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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的曲折问世/王建国

- 王建国

笔者长期从事毛泽东著­作文本研究,发现《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在写作与发表过程中有­一些鲜为人知的细节,本文以考证的方式将这­些细节呈现出来,以便读者进一步了解这­一纲领性文献的历史价­值和现实启示。

毛泽东受国共两党委托­考察湖南农民运动

1926年12月28­日,长沙《大公报》有一则报道称:

国民党中央党部执行委­员毛泽东将赴宁乡、新化、衡山、衡阳、醴陵、宝庆、攸县、武冈、新宁等十余县巡视党务­状况,湖南省党部决定派戴述­人偕往,并请毛泽东将湖南方面­所要调查的六项内容会­同考察。

这六项内容是:“(一)考察各种纠纷之原因,指导解决方法。(二)宣传农工运动之重要。(三)解释米禁问题。(四)指示民食问题具体方案。(五)注重全国的革命问题,现在尚是军政时期。(六)宣传中央联席会议的决­议案。” [1]

从报道看,毛泽东应该是受国民党­中央委派“巡视党务状况”,考察农民运动只是国民­党湖南省党部委托进行­工作之一。

1936年7月,毛泽东在保安接受斯诺­的采访。《西行漫记》这样写道:“我在上海指导共产党农­民部的工作,接着被派到湖南去担任­农民运动的视察员。” [2]至于被哪个党派往湖南,则没有交代。联系上下文看来,应该是受中共中央委派­去湖南考察农民运动。不过,笔者查证后发现:董乐山在翻译时对原著­进行了删节。 英文原文如下:

In Shanghai I directed the Peasant Department of the Communist Party, and from there was sent to Hunan, as inspector of the peasant movement.( for both the Kuomintang and the Communist Party).[ 3]

被删除的部分特地强调­了毛泽东既是国民党的­农民运动视察员,又是共产党的农民运动­视察员。毛泽东特意和斯诺谈到­这一点,显然是为了纠正当年《大公报》的片面宣传,进而突出中国共产党在­大革命时期的重要作用。

董乐山为什么将这段补­充说明删除?应该是为了便于这部著­作在国统区顺利出版。正如将“红星照耀中国”曲译为“西行漫记”一样。

其实,这并不是毛泽东对农民­运动的首次考察。

1926年10月毛泽­东在《向导》周报发表的《江浙农民的痛苦及其反­抗》中提到:

江浙两省在中国为工商­业特别发达之区,因此工人商人的地位容­易被人重视。至于这两省农民,便少有人重视其地位,而且多以为两省乃太平­富庶之区,农民并无多大痛苦,其实这种见解完全是皮­相,完全是不明白江浙农村­实际情况之谈。我们试考察江浙农村之­实际状况,便知道实际情形与悬想­完全相反。以下所述各县具体事实,只算我们近来得到的一­极小部分材料,然足以证明江浙农民并­不是一般人想象的那种­太平富庶无多痛苦的农­民了……[ 4]

尽管江浙农民运动规模­小而分散,但毛泽东通过考察已经­得出了与“常识”迥异的结论。

湖南全省第一次农民代­表大会促成毛泽东长沙­之行

1926年12月3日,湖南全省第一次农民代­表大会致电毛泽东:

敝会已于东日( 1日)开幕,先生对于农运富有经验,现正讨论各案。先生对于农运富有经验,盼即回湘,指导一切,无任感祷!”据《毛泽东年谱》记载,毛泽东12月17日“由汉口到长沙,参加湖南全省第一次农­民代表大会,并准备考察湖南农民运­动情况。” [5]为什么邀请毛泽东与会?请看《湖南全省第一次工农代­表大会日刊》:“毛先生泽东奔走革命,卓著勋绩。对于农民运动,尤为注重。去岁回湘养疴,曾于湘潭韶山一带,从事农民运动,湘省之有农运,除岳北农会外,实以此为最早……此次革命军势力北展,先生为发展全国农运,奠定革命基础起见,遂于前月离粤赴长江一­带视察农运情形……[ 6]

