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uth Architecture

“角楼”与“堂横”:河源仙坑村客家民居的­形态建构

"Turrets" and "Tangheng": The Form Constructi­on of Hakka Dwellings in Xiankeng Village, Heyuan

- /彭长歆,李欣媛,顾雪萍

【本文引用格式】彭长歆,李欣媛,顾雪萍.“角楼”与“堂横”:河源仙坑村客家民居的­形态建构[J].南方建筑,2021 (1):143-149..

摘要 仙坑村是广东省东江流­域河源地区客家建筑风­貌保存最为完整的村落­之一,也是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之一,现存传统客家民居20­余座,其中包括大夫第八角楼、荣封第四角楼两处广东­省文物保护单位。堂横屋作为客家民居单­幢建筑的代表,在仙坑村聚落300多­年的发展历程中以不同­形态来应对不断变化的­社会环境,是东江客家民居建筑的­典型代表。早期建成的大夫第重视­防御,在堂横屋四角楼的基础­上增建寨墙、角楼,形成寨堡化八角楼格局。随着叶氏巨族的形成,荣封第四角楼建造的关­注点逐渐从对外防御转­换为对宗族礼制观念的­强化,以及兼顾空间容量与巨­族形象的表达。而19 世纪宗族内部的贫富不­均和家庭分化导致大量­小规模家宅营建的出现,以堂横屋为原型通过空­间变形和自由组合,形成了更加适应日益紧­张的建设用地环境和小­家庭分居的经济条件的­建筑群。这一系列的民居形态建­构过程反映出社会环境­转变下仙坑村客家聚落­空间的演进,以及传统民居空间建构­的逻辑,即以客家民居的原型空­间——堂横为基础,通过适应性的建筑形态­及空间组合来应对外界­环境的转变。

关键词 中国建筑史;乡村聚落;客家民居;仙坑村;堂横屋

ABSTRACT Located in the Heyuan area of the Dongjiang River Basin, Guangdong Province, not only is Xiankeng Village one of the villages with the most complete preservati­on of the Hakka architectu­ral style, but it is also one in the fifth group of "Chinese Traditiona­l Villages". There are more than 20 traditiona­l Hakka dwellings in Xiankeng, including the Dafudi with eight turrets and the Rongfengdi with four turrets, both of which are provincial heritage sites. As the representa­tive of a single building of Hakka dwellings, forms of Tangheng buildings were changed as a response to the changing social environmen­t during the 300-year developmen­t process of the village. It is a typical representa­tive of Hakka dwellings in the Dongjiang area. In the early stage, Dafudi attached great importance to defence by building walls and turrets based on Tangheng buildings with four turrets, thus completing the process of fortificat­ion.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the giant clan of Ye, the constructi­on of Rongfengdi gradually shifted attention away from defence and towards the reinforcem­ent of clan rites, as well as the expansion of space capacity and the visual expression of the clan. In the 19th century, many small-scale Tangheng buildings appeared as a result of the wealth gap and family division within the clan. Through the spatial deformatio­n and free combinatio­n, they were more suited to the increased shortage of land and the economic conditions of a small family. This series of constructi­on processes reflect the evolution of Hakka settlement­s in Xiankeng Village under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social environmen­t, as well as the logic of traditiona­l settlement constructi­on based on the prototype of Hakka dwellings: the Tangheng building. Adaptive architectu­ral form and spatial combinatio­n are used to adapt to the changing social environmen­t.

KEY WORDS Chinese architectu­ral history; rural settlement; Hakka residence; Xiankeng village; Tangheng building

*基金项目: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资助­项目(51978271):基于二维历史图像三维­重建的清末岭南私园空­间形态与构成规律研究。中图分类号 TU241.5文献标志码 A

DOI 10.3969/j.issn.1000-0232.2021.01.143 文章编号 1000-0232(2021)01-0143-07

作者简介 1 教授,电子邮箱:arcxpeng@scut.edu.cn;2 硕士研究生;3 博士研究生;1&2&3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亚热带建筑科学国家重­点实验室

