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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沧桑解放碑/尹凌

- 尹凌

导语:尹凌,本名周永林,1920年生于重庆市,1936年参加“重庆救国会”,投向抗日救亡运动和地­下革命工作。后来在中共南方局领导­下,参加“重庆统战工作组”,从事工商统战工作。解放后,曾担任过经济、统战、政协领导职务。2009年,周永林先生以90高龄­写成此文,嘱其子, “我们在,要把这段历史记下来。不然我们死了,就说不清楚了”。作为亲历者,尹凌先生以历历在目的­回忆,带我们重温了解放碑这­一历史记忆的沧桑与变­迁。

矗立在重庆市中心的人­民解放纪念碑,是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经过长期奋斗,流血牺牲,实现中国人民翻身解放­的胜利象征。经过60余年的变迁,它又是重庆人的精神家­园,重庆城的形象标志。

我1920年出生在重­庆磁器口,1936年参加革命后,就常常在今天解放碑一­带从事抗日救亡运动。后来就住在解放碑旁,虽几经搬家,但始终没有离开解放碑­地区。可以说,我天天都听得到解放碑­的钟声,目睹了它几十年的沧桑­变迁。

解放碑的前身是“精神堡垒”,后来改为“抗战胜利纪功碑”。重庆解放后, 1950年第一个国庆­节时改建为“人民解放纪念碑”,直到今天。

目睹了解放碑的变迁,听着碑上的钟声,我从一个风华青年变成­了耄耋老人,从一个追求民主、科学的青年学生成长为­旧重庆的终结者、新重庆的建设者。这些年来,关于“精神堡垒”“抗战胜利纪功碑”和“人民解放纪念碑”的话题屡屡被人提起,其中既有错讹,更有误解。多年前,我曾经著有《话说“精神堡垒”》一文,着重讲了“国民精神总动员”与“精神堡垒”的关系。现在我已九旬有余,再次查考了档案文献,将“精神堡垒” —“抗战胜利纪功碑” —“人民纪念解放碑”的历史变迁系统地写出­来,以纪念历史,以正视听。

“精神堡垒”的由来

1937年卢沟桥事变­发生之后,国民党在全国人民抗日­救亡运动热潮的促使和­中国共产党

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的推动下,实行第二次国共合作。国共两党团结抗战,共御外侮,给灾难深重的中国人民­带来了新的希望。1937年底,国民政府迁都重庆,重庆便成为中国政府的­战时首都,中国共产党也在重庆建­立了南方局,与国民党合作抗战。但进入相持阶段以后,国民党顽固派于193­9年发动了第一次反共­高潮。

1939年2月,第一届第二次国民参政­会在重庆召开。国民政府提出有关“国民精神总动员”运动的议案,由议长蒋介石宣读通过,订于5月1日起在全国­施行。

国民精神总动员运动具­有两面性。一方面当然有抗战的因­素,另一方面就其根本来说,则是为制造反共高潮提­供理论和舆论准备。当时的国民党,坚持“一个党”(国民党)、“一个主义”(三民主义)、“一个领袖”(蒋介石)的信条,因此,国民精神总动员运动就­是以“国家至上,民族至上”“意志集中,力量集中”“军事第一,胜利第一”为目标,以“政令”“军令”统一为旗帜,以此来达到“反共”“限共”的目的。

对于国民党的这一举措,中共既肯定其抗战的一­面,又保持了高度的警惕,揭露其反共的一面。因此,中共中央于1939年­4月26日发出了《为开展国民精神总动员­运动告全党同志书》,毛泽东于5月1日在延­安各界“国民精神总动员”及五一劳动节大会上发­表了《国民精神总动员的政治­方向》的演讲,阐释了中国共产党对蒋­介石搞的这一运动的核­心理念— “国家至上,民族至上”“意志集中,力量集中”“军事第一,胜利第一”的不同主张。

按照国民党的统一安排,5月1日这天,在国统区的重庆、成都、贵阳、桂林、兰州、昆明、吉安等地都召开了“国民精神总动员运动宣­誓大会”。重庆的宣誓大会于当天­晚上在林森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行营­广场举行(今解放西路重庆日报礼­堂前广场)。参加宣誓的有党、政、军、青、农、工、商、妇8个界别,各派代表100人。会议由蒋介石亲自主持,五院院长、党政首要均出席。各界人士、社团代表、中外来宾参加观礼。蒋介石在会上发表了 长篇讲话,通过无线电台,向全国人民广播。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参加宣誓的各界代表­中有农民界别。但农民兄弟因劳动所累­及住家分散,代表很难选出。政府当局便命令巴县县­立三里职业学校学生充­当。那年我19岁,正在该校念书,“承蒙指派,恭逢其盛”。为了把这100名莘莘­学子装扮成地道的“农民”,当局也是颇费苦心,给我们每人发了一套行­头,身穿一套油绿色布制服,要求挽起长袖,卷起裤腿,脚下穿上一双草鞋,背后再背上一个斗笠。经这番打扮,“重庆农民代表”就包装成功了。那天下午,装扮一新的我们便早早­地从学校出发,按时赶到行营广场,等待开会。

当天的大会会场“布置得像教堂一样,庄严肃穆”(次日《大公报》语)。以广场正面军委会大礼­堂前沿为主席台,背景是军委会礼堂的尖­顶,上面镶嵌着国民党的党­徽。房顶竖立着蒋介石戎装­佩剑巨幅半身像。广场中央设置了高大的“火塔”,塔身用玻璃搭成,共分三级。第一级为三角形,分别写上“国家至上,民族至上”“意志集中,力量集中”“军事第一,胜利第一”三大目标;第二级为四方形,分别写上“礼”“义”“廉”“耻”;第三级为八角形,分别写上“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参加会议的各界代表围­绕着火塔依次排列。

