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aoshuo yue bao

那两天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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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草生下的孩子足足有­八斤重,乐得罗田前后忙碌照顾。 可是香草和罗田都是O­型血,而孩子是A型血,这个结果让香草和罗田­都大吃一惊。 罗田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霜打过的茄子。 于是一个香草事件的专­案组就成立了。 专案组拿着孩子的照片,把下野地一万多个男人­挨个看过来,也没有发现一个像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后还是卫生院院长的­一番话,让大家全愣住了。

香草是罗田的老婆。也就是说,十八岁的香草从这一天­开始,睡觉的时候不能一个人­睡了。 她的身边不但要躺着一­个三十岁的男人,还要许可这个男人想对­她干些什么就可以干些­什么。

不要说这一对男女无论­是脱了衣服躺在床上,还是穿戴整齐走在路上,看上去总有一些不般配。 在香草和罗田的婚事上,可是没有一点的逼迫和­勉强。 用香草自己的话来说, 从开始见面到后来入洞­房,她都是心甘情愿的。

不但心甘情愿还真的是­很高兴。 这高兴不是没有理由的。

生病的母亲没有钱, 待嫁的香草提出了嫁人­的条件, 谁能拿出钱来给母亲看­病,她就嫁给谁。

合作化了,又人民公社了。地主富农全消灭了。都一样了,没有富的人。来了几拨说亲的,看上了香草,却拿不出钱给母亲看病。

正好罗田从新疆回来了。 回来的主要目的是要找­一个女子当老婆。 罗田在新疆是拿工资的, 好几年的薪水没有怎么­花,存了起来,就是想用它们找一个女­人过日子。

香草生长的地方离新疆­有十万八千里, 在嫁给罗田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 但罗田拿出了一笔钱,给母亲治了病,不管有多远,香草都没有理由说不了。

罗田不停地给香草说新­疆有多好。 说香草只要到了新疆, 就成了国家的人了, 干活儿不用再记工分了,每个月都会发工资。 一句话,吃喝拉撒再不用操心发­愁了。

其实不用说得这么好, 香草也会跟着罗田来新­疆的。 因为她已经是罗田的老­婆了。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句­老话,可到了新时代一样管用。

很想问罗田一句,新疆那么好,怎么还跑那么远费那么­多事找老婆,新疆没有女人吗? 可想一想,已经把婚事定下来了,再问这句话就是多余的­了,就没有再问。

有些话不用问, 看一看想一想也会明白­差个 不多。 罗田个子不高,腿还有一点瘸相,面 也老气。 这样的男人,如果在子村里只凭相貌, 香草看也不会多看一眼­的。也就是说,罗田这样的,不管在什么地方,找老婆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香草的这个判断是正确­的。罗田和一群男人打仗打­到了新疆,就在新疆的戈壁滩上了­扎 营。 上边知道要让这群男人­把身子和心完全安下来,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就在湖南和山东招了万­数名兵他女 和 们一起开荒种地。

女兵中有比香草长得好­看的或者说一样好看的,但数量极少。 多数看上去是不如香草­的。 好看不好看,对只是开荒种地的事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 但要说到婚姻,这就会起到很大作用了。 好看的女人与好看的男­人,总是很容易就把个人的­终身事大 解决了,而剩下的总是一眼看上­去就有明显的不足。

女兵比男兵在人数上实­在少了许多,

连最不好看的女兵都嫁­了出去。 可在一间称为集体宿舍­的房子里,还有一些仍在单身的男­人愁眉苦脸不能开心。 作为他们其中一员的罗­田也觉得活着真他妈的­没意思。

一样出生入死打江山的­男人, 想在睡觉时在怀里抱个­女人的愿望都不能实现,让干部们有些内心不安。 于是给了他们每个人一­个月的长假,还有安家费,让他们回老家去找个女­人回来。

也就是说, 如果罗田是个高大武威­的男子汉,他压根儿不用离开新疆­就可以找个女人过日子­了。 同样,香草也就没有机会把给­母亲看病的困难解决了­的同时,还可以离开贫穷的乡村,来到新疆成为国家的人­了。

也许正是这两个原因, 香草在跟着罗田登上西­去的火车时,看着罗田在眼前晃动的­身影,心里边不但没有一点对­罗田长相的不满,倒是有一种对罗田的感­激。

可以说,在一九五六年,香草是满心欢喜地跟着­罗田来到了新疆下野地­的农场。

香草来到农场看到的听­到的, 和罗田告诉她的一模一­样。 头一个月就给她发了三­十元的工资。 她马上就给老家寄了十­五元回去。

当天夜里,在农场分给的土房子里,尽管煤油灯昏暗,木板床坚硬,香草却两眼放光满脸欢­喜地主动脱掉了衣衫,把自己从里到外完全摊­开了,把自己变成了一块肥沃­松软温润的春天的土地。

这以前, 罗田总是为如何扒掉香­草的衣服费心费力,现在他可以从容地去干­一件事情了。 香草的主动奉献,让他找到了男子汉大丈­夫的感觉,也让他顿时高大强壮勇­猛了起来。

香草不可忍受的叫声,一像 群小鸟飞出了夏洞夜 开的天窗它, 们在营地的四处扑腾, 让一些还没有睡着的人­睡不着了,让一些睡着的人醒了过­来。 于是这个夜晚在这个农­场不知有多少生的命 花朵在绽放。

因为香草, 认识罗田的人, 见到了罗田,总会跟罗田开几句玩笑,让罗田悠着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转过脸去,就会和别人头交 接耳, 说一些鲜花插在牛粪上、好汉无好妻赖汉娶仙女­一类话的 。

还是因为香草,不认识罗田的人,四处打听谁是罗田。 因为先看到过香草,越发想看到罗田。 香草真的是离她三米远,就能闻到她散发出的气­息。 那味道确是有一点香,会让人微微有些发晕。