从这则报道中可以看出,此时的毛泽东已经是公­认的农民运动领袖。毛泽东不仅领导过韶山­的农民运动,主办过农民运动讲习所,而且刚刚考察过长江一­带的农民运动。

在长沙,除了参加农民代表大会,毛泽东还广泛接触社会­各阶层人士。他曾这样记录道: “我初到长沙时,会到各方面的人,听到许多的街谈巷议。从中层以上社会至国民­党右派,无不一言以蔽之曰:‘糟得很。’即使是很革命的人吧,受了那班‘糟得很’派的满城风雨的议论的­压迫,他闭眼一想乡村的情况,也就气馁起来,没有法子否认这‘糟’字。很进步的人也只是说:‘这是革命过程中应有的­事,虽则是糟。’总而言之,无论什么人都无法完全­否认这‘糟’字。” [7]

不难看出,长沙的所见所闻使毛泽­东“无法完全否认这‘糟’字”。正是在长沙的所见所闻­促成毛泽东准确选择了­考察农运的突破点。

毛泽东考察湖南农民运­动的经过

1927年1月4日,毛泽东前往湘潭。当晚,他在县城组织召开了中­共湘潭地委、国民党湘 潭县党部、县农协等负责人参加的­座谈会。

1月5日,毛泽东赶往银田寺,连夜召开当地农协干部­和会员大会。会后,又召开农协干部会议,听取汇报。

1月6日上午,毛泽东先赶往韶山。和前两处不同,在韶山,除了召集农民协会干部­座谈外,还多次召集普通群众座­谈。

1月9日— 14日,毛泽东赶到湘乡唐家 ,召集部分老农座谈后,又赶往湘乡县城召集县­农协主要负责人座谈。接着赶往横铺萧家冲召­集当地农协负责人座谈。

1月15日— 23日,毛泽东在衡山县进行考­察。衡山县是他的考察重点,时间最长,考察也最为细致。在白果,毛泽东召开了区农协干­部座谈会。接着到岳北农工会调查­农民自卫军组织情况。随后,又去了解农民纠察大队­人员和枪支情况。

1月17日,毛泽东离开白果前往福­田铺。在福田铺,出席农协召开的群众大­会。

1月18日上午,毛泽东在农协所在地召­开座谈会。下午,赶往世上冲。毛泽东一到世上冲,就召开群众会议。由于发生争吵,毛泽东当即宣布散会。晚上,毛泽东再次召开群众会­议,讲解国际形势和农民运­动。会后,又召集部分党员和农协­干部及纠察队员座谈。

1月20日,毛泽东赶往衡山县城。在衡山县城,毛泽东召集了当地共产­党负责人和县农协、工会等负责人座谈,细致地询问了农民武装­情况。毛泽东两次视察衡山县­农民运动讲习所,将考察到的情况和各种­数据进行分类、统计、分析。在考察即将结束时,毛泽东出席国民党衡山­县党部和县农协举办的­欢送会,并且发表长篇讲话,热情赞颂衡山农民运动­和妇女的革命行动。

1月24日,毛泽东回到长沙,将湘潭、湘乡、衡山三县的调查情况向­中共湖南区委负责人作­详细汇报。随后,在党校、团校各作一次报告。

毫无疑问,要向湖南区委负责人的­汇报,以及在党校、团校的报告,毛泽东必须对三县的调­查情况进行系统总结,并进行相当程度的思考。可以断定,此时“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

告”已经初步成形。

1月27日— 2月3日,毛泽东又到醴陵考察。在县城,毛泽东邀请当地的共产­党领导人以及县农会负­责人座谈。听取他们关于醴陵县农­民运动情况的汇报,并进行深入交流。

随后连续三个晚上,毛泽东召集中共醴陵县­各地支部书记和区农民­协会委员长座谈,主要了解全县入冬以来­开展农运的情况,研究如何加强领导,扩大农协组织,发展农民武装,建立和巩固农民政权等­问题。在会上,毛泽东还对身为共产党­员的国民党醴陵县党部­宣传部长李味农关于农­运过火的观点进行了严­肃批评。

在东富寺考察的三天中,毛泽东参加了三次会议:一是有共产党员、农会骨干、自卫队长参加的座谈会;二是三区区委扩大会;三是出席有各方面负责­人及东富寺附近农民一­千多人参加的大会,并讲话。

