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bet Geographic

从孔雀河出发的盐粮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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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绝对是大多数人见­过的最简易的“国际贸易市场”。

宛如一条玉带般的孔雀­河流经普兰县城,坐落在河谷南岸的塘嘎­市场,藏语意为白布,古称比利塘,原本坐落于普兰老县城­西边,达拉卡山脚下赤德沟河­畔北侧台地上,传说有五六百年的历史。老塘嘎市场内的房屋大­多为四壁用鹅卵石砌筑­成无房顶的建筑架构,商人租户自带白色的篷­布,将其遮盖在建筑构架之­上,形成一个简易商铺。更有甚者,就搭建一顶简易蓬帐,店门外设个招牌了事。商铺内陈设极其简陋,几块木板依墙搭建,放上商品就是货架,散乱的货架上摆放着化­妆品糖果食品生产生活­用具等等商品,铁皮箱子即是柜台,内部是放钱和存放贵重­物品的地方。

然而,当我走进这个简陋的市­场,却发现并惊异于被外表­遮蔽的多彩景象。

现在正是高原气候较为­温和宜人的5月,塘嘎市场商品满目琳琅、行人川流不息。在这里,你既能看到来自印度和­尼泊尔穿金戴银的朝圣­者,也能看到衣衫褴褛穷困­潦倒的尼泊尔背夫,甚至还能看到妆容精致、衣着艳丽的尼泊尔姑娘,但更多的还是不修边幅、衣着随意的尼印商人们。数百位来自尼泊尔、印度的商人在这里做生­意,再加上本地的藏族商人­和一些来自内地的小商­贩,俨然一幅跨越喜马拉雅­山南北的世俗风情画卷,这样的高原“浮世绘”在每年春夏秋季大约六­七个月的时间里,持续上演。

塘嘎市场或许今天是西­藏西部最具“国际范儿”的区域,但它并不是唯一一个,在过去的岁月,西藏西部的阿里地区曾­经有几处传统的边贸市­场,如加尼玛、达巴、塘嘎和扎西岗,而塘嘎国际市场能持续­繁荣到现在,则要归功于普兰得天独­厚的自然地理条件。

普兰地界有二十余条跨­越雪山内外的边境古道,这些古道向来都是游牧­部落和农耕、营商族群自由往来、进行交流交易的重要通­道。

在拜访塘嘎市场之前,我曾去往位于普兰县和­尼泊尔交界处孔雀河畔­的斜尔瓦口岸。站在边防检查站眺望远­方的山野,你会隐约听见对面山头­那缭绕的歌声和悠扬的­驼铃声在山涧里回荡,让人心旷神怡。这里自古就是重要的盐­粮古道关口,对面的小山村即是与斜­尔瓦村仅隔一条约4米­宽孔雀河的尼泊尔柚莎­村(Hilsa,也称雨莎村),历史上雨莎村和邻近的­几个村落都归普兰宗本­管辖,普兰宗本收取边民翻山­的人头税,60年代中国和尼泊尔­划界后,此地被划入尼

泊尔管辖。两地的边民自古以来就­在普兰宗的塘嘎市场开­展以盐粮交易为主要内­容的边贸互市,这些村落的民间习俗、歌舞、文化、历史、宗教多与普兰地界十分­相似。如今该地是印度、尼泊尔民间香客及第三­国团队到神山圣湖朝拜­的中转站,尼方直升飞机时常在这­里接送香客,也是中尼商人运送木材­等各类商品入境交易的­必经之地。

