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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两个大学

- 李新风

回忆七七级高考,不知从哪里写起?回想我当年参加七七级­高考,是由部队推荐参加的;上大学的机会,也完全是部队给我创造­的。我就由此写起吧。

人生抉择

吉林大学中文七七级整­整80名同学中,有

8位同学来自部队—可谓“十者有其一”。我也是这8位穿军装同­学中的一员。这八位同学大多威猛矫­健,唯我最为瘦小。与他们在一起照相,我总是“溜边”而站。那我怎么成为军人的呢?

我的中学时代恰在“文革”期间,读书的中学是安徽灵璧­县向阳中学。对于当时的高中毕业生­而言,要么回乡返乡,这是农村学生的宿命;要么上山下乡,这是城镇学生的出路。到了1974年末,即将高中毕业的我也不­得不面对残酷命运的无­情安排。

记得当时我对于上山下­乡,倒是并未视为畏途。几十年后,虽然自己已完全没有印­象,但当年的小伙伴、现在已是我的大妹夫却­多次言之凿凿、十分肯定地告诉我说,我当年曾同他谈到,如果下乡,将来一定要考大学。这表明,我当时已经做好了上山­下乡的思想准备。虽然有些无奈,但又有什么可恐惧的呢?我从出生到小学、中学时代,几乎就是在乡间长大的。那时,我的父亲是皖北灵璧县­南向阳公社的党委秘书;母亲是公社小学的公办­教师。虽然我们一家都拥有城­市户口,属于“吃公粮”的而不同于地道的农村­人,但农村公社就位于乡间­集镇,与农村保持着非常直接、紧密的联系。我小学、中学的同学,十之八九,都是周边各大队、各生产队的农家子弟。我早已把自己认同为乡­下人了。下乡,大不了像他们那样,由 “吃公粮”改为“挣工分”,从零起步,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之­旅。可是,人生是否还会有更好的­选择?

机会果然来了。大约在距高中毕业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我们中学所在的向阳公­社开始了征兵工作。这真如“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惹得我们这些同学心痒。无论是城市户口的学生­还是农村户口的学生,大家都对参军当兵心驰­神往起来。可是,征兵的名额少之又少,有几位能够符合条件成­为幸运儿?

按我当时的自然条件,本不应对参军当兵想入­非非。因为我当时身体十分瘦­弱,体重距参军的90斤最­低标准尚差三斤;我当时的实际年龄也只­有16岁,怎么可能去参军?让我备感幸运的是,前来征兵的军官在得知­我和我的哥哥是一对双­胞胎且都有着强烈的参­军意愿后,竟铁定了要把我们兄弟­俩一起带到部队,燃起了我心中的希望之­火。谁知我慈祥的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后,坚决不同意我去参军。一下子要把这俩双胞胎­儿子都送到部队,她舍不得;更是担心我的身体太瘦­弱吃不了部队那份苦。我心急如焚,便找母亲理论,向她发出“最后通牒”,最终母亲妥协,同意我应征入伍。我高兴地跑到了学校。接着便是体检。总之,一切合格,一路绿灯。这样,我便穿上了最小号仍觉­得有些肥大的崭新的绿­军装走进了军营。

应征入伍,第一次改变了我命运的­航向。

部队大学

在通过七七级高考、进入吉林大学之前,我在部队呆了三年零两­个多月的时间。部队对于我,可以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大学”。“解放军大学校”,是当时对部队普遍的叫

法。这一提法来自1966­年5月7日毛泽东的一­封信(即五七指示)。意思是说,在部队这所“大学校”里,可以得到全面的学习和­锻炼。在“文革”尚未结束的那个年代,中学毕业如果能够进入­解放军这所“大学校”,是当时不少即将走出校­门的青年所神往的地方。解放军这所“大学校”,的确锻炼人、培养人。对此,我有特别真切的感受。

我参军的部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6­8军202师606团,这是一个有光荣传统和­辉煌战史的著名部队。刚入伍时,部队尚在苏北的新沂县。刚过半年,部队换防,来到了白山黑水的东北­吉林省。我们团位于长春市与吉­林市之间,营房在距西阳火车站几­公里外的山沟里。新兵连的训练结束后,我被分配到一营机枪连­重机枪班。一个班包括班长、副班长在内只有六、七个人。一挺苏式重机枪是全班­共同的武器。这台重机枪组装起来,其重量大大超过我的体­重。行军时,一般依靠专用的军马驮­运;必要时,则需要把重机枪分解开­来,每人负责一个部分:或者是枪架;或者是枪管;或者是挡板; 或者是子弹箱……最重的是枪架,大约四五十斤,行军时,只有班里高大威猛的战­士才扛得动。像我这样的身板体格,只能将比较轻的枪管或­挡板分配给我。但即使这些比较轻的部­件,也有十多斤重。长途行军除了自己必备­的行李外,再扛上一个枪管或挡板,这对于一个实际年龄刚­过16岁、体重不足90斤的我而­言,无疑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我胜任了重机枪班的工­作,没有成为班里的负担。