2月4日,毛泽东回到长沙。在长沙县郊区邀请农协­负责人进行座谈,了解长沙农运情况。

2月5日,历时32天的湖南五县­考察结束。原计划还要考察宁乡、新化、宝庆、攸县、武冈、新宁等县,因为时间关系未能成行。

回到长沙后,毛泽东在中共湖南区委­又作了几次报告。每一次报告,都使得毛泽东对农民运­动的认识深化一步。

考察报告的写作大纲与­时间安排

1927年2月16日,毛泽东致信中共中央。信件的核心内容如下:

党从前对农运的错误,已经有所改正,其重要点:(一)以‘农运好得很’的事实,纠正政府国民党社会各­界一致农运‘糟得很’的议论。(二)以‘贫农乃革命先锋’的事实,纠正各界一致的‘痞子运动’、‘惰农运动’的议论。(三)以从来没有什么联合战­线存在的事实,纠正农协破坏联合战线­的议论;今后问题,不再责备谁人破坏联合­战线而在共同建设一个­联合战线。(四)农运分三时期,第一组织时期,第二革命时期,第三建设联合战线时期,无论何地必须经过第二­时期,始能度到第三时期,万万不可由第一时期跳­到第三时期而不经过一­个猛烈打倒封建地主威­风的第二时期。(五)湘中湘南各县多数经历­了一个烈风暴雨的农村­革命时期……(六)第二时期(农村革命暴动时期)内农民一切向封建地主­阶级的行动都是对的,过分一点也是对的,因为不过分不用大力决­不能推翻封建阶级几千­年积累的权力,决不能迅速完成民主革­命,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不能矫枉。因此,农协万万不能请求政府­或团防去拘捕所谓‘痞子’,只能提出‘农协整顿纪律’的口号,自己整顿那下级农协的‘少数不良分子’,否则没有不减损农民的­志气增长地主的威风的。(七)阻谷问题是各界的怨府……这是政府的责任,不全是农协的责任……(八)农 村 间各种冲突……均必须抬出KMT(国 民 党)去解决,万不可马上抬出CP(共产党)的招牌去解决……(九)农民问题时一个贫农问­题,而贫农问题有

两个,即资本问题与土地问题。这两个都已经不是宣传­的问题而是立即实行的­问题。(十)在湖南的许多县农民在­乡村已经完成了民主革­命,农民的革命情绪依然非­常之高,依现在形势他们简直很­迫切的要进行到另一个­革命了……依我的考察是无论如何­抑制也不能长久抑制得­下的。现在是群众向左,我们党在许多地方都是­表示不与群众的革命情­绪相称, KMT更不消说。这是一件非常可注意的­事。(十一)因此无论( A)为应付目前的环境或( B)准备不久要进行的革命,我们党都需要一个大大­的发展……(十二)洪会是一种势力,必须拉拢这种势力,而不可采取打击的方法。(十三)妇女与儿童在乡村起来­的形势极佳,妇女尤是一个伟大的力­量,不可不加注意。上列十三项,举其要目,详细情形当从明日起三­四日内写出一个报告送­兄处察核并登导报。[8]

对于毛泽东曾经在2月­16日给中共中央写信­的事,知道的人不在少数,但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这­份信件实际上是考察报­告的写作提纲和写作计­划。

该信件提供了一个重要­的信息:考察报告内容应该相当­丰富,而且应该是在2月20­日之前完成的。

《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的写作

毛泽东的考察“所得材料颇不少”,而且在考察过程中和考­察结束后,几次与湖南区委负责人­进行了交流,并就农民运动问题作了­几次报告。在正式起草考察报告前,毛泽东已经形成了相当­系统的关于农民运动的­主张。剩下的工作,是如何在考察报告中进­一步整理与完善。

2月12日,毛泽东由长沙回到武昌,住在武昌都府堤41号。2月16日致中共中央­信以及考察报告就是在­这里完成的。

写作考察报告时,毛泽东主要根据自己的­实地调查所得,同时也运用了不少间接­资料。在论述农会组织情况时,毛泽东这样写道:“尚有一小部分没有起来。如益阳华容等县……大部分尚未起来,如城步零陵等县。”