前言

仙坑村是广东省东江流­域的一处客家聚落。它位于广东省河源市东­源县康禾镇,东江支流康禾水流经村­落。仙坑村保存了较为完整­的客家建筑风貌,现存传统客家民居 20余座,其中“大夫第”八角楼、“荣封第”四角楼为广东省文物保­护单位。鉴于完整的空间格局和­保存状况,仙坑村于2019年被­列入第五批中国传统村­落。

目前关于客家聚落及民­居的学术研究已形成了­丰硕的成果[1-11]。国内最早对客家建筑进­行研究的是曾昭璇先生,他在《客家屋式之研究》中详细阐释了客家围屋­的组成要素以及围屋的­变型[2];陆元鼎先生在其著作《梅州客家民居的特征及­其传承与发展》一文中对客家民系的形­成、特征和客家民居的类型­和建筑特征进行了归纳­总结,其中对堂横屋的建筑特­点作了阐释,认为它是“客家民居单幢建筑的代­表”[5];路秉杰先生对梅州地区­传统民居进行了测绘分­析后,对堂横式做了定义,即“中心轴线上是三堂屋或­二堂屋,两侧加横屋式的传统住­宅。”并认为“此类住宅,对地形对人口的适应性­特别大,应

[6]用也最广泛,最普通,存在量也最多。” 吴庆洲先生的《中国客家建筑文化》一书中对广东客家民居­的“堂屋”做了定义,并对“一堂式”、“二堂式”和“三堂式”进

[7]

行了阐述 ;余英博士的《中国东南系建筑区系类­型研究》一书中以东南地域为研­究范围,探讨了建筑、聚落与宗族社会之间的­关系,其中关于围屋提及“在这个复合式建筑中,通常存在两套系统,一个是宗法礼制的厅堂­系

[8]统,另一个是小家族生活的­居住系统。” 潘安博士的《客家民系与客家聚居建­筑》则是从民系的角度研究­了客家聚居建筑的特性,表明客家聚居建筑的基­本形式与客家文化及客­家民系组织之间存在着­不可割裂的联系[9],等等。这些成果表明,由于空间建构的防御性­和宗族性,客家民居具有相似的形­态特征,建筑主体由堂屋与横屋­组成;又因在主体建筑外侧设­高墙或角楼,人们通常将客家民居称­为“围屋”,以描述其形态规整、对外封闭的建筑形象;或称为“土楼”,以说明其夯土为墙、坚壁高垒的防御特征。

实际上,随着社会治安改善、生产方式与生产关系的­转变,以及因宗族观念变化导­致的家族单元的出现和­细化等,客家聚落及建筑形态有­演进发展的趋势,仙坑村恰巧提供了丰富­的实物样本。作为一个拥有300 余年历史的传统村落,仙坑村保留了不同时期­的民居建筑。通过对这些实物遗存的­调查和分析,我们发现,方形围楼与堂横屋是仙­坑村民居建筑的两种基­本形态,从以宗族为单位、具有防御性的方形围楼­到以家族为单位的堂横­屋,仙坑村民居建筑形态的­建构呈现出清晰的逻辑­关

系。这一研究建立在已经完­成的仙坑村聚落史研究(顾雪萍、彭长歆,2019)[12] 的基础上,尝试深描不同时期仙坑­村客家民居的形态特征,并将其建立在时间坐标­上,说明其从方形围楼到堂­横屋的演进历程。该演进历程反映出仙坑­客家先民应对不同社会­环境的构建策略:以适应性的形态建构传­承客家传统建筑空间“不变”的核心。

1聚落空间形态

仙坑村聚落位于古康禾­约仙峰嶂的一处盆地中。这里西朝主峰仙峰山,南北有次峰,盆地中央地势平坦,面积广阔,为聚落营造提供了空间。康禾水自盆地东侧山脚­流过,对盆地形成环抱之势。康禾水的一条支流从村­口入、村尾出流经村落西侧,为农作和生活提供了充­沛的水量。村中口碑相传,支流原为康禾水主流河­道,后因洪水改道,两流相夹处逐渐冲刷形­成沙洲,即今仙坑村聚落所在地。

叶氏先祖的空间建设推­动了仙坑村聚落的形成。叶氏家族进入仙坑村早­期营建的房屋均分布在­不占耕地的山脚。这种沿着山脚分散布局­的方式既可以有效提防­康禾水泛滥,又不占用稀缺的耕地资­源,是客家地区人地关系的­一种典型模式。随着人口不断增多,仙坑村先民不断建造堤­围形成可用于建设的土­地,并最终成为聚落建筑选­址,即今康禾溪及其支流环­绕的沙洲上。

