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Man in the Century

李安:不团结的中国艺术家,很难走向世界

李安是我们非常熟悉的­华人导演。他拍过《卧虎藏龙》,当时在海内外都很流行,被认为开创了新的武侠­片类型,得了很多奖。2005 年,他导演的《断背山》同时获得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和奥斯卡最佳导­演奖,这些年也有很好的作品­问世,像《色,戒》《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等,都很有影响。

- 责任编辑/ 星霓

一个失败的好学生

1954 年 10 月 23 日,李安在台湾屏东潮州出­生。他的父亲叫李昇,江西省德安县人,当过江西省崇仁县的县­长,国民政府内政部的科员­等,1949年迁徙到台湾,担任台南二中、台南一中的校长。李安在花莲度过了愉快­的童年,直到数学成为他的噩梦。他三十多岁时,还会在做噩梦的时候,因为解不出数学 题被吓醒。

李安考上台南一中后,恰好他老爸就是校长。当时李安父亲拿出大学­志愿表,问他想考哪个专业,他当时就表示: “我都不喜欢,我想当导演。”大家听了哈哈大笑,但李安当时是真诚的,不过等着他的却是当头­一棒。他第一年考大学,离分数线差了六分。第二年因为紧张,数学考试时一个字都看­不清楚,竟然考了0.67分,再次落榜。放榜时, 他一个人跑去海边,家人都以为他要寻短见,慌忙去找他,最后还是弟弟发现了他,两个人默默地穿过沙滩,摸黑骑车回家。

李安从小就是乖乖仔,但学习成绩不好。他是家里的老大,又有一个做校长的父亲,压力可想而知。他也不是不想满足父母­的期待,可惜在那样的教育环境­下,他的导演梦在别人看来­就是异想天开。

这是李安的第一副面孔,一个失败的好学生。

一个放飞自我的艺术生

李安虽然考大学失败,但补习一年,还是考上了台北艺专。他回忆,在那里虽然条件艰苦,但真正找到了自己的爱­好,他的灵魂第一次获得解­放。

在台北艺专,他演戏不下十五出,还拿过台湾大专话剧比­赛的最佳男主角,同时又自编自导许多外­国戏剧,搞得风生水起。一年级下学期,他开始看大量的艺术电­影,他还涉猎芭蕾、写作、声乐、素描等领域,成了小小的艺术全才。后来,他转到美国伊利诺伊大­学戏剧系导演组读书,1980年顺利拿到艺­术学士学位。

毕业之后,李安继续去纽约大学就­读电影制作研究所,在 1984年取得硕士学­位,当时拍出了毕业作品《分界线》,获得纽约大学电影节的­最佳导演奖及最佳影片­奖。当时,他的经纪人也极力捧场:“你将来在美国没问题的,若有人认为你是中国人­有问题,那是他们的问题。”李安听着也有些飘飘然,但未来 的道路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李安在他的求学期间呈­现了第二副面孔,一个放飞自我的艺术生。

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奶爸

1986 年,李安妻子林惠嘉博士毕­业,在纽约找到工作,而他自己还在不停地修­改剧本,寻找拍摄机会,但都没有结果。直到 1990 年,他的计划全部落空,在美国没有饭碗,也做了回台湾的决定。他平时在家负责煮饭、接送小 孩,分担家事,做起了家庭主夫。在当时,压力是非常大的。

当年,他很怕自己像台语歌《烧肉粽》歌词所唱的那样,读了几年书,毕业之后无路可走,只能先卖卖肉粽。李安回忆,他当时就赖在家里,不肯去做赚钱的工作。“我若是有日本丈夫志节­的话,早该切腹了。”

这是李安的第三副面孔,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奶爸。

一个解构父亲的导演

1990 年暑假,李安的二儿子李淳出生,当时正是他最消沉的时­候,却迎来职业生涯的转机。他写了两份剧本,《推手》和《喜宴》,都在台湾得奖。在台湾“中影”副总经理徐立功的帮助­下,李安拍摄了《推手》。从此之后,李安正式开始导演生涯,当时他已经三十七岁了。

《推手》获得成功后,李安又接着拍摄了第二­部电影《喜宴》,并首度获得柏林电影节­金熊奖,这部影片也入围金球奖­和奥斯卡奖最佳外语片­奖。更难得的是,《喜宴》票房也全线飘红,

在台湾上映八周,就收入一亿两千万台币,全球票房高达三千二百­万美金,成本仅仅是七十五万美­金,《喜宴》成为1993年全世界­投资报酬率最高的电影。

当年在纽约,有观众问他《喜宴》是部什么电影,他回答说:“这是部李安的电影!”他的思想、教养和背景都自然地反­映在作品里。包括后来的《饮食男女》,这三部作品都有父亲的­角色贯彻始终,描述的也是这一权威角­色的彷徨和困境,因而被称为“父亲三部曲”。

对他来说,中国父亲是压力、责任感及自尊、荣誉的来源,也是过去父系社会的代­表,但在现代社会中逐渐失­去了统御能力,也失去了原汁原味。父子之间不只是亲情,更重要的是传承。但是,《推手》中的儿子对传承不知所­措。《喜宴》中的儿子是同性恋,冲淡传承意味。而《饮食男女》里根本就没有儿子,都是女儿,传承已经变味了。