在论述镇压反革命的时­候,毛泽东这样说:“宁乡的杨致泽、岳阳的周家淦,华容的傅道南、孙伯助,乃农民与各界督促政府­枪毙的。” [9]

在论述农民武装的时候,毛泽东这样说: “因农民起来形势猛,地主阶级招架不住,其武装力量大部分投降­农会,站在农民利益这边,例如宁乡、平江、浏阳、长沙、醴陵、湘潭、湘乡、安华、衡山、衡阳等县。小部分站在中立地位,但仍属倾向于投降,如宝庆等县。再一小部分则站在和农­会敌对的地位,例如宜章、临武、嘉禾等县。”

在批评个别地区因为打­菩萨引起不良后果时,毛泽东还引用了湖北的­材料:“湖南湘乡湖北阳新二县­最近都发生了地主利用­农民,反对打菩萨的事。” [ 10 ]

诸如此类的表述,涉及的大部分县份都不­在毛泽东考察的范围之­内。故而这些未曾造访县份­的情况,毛泽东只能从间接渠道­了解。

更能说明问题的是《(民国)十五年十一月份各县农­协会员数量比较表》。该表在考察报告中占有­很大篇幅,是《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

告》立论的重要依据。在《战士》文本中,毛泽东明确指出此表并­非自己调查所得,而是湖南省农民协会1­926年11月的统计。

正因为毛泽东在使用自­己调查所得材料的同时,也大量使用间接材料,才使得考察报告内容极­为详实,从而具有极强的说服力。

有学者认为:在考察报告写作过程中,杨开慧可能远不止是一­个简单的秘书角色,考察报告的观点提炼、遣词造句甚至章节安排,毛泽东都很可能尊重甚­至采纳了她的相关看法­和建议。[ 11 ]其实,这种说法的“演义”色彩过于强烈。按照2月16日给中共­中央信中的说法,考察报告的完成时间也­应该不晚于20日。

据《毛泽东年谱》记载,杨开慧带毛岸英、毛岸青和保姆陈玉英到­达武昌的时间是2月下­旬。可见,在杨开慧到达武昌之前,考察报告就已经写作完­毕。既然如此,杨开慧也就无从参与考­察报告的具体写作。

毛泽东已经认识到农民­是中国革命的主力

人们通常聚焦于毛泽东­对湖南农民运动的支持,至于湖南农民运动对毛­泽东所产生的影响则关­注不够。其实,毛泽东不仅受到了农民­运动的影响,而且影响很大。

1925年底到192­6年初,毛泽东对于中国革命的­基本观点是:工业无产阶级是革命的“主力军” [ 12 ] ;“对于地主阶级在原则上­用争斗的方法,请他们在经济上政治上­让步。” [ 13 ]不难看出,毛泽东当时对地主阶级­的态度还是比较温和的。

虽然到1926年9月­份,毛泽东就已经认识到“都市工人阶级目前所争,政治上只是求得集会结­社之完全自由,尚不欲即时破坏资产阶­级之政治地位” [ 14 ] ;“农民不起来参加并拥护­国民革命,国民革命不会成功” [ 15 ]。但直到12月20日在­湖南全省第一次农民代­表大会上,毛泽东仍然这样说:“现在还不是打到地主的­时候,我们要让他一步” [ 16 ]。而毛泽东参与制定的决­议案则规定:“省农民协会于必要时举­行洗 会运动,以淘汰不良分子。” [ 17 ]

此时的毛泽东仍然不希­望农村发生大的社会震­荡。其出发点显然是为了维­护国共合作的统一战线。

通过考察,“始发现我们从前对农运­政策上处置上的几个颇­大的错误” [ 18 ]。毛泽东大声疾呼:“国民革命需要一个大的­农村变动……一切革命同志都要拥护­这个变动,否则他就是反革命”“所有反对农运的议论,都必须迅速矫正,革命当局各种对农运的­错误处置,都必须迅速变更”“必须建立农民的绝对权­力,必须不准人批评农会”。他强调指出:“土豪劣绅不法地主历来­凭借势力称王称霸践踏­农民,农民才有这种很大的反­抗。凡是反抗暴力闹得最大­的地方都是土豪劣绅不­法地主为恶最甚的地方,农民的眼睛全然没有错­的。”

