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anghai Newspaper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发皇古义删浮除重 事类相从──读皇甫谧《甲乙经·序》

- ※上海中医药大学科技人­文研究院段逸山

原文

夫医道所兴,其来久矣。上古神农始尝草木而知­百药。黄帝咨访岐伯、伯高、少俞之徒,内考五藏六府,外综经络血气色候,参之天地,验之人物,本性命,穷神极变,而针道生焉。其论至妙。雷公受业,传之于后。伊尹以亚圣之才,撰用《神农本草》,以为《汤液》。中古名医有俞跗、医缓、扁鹊,秦有医和,汉有仓公,其论皆经理识本,非徒诊病而已。汉有华佗、张仲景。华佗奇方异治,施世者多,亦不能尽记其本末。若知直祭酒刘季琰病发­于畏恶,治之而瘥。云“:后九年季琰病应发,发当有感,仍本于畏恶,病动必死。”终如其言。仲景见侍中王仲宣,时年二十余。谓曰“:君有病,四十当眉落,眉落半年而死。”令服五石汤可免。仲宣嫌其言忤,受汤勿服。居三日,见仲宣,谓曰“:服汤否?”仲宣曰“:已服。”仲景曰“:色候固非服汤之诊,君何轻命也!”仲宣犹不言。后二十年果眉落,后一百八十七日而死,终如其言。此二事虽扁鹊、仓公无以加也。华佗性恶矜技,终以戮死。仲景论广伊尹《汤液》为十数卷,用之多验。近代太医令王叔和撰次­仲景遗论甚精,皆可施用。按《七略》《艺文志》“:《黄帝内经》十八卷。”今有《针经》九卷,《素问》九卷,二九十八卷,即《内经》也。亦有所忘失。其论遐远,然称述多而切事少,有不编次。比按《仓公传》,其学皆出于《素问》,论病精微。《九卷》是原本经脉,其义深奥,不易觉也。又有《明堂孔穴针灸治要》。皆黄帝、岐伯遗事也,三部同归,文多重复,错互非一。甘露中,吾病风,加苦聋,百日方治,要皆浅近。乃撰集三部,使事类相从,删其浮辞,除其重复,论其精要,至为十二卷。《易》曰“:观其所聚,而天地之情事见矣。”况物理乎?事类相从“,聚”之义也。夫受先人之体,有八尺之躯,而不知医事,此所谓游魂耳!若不精通于医道,虽有忠孝之心,仁慈之性,君父危困,赤子涂地,无以济之。此固圣贤所以精思极论­尽其理也。由此言之,焉可忽乎?其本论,其文有理,虽不切于近事,不甚删也。若必精要,俟其闲暇,当撰覈以为教经云尔。

「赏析」

皇甫谧( 215— 282),幼名静,字士安,号玄晏先生,安定朝那(今甘肃灵台)人,魏晋时期著名文史学家。 中年后因挛病所困,励志整理医籍,医名遂彰。所撰《甲乙经》,《隋书·经籍志》称《黄帝甲乙经》,十卷,至宋称《黄帝三部针灸甲乙经》,十二卷,是我国现存最早的针灸­专著,全书分一百二十八篇,总结了晋以前的针灸临­床经验,并有新的发挥,对我国针灸学的发展作­出了杰出贡献。后世的《备急千金要方》《外台秘要》《铜人腧穴针灸图经》《针灸聚英》《针灸大成》等书均以该书为参考。

文章以医道源流为铺垫,阐述编撰《甲乙经》之原因以及该书的旨意­与作用。

前段概述医道源流,盛赞华佗、张仲景的“奇方异治”。由“医道所兴,其来久矣”总挈全段,例举从上古到汉末的名­医诸事。 大致可一判作三。

第一至“以为《汤液》”,叙上古医事,撷神农、黄帝二人。 析为两层:至“其论至妙”属第一层,言神农、黄帝对医学的贡献。 前者通过尝草木性味而­把握各种药物知识,后者咨询访问名医, 从体内考察脏腑, 从体表综合经络、气血、色象、脉候,并比较验证天地万物,探究生命的规律,穷尽其神妙变化,针刺方法由此而产生。 “其论至妙”系总括神农、黄帝所论。 第二层分述伊尹、雷公传承神农、黄帝的衣钵。 伊尹在《神农本草》的基础上撰就《汤液经法》。 《汉书·艺文志》“道家”类载题名“汤相”所著“《伊尹》五十一篇”(伊尹系商汤开国元勋,曾任右相)、“经方”类载“《汤液经法》三十二卷”,并佚。 《素问》后七篇,即《著至教论》《示从容论》《疏五过论》《徵四失论》《阴阳类论》《方盛衰论》《解精微论》以及《灵枢》之《经脉》《禁服》《五色》《官能》四篇,都有雷公向黄帝请教医­事的记载。

第二提中古、秦汉,举俞跗、医缓、扁鹊、医和、仓公诸名医,强调“其论皆经理识本,非徒诊病而已”。这句话有着深刻的含意,表明中医从来就不只是­诊病的技术,而是探究自然界的事理、辨识人体本源的大学问,隐寓着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天人合一的理念。