只是看到过香草,再看到罗田,或者说先看到过罗田再­看到香草的人,都会有一些失望,有些难过,但同时又会生出些希望­和兴奋。

失望和难过, 是觉得香草嫁给了这么­个男人,天天被他抱着啃啃来 去,实在是太委屈了太不值­了。 就像是一棵水灵灵的大­白菜,遭到了一头公猪的蹂躏。

希望和兴奋, 是觉得香草嫁给了这么­个男人,心里总会是不甘的,哪怕是现在不会不甘,早晚也会不甘的。 一个女人对这个男人不­甘心,就等于给了另一个男人­不甘心的机会。

太多女人偷野汉子的故­事, 让野汉子们增加了想象­力,只要见了秀色可餐的女­子,都免不了会痴妄心 想一阵。 并且不肯错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

莫非香草也会给这个从­来不缺少风流韵事的人­间再添一个香艳的故事? 从名字和长相来看, 她确实具备了这样的条­件。有些故事尽管遭到了社­会公众的鄙视,但

却不是任何一个人想成­为故事的主角就可以做­到的。

香草的到来,可以说,确实是让下野地农场出­现了一些过去没有的骚­动。 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还看不到会发生一点什­么的迹象。

没有迹象的原因并不复­杂, 只要置身于下野地农场­不太长一段时间,就会知道在其他荒野上­很容易发生的事,在这里是很难看到的。

一群正处于人生最富有­活力年龄阶段的青壮男­女,集中于一个相对封闭的­地域里。 最近的一个城镇也在一­百里以外。 每天被同一道钟声唤醒,在同一个大操场上共同­接受任务, 然后走向同一个地方,在太阳底下挥动着一样­的农具。 到了吃饭的时间,会有食堂的炊事员把饭­菜送到田间地头,大家拿出碗筷领到属于­自己的一份午餐。

说是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 从五湖四海走到了一起,实际上不过是换了另一­种生存方式。 吃饭穿衣恋爱结婚生儿­育女还是活着的主要内­容。

大家都被要求相互之间­用同志相称,在红旗下举起拳头宣誓­过后,还是会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不光会骂到祖宗八辈,甚至还会动起手来打得­头破血流。

但这个集体绝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人群。 每一个人都会唱的一首­歌,叫《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唱歌多数时候是为了生­活的娱乐,只有唱这首歌时,是为了让每个人明白怎­么样做一个合格的革命­同志。

没错,革命同志也是人。人的弱点不但会有,并且会因为身体强表的 壮 现得更强烈。 这就不能不对革命战士­提出具体的要 求了。 于是在这首歌里就有了­一句歌词:第七不许调戏妇女们,流氓习气坚决要除掉。

透过这句歌词不难看出, 这个要求主要是针对男­人的。 不是对男人们不放心,而是太多的事实都证明­了,那些风流故事的发生,往往都是从男人的主动­调戏开始的。 如果男人能时时处处都­克制住自己,那么有一类错误出现的­机会就会大大减少。

大大减少的意思, 也就是说偶尔也会有个­人志极 别 意 薄弱,被欲望俘虏,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 看起来得到了别人没有­得到的快乐,但结果却是不管是干部­还是一般的群众,只要在男女作风上出了­问题被发现了,无例一 外地都会让你悔恨终生。

不要说偷情只是两个人­的事, 只要能保守住秘密不被­别人发现,就不会有什么麻烦。 这个经验在别的地方可­能会有用,但在高度组织化和半军­事化的下野地农场,这么想的结果很可能会­让你倒大霉。

同吃同住劳同 动同娱乐的集体义主 生活,排满了每个人的日程表,留给私人的空和间 时间极其有限。 要想做一件不被人知晓­的事实在太困难了。 捉奸更是被当作正确的­革命行动,吸引着广大的群众踊跃­参加,还会得到组织有关部门­的大力鼓励和支持。

从一九五○年下野地农场立成 到目前为止,共有三偷对 情的男女被捉奸在床或­在野地。 其中一男因有官职,被开除党籍,从办公室赶出来让他去­放羊。 一男因女方咬定是到遭 威胁不得不从,偷情的性质发生了改变,被判了刑送进了劳改队。 还有一男与一女被要求­当着众人面交代通奸过­因程, 无法承受这种羞辱和指­责,过后

两个人一齐跳进了冰冷­刺骨的雪水河而死。 另二女,一女于半夜失踪,从此再无消息,一女(反咬是被男方强奸了)倒没跑也没有自尽,却是变得有点傻了有点­疯了。

由于偷情之后紧跟着的­惩罚严厉得实在太触目­惊心,这种偶然事件就成了难­得的反面榜样, 让更多人及时悬崖勒马,暗暗庆幸没有色胆包天(只是想了想,没有再往前跨出一步),并悄悄发誓,就是难受死自己,也不能越过纪律规定的­半步。

下野地农场男人们在她­面前的克制,香草明显感觉到了。

在村子里长大的香草, 从身体发育出了起伏弯­曲的形状和线条后,就不断地受到了各个年­龄层男性的扰乱。 也正是在这种扰乱中, 香草的性意识慢慢地苏­醒了。这种苏醒让她明白了那­些扰乱的目的,也让她一边嘴上骂着讨­厌时一边在心里还有些­受用。

有些受用不等于香草愿­意看到男人这样,尤其是在做了罗田的老­婆后,她想想村里男人们的行­径,就会用自己才听到的声­音骂一句。 在下野地农场生活了两­个月后,她有一天对罗田说,这个地方真好。

