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病解说者/(美)裘帕·拉希莉
到了茶棚边,达斯夫妇斗起嘴来。到底该谁带小蒂娜去茅房呢?他们争执不下,直到达斯先生提醒说,昨晚是他给女孩洗的澡,达斯太太才终于软了下来。在后视镜里,卡帕西先生瞧着她慢慢地起身,裸露在外剃净腿毛的双腿拖过后座,钻出那辆笨重的白色大使牌轿车。去厕所的一路上,她都没有牵小女孩的手。
他们是在去孔纳拉克看太阳神庙的路上。这是七月中旬一个干爽明丽的星期六。海风徐来,暑热不兴,正是出门游玩的好天气。通常,卡帕西先生是不愿意这么快就停下来歇气的,可是今天才出发不到五分钟,小姑娘就已经憋得受不了了。他早晨去沙地别墅饭店接这一家子,一眼看到带着孩子们在门廊等车的达斯夫妇,就觉得他们真是年轻,怕三十都不到吧。除了蒂娜,他们还有两个男孩,罗尼和波比,看起来年纪差不多,都戴着闪亮的银色牙套。
这一家该是印度人,打扮得倒像老外;孩子们穿着色调鲜亮、质地硬挺的衣服,戴着半透明帽舌的太阳帽。卡帕西先生是早就习惯了外国游客的,因为会讲英语,他定期给他们当当导游。昨天就带了一对苏格兰老两口出游,他们一脸老人
斑,蓬松的白发薄得连晒伤了的头皮都遮不住。相形之下,达斯夫妇年青黝黑的面孔看起来实在是爽多了。自我介绍以后,卡帕西先生向他们合掌致意,而达斯先生却是美国佬那一套,上前跟他使劲握手,捏得人手臂都疼。达斯太太呢,只是略略动了动一边嘴角,算是一个礼节性的微笑,对他一丁点儿兴趣也没有。
他们在茶棚边等着,那个显得大些的男孩罗尼,忽然从后座爬了出去。院坝中的木桩上拴着一头山羊,让他来了劲儿。
“别摸它!”达斯先生抬头瞥了一眼,叫道。刚才他正埋头读一本平装的旅游手册。手册封面印着黄色的英文“INDIA”字样,看着像是国外出版的。他的声音有些犹疑,更夹带着一丝尖颤,似乎还没有成熟定型。
“我要给它喂口香糖。”男孩回答着,早一溜烟小跑过去了。
达斯先生也下了车,轻快地蹲下起立几次,权当活动活动双腿。他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看起来简直就是大了几号的罗尼。他戴着宝石蓝太阳帽,一身短裤、旅游鞋和圆领汗衫。脖子上挂着的相机,满是标记和按钮,还带着个大得吓人的长焦镜头。那是他身上唯一的复杂玩意了。他皱着眉,眼看着罗尼冲向那只羊,却显然没有要干涉的意思。“呃,波比,你去看看,别让你哥做蠢事。”
“我可不想去。”波比一动不动。他坐前排,就在卡帕西先生旁边,这会儿正细细打量贴在小贮物柜上的象神画片呢。
“没事儿,”卡帕西先生插话,“山羊都温顺得很。”卡帕西先生四十六岁了,发际后退,剩下的头发也已全白。不过,看看他黄褐色光洁的皮肤,还有平素用莲子油香膏护理、没有一丝皱纹的额头,倒很容易想象他年轻时的模样。他穿着灰色长裤配夹克式短袖、尖领、收腰的衬衫,用的是薄而耐用的化纤布料。这是他要裁缝按指定的式样和面料制作的工作服,带游客时最爱穿的,即使长时间开车也不会起皱。透过挡风玻璃,他注视着罗尼。罗尼围着羊转了好几圈,在它的肋上迅速地摸了一家伙,这才溜回车来。
“你从小就离开印度了?”达斯先生回到车里坐定以后,卡帕西先生问道。
“噢,我和蜜娜都是在美国出生的,”达斯先生朗声回答,忽然透出一股自信。“那里生,那里养。我父母回来了,现在就住阿散索尔。他们退休了。我们每隔两年就回来看看。”他转过头,看见小女孩跑过来,夏装上宽宽的紫色蝴蝶结在黝黑窄小的肩头跳动。小女孩胸前抱着洋娃娃,它的金发好像是接受处罚时被钝剪刀剪过的一般。“头一次来印度玩吧?是不是,蒂娜?” “我再不用去厕所了。”蒂娜宣布。“蜜娜在哪里?”达斯先生问。卡帕西先生觉得有点奇怪,达斯先生跟小女儿说话时竟直呼太太的小名。蒂娜指着母亲的所在,原来达斯太太在问茶棚里那些赤膊的伙计买东西。在她往回走的时候,卡帕西先生听到其中一人对着她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