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Man in the Century

冯骥才:我已经75岁了,我还有理想

我是一个跨时代的人,我身上时代的东西太多。王蒙说,他身上充满了政治的历­史和历史的政治。我跟他有一点儿不同,我太多的对时代的干预,当然,我也太多地受到了时代­对我的人生和命运的干­预。我是一个历史和时代的­亲历者、参与者和记录者。在这个时代和社会发生­巨大转型的时候,我投入了文学。当文化发生转型的时候,我投身到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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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这块土地上的人感­情太深了,所以我的文学更关注普­通小人物的命运。我记得 80 年代末 90 年代初的时候,俄罗斯作家、《这里的黎明静悄悄》作者鲍里斯·瓦西里耶夫,托《光明日报》记者给我带来一个信儿,说他对我关切小人物的­命运表示敬意。是,我是关切小人物,恐怕也是因为 对这块土地的人民的文­化太关切了。由于民间文化是人民的­文化,所以当大地上的文化遭­遇冲击、风雨飘摇的时候,大量的传承人几乎艺绝­人亡的时候,我们一定要伸以援手。这都是情不自禁的。我今年 75 岁了,人的年龄就像大自然的­四季一样,往往不知不觉就进入了­下一个季节。你还觉得自己是中年人,可 年龄上你已经是老年人­了。这个时候我们必须要做­的事情,就是总结自己,我们要活得明白。尤其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是天生背负着­使命到这世界上来的。他就得追求纯粹,他就得洁身自好,他就是理想主义者,他当然也是唯美主义者。我觉得这就是知识分子。到了这个年龄一定要

总结自己。我的文学,我所写的这几百万字究­竟怎样?五年前,我在北京办了一个展览,叫做“四驾马车”,它是我从事的四个方面­的工作:文学、绘画、文化遗产保护和教育。我说,不是四匹马拉着我,是我拉着四驾马车。这四驾马车,哪一驾马车我到今天都­没有放手,因为它们都走进了我的­生命,我放不开。我知道我的事业只有生­命能给它画上句号,我没有权力画句号。可是,我现在有一个问题。今年我到西安去,想沿着丝路,从西安走到麦积山,再走到河西走廊。我想看希腊化的健陀罗­佛教造像,经过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南道北道,穿过河西走廊,再进入中原的一个渐变­的中国化的过程。我必须要去一趟麦积山,但是我走到彬县的唐代­大佛寺,去年被评上世界文化遗­产的地方,我发现一个问题,高的台阶我上不去了。我的同行者说,冯骥才,照这么看,麦积山你绝对上不去。是的,近两年我跑田野的时间­少了, 不知不觉在书斋的时间­长了,于是我的文学冒出来了。所以我这两年写了四部­非虚构的作品,包括我写韩美林的一部­口述史。我还写了一部文化随笔《意大利读画记》,一部小说《俗世奇人·贰》,总共六部文学作品。媒体说了,冯骥才转型了,调头回到了文学。是不是我真要回到文学­了?我不知道。文学和文化遗产对于今­天的我孰轻孰重,我希望大家帮着我思考。文化遗产抢救不是冯骥­才一个人做的,是我们一代人做的。我们在 90 年代抢救天津地方的城­市文化;进入新世纪初,我们这一批学者发誓要­对中国 960万平方公里 56个民族的一切民间­文化进行地毯式的、盘清家底的普查。这第一批学者当时很年­轻,现在都有点老了,潘鲁生、乔晓光、樊宇、曹保明、刘铁梁,这批专家都有点老了。乌丙安老师今年 90 岁了,他来了我很感动,我们十几年前一起爬到­了晋中后沟村的山顶上。2015 年我邀请了这些专家,重新在 后沟村聚一聚,我们聚一聚干什么,只是重温昨天吗?不是,我们要找回当年的状态。我希望找到80年代对­文学的激情,我希望找到世纪初我们­对文化的那种心中的圣­火,找出知识分子的那种纯­粹感,找出我们内心的纯洁。当时我写了一篇文章,里面有一句话,我说:“人最有力量的是背上的­脊梁,知识分子是脊梁中间那­块骨头。”我们做的事情是前无古­人的。我们的精英文化有《四库全书》做过整理。但是,我们七千年以上农耕文­明历史的大地上的创造­的多彩灿烂的文化从来­没做过整理。这些文化大多数我们不­知道。在普查时我说过一句话:“对大地上的民间文化,我们不知道的远远比我­们知道的多得多,无论你是多大的一个学­者,都是一样。”可是我们在做这样的文­化调查的时候,没有任何依据。前人没有给我们留下经­验,在世界上也找不到可以­借鉴的方法,没有一个国家做过这样­的事情。只有法国人,马尔罗做文化部长的时­候,他做过法国的文化普查,但不是民间文化普查,他基本是文物普查。所以我们做的事情是没­有依据的,全要靠我们创造的。概念要创造、方法要创造、标准要创造、理论要创造、思想要创造。尤其是思想。支持我们的是思想。我特别觉得这三个词儿­好:先觉、先倡、先行。这三个概念里边都有先。你凭什么先觉?你凭思想先觉。大学又是一个能够静下­来思考的地方,所以我把一部分精力还­要放在上面,还要思考。和大家一起思考。思考未来,思辨现在,反思过去。反思我们的工作,也反思自己。我已经 75 岁了,我还有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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