第三述汉末华佗、张仲景,各举一则案例,此属首段的重点所在。 华佗诊治刘季琰畏恶案­未见于《后汉书》《三国志》本传。张仲景诊治王粲案叙述­较为详细,既可显见张仲景医德之­高尚、医道之非常,也反映王粲不纳忠言的­心态,还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王粲是“建安七子”之一,生于公元 177 年,可知“仲景见侍中王仲宣,时年二十余”,事在二三世纪之交。 张仲景本着治病救人的­医家初衷,直截了当地告诫:“君有病,四十当眉落,眉落半年而死。 ”要他服用五石汤,以消弭疾患。 《备急千金要方》卷三《中风第三》载有五石汤。 “仲宣嫌其言忤,受汤勿服”,一个“嫌”字,反映王粲对张仲景所谓“言忤”的厌恶,听不入耳,自然不遵医嘱。 张仲景放心不下,过了三天,又去看望王粲,询问是否服用了五石汤,王粲既已心存厌恶,遂用“已服”加以搪塞。张仲景心之切切、言之谆谆地说:根据气色证候,一定没有服用,您为何轻视生命!“犹不言”三字,披露了王粲毫不当回事­的心境。前面既说王粲“受汤勿服”,又慌称“已服”,因而按个“犹”字;“不言”者,已然到了不耐烦回答的­地步,因而默而否之。 王粲决绝如此,张仲景自然爱莫能助。“后二十年果眉落,后一百八十七日而死,终如其言” ,“果”“终”前后叠用,佳。 王粲卒于公元 217 年,确如张仲景所预言“四十当眉落,眉落半年而死”。 “此二事虽扁鹊、仓公无以加也”。以上各举一病案,明示具体时日,两出“终如其言”,以证预后之准的,又云不亚于扁鹊、仓公,皇甫谧推崇华佗、张仲景如此。其后补述后事:华佗性格孤傲,自恃医技,最终被曹操诛杀,事见《后汉书》《三国志》。张仲景在《汤液经》的基础上论述扩充,撰就《伤寒杂病论》,可惜不久散失,幸亏王叔和加以整理,判作《伤寒论》《金匮要略》二书,于此可见张仲景承先启­后之功。

后段叙说《甲乙经》之编撰。 可大别为二。

其一,从段首到“要皆浅近”,着重讲编著《甲乙经》的原因。自开段到“错互非一”,既点明《针经》《素问》《明堂孔穴针灸治要》“三部同归”,同属“黄帝、岐伯遗事”,具有相仿旨意,更列举三书之瑕疵:既“有所忘失”,又“切事少” “不编次”“不易觉”,且“文多重复,错互非一”。 此为编著《甲乙经》的原因之一。其中所称《针经》(即今传《灵枢》)九卷、《素问》九卷,合称《内经》十八卷之说,源自于此。“亦有所忘失”句反映《内经》在皇甫谧所处公元三世­纪时已然欠全。这在后世相关著作内也­有所反映。如《素问》,其后南北朝齐梁时期全­元起所集唯存七十篇;如《灵枢》,《素问·调经论》“神气乃平”句下新校正云:“据今《素问》注中引《针经》多称《灵枢》之文,《灵枢》今不全,故未得尽知。 ”《明堂孔穴针灸治要》今亦已亡佚。 其后称“甘露中,吾病风加苦聋,百日方治,要皆浅近”,补己病疗治无效以证之。 据晋《书·皇甫谧传》载,皇甫谧从中年起,因风痹导致“躯半不仁,右脚偏小”,此言虽经长期治疗,但毫无效果,可见彼时医道之不彰,试图借以表明此种现象­的出现,与三书多存不足,从而无补于临诊不无相­关。 此为编著《甲乙经》的原因之二。

其二,自“乃撰集三部”至序末,言编撰《甲乙经》之大略、目的。 上文既然交代了编著《甲乙经》的两个原因,评述三书虽有大瑜,而难掩小疵,此处遂以“乃”字一承,“撰集三部”,自合情理。《甲乙经》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分类­编排,亦即序文所称“使事类相从”,将三书中内容相类的条­文归并一起,并借《周易》语表明分类编排之重要,以显现诊治之情事,从而便于世人“知医事”,以免“游魂”之讥。 此外,皇甫谧整理三部,还做了些删浮辞、除重复、论精要的工作,也努力使其切合临诊,但诚如序末所言,“其本论,其文有理”,即内容有条理,行文有次序,对于“虽不切于近事”的理论阐述,也“不甚删”。 “若不精通于医道”以下五句属分承,言虽有忠孝之心,君父危困,无以济之,虽有仁慈之性,赤子涂地,无以济之,进而谆谆道明这本是如­首段所称神农、黄帝等圣人贤哲精密思­考、详细论述、穷尽医学道理的原因,表达了编著《甲乙经》的目的是拯救苍生于疾­病磨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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