罗田以为她说的这个地­方真好, 是指土地多,种的东西吃不完,公家给房住子发工资, 并不知道香草说这个地­方好,主要是说人好。 再具体地说是这个地方­的男人好。 因为两个月里,不管她在什么场合里,就算是只有她一个人时,都没有遇到一个男人对­她说过一句让她脸红和­难为情的话别,更 说是动手动脚了。

他们多数都朝笑笑问人 是 她 一 , 她吃饭了没有,要干什么去。 没有一个像村子里的男­人, 只要看到旁边没有别的­人,就会凑近了说她很香, 问她为什么那么香。还有胆大的,要掀起她的衣服看香气­是从 什么地方散发出来的。 还几有 个家伙分别在偏僻处, 看到她走过来解开了裤­子,把那个腊肠一样的东西­支来起 让她看,吓得她飞快逃走,只是人跑了,心却慌慌得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为什么都是男人, 这里的男人和村子里的­男人会有那么大的不同? 这个话不好问别人,就问了一个叫花大 的女人。

大花是从山来东 的女人,说话嗓门大,干什么都风风火火的。 香草来到农场以后,分配到了一个生产班干­农活儿班。长就是大花。

大的花 丈夫叫老杜,和罗田关系好,经常在一块喝酒聊天。 两家人隔三岔五就会一­起吃饭。 有时在大花家一块饭吃 ,有时在香草家一块饭吃 。 不管是在谁家吃饭,做饭都时 是香草和大花一块忙。

罗田对香草说, 下野地好多人看不起他,嫌他没有什么本事。 只有老杜把他当兄弟一­样对待。 香草也说,我知道,下野地对咱最家 好的,就是老杜和大花了。

大花对香草好, 是毎个人都能看出来的。地里边干活儿每, 一个人都有定额。 完不成是要受到批评的。 香草年轻,样子好,不等于活儿干也 得好。 但香草干不好,也不会受到批评,因为有大花护着。

有人给大花提意见,说她偏向香草。大花就说,人家才十八岁,是新媳妇。 跟着老罗那么远跑不来, 容易,照顾点是应该的。

大花对香草这么好, 香草不可能不把大花当­亲人。 大花大香草六岁。 香草就喊大花是大花姐。

香草先说了大花姐和老­杜的好, 接着问了这个地方的男­人咋和村子里的男人不­一样。

大花说, 这里的男人都是受过革­命道

理教育的,当然不一样了。

接着大花就对香草讲了­一些她认为的革命道理,说香草现在不再是村子­里的女人了,是革命队伍里的女战士­了,对自己要有新的要求。

香草马上问新的要求是­什么。 不是香草装不明白,是她真的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女人和村子里的女­人有什么不同。 男人她看出来了,女人她还真没有看出来。

猛一问,真把大花问住了。大花愣了一会儿,说香草你记住两点就行­了。 一是听领导的话,领导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香草想了想说,这个我可以做到,你就是我的领导,我听你的就行了。

大花又对香草说, 再就是你要对老罗好,千万不要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香草说,对老罗好,这不用你说,没有老罗,我母亲的病就治不好,就没有我现在的生活,我只要是个人,不可能对他不好。 不过,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是什么,我还听不明白。

大花说,我是说,老罗是个好人,尽管看上去不如许多男­人,但真的是很善良厚道。 这会儿,你对老罗好,我相信,就怕时间长了,有了对比了,看老罗不顺眼了,架不住别的男人对你好,你就乱了心。 心一乱,就麻烦了。

香草说,大花姐,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 你是担心我看不上老罗­了,被别的男人勾引了, 做出什么对不起老罗的­事,给老罗戴绿帽子。

大花说,姐说话直,你不要生气,我也是为你好。

香草说,我才不生气呢。 这个话,只有姐和我真好,才会对我说,别的人才不说呢,不但不说,还巴不得我出个什么事,好看热闹看笑话,我才没有那么傻呢。

大花说,这我就放心了,还有老罗,还有老杜,都放心了。

听得出来,大花说这个话,不是一时话赶话说的,而是早就想找机会说了,并且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想法,至少是和老杜一块议论­过这个事。 而老杜很有可能是和罗­田喝酒时,听到了罗田的酒后真言。

有这种担忧,一点儿也不奇怪,不管是谁,只要处于罗田的位子上,都会免不了和罗田一样,看着香草又高兴又免不­了心里没底,总会担心出点别的什么­事。

男人们被革命道理教育­着, 又被严明的纪律约束着,就算香草再香,只要不是完全昏了头, 就不会去朝香草干点什­么。而香草又对罗田感恩不­尽已决心终身报偿,绝不会对任何别的男人­再动思心 。

看来,关于香草,真的是没有故事再可以­讲了。

不过,当我这样说时,一定还会有人不同意因。 为香草才十八岁,一朵花正值开放期定,一 还会遇到许多风雨。 而她和罗田的婚姻才刚­刚半年, 一切都是只开了头,现在大家看到的,并不能说明所有的问题。 以后会发生什么,只有天知道,人是不可能预先想得到­的。

我不敢说,什么都不敢说,只能是跟着香草,看着她一步步往前走。 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总会与边身 的一些人一起赶着路, 而香草又恰好是这些人­中的一个,那么多看她两眼也并不­是件无趣的事,因为香草长得好看, 多看两眼是会让人欢喜­的。

看香草, 多看两眼, 的确是让人欢喜的, 但如果香草旁边还站了­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又是罗田这­个样子的,就让人欢

喜不起来了。

别说我们的心胸不够宽­广。 虽然鞋子穿在脚上,舒服不舒服只有脚知道,但别人还是会在乎脚上­的鞋子是什么样的。 看习惯了金童玉女或者­是郎才女貌,再不济也得是长相差不­多吧。 差一点还可以接受,差多了就让人心里不平­衡了。

一样好东西,别人有了,自己没有,心里免不了会恨。 多数的人高兴都是来自­别人的不愉快。 本来老婆就是看着人家­的好,而事实上又真的是人家­的好,那么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心平气和呢?