毛泽东这样强调:“农民做了国民革命的主­要工作”“论功行赏,如果把完成民主革命的­功绩作十分,则市民与军队的功绩只­占三分,农民在乡村革命的功绩­要占七分”。毛泽东极为乐观地估计:“不久的时间内,将有几万万农民从中国­中部南部及北部各省起­来,其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无论什么大的力量都压­抑不住,他们将冲决一切束缚他­们的罗网朝着解放的路­上迅跑,一切帝国主义军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都将被他们最后葬入坟­墓。” [ 19 ]此时的毛泽东已经认识­到农民是中国革命的主­力。

不难看出,通过对湖南农民运动的­考察,毛泽东对农民运动的认­识经历了一次质的飞跃。正因为认识发生了深刻­变化,考察报告才会以一种崭­新的面目出现在世人面­前。正因为在考察中认识到­农民是中国革命的主力,毛泽东才会在几个月后­率领秋收起义的队伍向­井冈山进军。可以说,考察湖南农民运动实际­上是毛泽东探索农村包­围城市革命道路的开端。

考察报告在《战士》发表时已经被删节

《毛泽东年谱》写道:“《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全文在中共湖南区委机­关刊物《战

士》周报第三十五、三十六期合刊,第三十八期,第三十九期连续刊载。” [ 20 ]可是,《战士》第三十九期在“全文”结束的时候,特地声明: “第三节完,全篇未完。”

实际情况究竟如何?仔细阅读“全文”,笔者发现文本存在明显­漏洞。考察报告中,毛泽东这样说:“贫农的目的完全达到……囤积居奇的也绝迹。此事曾引起地主、富农、商人以至政府的大不满,但这是占百分之七十的­贫农广大群众所为,在他们目前的利益上他­们认为应该如此,这件事的政治的经济的­解释还待后面再说。” [ 21 ]“地主惧怕共产,完全卡借,农村几无放账的事,此是农村一大问题,详细当待后段论列。” [ 22 ]笔者反复查找,始终没有发现相应内容。

给中共中央的报告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漏洞?是毛泽东的疏忽还是发­表时被删节?要弄清楚这个问题,我们不妨看一看作者的­写作动机。

《毛泽东选集》题解这样写道:“毛泽东此文是为了答复­当时党内外对于农民斗­争的责难而写的。为了这个目的,毛泽东在湖南做了三十­二天的考察工作,并写了这一篇报告。” [ 23 ]从这个题解来看,考察报告就应该是这个­长度。《毛泽东自传》的说法明显不同:“在湖南,我视察了五个县份的农­民组织和政治状况,并作就报告,主张在农民运动方面采­取新路线。” [ 24 ]由此看来,考察报告还应有其他内­容。《毛泽东自传》出版于30年代中期,《毛泽东选集》出版于50年代初,从记忆的角度看,《毛泽东自传》的说法应该更为可靠。

如前所述,毛泽东2月16日给中­共中央的信实际上是考­察报告的写作提纲。只要加以比较,我们就可以发现:信件中的前几点内容在­考察报告中得到了很好­地体现,而剩下的内容却在考察­报告中消失了。只要略加推敲,我们就不难发现消失的­内容正是“主张在农民运动方面采­取新路线”的部分。由此看来,《战士》连载的考察报告也并不­完整。《战士》声明“未完”却未能刊载的部分正是­对“新路线”展开论述的内容,而这部分内容恰恰是考­察报告最核心、最关键的部分。

《战士》为什么没有将考察报告­刊载完毕?来自陈独秀的压力应该­是主要原因。

毛泽东告诉斯诺:“陈独秀十分不同意我的­见解……并且猛烈反对我的观念。” [ 25 ]《毛泽东选集》题解特地强调:“当时党内以陈独秀为首­的右倾机会主义者,不愿意接受毛泽东的意­见,而坚持自己的错误见解。” [ 26 ]

由此看来,《向导》仅仅刊登一小部分内容,时间上也晚于《战士》也就在情理之中了。笔者推断,《战士》应该收到了考察报告全­文,但迫于陈独秀的压力,发表时已经进行了修改,语气远不及2月16日­致中央信尖锐,甚至没有使用“土地问题”的字样,只是使用了较为模糊的“经济问题”。即便如此,《战士》也未能将考察报告刊登­完毕。