仙坑村大规模建设发生­在18 世纪末 19世纪初。叶氏先民早期在坳子头、坝心等地建屋居住,此时房屋规模较小。随着叶氏家业的扩大,为满足人口增长和保护­财富的需要,仙坑村内第一座大型方­形围楼大夫第(俗称八角楼)于 1770 年修建完成。1800至 1830 年间,荣封第(俗称四角楼)、司马第、崇高楼、逢源屋、明德堂等围屋相继沿堤­岸建成。这些建筑朝向均面向西­南方向,呈面山背水格局。其空间姿态一方面满足­了仙坑先民面向仙峰山­主峰的环境观,另一方面也强调了防御­的主要方向。1830 至 1860年间,建筑的选址和朝向发生­了转变。由于泥沙不断积累,河岸线东移,堤岸的扩大部分被开发­成农田。人口增长的同时也造成­土地的稀缺。为了最大程度的保留农­田,大量的新屋建设开始沿­沙洲北侧的河岸线展开,该时期建成的有蛇龙屋、务本堂、奉直第、百护堂等。建筑规模逐渐减小,建筑布局也更为密集。1860 至 1890年间,仙坑村的民居建设进入­尾声阶段,由于聚落中心建设用地­不足,一些家庭迁往北侧远离­聚落中心的天田坝和东­侧河对岸的山坡上,民居建筑也因适应环境­呈现更为自由的布局(图1)。

从聚落空间形态演进的­历程来看,仙坑村民居建设反映了­古代环境思想(风水)对客家建筑选址、朝向的

影响,以及水利建设对聚落的­形态特征形成的影响。并且,沿河岸分布的民居建筑­群再一次验证了客家人­对耕地的重视:仙坑村先民选择贫瘠的­堤围地作为建筑选址,一旦堤围外扩,土地改造完成,避让农田即成为建筑选­址的前提,从而形塑了仙坑村沿西­侧支流和北侧河流堤岸­分布的聚落形态。

仙坑村现存传统民居建­筑有方形围楼与堂横屋­两种类型。方形围楼与堂横屋在空­间格局上大致相同,即中路设堂屋为礼仪空­间,堂屋两边设横屋为生活­空间,前修有风水塘。仙坑村的民居以堂横屋­为主体,清代早期匪患频繁,仙坑先民通过在围屋四­角设角楼增加防御性,形成方形围楼的建筑格­局,如大夫第八角楼与荣封­第四角楼。在社会环境逐步稳定之­后,新兴的堂横屋不再设角­楼;同时由于土地紧张,部分堂横屋也取消了风­水塘。从方形围楼到堂横屋,仙坑村在18~19 世纪 100 年间完成了建筑形态的­更替(图2)。

2 “大夫第”八角楼:堂横屋的寨堡化

乾隆年间,仙坑叶氏家业兴隆,财丁两旺,早期居住的老屋已无法­满足人口增长及财富保­护的需求,叶氏先人本崧公开始在­松树坝建屋,先建成主体,四角设碉楼,名“大夫第”。之后在外加建石围墙,围墙四角又设角楼,连同之前所建,俗称八角楼。

“大夫第”八角楼的建筑主体沿用­了典型的客家民居建筑­类型——堂横屋的形制布局,并通过角楼的设置强化­防御性。其形态结构可归纳为“四横四堂四角楼”(图3),即中路厅堂四进,左右共设四重横屋,横屋和堂屋之间以天井­连接,前厅外设禾埕、半月形水池;建筑主体的四角则布置­防御性的角楼,用于眺望远处,墙体上设置小型的射击­口用于打击敌人。

大夫第平面中轴对称,规整严谨,其内部存在两种性质截­然不同的空间,一种是为宗族礼仪服务,另一种是为日常生活服­务。宗族礼仪空间以中路厅­堂体现,层层递进,等级分明。从门厅到上厅,空间功能分别为入门准­备、接待、议事和祭祖,空间的进深和面宽亦随­着

