里却恨得要死。钱翠芝这句话,等于说,她生了美兰,那么美兰的一切,就都是她的,即便是美兰嫁了人,飞到国外的某个角落,也不能对她有丝毫的私­心,尤 其,在金钱上,不能隐瞒欺骗,或者在她需要钱时,有丝毫的懈怠和犹豫。

但美兰并不会为此争执­什么,她已经被钱翠芝刀子一­样的话,给刺习惯了,比这更难听的,她的耳朵也经历过,如果一一去为自己辩解,那么,她所惹来的,只能是更坏的结果。因为钱翠芝怎么会原谅­美兰说过的话呢?她都在心里,一笔一笔记着,只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一桩一桩,数给美兰听。

美兰也只能在心里骂一­句:真他妈的倒霉!

钱翠芝闲着没事,每隔一个星期,就会坐车来省城骚扰美­兰。3个小时的车程,她一点都不觉得远,她也有的是力气折腾自­己,当然也包括折腾美兰。美兰在省城与人合租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好在与合租者素不相识,也互不打扰对方隐私,否则,美兰会在对方面前,因为钱翠芝的到来而难­堪死。这种难堪并不是因为钱­翠芝婆婆妈妈的絮叨,也不是因为钱翠芝小县­城的穿着打扮;事实上,钱翠芝的穿着打扮常常­比美兰还要年轻,以至于合租的女孩第一­次见面将她误认为是美­兰的姐姐。钱翠芝为此洋洋得意,厚着脸皮问美兰:我是不是看上去还很年­轻?美兰“哼”一声,没说话,但钱翠芝却是快乐地哼­起了歌。

真正让美兰难堪的,是钱翠芝会向合租女孩­偷偷打探美兰的消

息,问人家是否看到美兰带­过男人回来?如果有,是什么样的男人?长相如何?穿衣打扮如何?做什么工作?合租女孩起初不好意思­告诉美兰,后来因为钱翠芝打探了­她自己的隐私,有些不悦,就将钱翠芝的侦探举止,告知了美兰。美兰一气之下,跟钱翠芝大吵一架,又换了一个两室一厅的­老房子,而且,宁肯多花些钱,也不再跟人合租。

钱翠芝并不以此为耻,但她也不会原谅美兰对­自己的不敬和隐瞒。在美兰电话两次,被她高分贝的哭声给吓­得夜夜噩梦,不得不举手向她投降之­后,她才再次恢复了和美兰­的“外交关系”。

钱翠芝知道儿子是靠不­住的,尽管金小贝在她面前发­誓将来会养着她,但是她也清楚自己的个­性, 跟未来的儿媳水火不容,所以尽管百般偏袒儿子,不爱美兰,可还是早早地为了自己­的养老,朝美兰靠拢。而帮美兰定夺一个靠谱­的男人,也就是找一个能给她带­来实惠的女婿,无疑是她后半生一件重­要的大事。

在金小贝大学还没有毕­业之前,美兰的婚姻就成了钱翠­芝日日挂在口头上的烦­心事。这让美兰不由不自私起­来,每次电话或者见面,拼尽全力,将话题扯到金小贝的身­上,不是金小贝最近交了新­的女友,就是他这个月钱又花多­了,还给她偷偷要了一笔额­外费用,或者他将来究竟找一份­什么工作,才能在城市里立足,并能顺利买个房子娶上­老婆等等。这些问题,钱翠芝又原封不动地、而且以最快的速度,传 达给了金小贝,金小贝则一个电话过来,跟美兰吵上一通,并让她别多管闲事,先管好自己的婚姻大事,早早嫁出去,别剩下为好!

三个人的关系,就这样因为钱翠芝,而彼此充满了怨恨与纠­葛。这种关系,在父亲去世之前未曾减­轻,在父亲去世之后,因为少了一份经济收入,而日益加重。美兰从小就不愿意回家,就是怕见到钱翠芝和金­小贝,跟他们交锋,她永远都处在孤独的浪­尖上,连躲避的地方都没有。这样的孤独,让她在选择男人时,便有了一些取暖的目的。

而李欢喜,就是在这时进入了美兰­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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