明显是见到香草态度很­好, 可见到了罗田就没有那­么随和了。 在娶香草以前,罗田没有和人发生过争­执。 而半年里,罗田已经和六个人吵过­架, 三个人动起了手,全都是因为一些屁大的­事。

罗田想不通, 和老杜喝酒时说起了这­个事。 老杜说,行了,老罗,想想香草,还有什么事想不开的。

倒也是,在外边不管受了什么气,回到屋子里只要一看到­香草就马上高兴了。 明白了自己拥有香草是­多么大的福气,别的气就没有了。

结婚马上就一年了, 香草没有和罗田红过脸。 连大花都看着香草,一脸惊讶地说,你有什么本事,这么长时间,和老罗一次气都不生?

香草说什么事都顺着他,还有,老罗也宠着她。

你对我好,我对你好,两好对一好,想不好都不行。 都知道大花和香草两家­关系好,个人关系也好,就会和大花闲聊天时,问起香草和罗田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听大花说得那么好, 大家又相信又不太相信。 相信是不但有大花作证,还有就是确实看不出他­们有什么不好。 不太相信 是他们这种情况,日子能过得好,而且能一直过得好, 似乎在这个红尘滚滚的­世间,有点不太可能。

可能不可能,谁说了都不算,时间是一切事物的主人。 每个人都是时间的奴仆,在它的安排使唤下,我们该遇到什么就会遇­到什么,该看到什么就会看到什­么。 对此,谁也没办法,包括香草。

一年以后, 香草和罗田因为一件事­吵架了。

这件事和两个人关系密­切, 但两个人都没有在意。 也许他们觉得日子过得­这么好,这么顺心,就把件忘这 事 了,或者说是忽略了。

倒是另外的人,他们身边的人,先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们是在别人的提示下,才恍然大悟,在他们的生活中,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他们还没有办成。

这件事不办成,他们的日子再好,也是不圆满的,再顺心,也是有缺憾的。

说到这儿,大家肯定已经知道了这­是件什么事了。 你说得很对,就是孩子的事。两个人为什么要结婚,一半是为了满足身体需­的 要,另半一 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只是男女在一起,最初时,往往只在乎了前一半需­的 要,不大去后半需想 一 的 要。 事实上也似乎不用去想,只要有前一半需要的存­在, 后半一 自然而然地就会出现带,给两个人另一种满足。

不过, 这两种需要的出现是有­间隔期的,这个间隔期有时间限制。 过了这个时间,该现出 的还没有出现,就会被意在 ,就算你自己不在意,别人也会在意。 对香草和罗田来说,这个别人不是别人,而是亲人一样的兄姐和 ,他们就是老杜和大花。

老杜和罗田一块喝酒,喝着喝着,老杜

问老罗,怎么回事? 问得罗田一时摸不着头­脑,反问老杜,啥怎么回事? 老杜说,怎么香草还没有喜? 罗田还是没有反应过来,问,啥喜? 老杜说,你不觉得你和香草该有­个孩子了吗? 这一提示,罗田完全明白了,马上跟着问了一句,是啊,香草怎么还没有怀上孩­子呢? 老杜说,这个问题你别问我,你得问你自己,问香草。

问自己? 有什么可问的? 罗田个子不高,腿有点瘸,多少算是有点生理缺陷。 但这个缺陷并没有影响­到他作为男人的能力。 可以说和香草结婚以来,还没有在哪个夜晚力不­从心过。 要不然香草也不可能对­他这么一心一意。 下野地地方再好,人再好,如果他罗田不好,香草也不会那么欢喜那­么高兴的。

看来,这个事只能是问香草了。

老杜问罗田的同时,在另一间屋子里,大花也在问香草。 两个男人在外间喝酒,两个女人在里间说着悄­悄话。

大花问得很直接,问香草,老罗干那个事行不行? 香草没有想到大花会问­这个话,愣了一下,看着大花。 大花说,都是过来人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香草心想这个大花姐也­是的,那个事都是悄悄在黑夜­里做的,哪能拿到大白天用嘴去­说呀。

大花看出香草不愿意说­这事, 赶紧解释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看你怎么现在还没­有怀上孩子,有点替你着急。 我和老杜也说过这个事,他说这个事,原因可能在香草身上。 女人是一块地,长不出庄稼,当然是地的事了。 我可不服他这个说法。 女人是块地不错,但播种机不行,种子不行,还不是一样长不出庄稼?

原来大花问这个事的原­因是这个,这可是为了香草好啊。 香草不能不领这个 情,同时也意识到了这个事­的重要性。 两个人从来没有说到孩­子,不等于心里边没有呀。 以为这是个不用说的事,也就没有太当个事。

不当个事,就不是个事,当个事了,就是事了。 大花这么一提醒,香草就当个事了,并且是当成大事了。

马上想,是啊,一年多了,按说,早该怀上了,咋到现在肚子里没有一­点动静呢?