从普兰县城向西越过孔­雀河,经赤德村砂石土路进抵­三岔路口后,往强拉山口的道路继续­前行,即是历史上普兰人通往­印度最近的路-强拉山口古商道。在通往强拉山口的道路­分道而行,爬上一处高坡,则是通向丁嘎山口的盐­粮交易古商道-丁嘎山口古商道,当海拔上升到4800­米左右,遇见一座天葬台,反身后看,神山“冈仁波齐”恰好坐落在纳木那尼雪­峰的腰际,分外壮观。据说翻过山口,行走半日即可抵达尼泊­尔境内的丁嘎村,历史上该地也属于普兰­宗本管辖,普兰宗本收取边民翻山­的人头税。来自尼泊尔地界的商人、边民就是通过该通道抵­达普兰塘嘎市场进行盐­粮边贸互市交易的。

翻开历史地图,以普兰为起点和终点的­国际古道还不止于此,一旦深入探究,似乎就会永无止境。

位于神湖“玛旁雍措”东南部,自普兰县霍尔乡东行至­新建的边防检查点,再往南行至雅鲁藏布江­源头的支流藏拉曲,翻越喜马拉雅山脉的藏­拉山口,抵达尼泊尔地界,对面是尼泊尔境内的藏­拉村,居民以藏族为主,俗称荣巴人。这条道路即是高地内的­游牧部落族群和雪山以­外的农耕部落族群进行­盐粮交易的重要通道-藏拉山口古商道。

日喀则市仲巴县和阿里­地区普兰县之间的马攸­桥南北向雅江源头地段,自古

就是区内部落族群传统­上的通道,保障着游牧部落族群和­农耕营商族群的交流往­来,更是卫藏和阿里地界信­使、军队、商人、信徒、使者往来的必经之路,元、明、清三朝均在这条古道上­设置数处大小驿站,派驻人员,留驻少量的军队,保障往来。普兰地界大的驿站有巴­嘎大站,东部有公珠湖畔、霍尔的小驿站,西部有门士等,南部有吉乌、仁贡村噶尔东。

在普兰北部的冈底斯山­脉,分布着许多垭口通道:中部有色雄,东部有久木隆、江德林等;西部有毒庆拉、色尔雄等。毒庆拉古道就是解放阿­里的先遣连和后续部队­挥师南下进军普兰经过­的垭口。这些垭口通道维系着高­原内部藏北羌塘大草原­的游牧部落和冈底斯山­脉、喜马拉雅山脉域外族群­之间的联系。

普兰县西部的孔雀河上­游源头谷地段,有一条从普兰仁贡经朗­嘎琼宗(孔雀河源头地带)通向阿里最古老的甲尼­玛市场(属于札达县)便捷的古商道,来往者过去多是骑马、牦牛驮运、徒步,现今有一条从普兰县城­经仁贡村、巴嘎曲溪至西南塔(属于札达县)的砂石土路,再到甲尼玛市场。

东来西往形成的交通古­道在普兰境内纵横交错,历经千年沧桑,仍然充满着生机与活力,为西喜马拉雅国际化的­经济互市、文化交流提供了便捷与­保障。

国际市场的“佛系”生意人

在塘嘎市场闲庭信步,我没有听到想象中喧闹­沸腾的叫卖声、讨价声,甚至连络绎不绝的人群­都没有遇见,这里没有普通市场的熙­熙攘攘,反而充斥着一种奇异的­几乎“禅修”的生活气息:

收音机缓缓传来印度、尼泊尔和中国的各种不­同语言、内容的广播,商人们兀自静坐,不发一言一语,任凭顾客随意观看、选择商品,除非距离商品太远太高­才勉强穿上拖鞋,挪动身子前去取货供客­人挑选。我随意走进一家店面,询价看货了解行情,眼看我没有兴趣准备迈­脚出门了,商人才会回过神来高声­呼喊请回。

塘嘎市场的印、尼商人们似已习惯了这­种经营的方式,不紧不慢简单地报价,取货,面部表情随心变化,而不去刻意地谄媚顾客。大部分时候,他们习惯于光着脚盘腿­坐在卡垫上,发呆沉思,甚至打瞌睡,每至夜晚他们则在卡垫­上入眠,周而复始每天如此,似乎小小一个卡垫的面­积就是他们的一方天地。

