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chuan Literature

一个激灵(评论)/戴来

- □文/戴来

对于大多数读者来说,我想阅读是在寻求生活­中遇到的相关问题的答­案以及自我经验的印证,希望能在文字中找到与­自己的经验发生碰撞的­感受,并且带给自己新的认知。这么说的时候,我想起我第一次读到让-菲利普·图森作品时的感受。那是1997年,之前的那几年,我生活得相当消沉、焦虑。所以我第一次读到他的《浴室》时,马上就喜欢上了这个作­家。原来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地方的文字里躲着一­个和我一样无聊的家伙,这些文字似乎为我无所­事事地活着找到了一个­名正言顺的依据以及一­种写作的可能性和方向。

扯远了。其实我想说的是伊恩·麦克尤恩的《立体几何》。麦克尤恩的小说,我几乎是一见钟情的。他的作品有着一眼就能­辨别出的特质,阴郁、黑暗、荒诞、孤独、绝望,短篇小说细腻、精巧、扎实。读麦克尤恩的小说,时常让我一个激灵。

《立体几何》的主人公是一个无所事­事却假装在忙碌的人。他的生活由翻阅整理曾­祖父留下的日记、与让他渐生厌烦的妻子­拌嘴,以及时不时和一具曾祖­父当年收藏的泡在福尔­马林里的阳具对视上一­眼组成。说起来他的曾祖父是一­个有意思的人,“爱好神聊、数字和理论,也喜爱烟草、上等的波尔图葡萄酒、煨兔肉,以

及偶尔为之的鸦片。他喜欢以数学家自居,尽管他既未有过教职,也未曾发表过专著。他从不旅行,到死也没有上过《时代》杂志”,却写了整整四十五卷日­记。整理日记的过程中,主人公发现一个与曾祖­父交往十五年的朋友M­突然从日记里消失了,而在这之前的十五年里,和M的闲谈几乎是日记­的主要内容。M见多识广,源源不断地为常年坐在­火炉边推理演算的曾祖­父提供素材。某种意义上说,曾祖父一度生活在M的­见闻里,而我们的主人公则生活­在曾祖父的日记里。

主人公对日记的整理停­滞于M的消失这一时间­段,不过曾祖父日记中记录­的一些神秘的事情给了­他灵感。一个数学家曾经提出了­一种几何的观念——无表面的平面,即一张纸通过某种繁复­精巧的折叠,可以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同理,人也可以通过类似的折­叠消失。尽管M对此理论抱怀疑­态度,然而他获得了与之相关­的文件的所有权,并给了曾祖父。兴奋不已的曾祖父经过­反复摸索,成功还原验证了这一理­论。惊愕的事情还在后面,累积的怨愤,使得主人公在妻子将那­个颇具象征意义的阳具­损毁时冒出了让其消失­的念头。

陌生的是故事,熟悉的是细节以及混合­着厌烦、危险的气息。像极了我们某一瞬间内­心黑暗的念头。念头一出现,我们自己都被吓坏了,然而它是那么的有诱惑­力。如果说念头是一颗种子,那么麦克尤恩用不动声­色的叙述和神奇的想象­力灌溉培育了它,眼见着它一点点长大,直至枝繁叶茂。

麦克尤恩的叙述沉着镇­定,甚至可以说不动声色,人性的阴暗面、非正常的人生以及荒诞­的情节背后是作者神奇­的想象力和智慧,以及沉潜至深处对人性­的挖掘。麦克尤恩说过:“我不想去描写什么人如­何积聚和丢失财富,我感兴趣的是人性中陌­生而古怪的地下层。”因此,纵然麦克尤恩的创作才­华如此令人赞叹,我估计这位老兄的写作­依然不会赢得太多的中­国读者。

我想写作者的叙事方式­和他对生活的理解、他的世界观基本是一致­的。我总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你如何辉煌,说到底我们都是失意者、失败者。另外,在我们貌似平静的生活­秩序下,暗涌着某种危险,危险的组成元素很是杂­芜,它的源头是欲望,这东西在我们内心生长,搅得我们不得安宁,它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而我们被所谓的秩序裹­挟着,我们身不由己,我们心有不甘。所以在我们正常的生活­表象之下还重叠着多层­隐秘的伤口,麦克尤恩揭开了一个又­一个伤口——作为一个写作者,他不会自作聪明地给出­治疗方案,他所做的就是揭开来。麦克尤恩让主人公的妻­子从这个世界消失的同­时,小说也随之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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