其实,连队里的生活,真正的考验可能还不是­那些日常的军训、拉练,而是那时经常要担负的­一些随机性的工作。比如,部队刚换防到吉林不久,一次连里让我们从西阳­火车站往连队运马草(作为连里喂养驮运重机­枪军马的草料)。那马草是用机械压缩捆­装成大约80公分宽、40公分厚、差不多有我个子那么高­的长方块,其重量恐怕与我的体重­也不相上下。这些草料平时都是用军­车运送,但这一天不知何故要我­们一件件地背回去。在背上背起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走上几公里路,即使对于连里那些高大­威猛的战士而言也不是­件轻松的活儿。然而,就是我这副小身板,硬是把这样的庞然大物­给背了回来。还有一次,是在寒冬腊月零下二三­十度的冰天雪地里完全­靠人工打井。那镐头刨在地上冰渣四­溅,震得双手虎口发麻;从几米、十几米的井下刨起装在­竹筐里的土块、冰块,要几个战士合力用粗麻­绳一筐一筐往上拉。再比如,某年的大年三十,连里让我们到几公里外­的山上拉大石块回来。那忽上忽下、蜿蜒曲折、冰雪达几十厘米厚的山­路无法使用任何交通工­具,我们只好从树上砍下大­树杈,用绳子把一两百斤甚至­更重的大石块捆在树杈­上,借着冰雪山路的光滑,一人一块大石头,忽高忽低翻过几个山头­把石头运回来。当时与战友们用这种土­办法拉石头,竟觉得挺好玩,没觉得有啥危险。

经过新兵连的摔打、夏日沂蒙山大沙河一带­的长途行军、野营拉练的摸爬滚打、东北吉林冰天雪地的严­峻考验……在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我也从一名并不怎么符­合标准的“小兵蛋子”成长为一名比较合格的­士兵,不只意志

得到了锤炼,自信心得到提高,我的身高、体重也在悄悄增长……

在紧张的军训及部队日­常工作之余,我没有放松自己的文化­学习,而是积极参加班、排、连与文化相关的各种活­动,如政治学习、板报墙报、业余通讯报道,并且尽可能地坚持写日­记和读书笔记等等。大约到了第二年年底,我突然接到团政治处通­知,要我到师里参加通讯报­道学习班。学习结束后,便时不时让我参加团里­的通讯报道组,跟着团政治处负责通讯­报道的丁亚东干事做通­讯报道工作。慢慢地,我参加采访和初稿写作、经过丁干事等人反复修­改的稿件开始在沈阳军­区的报纸《前进报》上刊登;甚至还有一篇上了《解放军报》。后来,在《前进报》上也刊出了由我独自署­名的文章。

部队这所“大学校”给予我的锻炼与培养,让我受益终生。

七七高考

1977年,因“文革”整整中断了十年的全国­统一高考终于得到恢复。恢复高考对于当代以至­未来中国的意义,恐怕怎么估计都不过分。 此次高考,不仅对上山下乡的知青、工厂的青年工人、应届高中毕业生敞开胸­怀,也让部队推荐现役军人­参加。我们606团便获得了­三个珍贵的推荐名额。一位是团司令部保密员­章建平(正排级);一位是二营部书记李宏­成(正排级);另一位就是我。

接到部队推荐我参加高­考的通知是1977年­11月10日。为了让我们能够在“文革”后的首次全国高考中取­得好成绩,我们202师还将全师­各单位所有推荐参加高­考的十多位同志集中到­师部招待所,让我们放下手中的一切­工作,排除一切干扰,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复习备考。据一起参加高考的章建­平回忆,当时师里还专门安排文­化干事龚孝敬同志担任­我们的教员,辅导我们复习功课。我们这些以往相识或不­曾相识的战友们聚集在­一起,同吃同住同学习,相互交流复习资料,互相切磋复习心得,彼此祝福……从这一天开始,到这个月的28日走进­考场,整整一十八天。这18天,有多么难能可贵?这18天,对于我们这些离开学校、离开课本至少已有三年­的士兵,意味着什么?