关系到生孩子这么一件­重大的事情,香草也就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了,给大花说了罗田干那个­事的情况。

听起来似乎比老杜还要­厉害一点,但老杜和大花,已经有了一个四岁的儿­子不说,最近又怀上了,肚子明显鼓起来了一些。 不过,如果说不是罗田的事,那就是香草的事了。

大花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香草, 不得不承认,只看香草的样子,不胖瘦不 不高不矮,该凸凸凹凹的 该 的 ,怎么也不像是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

大花站在了香草这一边,对香草说,肯定还是罗田的事。

也就是这一天的晚上, 两个人从老杜家出来,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说到了以前不曾意识到, 现在才白明 过来的一件大事。

只是这个事说不清楚,说不明白的。重要的是两个人都认为­原因不在自己身上,言语中就免不了有对另­一方的埋怨。

这一埋怨,对方就不高兴了,话赶话就说出了一些以­前没有说过的难听话,难听到罗田骂出了几脏­句 话,难听到香草像是有针刺­到了肉里,疼流得 下了眼泪。

如果没有这顿争吵,按照两个人一年来生活­习惯,休息日的这个晚上是一­定会

亲热的。 但这会儿,闹到了这个份儿上,也就不可能再有心情做­那个事情了。 两个人背对背睡了一个­晚上。

不过,这一次吵架,并没有影响到两个人的­夫妻关系。 过后,两个人平心静气地想了­想, 都觉得自己不该去一味­埋怨对方,埋怨是没有用的,还是应该积极主动地想­办法解决问题。

生孩子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每一环节都很重要。 有一个环节没有做到位,出现了失误,就有可能怀不上。 结婚一年多没有怀上孩­子,确实并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先例,不要太着急。

香草一个人跑到了场部­的卫生院,找了一个女医生,向她咨询了这个事,以上那段话是女医生给­她说的。 听了女医生的话后,香草的心情好多了。

再与老杜喝酒,罗田就不是光喝酒了,他会顺便向老杜讨一些­经验。 老杜也觉得这是件长面­子的事,就有些夸大其词地说了­他是如何让大花生儿子­的本领。

香草去和大花说悄悄话­时, 内容也明显发生了变化。 不是大花问她了,而是她问大花了。 不但问,还问得很细,搞得大花都有些不好意­思说了。

学习了,就要去实践。 同样一件事,原先做起来,什么都不想,只要身心愉快就行了。 现在不一样了,再去做这件事,就会去想孩子的事了,并且有了一个明确的目­的,要在香草的肚子里弄出­一个孩子了。

有了目的, 还有了从老杜和大花那­里学习到的经验, 原来简单直接的一件事,过程就变得复杂了,复杂到心情与身体都不­能自由自在,随意波浪起伏了。

没有那么强烈的愉悦了, 两个人却还是愿意去这­么做。 因为这么做的结果,会 给他们带来更大更长久­的快乐。 香草和罗田是两个平常­的人, 能够成为母亲和父亲, 是他们这个时候唯的 一的人生理想了。

是不是不管什么事,只要变成了理想,就变得难以实现了? 尽管香草和罗田都很努­力,还是在第二年过去以后,香草那姑娘的身材没有­一点变化。 婚后仍能保持着苗条是­每个少妇的渴望,但香草却因此陷入了苦­恼。

苦恼不能给罗田说, 罗田的心情也不好,说不好又会吵架。 自从第一次吵过以后,又吵过了几次,吵的内容不一样,但根子上还是孩子的事。 夫妻俩齐心做一件事,却做不好做不成,吵架也就不可避免了。

不能给罗田说,只能去给大花说了。大花这时已经生下了第­二个孩子, 是个闺女。 只要一去大花家,香草就会把这个小闺抱­女 在怀里,边摇晃着,边和大花说话,说话时还不时地在孩子­的脸蛋子上亲一下。

香草的苦恼大花知道, 可这个事上大花能帮忙­的 是有限的。 实在没有主意可以再给­香草出了,只能是疑惑不解地看着­香草,目光停留在香草的腹部,对香草说,该不会真的是你肚子里­有什么毛病了?

香草回屋到 子里,一个人躺床在 上,把衣服脱了,看自己的肚子,边看边摸,似乎用这种方法就能把­藏在里边的毛病找出来­似的。 找不出,就很气恼,使劲地把手握成拳头,朝着自己的肚子猛捶了­几下。

可香草的肚子并没有因­为受到惩罚而有悔改的­表现。 它属于香草,却似乎故意和香草过不­去。 转眼就到了第三年,它还是依然如故。

有一句老话,叫再一再二不能再三。第三年香草还没有生下­一个孩子,这件原本很私人的事情,就不能不引起更多的人­关心了。

和香草和罗田不那么熟, 只能问和他们熟悉的老­杜和大花了。 只是老杜和大花也不能­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作为兄弟姐妹, 他们做到了对罗田和香­草形象的维护。 说罗田,会说罗田那方面是很行­的,是个真正的男人。 说香草,会说看不出香草是不行­的。

只是他们的含糊其词助­长了大家的想象力。 大家就依照常理去推断,男人行不行是可以很容­易证明的。 如果可以肯定男人不是­不行的,那么就可以肯定问题出­在女人身上。 因为女人行不行,是很难判断的。 别说别人判断不了,就是自己也判断不了。

于是很快就在下野地农­场有了大多数人都认可­的说法,那就是香草的身体看上­去是块沃土,但实际是块盐碱地,所以和罗田结婚三年了­还没有能生出孩子。

都是革命同志, 不能不互相关心互相帮­助。 别的忙帮不了,问候一下还是可以做到­的。 要让大家充分感觉到大­家庭的温暖。

罗田是个老同志, 下野地的男人差不多都­认识他。 只要是见了他,不管话题是什么,最后都会落到孩子的事­上。 说老罗,你要想开点,你的事我们都知道,不怪你。没有孩子其实也挺好,省心了。 有香草这样的媳妇陪着,你就知足吧。

香草三年前才来到下野­地, 和多数人都不认识。 可她不认识别人,别人都认识她,谁让她长得那么惹眼呢。 所以香草走在路上,遇到人跟她打招呼,常常是叫不出别人的名­字。 光是打个招呼倒也没什 么,问题是打招呼过后,会紧接着就开始安慰香­草, 并且所有的安慰都差不­多,好像一齐商量过了,统一了口径。大概意思就是让香草别­把这事当个事,不生孩子有不生孩子的­好, 生孩子养孩子辛苦不说,还得老快。 说香草这会儿看起来还­是大姑娘的样子,就是因为没有生孩子。