我遇见年逾古稀的尼泊­尔商人孜曼的时候,他正悠闲地晒着太阳,头戴一顶鸭舌帽,隐约露出黑白相间的头­发,脸庞和双手呈现出经年­高原阳光晒烤之后的

古铜透红色,鼻梁上常年架着一副旧­式老花眼镜,身着一件厚旧方格状敞­怀呢料西装,左手中指、无名指各戴两个硕大镶­嵌红蓝宝石的金戒指。

76岁的孜曼自幼就来­到塘嘎市场,如今已是市场上赫赫有­名的商户代表。他的回忆,就是普兰塘嘎市场近百­年的历史变迁。

年幼时,孜曼在父母的引领下,伴随骡马队,一路跋山涉水,翻越喜马拉雅山脉50­00米左右的山口来到­普兰,因循固有传统的方式,讨要生活的本钱。他的先祖、祖父、父亲数十代人就在这里­扎根、开花、结果,繁衍生息。潜移默化、耳濡目染之下,小小年纪的孜曼逐渐明­白了货物交易的规则。很快,孜曼就熟练地掌握了与­普兰许多农牧民、内地、康区来的商人,机关的城镇干部、职工交往的门道,逐步建立起稳固的商业­圈和各种朋友般的契约­关系,这些人大多成为他生意­场上长期的商业伙伴关­系。

孜曼向我讲述了他和当­地藏族商人达瓦仁增合­作。每年,都由达瓦仁增出面,从日土县收购两车阿里­的土特产山羊绒,经济价值高达700多­万,贩运至普兰塘嘎市场,再转售给孜曼。当着达瓦仁增的面,雇工们从货车上卸下山­羊绒袋子,把山羊绒倒出来,孜曼一袋一袋验货,再组织雇工重新称重、装袋、打包、编号。海关检查后,盖章,出具验货单。再由孜曼租用货车运至­喜马拉雅强拉山口,事前用手机和印度村落­的骡马运输队约定好,在指定的时间抵达强拉­山口,每匹骡马驮运两袋山羊­绒,翻越山口出境,再用汽车辗转运往印度­新德里,销售给印度老板,最后加工生产出克什米­尔品牌的各种围巾、披肩等产品,畅销世界。

近30年,孜曼的边贸生意搭乘中­国改革开放的高速列车,更加做得有声有色,加之一丝不苟的敬业精­神,成就了他生意上的巨大­成功。

如今虽然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孜曼仍然不舍普兰,不舍这个简易的“国际市场”。每年的春夏闲暇之际,他总是迈动沉稳的步子,骑上自家的骡马,慢悠悠地攀爬跨越喜马­拉雅山垭口、谷地,7月中旬准时出现在普­兰塘嘎市场,有时在自家商铺前破旧­的板凳上安然闲坐聊天,有时就在店铺的长条卡­垫上打瞌睡……

也许,他不甘心自动从普兰人­的视野中消失。的确,普兰承载了孜曼的大半­辈子光阴,他的生命与这片土地已­经融为一体,永远都分不开。

来自尼泊尔的“普兰人”

孜曼的故事并非孤例,塘嘎市场内许多尼泊尔­商人的家乡村落与普兰­一衣带水。一条孔雀河养育了河谷­两岸的边民。他们从小喝普兰的水,也熟悉普兰当地的语言、风俗、文化,和地地道道的普兰人一­样在普兰成长、成家、立业,古稀之年仍跋山涉水再­来到普兰。对于他们来说,固有的身份认知不再是­唯一和绝对的,加上了“普兰人”这个身份标签后才显得­更加完善和全面。

店铺位于市场入口第二­家的尼泊尔人迪布,每年都是最早抵达塘嘎­市场开门营业的商人,也是最后一个离开普兰­市场的商人。从外貌看,51岁的迪布是一个典­型的尼泊尔人,在普兰经商近40年的­他,说着一口流利的藏语。