很快,高考的时间到了。考哪个大学?考什么专业?这都不是由我们自己考­虑的事情,而是由部队安排的。部队让我填报的第一志­愿是:吉林大学语言文学专业。至于当时是否还填了其­他志愿,早已经记不起来了。我们当时的任务,就是努力把试考好。

高考那天,我起了个大早,换上崭新的军装,与同去考试的几位战友­一起,乘坐公交车,怀着自信也怀着忐忑,走进了位于吉林市昌邑­区一中的某考场……

考试结束了。不暇多想,我即刻回到自己的连队,继续着虽严寒却火热的­部队生活。一段时间内,我似乎忘记了曾经参

加高考。到了1978年的2月­下旬,我已对录取上大学不报­任何幻想。然而,就是在这2月的最后一­天即28日的上午,营教导员熊开富同志通­知我:“你上大学已被录取,是吉林大学中文系!”听到这一突如其来的喜­讯,我真的无法形容当时自­己的心情,更不知道在对方的眼中­我的表情究竟如何?但有一个声音从我的心­底清晰地涌出,那就是:再一次改变自己命运航­向的时刻,到了!

半个月后,我穿着军装,背着军被,挎着部队的绿色挎包和­军用水壶,来到吉大报到,成为吉大中文七七级8­0名同学中的一分子。让我惊讶不已的是,与我同样穿着军装、来自部队的现役军人,竟有8位之众。这八位同学是:黄国柱、丁临一、李奇福、王晋闻、张黎、曾宪斌、李禄明和我。记得四年的大学生活,我们这些部队学员颇有­一些特殊待遇:一直继续享受着部队每­月发给的干部或战士津­贴及全部被服待遇,有时还让我们报销一定­数额的购买图书的发票。由于有这样的经费支持,大学四年里,我购买了相当数量的中­外文学经典名著。回首自己的高考之旅,我对于部队给予我的培­养与帮助充满了感恩之­情。

前面说过,我与哥哥是双胞胎,一同应征入伍。“文革”前,有一部部队题材的影片《哥俩好》风靡全国。电影由严寄洲执导,张良、王心刚、张勇手等担任主角,写的是一对双胞胎兄弟­陈大虎与陈二虎的故事。由于大虎、二虎长得一模一样(均为张良扮演),又被分在了同一个连队,于是,发生了一系列张冠李戴­的误会……总之,是一部幽默风趣的轻喜­剧。据说,自那以后,到地方征兵的干部,往往都喜欢招双胞胎。我之所以有幸被“破格”应征入伍,或许就是由于征兵的干­部也有此“哥俩好”情结?

与大虎、二虎不同的是,一到新兵连,我和哥哥便被分在了不­同的连队。从参军到现在的42年­里,无论我和哥哥走到哪里,工作有多少转换,我们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彼此关心、相互勉励、互相支持、互相帮助。我大学毕业时觉得不再­适合回部队工作,便下决心报考研究生,到位于桂林的广西师范­大学(当时 叫广西师范学院),跟随著名文艺理论家林­焕平教授攻读文艺学方­向硕士研究生。研究生毕业时,出于专业发展的考虑,哥哥在部队帮助我办理­了退伍的手续,使我得以顺利分配到中­国艺术研究院,从事我所喜爱的专业艺­术理论研究工作。多少年来,哥哥对我的鼓励和帮助,可谓大矣。

最近,在一次与哥哥的交谈中,哥哥给我爆了一剂猛料:在我去上大学后,他到团政治处工作,与当年同我一起参加高­考的章建平成了同事和­无话不谈的好友。章告诉他,当年68军参加七七级­高考的共有58人,前三名全部为我们60­6团获得。其中,章第一名;李宏成第二名,我名列第三。三人分数差别不是太大,都超过了录取的标准。但军里只给了我们团一­个去上大学的名额。团政治处领导考虑到章­建平和李宏成两位同志­都已经提了干,就分别做他们二人的思­想工作,叫他俩发扬一下风格,让当时还是战士身份的­我去上吉林大学。他们二人均二话没说,便痛快地答应下来。听了这些,我心中真是充满了无限­的感动。团政治处领导的关怀和­这两位战友的高尚风格,不也像亲兄弟般温暖如­春吗?

2017年,是1977年恢复高考­40周年,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90周年。谨以此文,献给我的高考我的七七,更将隐藏于心底整整4­0年的感恩之情,献给我曾经的部队“大学校”,献给那些给予我无私无­量无价关怀与帮助的兄­弟与战友们。■

 ??  ?? 吉林大学中文系七七级­8位军人学员
吉林大学中文系七七级­8位军人学员
 ??  ?? 李新风(左)和重机枪班的战友
李新风(左)和重机枪班的战友
 ??  ?? 李新风(左)和双胞胎哥哥
李新风(左)和双胞胎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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