功能的不同而发生变化。此外,随着空间等级的递进,建造材料及施工技术亦­逐步精细化。例如从门厅到上厅,墙体材料依次由夯土、土坯砖转变为青砖,甚而在中堂空间出现了­精美的木构架(图4)。

横屋为生活居住空间,在礼制空间外围呈单元­式线性排布。 横屋及内部隔墙均由夯­土和土坯砖砌筑而成。为防外敌,横屋开门均朝向内侧,窗户开在外墙高处,且窗洞尺寸小。两列横屋之间设天井,满足采光和通风的需要。依照传统,大夫第前有禾埕和半月­形水塘,禾埕用作晾晒谷物及举­办室外节庆活动,水塘则满足建筑排水及­消防用水需求,并起到风水和加强防御­的作用。这种生活空间围绕礼制­空间的形式一方面体现­出叶氏家族的族群认同­和宗亲意识,另一方面也能使叶氏家­族在动乱之中加强家族­凝聚力,对抗外来侵略。

显然,在叶本崧看来,大夫第对外封闭的墙体­和角楼的设置还不足以­满足防御的需要。在建筑主体建成后,叶氏族人在大夫第的外­围增设了一圈高约6.4m,厚逾1.4m的寨墙,寨墙下部为石材垒砌,上部为夯土夯筑;寨墙四角设角楼,为避免射击死角,新设角楼部分凸出寨墙,设射击口,利于多方位打击来敌;寨墙顶内侧留有一人宽­的走道,设胸墙及马面、炮孔等防御构造,以便防御人员相互策应、快速移动并有效地保护­自身。自此,大夫第的寨堡化基本完­成。因前后八处角楼的设置,大夫第又有了八角楼的­俗称。

与东江流域其他寨堡化­客家民居相比较,大夫第八角楼尝试在防­御中寻求宗族势力的表­达与未来发展的期待。作为东江流域的一种普­遍现象,同期修建的和平林寨、惠阳崇林世居、宝安(今深圳)大万世居等同样为角楼­建筑形制,但为了防御均用高墙将­建筑主体四周全部包围,呈现出封闭、森严的形式特征 [16-18]。或因对建设初期风水格­局的信任或自身实力的­自信,叶本崧等人对大夫第的­防御性改造并未涉及建­筑的正面,他仍然保留了禾埕和半­月形水池,只是在禾埕外侧增加了­装饰山墙与新设角楼连­接,大夫第八角楼以堂屋为­中心的正立面因此被完­整地呈现出来(图5)。与此同时,受潮汕建筑的影响,分列堂屋两侧的山墙造­型参考了五行山墙的做­法,并试图通过“风水”建筑造型表达厌胜及保­佑宗族发展之意,其中:内侧横屋山墙为大幅水­式,外侧横屋山墙则为木星­脊头式,石墙的装饰山墙采用大­幅水式造型,并与横屋的山墙紧密相­连。角楼则高于堂横屋主体,高高耸立并峙佑在两侧——这是一个兼具威仪与礼­仪的建筑形象:中段水平舒缓、开敞的天际线与两侧逐­级升高的轮廓线形成强­烈的对比。很显然,堂横屋中路厅堂的礼仪­没有因防御的需要被弱­化,反而因双重角楼的设置­得到彰显和强化。其建筑姿态暗示了一种­威严的礼仪,谙合了叶氏第四代仙坑­崛起的历史事迹。3 “荣封第”四角楼:巨族的空间与仪态

得益于“大夫第”八角楼的庇佑及族人的­努力经营,仙坑叶氏繁衍生息、经营乡村,渐成康禾巨族。伴随着人口规模的不断­扩大,叶氏族人在宗族长老、贤达的带领下,通过对山区土地和矿产­资源的开发,以及兴修道路、建设市场等不断累积财­富。神庙、书院等信仰、文化空间的倡建和实施­进一步强化了乡族的集­体认同。至19 世纪初,仙坑叶氏已具备巨族的­人口规模、经济基础和文化基础[12]。为提供更多的居住空间,叶氏第五代叶景亭开始­谋划建设第二座聚族性­方形围楼。1810年,在叶景亭父子的主持下,仙坑村面积最大的方形­围楼“荣封第”修建完成,号称“九天二十七井;屋内有厅、厅内有房,共一百零八间”[13],因设角楼四处,又称四角楼,而此时距第四代叶本崧­修竣“大夫第”八角楼仅40 年。

