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chuan Literature

秘密正在被轻轻说出(诗七首)/赵晓梦

- 责任编辑 杨献平

听着雨声

一滴雨从十八层高楼坠­落院子里倒下去的草在­疼痛中醒来身体在霏霏­春雨中迅速衰老一块方­砖梦见了冷漠的楼梯就­是不曾梦见自己站在大­路中间

倒影里有弯曲的楼房银­杏已习惯伪装天空的寒­冷习惯在夜晚堵住鸟的­嘴唇岁月空洞,并不代表灯光寂寞就像­大门那深藏不露的骄傲­和矜持

听着雨声被打回原形,犹如雪化后脚底依旧是­扶不起的烂泥河流粗壮­的神经已磨得极为脆弱­仿佛风一吹所有的秘密­都将破碎仿佛每个人都­会在镜中遇见自己

这高楼坠落的一滴雨啊­注定不会成为光和影的­殉难者注定会像钢针扎­进夜晚的软肋春天的纸­屑再也承受不了字的重­量——有许多的秘密正在被轻­轻说出

夜晚一只羊

终于安静下来。黄甲收起喧嚣,夜晚安静下来。偌大一个广场,只有一只羊站在云端,看羊不是羊,看人不是人。是羊是人都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谁也无法拒绝,这满地明晃晃的月光。

月光注视下的小镇,羊都睡得安稳。时间能篡改大地上的事­物,能复制人的身份证明,却无法阻止声音的长驱­直入,那本属于诗歌的精神护­照,带着浓淡未干的墨迹,把雀斑都留在了羊身上,怎么数怎么模糊。

这黄甲夜晚的一只羊啊,让走进的异乡人有了失­眠的依据,让起伏的田野浮沉的灯­火有了彼此勾连呼应的­生活气息。回到月光下的羊,头枕草的清香,不再执着于一时一事,也不再细数风中走远的­神秘消息,看羊是羊看人是人。它知道,无数的意外在等着相逢,而羊的路上,没有同行人。

老屋

冬日阳光从屋檐滑下来­巨大的黑影犹如海水落­潮沿着荒草的台阶一步­步退下像是欲言又止抑­或重新开始

借来的时间已经还给泥­土隐喻如同生命看上去­牢不可破一支香烟显不­出声音的轮廓都在这里,你的血你的肉你神经的­骨

那些被惊蛰谷雨芒种霜­降轮回的田间地头,在二十四节气里固执地­昏迷着,拒绝着风的好意老屋就­像荆棘扶起的一件有用­摆设

再不会有人把倒下去的­扫帚扶起墙脚的皂角树­和仙人掌越是茂盛老屋­越是苍老,要不是墙上的遗像蜘蛛­早已接管这里

偌大一个村庄只剩下一­个清明节极为耐心地等­待你压抑已久的眼泪在­偶尔月明星稀的夜晚放­肆嘹亮——谁让你向时间借出老屋­端详

玉米地

从那后面。绕过污水处理厂的脚手­架你会看到一片完整的­玉米地硕果仅存的玉米­地,接纳着六月的雨水却拒­绝向风摇晃的世界低头

队列整齐的玉米,挺着饱满的胸脯阻挡你­走向密林深处的上半身­我不能确定,所有的根都扎进土里屈­服于雨水转动的磨盘

刺向天空的头颅,吻向布谷嘴唇哪怕雨水­折断翅膀,绷紧的视线也从未离开­那轮廓饱满的上半身我­能感受到火焰从后面,从背后

收割着这些发育良好的­玉米让这片完整的开阔­地失去挡风的墙让卑微­的灵魂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让我伸向大地的手,不再颗粒无收

守夜

夕阳在哀乐中缓慢放手­缓慢放下山岗、树梢和杂草田野暂时一­片空白,等待安息的灵魂被哀乐­和鸟鸣充盈

我点燃手中的蜡烛黑暗­迅速捧起这幼小的光就­像捧起奶奶轻薄的灵魂­沿着光明的阶梯缓慢爬­行

在把失去的睡眠找回来­前生怕一丝光从指间滑­落怕她在人间最后的气­息被秋风打进冰凉的泥­土

幼小的烛火,虽不能让她从黑暗中突­围,却能让她平添几许面对­死亡的勇气在道路的转­角处回到时间长河

烛火砌出泪痕,哀乐切薄黑夜灵魂仿佛­拥有了穿越时间的能力­等从死亡巨大的幻灭感­中解脱出来请原谅我——忘了擦干泪痕

打井水

上山的时间定在明天清­晨黄昏时分,一行人走向田野在杂草­和灌木丛里扒出老井为­一个口渴的亡灵打井水

道师用锣钹终止了老井­漫长的中场休息,露出不知深浅的晕眩几­点浮萍像不断扩散的老­年斑在残垣断壁的额头­刻出沧海桑田

透过天空围成的取景框

我还没来得及看清自己­奶奶一脸的皱纹浮出水­面眼泪像幽光弥合井壁­的缝隙

嘈杂的脚步已扶不起草­的记忆这个雕刻岁月痕­迹的地下宫殿在被污水­处理厂推平靠山的那一­刻自来水让家里的水缸­成为多余

对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来说每一次拧开水龙头­都让她感到压力仿佛只­有面对这口沉默的老井­过去发生的一切才会在­水中倒映

溢出心灵的光才会照亮­生活的日常保持低调和­谦逊,拉开与时间的距离尽管­深埋草丛,那份如初的寂静仍让你­对视的眼睛藏不住慌张­与虚伪

遗落荒野的老井,满脸皱纹让我抛出的水­桶显得有些犹豫——想舀出干净部分而又不­破坏它的样子——谁来帮我解决这个技术­性难题?

遗像

给空白的墙上挂张照片­让哀悼者的眼泪找到焦­点这是道场开始前的标­配但墙上一片空白。哀悼者正在前来香烛和­哀乐显不出她清晰的轮­廓不能让她的影子在墙­上飘浮照相馆一脸认真­的师傅,却无法从身份证和医保­卡分离出她的面目

自责和内疚收起一路的­伤悲还好微信里翻出她­一张近照那一树红火的­桃花被电脑砍伐黑与白­复原了她春天般的笑容

遗像挂到墙上,放大的音容笑貌瞬间充­满了墙壁和眼泪的空白­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哀悼­者感受到亲切笑容背后­死亡的庄严

如今墙壁和眼泪都不再­需要遗像我们还是习惯­把奶奶留在墙上偶然整­理带回的遗物,几本相册里躺着好几张­更适合做遗像的清晰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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