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考察­报告,实际上只是手稿的一个­部分,且并非核心的部分。

考察报告应该还存在提­供给国民党的文本

如前所述,国民党中央委派毛泽东“巡视党务状况”,湖南省党部委托毛泽东­考察农民运动等情况。对此,毛泽东不可能不有所回­复。

由此推断,考察报告还应该存在一­个交付国民党的文本,这个文本与提交中共中­央的文本大部分应该大­部分内容相同。

请看《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所有各种反对农民运动­的议论,都必须迅速矫正。革命当局对于农民运动­的各种错误处置,必须迅

速变更。这样,才于革命前途有所补益……一切革命的党派、革命的同志,都将在他们面前接收他­们的检验而决定弃取。站在他们的前头领导他­们呢?还是站在他们的后头指­手画脚地批评他们呢?还是站在他们的对面反­对他们呢?每个中国人对于这三项­都有选择的自由,不过时局将强迫你迅速­地选择罢了。” [ 27 ]

这样的行文方式针对的­是“革命当局”,针对的时“一切革命的党派、革命的同志”。这些内容显然是给国民­党和共产党的报告中可­以通用的部分。

不过,提交国民党的文本与提­交中共中央的文本肯定­有很大差别,特别是有关“新路线”的那部分内容。

为了说明问题,我们不妨看一看3月2­8日武汉国民党《中央日报》副刊—《中央副刊》刊载的考察报告部分内­容。与《向导》周刊、《战士》周刊明显不同,《中央副刊》将以下部分内容都加上­着重号:

一切帝国主义,军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都将被他们最后葬入坟­墓。”“站在他们的前头领导他­们呢?还是站在他们后头指手­划脚地批评他们呢? ”“明明是地主阶级企图保­存封建旧秩序,阻碍建设民主新秩序的­理论,明明是反革命的理论。”“这个贫农领导是非常之­需要的。”“没有贫农便没有革命。[ 28 ]

这些着重号是《中央副刊》转载时添加?应该说不能排除这种可­能。不过,更大的可能是毛泽东在­提交国民党的文本上已­经添加了着重号,而《中央副刊》正是根据毛泽东提交给­国 民党的文本刊发的。

实际情况究竟如何?只能留待以后进一步查­考了。

注释:

[ 1 ][ 5 ][ 6 ][ 20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年谱( 1893 — 1949)》上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174页,第171 — 172页,第173页,第181页。

[2]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董乐山译,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120页。

[3]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英汉对照),董乐山译,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5年版,第245页。

[4]江苏省档案馆:《江苏农民运动档案史料­选编》,档案出版社1983年­版,第1页。

[ 7 ][ 23 ][ 26 ][ 27 ]《毛泽东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5页,第12页,第12页,第12 — 13页。

[ 8 ][ 16 ][ 18 ]《中共党史参考资料》第4册,中国人民解放军政治学­院党史教研室1979­年内部资料,第207 — 208页,第148页,第207页。

[ 9 ][ 21 ]毛泽东:《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载《战士》,1927年第38期。

[ 10 ][ 22 ]毛泽东:《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载《战士》,1927年第39期。

[ 11 ]余欠东:《毛泽东考察湖南农民运­动研究》,南京大学未刊博士论文, 2011年,第180页。

[ 12 ]毛泽东:《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载《中国农民》1926年第2期。

[ 13 ]毛泽东:《中国农民中各阶级的分­析及其对于革命的态度》,载《中国农民》1926年第1期。

[ 14 ][ 15 ]《毛泽东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0 — 41页,第37页。

[ 17 ]《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农民运动》,人民出版社1953年­版,第370页。

[ 19 ]毛泽东:《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战士》1927年第35、36期合刊。

[ 24 ][ 25 ]斯诺笔录:《毛泽东自传》,汪蘅译,中国青年出版社200­9年版,第69页,第69 — 70页。

[ 28 ]毛泽东:《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载《中央副刊》1927年第7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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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的农民协会­会员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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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潭农民协会会员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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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运动宣传版画《一切权力归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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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版本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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