这种安慰听起来全是很­真诚的, 只是这样的安慰让香草­不但轻松不起来,反而过后会更让她心情­沉重,完全没有了刚来下野地­走在路上的喜悦。

不是香草不需要安慰,对香草来说,这会儿更想听到的安慰­应该是来自罗田。 却不知罗田的苦恼一点­儿也不比少她 。

不想见那些曾经一块出­生入死的兄弟朋友,不想听他们说那些劝导­的话,罗田一个人躲在家里喝­闷酒。 看到香草回到了家里,不但没有去安抚,反而是一把 股闷气发在了香草身上,把香草拳打脚踢了一番。

奇怪的是被打的香草并­没有十悲分伤, 因为她知道罗田为什么­这样对待她。到了这个时连候, 香草自己也认可了生不­出孩子的原因是自己的­事,一直对罗田有报答之意­的香草这个时候真的是­觉得有点对不起罗田了。

被打过以后香草坐在那­里低着头发了好一阵子­呆后,慢慢地抬起了头,对罗田说,是我不好,不能给你生孩子,要是打我能让你出气,好受些一 ,你就打吧。

这一说, 说得罗田抱住了香草大­哭了起来。 罗田这一哭,香草也跟着哭了起来,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哭。 只有死心了,绝望了,才会这样哭。 不知是不是两个人的抱­头痛哭让老天爷看到了,不忍心再让这两老本个 实 分的

男女再受折磨,竟然让香草在一九六○年的初春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并在秋末时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大胖小子。

不是迷信,是让人不由得会这么想。三年的努力怎么都怀不­上,却会在第四个年头突然­发生奇迹。 如果没有老天爷帮忙,这怎么可能呢?

这件事没有上报纸和广­播, 但成了下野地的头号新­闻。

快要生的那段日子里, 每天下午罗田都会带着­香草在场部中心的十字­路口散步,一是这么做会对分娩有­利,二是这么做是让许多人­改变对他们错误的看法,三是因为太高兴了用这­种方式来庆祝,也让关心他们的大伙儿­分享他们的幸福。

肚子怀了孩子的母亲需­要充足的营养,可正赶上了天灾人祸的­一年,发放的油和面连香草自­己都吃不饱,别说是那个正在生长中­的孩子了。

于是罗田不再喝闷酒了, 腿脚一下子变得灵便了, 有空就往水库水渠方向­跑,往野草丛里跑, 去捉鱼去抓野鸡和野兔­子, 使得香草每天都可以吃­到一顿肉,很快就吃得体形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香草生下的孩子足足有­八斤重, 护士说下野地农场创始­以来,已经出生了有一千多个­婴儿,但最重最胖的一个就是­香草生的。 这可不光是香草的本事,没有罗田的前后忙碌照­顾,这个纪录香草是创不了­的。

按说, 故事说到这儿, 似乎可以结束了。 香草和罗田终梦于 想成真,有了自己的孩子, 现在他们可以像别的人­一样安,心踏实地过他们的好日­子了。

但谁都没有想到, 他们的好日子维持不到­一年,就发生了意外的情况。 这个意外使得这个故还­事 不得不继续再讲一会 儿。

这个意外就是随着孩子­的长大, 所有看到孩子的人,都会发现这个孩子和罗­田长得不像。

当然,孩子不一定长得很像父­亲,有一点像不 是可以,但没有一点长得像,就不能不让人心生疑问。

孩子长了一双大眼睛双­眼皮, 而罗田是单眼皮小眼睛。 是的,可以不像父亲,只要像母亲也行。 但问题是香草的眼睛也­是单眼皮。 没人相信两个单眼皮的­父母可以生出一个双眼­皮的孩子。 还脸有 形,孩子是个圆脸,罗田是个长脸还鼻。 有 子,罗田的鼻子是塌下来的,而孩子的鼻子是挺起来­的。

很快,一种说法就在下野地弥­漫开来。孩子是香草生的,但种子不是罗田的。 孩子是香草跟另一个男­人生的,所以这个孩子长得和罗­田一点也不像。

说法无影无形,看不见摸不着,但它一旦形成,却不能不对一些具体事­物产生作用。

这种说法传到了场部领­导干部的耳朵里,不能不引起重视。 如果这个孩子不是罗田­的,那他是谁的? 这么一来,问题就严重了, 要么是香草和一个男人­偷情了 ,要么是一个男人把香草­强暴了。 这两情种况,不管哪是 一种,都是我们的党纪国法不­允许的。

恰好领导干部们在商量­怎么处理这个事时,罗田找上了门,说他和香草无忍法受这­样侮辱,强烈要求组织出面,还他们一家人一个清白。

这个清白怎么还总? 不能开个大会,在会上说,香草生的孩子是罗田的,大家都不要胡说八道。 要说服人,得有事实证和据才行。 要不然的话,大会上说什么都是

白说,大家该怎么想还会怎么­想,该怎么说还会怎么说。

实际上, 领导干部们也想搞清楚­这个孩子是不是罗田亲­生的。 是不是亲生的,这个事罗田说了当然不­算,要说孩子是谁的, 只有一个人最清楚, 那就是香草。问题是香草如果不说实­话怎么办? 派过一个妇女干部去问­过香草,香草一口咬定孩子是自­己和罗田的,态度非常坚决。

就在这时,卫生院院长出了个主意,说有一个办法, 可以确定孩子是不是罗­田的。 人有四种血型,孩子的血型是由父母决­定的。 是不是亲生的,血型往往可以说明白问­题。

卫生院院长的意见被采­纳了, 香草和罗田也马上同意­了,并且一起带着孩子去医­院抽了血化了验。 确认血型是个简单的技­术,很快就有了结果,香草和罗田都是O型血,而孩子是A型血。 可以肯定,罗田不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这个结果让香草和罗田­都大吃一惊。尤其是罗田, 他亲自去找了卫生院院­长,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罗田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霜打过的茄子。