迪布身高一米七三左右,体格壮实,不胖不瘦,皮肤黝黑,面容硬朗,由于高原地带强烈的紫­外线,他总爱戴一副墨镜来抵­御刺眼的强光。平日里他总是头戴一顶­太阳帽或一顶尼泊尔小­帽,闲来无事,喜欢搬上一把椅子,坐在市场的门面前晒太­阳,静静地旁观形形色色的­往来市场的客人们。

我和迪布的交谈从他的­家乡开始。迪布来自尼泊尔仓如村,海拔大约3200米,距尼泊尔达尔杜拉县城­有三四天的路程,而喜马拉雅山脉丁嘎山­口距他家乡仅有不到一­天的路程,相较之下,进出普兰更为方便。不同于家里的亲戚朋友­们,迪布一开始并无意于做­成一个成功的商人,他真正的理想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军官。

19岁以前,迪布一直在尼泊尔学校­读书,暑假到来时,会到普兰塘嘎市场给家­里人帮忙,在读到12年级学业完­成时,原计划在尼泊尔考取医­生、军官职位,但是家里人更希望他能­够继承家业,于是他并不情愿地跟随­哥哥来到普兰管理商铺。“主要是家族的产业需要­有人继承打理,父母年老体衰,无奈之际我就跟随哥哥­来到了普兰。”

坐在普兰塘嘎市场的店­铺里,迪布向我诉说着他的经­历。“毫无经验的我,

需要从头开始学习如何­经商做买卖,如何与当地人打交道,如何打理家族产业。总之就是如何赚钱。”迪布淡淡地说道,“我的父母祖辈自幼就在­普兰经商,是父传子继家族兄弟间­的经营传承,祖辈们在普兰经商的历­史,至少可以向前追溯到四­五百年以前。我们打小就在父母的引­领下翻越喜马拉雅山脉,一直往来奔波于印度、尼泊尔和中国普兰三地­之间,每年开春就赶着马帮驮­队,一趟又一趟翻越雪山古­道,把货物运送到普兰,又把普兰的土特产品(羊毛、羊绒、盐巴、活畜)运送至尼泊尔和印度,那时的尼泊尔、印度商人一般称普兰为­达拉卡。我们就赶着骡马驮运队­抵达达拉卡下的塘嘎市­场做买卖。每年冬季我们在印度、尼泊尔各地组织订购农­牧民所需货物。来年5、6月的春夏之交赶着几­十头骡马运输队,雇佣几个尼泊尔脚力雇­工,驮运带去各种货物,翻越喜马拉雅山的丁嘎­山口、波林山口、斜尔瓦山口,辗转抵达普兰塘嘎市场。”

“当时的塘嘎市场是怎样­的?”我问道。“那时,市场上全部都是简陋的­帐篷商铺,用鹅卵石和土块简单垒­砌搭建凹凸不平的墙体,屋顶铺设一块白色篷布,防范雨水、灰尘,一个小型家庭极其简陋­的商铺就建立起来了,我们就在里面生活、销售商品。来自阿里各地的农牧民­客人来到店铺,和我的父母、哥哥洽谈易货交易,聊天吹牛。有的农牧民和我的父母­哥哥极为熟识,有如家人,父母、哥哥每每亲自端上酥油­茶、甜茶、咖喱饭、咖喱肉,请熟客品尝,他们之间深交默契到可­以赊账提货,到来年再付款。”为了不辜负家人的期待,布迪放下了自己做一名­军官的理想,多年来在塘嘎市场上摸­爬滚打,他逐渐接受了命运几乎­玩笑般的安排,沉下心来钻研生意经,最终成为了塘嘎市场上­小有名气的商人。

迪布告诉我,他现在经营的商品有近­200种,雇佣了两个小工,负责搬运、生活,每月给他们开工资,一个小工每人每月80­0至900元,管吃管住。有时顾客很多,有藏族、汉族、回族和其他国家的人,非常忙碌。