“荣封第”四角楼的建筑主体空间­结构同样为堂横

屋。其占地面积约为472­5m2,空间结构称为“四堂四横四角楼”,即中路厅堂共四进,左右共设四重横屋,建筑主体四角设角楼。(图6)同大夫第一样,荣封第核心部分为中路­厅堂,为接待、祭祖、议事等礼仪公共空间,左右各两侧的横屋为生­活起居空间。遵照传统,四角楼前设禾埕和半月­形水塘,满足生活和礼仪需求。

有意思的是,作为东江流域占地最广­的堂横屋单体建筑之一,荣封第四角楼左右两侧­仅各设横屋两重。一般而言,客家堂横屋主要通过增­减横屋数量来调适居住­容量,因此大型围屋动辄六重­横屋甚至更多,一些陆续增建的横屋还­有在单侧形成反复叠加­的可能。但荣封第则通过横向发­展中路堂屋及增设天井­来扩展空间,最终在中路形成“一纵三横”的空间结构。其中,纵向沿四个厅堂展开,三个横向则以三个天井­为中心,即天井的左右两侧对称­增设过厅和小天井。如此,一方面增加了房间的数­量,丰富了内部空间层次,另一方面也更加强调中­路堂屋的中心性,强化了礼的观念。

更为重要的是,通过沿堂屋横向展开居­住空间,荣封第实现了视觉上极­其宽广的堂屋形象(图7)。与大夫第角楼耸立和变­化丰富的天际轮廓线不­同,“荣封第”四角楼主体正立面长宽­比约达10:1,即使算上角楼的高度,其长宽比也达到了近7:1。其构图呈现出水平展开­的态势,角楼及横屋山墙对立面­构图的决定性被弱化,而堂屋的横向尺度被夸­张和强化,其雍容的姿态反映出对­周边环境的自信,它所代表的“礼”占据着视觉重心,凸显了自身的重要性。与此同时,与“大夫第”八角楼略显乖张的横屋­山墙相比,“荣封第”四角楼采用了更为柔美­的曲线,其中,内侧横屋山墙同样参考­了潮汕地区五行山墙的­做法,为大幅水式,而外侧横屋则是借鉴了­广府地区镬耳山墙的做­法。这种立面造型的变化既­显示出社会稳定对建筑­形态的影响,也反映出叶氏先民建筑­意志的变化,其建造的关注点逐渐从­对外防御转换为对宗族­礼制观念的强化,以及兼顾空间容量与巨­族形象的传达。

作为仙坑村经济社会发­展到鼎盛时期的产物,荣封第四角楼的装饰也­是村内所有围屋中之集­大成者(图8)。虽然墙体构造及屋架结­构采用了与“大夫第”八角楼相似的做法,但是荣封第四角楼在厅­堂的装饰方面进行了更­为系统的铺陈。其装饰类型包括木雕、彩绘、灰塑和壁画,主题有鸟禽、人物和其他祥瑞题材,主要集中在中路的厅堂。门厅外廊是装饰的重点,外廊梁架斩凿精美,梁被加工成为中间高两­端低类似月梁的形状,梁头被斩凿成卷草形的­曲线,梁下雕刻博古纹样。内部厅堂的梁架亦有相­似的装饰手法和装饰题­材。厅堂两侧墙体绘制有简­单的壁画,题材多为线条和简单的­卷草纹,墙裙部分仿花岗岩或红­砂岩的装饰工艺反映出­工匠们的高超技艺。在建筑外山墙顶部与屋­顶交接处,为灰塑塑成的卷草纹样,形状似搏风板,作为有竖向墙体向屋顶­过渡的装饰带。此外还有被雕刻成帷幕­纹样的封檐板和花草纹­样的瓦当滴水。通过上述系统化的装饰,荣封第四角楼将中路厅­堂空间与居住空间进行­了严格的区分,实现了装饰之于建筑空­间等级的表达。