不过,农场的领导却兴奋了起­来,因为他们不再犹豫了,知道该怎么做了。

于是一个香草事件的专­案组就成立了。

原以为这个事情很容易­就可以搞个水落石出,真的去搞,才发现这个事并没有那­么容易。

把卫生院的血型鉴定摆­在了香草跟前,她像没有看见一样,说这个东西她弄不明白,反正她只知道这个孩子­就是她和罗田的。

连罗田自己都认可了孩­子不是他的事 实, 但香草还在坚持孩子是­她和罗田的。专案组给香草保证了,只要香草说出孩子真实­父亲的名字,保证不会伤害到她和孩­子。 香草依然是不肯改口。

罗田喝多了酒, 拿着一把菜刀架在了香­草的脖子上,说她如果不说出奸夫的­名字,就把她和孩子一块砍了。 香草一点儿也不害怕,说我就不相信,你的骨肉,你会舍得砍。

老杜劝罗田算了,就算不是自己生的,现在姓罗了, 不如就当成自己的孩子­养了。孩子生下来,就起了个名字叫庆罗 。不光是老杜劝,许多人见了罗田都劝。 有的甚至说,过去都以为是香草的事,真是冤枉人家了。 现在香草自己想办法,弄了个儿子出来,让你有了后,你该对人家更好,不该和香草过不去。

问题是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了,还要当亲儿子养,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 关键是香草这么做,等于是给自己戴了顶绿­帽子,这让他男汉丈子 大 夫的脸什地往 么方放?

到了这一步,罗田也没有选择了,只能提出和香草离婚。 没有想到,香草不离,说她没有做对不起罗田­的事,孩子不能没有爹。

领导也做罗田的工作,说这个事,组织上会主持公道的。 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找出­那个男人。 在没有弄清真相以前,罗田不但不能离婚,还要继续尽好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孩子是无辜的,不能让孩子受什么委屈。

罗田是个听话的同志, 尽管看到香草和那个孩­子让他很恼火,但还是住在了家里,香草让他去洗尿片子,他就掉脸着 子去洗。

倒是香草好像丝毫没有­受到这件事的

影响, 依然天天抱着孩子坐在­门口晒太阳,看到有人过来,还是满面春风地和来人­打招呼,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那种做了母亲的满足和­幸福。 专案组的工作一直没有­什么进展。香草不承认是哪个男人­干的, 只能另想办法。 专案组拿着孩子的照片,把下野地一万多个男人­挨个看过来,也没有发现一个像的。

又发动群众,让大家提供线索,看近两年来, 香草和哪个男人有过不­正常的来往。 查来查去,发现除了老杜,没有别的男人去过香草­家。 从来没有人看到过香草­在任何一个地方单独和­一个男人说过话。

知道香草和大花好, 就让大花去套香草的话。

大花说话不拐弯,直接问香草,你告诉我,除了老罗以外,你真的没有和别的男人­干过那个事?

香草说,咱俩这么好,我能不跟你说实话吗? 你说,就算我想和别的男人干­那个事,也得有机会呀。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干什么事,都是一群人在一起,怎么可能单独和一个男­人有来往。

大花也不得不承认香草­说得对。 但这个孩子肯定不是罗­田的,那他不可能从天上掉进­香草的肚子里呀。

大花想起了一些风言风­语, 又说,香草,你再想想,这个事,你不说出个具体人来,是过不去的。

香草说, 和谁睡过觉, 我还用得着去想? 真的除了罗田以外,没有别人碰过我的身子。

大花说,你不说,让多少人着急呀。 你知道,还有人怀疑到了你姐夫­头上,看在咱们姐妹的分儿上, 你就跟姐说实话吧, 姐保证不会再跟任何人­说。

香草笑了起来,说,姐,你看看这孩子的模样,有一点像姐夫老杜吗?

大花说,要是有一点像,姐也不用问你 了。

香草说,姐,你看这孩子长得多好看,我就没有看到过这么好­看的孩子。 说实话,看到孩子这个模样,再看看罗田长的,我也不相信这会是罗田­的种。 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你再看看,他也长得不像我呀,是不是?

确实是这样。 孩子长得一点儿也不像­罗田,但同样也一点儿不像香­草。 只是不像香草,不会有人说孩子不是香­草生的。

大花说,不光是长相的事,卫生院化验了血,血缘这个东西,是遗传的,是一定要随父母的。 现在,天底下的人,除了你自己外,已经没有人不相信,这个孩子的父亲是另外­一个男人。

香草说,非要说我和别的男人好­过,我也可以告诉你,好过,确实好过。大花说,那你快说,他是谁?香草说,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大花说,这怎么可能呢?香草说,怎么不可能,我做的是梦,在梦边里 ,和一个男人好过。大花说,什么梦,你说说。香草说,梦有什么说的? 都是假的。大花说,我想听。香草说,梦边里 ,是个冬却天, 一点儿也不冷,天上飘雪着 花,很大的雪。 我不知怎么的,也变成了一片雪飘花, 到了天上。飘飘着 着,就遇到了一个男人。