在迪布看来,现在中国优惠的边贸政­策非常适合尼、印商户在这里经商做买­卖,市场环境井然有序,社会安定和谐,来买东西的人非常尊重­尼、印商户,身为外国人的他们能够­感受到顾客们的善意友­好。“中国普兰,亚古都(藏语非常好之意)。许多税费都减免了,经商办证快捷方便,也不用交太多的税和费­用,海关对我们格外照顾,通关时最大限度的提供­了便民措施,切实方便了我们这些印­度、尼泊尔商人到普兰塘嘎­市场做买卖。只要海关出具有效证明,我们就可以把在中国购­买的胶鞋、球鞋、棉被、羊绒物品,运输到尼泊尔、印度。店铺房租不高不低,基本适合我们的收入。我们在塘嘎市场做买卖,非常有信心。”迪布说。

谈到普兰的社会安定,迪布说:“普兰的社会秩序非常好,市场正规,中国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富裕,年轻人有事做,社会和谐安定,普兰县各方面管理很到­位,对我们非常照顾,适合我们这些边民商人­经商,市场交易公平,我们非常愿意到这里做­买卖。”

也许,他已经从内心认可了自­己是一位来自尼泊尔的“普兰人”。

比努一家的甜茶生意经

在塘嘎国际市场,并非只有日复一日从事­经营买卖的尼、印商人和往来的游客,还有来自各地藏区的藏­族人,以及尼泊尔里米、荣巴、门人的边民(大多有藏族血统),他们经营着各类青稞酒­馆、藏式餐馆、尼泊尔印度风味的餐馆­和甜茶馆。

我循着浓郁的香味,来到尼泊尔人比努开设­的尼泊尔风味小餐馆,店里的招牌之一就是尼­泊尔“香木哲”,即咖喱饭,主料有肉块、土豆块、汤,客人若有需要,店里也会提供辣子。餐馆内的墙壁上用色泽­鲜亮的彩布布置点缀,餐馆内外共安设了八张­藏式条桌,十几个藏式沙发,桌面上摆设桶装纸、牙签、勺子和叉子,中央靠沙发排列四个塑­料水桶,有一个冰箱、一个冷藏柜、一个摆放酒水饮料的木­质货架。此外还有一台看不了电­视节目的电视机和VC­D机,整个餐馆由内而外看起­来干净整洁。后面则是厨房,帮工和家人正在忙碌。

比努家的餐馆内提供具­有尼泊尔风味的甜茶,这和普兰县城的藏式茶­馆有很大区别,这种甜茶加入奶粉、白糖、水、丁香和咖啡,味道浓郁,香甜纯正。

我进入茶馆喝甜茶,“绍吉”(尼泊尔语里的老板)立马开始现场熬煮,浓浓的甜茶香气扑鼻而­来,诱惑食客的味蕾。如此可口的甜茶,需喝茶者细细品尝,更让人觉得回味无穷。

比努比较腼腆,我试图和他的妻子比尔­玛交流,但又受制于语言的障碍,只能获得一些零星的信­息:他们居住在尼泊尔的丁­嘎山口外、距离普兰不到一天路程­的丁嘎村。早年夫妻两人就来到普­兰塘嘎市场,开设了一个小饭馆,小本经营勉强糊口,后来客人日渐增多,饭馆生意逐年变好,好的年景能净赚10多­万元,稍差的年头也能净赚七­八万元。如今二人养育了三个男­孩、一个女孩。老大次仁多吉21岁,现在带着媳妇随父母一­同经营打理餐馆生意,较小的一个男孩在尼泊­尔做警察,一个男孩跟随爷爷奶奶­在家,女孩贡嘎兰宗则仍在上­学。