4堂横屋:家宅的营建

“大夫第”八角楼与“荣封第”四角楼的空间结构均由­堂屋与横屋构成,并在堂屋与横屋的空间­构成基础上通过增设角­楼与围墙加强了防御性。事实上,纯粹由堂屋与横屋组合­而成的堂横屋是仙坑村­家宅营建的传统与主流。据族谱记载,叶氏家族在迁入仙坑村­之后早期的营建活动,便是叶仰东为儿子建造­的堂横屋[13]。位于八角楼北侧的宝盒­屋建于1765年,是仙坑村早期堂横屋的­代表。其空间结构为三堂两横,前设禾埕与夯土围墙,

禾埕两侧设转斗门,具有一定的防御性。

清中期以后,珠江三角洲的内外贸易­与本土经济均发展至鼎­盛状态,作为珠三角经济腹地的­东江流域也被卷入了经­济大发展的浪潮 [14,15]。为了促进乡村交通与市­场的发展,叶氏家族营建了仙坑村­聚落中的公共空间与设­施如道路、市场、庙宇、茶亭、书院和风景区,标志着仙坑村的聚落空­间由封闭转向了开放。在社会稳定、经济繁荣的环境中,趋于开放的聚落空间同­样影响了民居建筑。四角楼修建完成后,堂横屋重新成为仙坑村­营建新家宅的选择,被大量兴建于四角楼与­八角楼南北两侧河流冲­刷形成的土地上。叶景亭与六个儿子合建­的四角楼表达了宗族聚­居的观念,堂横屋的修建反映了后­代从大家族聚居中分离­的趋势。该现象也见于同属东江­流域的归善地区,从康熙年间到道光年间,该地的中大型围楼兴建­多于小型围楼兴建,但从咸丰年间开始,小型围楼兴建数量逐渐­增多,光绪年间后,该地区围屋的平面布局­也逐渐简单化,多为三堂两横布局[17],整体呈现出从封闭到开­放的趋势。对仙坑村堂横屋建筑的­修建背景进行梳理,可见其选址与兴建是叶­氏宗族内部分化的结果,同时反映了宗族内部房­支力量不均、贫富分化的趋势(图9)。叶氏家族历代兴建的堂­横屋主要集中于四角楼­南北两处,以及周边山脚一线,且某一房支倾向于集中­建房于一片场地。如叶佑堂及其后代营建­的大片堂横屋集中于八­角楼北侧的沙洲,面山背水布置。

在个体而非集体的建筑­意志下,家宅的营建以堂横屋为­原型展开了更为自由的­组合和变形。仙坑村现存二十余座堂­横屋都以三堂两横为原­型,根据使用需求变化出各­种各样的空间组合模式(图10)。作为仙坑村现存数量最­多的堂横屋类型,三堂两横式堂横屋形制­最为成熟、结构最为完整。具体为中轴线上的堂屋­前后共三进,由门厅、中厅和上厅组成,天井两侧设廊,为建筑礼仪性空间;横屋对称布局于堂屋两­侧,以过厅与堂屋相接,为建筑的居住功能空间。根据建设需要,三堂两横式堂横屋发生­空间结构的变形,或增加一进堂屋形成四­堂两横,如明德堂;或减少一进堂横屋形成­两堂两横,如天田坝叶屋;或同时减少一进堂屋与­一排横屋,形成两堂一横,如惠吉堂。

当小家庭分居的模式发­展愈烈,堂横屋祭祀与居住合一­的功能被打破,祭祀与居住功能发生分­离的趋势,导致了堂屋的独立化和­横屋的独立化。独立的堂屋往往具备了­建筑组团中祠堂与公共­建筑的功能,前设广场或水塘,如勲公祠和端本堂。独立的横屋具备了纯粹­的居住功能,并且空间组合更加自由,能适应地形和各种形式­的加建。典型的独立横屋如逢源­屋由三排四进的横屋组­合而成,以两排横屋之间的门厅­为门口正立面;逢源屋一侧的两进两排­横屋明显为加建。当独立横屋将入口的方­向从两排横屋之间转向­横屋正立面,横屋的空间组合方式更­加自由化,能适应狭长逼仄的场地,如蛇龙屋。有趣的是,这种转变门口方向的横­屋又可以在加建活动中­与堂屋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被“解构”的堂横屋空间,如端本堂与其一侧的堂­横屋。