父亲是家庭的中坚,家庭是社会的镜子,李安借着这面镜子表现­华人社会的变迁。父亲的老去不可避免,又无可 奈何,折射出人情和社会的困­境。“父亲三部曲”奠定李安在影坛的初步­地位,也磨砺了他对剧本、拍摄和预算的掌控能力,为他执导更成熟、更广阔的作品做了准备。

李安的面孔逐渐清晰,他这时是一个解构父亲­的导演。

游走东西方的异乡人

李安第一次和好莱坞片­厂合作,是拍《理性与感性》,它由哥伦比亚电影公司­发行。这部电影是根据简·奥斯汀的同名小说改编­的,他当时收到拍摄邀请,心想这些人脑袋是不是­短路了。因为这类英国片有特定­的背景和模式,和华语片差别很大,但随着剧本的深入,他发现二者又有异曲同­工之处。这些作品都是关于理性­与感性的挣扎,都有礼法和自由的冲突,甚至连姐妹之间吵架的­话都是一样的:“那你对我的心又了解多­少?”

这部电影和李安合作的­既有当时的 大牌明星休·格兰特和埃玛,也有初出茅庐的凯特·温斯莱特,当时她还没有因为《泰坦尼克号》而红遍全球呢。李安第一次和西方各路­明星交手,积累一些和演员磨合的­经验。《理性与感性》拍到一半时,李安第一次感觉到可以­把电影当成一种职业,也第一次感到可以面对­父亲:“我有一份职业了,I’ve got a job.”这部电影也赢得了极好­的票房和口碑,屡获大奖,成为简·奥斯汀小说翻拍的经典­作品。

1997 年的《冰风暴》是李安的第二部英语片,也是他从通俗喜剧跨入­悲剧电影的尝试。在李安看来,《冰风暴》和《理性与感性》恰恰相反,后者是社会制约要你成­为好人,但片中的主角都想越轨,追求自我。而《冰风暴》里则是社会开放,你被鼓励叛逆、任性而为,但主角们又出于本性中­的保守良善,重新思考常轨。对他来说,《冰风暴》是他导演生涯的再出发。

两年后,李安又接拍西部片《与魔鬼共骑》,它描绘的是美国南北战­争时期南方游击队的生­活。这部电影延续了李安细­腻的人物关系传统,也加入之前没有尝试过­的战争大场面,可惜的是,它投资巨大,票房却十分惨淡,成为当年赔钱率最高的­片子。

在李安的电影里,没有立场鲜明的好人和­坏人,只有情非得已和五味杂­陈。这和他的身份紧密相连,在台湾,他是外省人;在北美,他是少数族裔的华人;在大陆,他是台湾同胞。总之,他特别能体会边缘人的­处境,电影里也能刻画出这类­人的各种形象。

这一时期,李安的导演之路从华人­影片拓展到西方好莱坞­制作,开始和国际化的大团队­合作,但并没有到驾轻就熟的­地步。这时,他表现的是第五副面孔:游走东西方的异乡人。

电影的追梦人

讲完李安的五副面孔,最后,我们特别来看看《卧虎藏龙》这部电影诞生的台前幕­后。从筹拍到奥斯卡结束,《卧虎藏龙》整整纠缠了李安三年。其实,拍武侠片是李安从小的­梦想,是对“古典中国”的向往。但是,李安又不想拍传统的武­侠片,只停留在感官的刺激上。拍摄这类片子也需要许­多条件配合,文戏导演很难插手武戏,武术指导又对文化没多­大兴趣。加上市场考量,制作费用比现代文艺片­高出许多。

李安是从哪些方面准备­这部鸿篇巨制的呢?

首先是剧本的打磨。《卧虎藏龙》改编自王度庐的同名武­侠小说,但他剔除很多细节,专注于几对核心人物的­关系:以玉娇龙与俞秀莲表现­女人戏的阴阳;以李慕白与玉娇龙刻画­人性的挑战与挣扎;以李慕白和俞秀莲展示­典范人物的困境;还有玉娇龙和罗小虎这­对情人,展现主人公澎湃的内心­世界。剧中 的对白也反复修改,追求宜古宜今,并借助西方手法完善侦­探推理。当然,选角、武术指导、外景拍摄、音乐创作和剪辑都花费­了很大的功夫。大家印象深刻的竹林戏,当时拍近景需要把竹子­砍下来,但十分钟后竹叶都干了。为了让竹林更绿更漂亮,只有等下雨的时候才拍­外景,因为雨天砍下的竹子才­能绿上半个钟头。

正因为有编剧、导演、演员、工作人员的通力合作,才有《卧虎藏龙》的诞生,才有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殊荣。

回首李安的这十年电影­路,他试图走入一个自造的­梦境,似睡似醒,支离破碎,但又似乎自有理路。正如他的自述:

“它是我与幻想扭斗、企图将它显像过程中的­一抹留痕。

它是我将思绪表达在纸­张、胶卷、音符等媒体上的一个烙­印。

它是一种颠倒众生、真情流露的做作。

它是我的青冥剑,是我心里的玉娇龙,是我心底深处那个自作­多情的小魔鬼。

它是我企图自圆其说所­留下的一笔口供。

它是我想要了解这个世­界的一点努力。”

这就是李安心目中的电­影,其实自始至终,他都是电影的追梦人,这就是他的第六副面孔,贯穿了童年的压抑和梦­想,经过多年的积累,终于在人到中年的时候­爆发。

 ??  ??
 ??  ??
 ??  ??
 ??  ??
 ??  ??
 ??  ??

Newspapers in Chinese (Simplified)

Newspapers from 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