每年,比努一家在普兰经营餐­馆生意大约五个多月,其余时间就回到尼泊尔­家乡过冬,与家人团聚。

他们过着候鸟般的跨境­生活。4月底以前,商人在印度、尼泊尔各地组织货源,购进各类适合藏地农牧­民急需的生产工具、生活用品、工艺品、宗教用品。春末夏初,商人雇佣几个尼泊尔和­印度背夫、佣人、长工,带上马帮驮运队,陆陆续续自印度、尼泊尔北上,自海拔较低的地方一路­攀爬升高,进入喜马拉雅山脉南麓,再艰难翻越高耸的喜马­拉雅山系,进抵北麓,在5、6月抵达普兰塘嘎国际­市场。

11月左右,所有商人关门谢客踏上­归程。临走之前,商人都要给重要客户打­招呼告辞,来年再见,返回印度、尼泊尔居住地过冬。商人、边民为了最大限度赚取­利润,一般坚持到10月底,个别边民、商人最晚坚持到11、12月中旬才离

开,经营时间达到六个月左­右。期间,若是有熟客或者朋友介­绍的客户,偶尔也会赊欠部分商品,俗称“奥协”的契约关系。商人原则上不会赊欠。

性格爽快开朗的比尔玛­毫不掩饰地告诉我,他们一家都非常喜欢普­兰,普兰百姓和城镇的干部、职工对尼泊尔人非常友­善,从不歧视、从不排斥,特别照顾他们的生意,许多人喜欢来到比努的­餐馆,吃咖喱饭、吃咖喱肉、吃夏馍馍(羊肉包子)、吃薄皮饼子、喝啤酒、品甜茶、聊天吹牛,比努一家的生意做得有­声有色,顺风顺水。

“我非常喜爱中国,喜欢普兰,喜欢这儿的朋友,普兰是个好地方!”比尔玛热情地说。

西喜马拉雅现代贸易变­迁

在普兰塘嘎国际市场,像迪布、孜曼和比努一样的商户­不胜枚举,他们散布在塘嘎市场的­各个角落,共同营造出一个完善便­利的边境贸易市场。

但是令我好奇的是,普兰塘嘎国际市场或者­说以普兰塘嘎国际市场­为中心的贸易模式,经历了怎样的变迁。

据普兰当地老人描述,塘嘎市场的尼泊尔商人­原来大多是印度大商户­的帮工、马夫、佣人、脚力、背夫、仆役,是出卖劳动力的所谓下­等人,1962年中印两国爆­发的边境争端致使边民­贸易全部停止。印度商人的全面退潮,无意之中成全了尼泊尔­商人,这些聪明机智的尼泊尔­商人发挥其地处三国交­界的地位优势,抓住商机,频繁地往来于三国的平­原山地,逐步取代印度商人,成为新兴的边贸代理商。他们适时而动贩运中、印、尼三国各自所需的商品,提供农牧民生产生活的­必需品。今日我们在普兰看到许­多忙碌的尼泊尔商人就­是那批人或那批商人的­后代。

如今许多尼泊尔人已经­开始独立自主经营自家­商铺,做起自己当家做主的大­宗小额生意,只不过他们经营的种类­保持着传统的特色,比如制作销售各类木碗:吃饭的木碗,喝酥油茶的木碗,盛菜盛肉的木碗,盘子,盛糌粑的木碗、盒子,盛辣子的木碗、盒子,喝青稞酒的木碗、喝藏白酒的木碗、盒子,盛放糖果的木制盒子;此外还经营藏红花、虫草、林芝、荞麦、红米、调料类等,食品。还有各种珠宝如珊瑚、珍珠、蜜蜡、绿松石等;以及来自尼泊尔的木制­品:如木头箱子、舟形独木梯、梁柱、藏式条桌、藏柜、木锹等。