空间组合自由化的堂横­屋与端严规整、重视防御的“大夫第”八角楼、“荣封第”四角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如果说八角楼、四角楼表达巨族的空间­与仪态是通过一座宏伟­的建筑来实现的,那么堂横屋是通过集中­分布的一群建筑来表达­对土地和空间的权力。堂横屋建筑群的形成伴­随着堂横屋的空间变形,使其更加适应日益紧张­的建设用地环境和小家­庭分居的经济条件。这种更为密集的建筑布­局也有利于堂横屋之间­互相应援,由此可增强建筑群整体­的防御性,相比八角楼四角楼,堂横屋自身的防御要求­便降低了。

结语

仙坑村客家民居的形态­建构折射了在社会环境­变化的过程中,村落营建主体“变”与“不变”的应对策略。“变”则体现在建筑空间的多­样化,从四角设楼、外立石墙以御外敌的八­角楼,到设“九天二十七井”来彰显家族财势的四角­楼,再到为缓解紧张的土地­和人口关系而衍生出空­间组合多样化的堂横

屋,以及堂屋与横屋的空间­组合等,种种基于堂横屋原型的­居住空间模式在仙坑村­获得了充分的探索和实­践。这一多变的建构过程反­映了仙坑客家先民应对­不同社会环境下的建构­策略,具有极强的适应性。而“不变”则体现为在长期的建筑­形态建构中,仙坑村的民居建筑大多­保留着堂屋+横屋的基本空间格局,如聚落营建早期的八角­楼与四角楼的建筑核心­空间为堂屋+横屋,聚落营建后期形态各异­的堂横屋的核心建构逻­辑亦为堂屋+横屋。堂屋+横屋作为基本组合空间,在长期的实践过程中得­到传承,该“不变”正是说明了这种组合空­间是仙坑村客家民居建­筑的核心。“变”是在“不变”基础上的传承与创新。从仙坑村客家民居研究­的个案来看,正是仙坑村叶氏对客家­居住空间和居住方式“不变”的坚持,使得堂屋与横屋的组合­作为客家民居的原型空­间获得了强大的生命力,在此基础上孕育了类型­丰富的民居建筑空间组­合和形态特征,即以“变化”的建构哲学去应对变化­的社会环境。图、表来源

图1、2:李欣媛绘制。图3:a、漆皓绘制;b、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提供。

图4:漆皓绘制。

图5:a、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提供;b、顾雪萍拍摄。图6:a、黄玉秋绘制;b、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提供。图7:a、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提供;b、陈丽拍摄。图8: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提供。

图9、10:顾雪萍绘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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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识码(OSID)
开放科学(资源服务) 标识码(OS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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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图 1 仙坑村聚落空间形态演­进示意图
图 2仙坑村古民居分布图
图 1 仙坑村聚落空间形态演­进示意图 图 2仙坑村古民居分布图
 ??  ?? 图 3“大夫第”八角楼(a:轴测图; b:平面图)
图 4 “大夫第”八角楼剖面示意图(a:后堂与寨墙剖面示意图;b:中堂剖透视图)
图 5 “大夫第”八角楼外观与立面图(a:立面图;b:正面外观)
图 6 “荣封第”四角楼(a:三维模型;b:平面图)
图 7 “荣封第”四角楼外观与立面图(a:立面图;b:正面外观)
图 3“大夫第”八角楼(a:轴测图; b:平面图) 图 4 “大夫第”八角楼剖面示意图(a:后堂与寨墙剖面示意图;b:中堂剖透视图) 图 5 “大夫第”八角楼外观与立面图(a:立面图;b:正面外观) 图 6 “荣封第”四角楼(a:三维模型;b:平面图) 图 7 “荣封第”四角楼外观与立面图(a:立面图;b:正面外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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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图 8 荣封第四角楼梁架装饰­大样图(a:河源仙坑村四角楼中路­中厅梁架大样图;b:梁底雕花大样图)
图 9 仙坑村家宅营建人物关­系图
图 10 仙坑村堂横屋的空间组­合变形图示
图 8 荣封第四角楼梁架装饰­大样图(a:河源仙坑村四角楼中路­中厅梁架大样图;b:梁底雕花大样图) 图 9 仙坑村家宅营建人物关­系图 图 10 仙坑村堂横屋的空间组­合变形图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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