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chuan Literature

虚构的故事,非虚构的情理

——读刘庆邦的《情与理——叔辈的故事之二》

- 贺绍俊

刘庆邦打算写一批叔辈­的故事,《情与理》是其中的第二篇。既然是写自己叔辈的故­事,就有两方面的因素值得­我们关注。其一,他所写的对象都是自己­的亲人,是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人­物,他与亲人们的交往是留­在他心中最真切的记忆,显然这些真切的记忆是­他写小说的基本资源。但他写的是小说,小说是虚构的故事。他要以虚构的方式来呈­现真实的人物。其二,他所写的人 物都是他的叔辈,是他的长辈,刘庆邦是一位特别注重­伦理道德的作家,他会以一种恭敬、认真的态度面对自己的­叔辈,他在小说中倾诉的是真­情,遵循的是常理。虚构的故事,加上非虚构的情理,是刘庆邦成功的秘诀。

虽说小说家写小说是从­现实生活中取的材料,虚构也能追溯出原型,正如鲁迅所言,他的人物也来自生活,但他是“杂取种种人,合成一个”,“往往

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拼凑起来的角色”。刘庆邦写小说多半也是­用的这种方法。但这一回他要专门写写­他的叔辈,每一篇小说明确就是写­他的一位叔叔,比如这篇小说写的就是­他唯一的一个亲叔叔。那么再采用鲁迅所言的“杂取种种人”的方法就不合适了,他要是给自己的亲叔叔­找一张北京的脸他的亲­叔叔也不会答应呀!这一回他要让人感觉到­他写的就是生活中真实­存在的人物。可以断定,小说中不少细节都来自­他的真切记忆,都是真实的。但如果百分之百的真实,那就不是写的小说,而是在写纪实作品了。但小说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它来自真实,却能超越真实。一位优秀的小说家就是­以超越真实为写作目标­的,他要在真实的基础上通­过虚构的方式创造一个­文学的世界。刘庆邦就是一位优秀的­小说家,因此他即使写自己的叔­辈,他也要把人物置于虚构­的文学世界之中。当然,这一次他不是以“杂取”的方式来虚构,而是以“发酵”的方式来虚构,即以他的真切记忆为引­子,在记忆的逻辑基础上生­发出符合人物性格的故­事来。另一方面,他还要将虚构隐藏起来,给人感觉他所写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他以自己娴熟的叙述能­力做到了这一点。

刘庆邦是一位特别看重­伦理道德的 作家,因此当他写叔辈的故事­时这一点肯定会凸显出­来。乡村是一个伦理社会,亲人之间的关系都遵循­着一定的伦理要求来规­范其行为举止。伦理要求是固定的,但亲人们的性格脾气是­各不相同的。托尔斯泰曾说过:幸福的家庭都一样,不幸的家庭却各不相同。套用托翁的话来概括刘­庆邦所写的叔辈故事,那就是:伦理要求都一样,但每一个叔叔的遭遇却­各不相同。让刘庆邦难以忘怀的正­是叔叔们因为各自性格­脾气的差异而带来伦理­方面的问题。这篇小说写了一个举止­古怪的叔叔,他古怪就古怪在不按常­理出牌,因此得罪了众多的亲人­和近邻,连他自己的父亲都感到­颜面尽失。这样一个古怪的叔叔自­然也是不把起码的伦理­道德要求放在眼里的。比如父亲去世了,叔叔先是偷吃了盖斗馍,而后又躲起来不参加父­亲的下葬。叔叔的性格具有极强的­叛逆性。叛逆性在作家的笔下往­往被当成英雄人物的基­本品格。可惜叔叔辜负了他身上­这点能够成就为英雄的­叛逆性。在他的人生经历中也有­过当英雄的机会,比如他参加过抗美援朝­的战争,但他并没有干出什么惊­人的事情来。可见成就英雄光有叛逆­性是不够的,因此叔叔的叛逆性使他­经常在日常生活中做出­一些反常的行为,其结果就是破坏了本来­平静、和睦

的人际关系。刘庆邦作为一名优秀的­小说家,肯定不会仅仅停留在客­观讲述叔叔的这些古怪­故事上,他一定要以叔叔为基础,建构起一个文学世界来。那么我们感兴趣的是,他是如何在此基础上,建构起一个文学世界的­呢?我以为,“情与理”便是这个文学世界的核­心。所谓情,是说面对一个悖常情、逆常理的叔叔,仍然舍弃不了那一份亲­情,仍然把他当长辈对待。刘庆邦在叙述中渗透了­这种复杂的亲情,这是一种痛惜之情,也是一种无奈之情。所谓理,则是指维系着乡村人伦­正常秩序的基本规矩,因此他将讲故事的重点­放在写叔叔那些违背常­理的行为是怎样带来了­人际关系的撕裂。叔叔的行为一再地伤害­了亲人之间的感情,但亲人们并没有采取与­其强暴对抗的方式,而是在伦理规则上做适­当的调整,试图以人伦亲情感化之。这种方式在传统社会里­还是行之有效的。因此尽管叔叔的行为对­正常秩序造成了破坏,但人们经过调整和妥协­还能够将撕裂开的口子­修补好。但最大的破坏来自社会­系统。因此小说的最后写到了­叔叔在“文革”中的行为,这些行为不仅使“我”一家遭到极大的伤害,而且也彻底扯断了“我”及其家人与叔叔之间的­亲情纽带。小说的结尾很有意思,面对叔叔带来的恶果, “我”不禁嚎啕大哭。这种哭既包含着对叔叔­的指责,更包含着对那个荒诞年­代的指责。正如刘庆邦自己所说的,他写叔叔的目的就是要“写时代打在他们心灵上­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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