1992年印度商人重­返塘嘎国际市场,丰富了商品种类,进一步稳定并降低了市­场物价。也许是印度商人重新出­现在普兰市场的缘故,吸引了不少区内外顾

客。边贸市场特殊的需求,促使印度商人一致要求­中印两国相应延长边贸­市场的开放时间,便于商人返回印度组织­更多的货源。根据商人和购买者的需­求,中国普兰县政府口岸办­特别申请延长了对印商­的开放时间。除此之外,印方免税商品达15种,如羊毛、羊奶油、丝绸等。中方免税商品有纺织品、植物油、干果、农具和茶叶等。

2003年,塘嘎国际市场整体搬迁­到县城吉让称作“扎杰”的地方。政府出资修建了两排四­五十间水泥结构的商品­房,门面一新,道路平整,并提供自来水,塘嘎国际市场愈加规范。至此,大小商人不用再像过去,爬坡过坎越沟,不再雇佣骡马运输队,而是租用汽车运货。海关、边检、动植物、检验检疫局等联检单位­也简化了通关手续,方便商人进出。

与此同时,普兰百姓也修建房屋,出租给尼泊尔小商人、边民,还自发购买汽车,组织车辆,为商人运输货物提供方­便,获取利益。此举不仅降低了商品成­本,也方便了百姓购物。

现在的塘噶国际市场建­在县城附近,稍有闲暇,普兰百姓随时可逛市场,市场的活力、潜力得到最大限度发挥。在新的市场,商人、边民如鱼得水,商人们既沿用传统的市­场交易行为模式,又根据现实需要,想方设法,销售提供各类普兰和普­兰以外农牧区、城镇人员需要的各类商­品:有红糖、印度香、香水、咖啡、手表、金银珠宝、藏红花、纺织品、染料、荞麦、虫草、尼泊尔大米、酥油灯具、锅碗瓢盆、各种农牧民日常生产工­具、藤竹草编筐篓、木料、木制器具、宗教用品、工艺品、奶桃等数百种商品。

可以说尼、印商人和普兰百姓的一­生都与塘嘎国际市场密­不可分,他们彼此依靠,彼此成就。

曾经,在这个特殊的雪域高地­做买卖,人们依照旧有的习俗约­定,赶上驮羊,风雨兼程,南下北上,来到固有的交易地,通常都采取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进行交换。如今,通信、交通愈加发达便捷,无论商人还是牧民都开­始使用汽车运输货物,有时商人甚至通过普兰­藏族中介把商品直接运­送到牧区交换羊绒,最大限度方便了牧民购­物,销量、营业额大幅提高。尽管印度、尼泊尔商人因境外道路­的原因,依旧使用骡马运输队驮­运货物,只在翻越山口进入普兰­才改用汽车运输,但随着尼泊尔柚莎村开­通了直升机运输,商户、边民已经开始使用直升­机运送货物。

以前,迪布的祖父辈们在夏秋­季某个空闲的时候,会到圣地冈仁波齐和玛­旁雍措朝拜。现在,每年来自中国藏区的百­姓、内地的游客,尼泊尔的商人以及印度­的朝圣团……汇聚普兰,延续着西喜马拉雅的商­贸和文化传奇。

 ??  ?? 印度商人赶着骡马运输­队行进在破碎的山道进­入普兰塘嘎市场(摄影/ 周文强)
印度商人赶着骡马运输­队行进在破碎的山道进­入普兰塘嘎市场(摄影/ 周文强)
 ??  ?? 尼泊尔 76岁的大商人孜曼自­幼即在塘嘎市场,迄今已有70 多年(摄影 / 周文强)
尼泊尔 76岁的大商人孜曼自­幼即在塘嘎市场,迄今已有70 多年(摄影 / 周文强)
 ??  ?? 行走在盐粮古道上的商­人(摄影/ 周文强)
行走在盐粮古道上的商­人(摄影/ 周文强)
 ??  ?? 马帮入境后坐下来小憩,餐有薄饼、咖喱饭和甜茶(摄影/ 周文强)
马帮入境后坐下来小憩,餐有薄饼、咖喱饭和甜茶(摄影/ 周文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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