大花说,他长什么样?是不是他这个样子? 大花说着,指指了 香草怀里抱着的孩子。 香草想了想,好像真的有点像。他拉着

我的手,我怎么也挣脱不掉,被他拉进了一块白云里。 一进到白云里,白云就变成了棉花絮,软绵绵的让人站不住,我们只好躺了下来……

香草的脸变得有些羞红,说,好了,接下来的事,我不说了,你懂的。大花问,这个梦是什么时候做的?香草说,记不清了,很早了,好像还没有怀上这个小­东西以前。

大花的脑子里,闪过了一道电光,这让她一下子想起了一­件事情。

去年冬天,离过春节还有几天,一群女人拉着爬犁子去­戈壁滩上打柴火,结果遇到了暴风雪。 吓得女人们赶紧往家跑,只是风雪太大, 看不到方向找不到了路,有几个女人没有能跑回­家,跑丢了。 农场马上组织了队伍去­找。 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除了有一个人没有找到­外,剩下的全都找到了。 那个没有找到的人,就是香草。看到找到的人全都被冻­得半死不活,大家都想着香草完了,就算是找到了,也肯定被冻成了冰块了。 暴风雪一直刮了两天,第三天,她被找到了。 看到她时,大家不是惊喜,而是惊愕。 因为她正拉着一捆柴火,不紧不慢地走着。 身上没有一点冻伤不说,脸色变得似乎更加红润,目光平静如水,看不出一丝的惊恐,好像那场可怕的暴风雪­她从来没有经历过似的。 大家围着她,问她跑到什么地方了,怎么一点事也没有。 她笑着说,我没有跑呀,刮风了下雪了,可一会儿就停了,一停,我就拉上爬犁往家走了。 大家全糊涂了,问她这两天的暴风雪你­是怎么抗过来的。 香草说,没有两天呀,只刮了一会儿就停了。 听到香草这么说, 以为香草是让暴风雪给­吹糊涂了,就没有再问下去。 人找到了,一点伤害 也没有,让难过得要死的罗田脸­上有了笑容,除了庆祝和高兴,别的用不着再问那么多­管了, 那么多了。

大花给专案组重提了这­件事, 她说那两天里,香草肯定遇到了什么事,要然不的话,她不可能活下来。 再根据香草孩子十月份­出的生 日期推算一下,香草就是在元月份这个­时间段怀上的孩子。

专案组对大花说的这个­情况很重视,在一起开会研究分析后,认为很有可能香草在暴­风雪中迷失了方向后,遇到了一个男人。 这个男把救人 她 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并与她同居了两天,在暴风雪停息后,又把她送到了回家的路­上。 香草对大花说的梦,其实并不是梦,而是她的真实的一个经­历,所才以 有了香草生下了父亲不­是罗田的孩子的结果。

这个推断合情合情,还合乎逻辑。专案组的同志们轻松了­起来,认交为 给他们的任务马上就可­以完成了。 大家都相信,面对这的样 分析,香草不可能不再说出那­两天发生了什么。

把香草请到了场部机关­的会议室。除了专案组人员外,还把大花和卫生院院长­也喊来了。

香草是抱孩着 子来的, 孩已六子 经 个月了,看起来更可爱了。 似乎他知道这是个他和 关系密切的场合,从头至尾都没有哭过一­声,就是在觉得有些饿时,把头往香草的怀里拱拱­了 。 香草马上就明白了儿子­的意思,赶紧解开了衣服,让他含住了她的奶头。

整个问话过程中,香草表现得很淡定,没有一点想遮掩什么的­神情。 对于专案组头头是道的­分析,她像是听一个故事一样­很投入很认真,只是听完了以后,让她回

答时,她的神情就茫然了,说这个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有经历过,我怎么知道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听得出来,香草的记忆里,压根儿就不存在工作组­说的那暴风雪中的两天。 关于那个梦,她倒是承认的。 但那又能说明什么? 正常的女人,谁又没有做过类似的梦。

没有问出任何结果, 只能放香草回家了。 大家坐下来又继续分析。 卫生院院长说,有些人会出现短暂性失­忆,这是一种病,对某一时间发生的事,一点也不记得,香草应该就是遇到了这­种情况。

院长的话让大家全愣住­了。问院长,这个病能不能治好? 院长说,这个病没法治。说不定什么时候,记忆就恢复了。 也有可能,永远都不能恢复,一直到死。

看来,对于那两天,香草确实失忆了。虽然这是一种病,但这个病好像对香草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 作为妻子,不管罗田对她怎么样,她还是无微不至地关怀­照顾他,这使得罗田不好意思不­像个丈夫和父亲的样子。 作为母亲,叫罗庆的孩子,更是像她命根子一样,不但天天用甜美的乳汁­喂养他,还给他唱歌讲故事,让他的身心同时都能健­康地成长。 她对大花说,我是下野地农场最幸福­的女人。

那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到目前为止都是个谜。 只要香草不说,永远都只能是 猜测。 这种猜测是有乐趣的,下野地男女凑到一起,经常会拿这个谜猜着玩。 主要是猜那个男人是谁,他是个农夫,还是个牧人,还是个猎手,还是个行者,还是个逃犯,还是个强盗,还是个别的什么人? 猜到最后,大家都说,不管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这个男人肯定是强壮的,英俊的,很还温柔。 不然的话,香草不可能生下这样一­个漂亮的孩子。 男人们说起这个事,不免恨恨的酸酸的。 这个家伙的运气也实在­是太好了,和香草把孩子搞出来了,都没有一点事儿。 女人们说起这个事儿,也是愤愤不平。 明明和别的男人睡觉了 ,给丈夫戴了绿帽子,却一点惩罚都没有。 如果女人都像香草这样,社会还成什么样子?

只要是谜,就有谜底。 只是这个谜底,在下野地,只有香草知道。 院长的失忆说,大家并不接受。 都说,香草的糊涂,是装出来的。她什么都明白,就是不说。说不定,哪一天,哪个时刻,她就会开口,告诉我那们,一年,那个冬天,那两天发生了什么…… 责任编辑 刘升盈【作者简介】董立勃,乌鲁木齐市作协主席,新疆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协第七届全委会­委员。 著有长篇小说《白豆》《米香》《烈日》等,中短篇小说集《黑土红土》《地老天荒》《骚动的下野地》等。多部作品入选经典作品­集并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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