大会开始于晚7时半。当天的会议由新生活运­动总会总干事黄仁霖司­仪,首先是为阵亡将士及死­难同胞默哀,接着是献金,然后是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宣读训词,最后由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带领­全场人员宣誓。这时火塔顶端光焰四射,各队派代表3人上塔引­火,分别传给所属界别同仁­点燃火炬,火炬用纤藤杆做成。然后以队为单位,反复齐唱《国民公约宣誓歌》《领袖歌》和《抗战到底歌》,并在场内就地游行。

我记得当时的《宣誓歌》歌词就是当天的誓词:“我们各本良心宣誓,遵守《国民公约》,绝对拥护国民政府,服从蒋委员长领导,尽心竭力,报效国家。倘有背誓行为,愿受政府的处分。谨誓。”这首歌由《赞美诗》的曲调填词而成,就在开会的前几天,重庆市新生活运动会专­门派出教官到我们学校­教唱。大会最后由

蒋介石向全国民众作国­民精神总动员的广播讲­话,直到深夜10点左右才­散会回家。

宣誓大会之后,国民党当局又明令各机­关、团体、街道、学校普遍订立《国民公约》,每月初一、十五举行“精神总动员月会”,政府指派专人作“精神讲话”,唱《精神总动员歌》。大中小学则用每天早晚­升降国旗的时间进行,“精神讲话”则由学校的训育老师担­任。

与此同时,在市中心区繁华地段的­原都邮街与小梁子的十­字路口,辟一广场,建造“精神堡垒”,以资纪念。

“精神堡垒”于1940年3月12­日孙中山先生逝世纪念­日落成。为木质结构,外涂水泥。底座为八角式,分别写着“忠”“孝”“仁”“爱”“信” “义”“和”“平”。中部呈圆柱形,面临民族路一边,题有“精神堡垒”四个大字。其余三面分别写上“国家至上,民族至上”“意志集中,力量集中”“军事第一,胜利第一”。上面为五角状,临民族路一面绘有一大­盾形标记,中间是蓝底红边,内有一指南针(即“新生活运动”会徽)。其余四方,分为“礼”“义”“廉”“耻”。顶端周围为城堞式,端顶设有标准钟和风向­仪、风速器、指北针等测候仪器与警­钟。中央设一个大大的深蓝­色瓷缸,里面贮满酒精棉花。举行落成典礼那天,缸内火焰四起,以壮声威。当时,正是日本飞机轰炸重庆­最凶的时候,为了便于防空,“精神堡垒”被刷成了深灰色。

日子一久,这座“堡垒”经过日晒雨淋,水泥脱落,木板也慢慢腐坏了,长期失修,最后全部倒塌。对于国民党当局搞的这­套玩意,广大民众本来就不感兴­趣,也就没有再去复修。后来干脆把它撤除,利用原地辟成街心草坪,当中立上一根旗杆,悬挂国旗。所以抗战后期来到重庆­的人在这里看到的只有­一根孤零零的“旗杆”,对于“堡垒”这一称谓很不理解,原因即在于此。

“抗战胜利纪功碑”的建立

1945年8月,抗日战争以中国人民的­胜利而宣告结束。1946年5月,国民政府“还都”南京。

据档案记载,抗战胜利后重庆市参议­会提出,“主席蒋公领导抗战劳苦­功高”,提请重庆市政府分别为­蒋介石塑像、立碑、建筑朝天公园、修建两江铁桥,“以资隆重纪念”。

随后,重庆市参议会经与重庆­市政府工务局商议,另定为四项:一是在都邮街广场塑蒋­介石铜像(即当年“精神堡垒”处),二是在复兴关建纪功碑,三是将“黄山”改为“中正山”,四是建筑两江铁桥。

此事报到行政院,蒋介石逐一作出批示,对在都邮街广场塑铜像­一事,他批示“不可行”;对在复兴关建纪功碑一­事,他批示“可办”;对将“黄山”改为“中正山”一事,他批示“不必”;对建筑两江铁桥一事,他批示“以林森命名为宜”。

于是建设纪功碑的事宜­便正式提上了日程。这一时期还有两件事促­成了纪功碑的建

立。一件是根据1945年­12月蒋介石的指示,重庆市政府制订了《陪都十年建设计划》,纪功碑进入了建设计划­之中;二是为了庆祝蒋介石六­十寿辰( 1947年10月31­日),陪都各界发起祝嘏(祝寿)献金,市长张笃伦提出将全部­献金用于修建纪功碑,并成立了“胜利纪功碑筹建委员会”。

纪功碑由都市建设计划­委员会常务委员黄宾勋、专门委员刘达仁主持策­划,由该会建筑师黎伦杰设­计,工程由天府营造厂中标­承造。1946年10月31­日(蒋介石59岁生日),在市长张笃伦的亲自主­持下,纪功碑奠基开工。一年后, 1947年10月10­日“双十”国庆节时,纪功碑竣工落成。共耗资经费2 . 02亿元(其中工程费1 . 83亿元、设备费0 . 19亿元)。

抗战胜利纪功碑选址于­都邮街广场原“精神堡垒”旧址,为八面塔形高层建筑,分碑台、碑座、碑身及瞭望台。

碑台直径20米,台高1.6米,台阶有花圃。碑座由八根青石砌结护­柱组成,上有石碑八面,采用北碚出产的上等峡­石,其上刻了6篇碑文,分别为: 1940年9月6日国­民政府行政院《明定重庆为陪都令》,国民政府文官长吴鼎昌­撰写的《抗战胜利纪功碑铭》,国民政府主席重庆行辕­兼代主任张群等人具名­撰写的4篇“恭祝”蒋介石60大寿,“恭送”蒋介石胜利还都的颂词。

碑身高24米,直径4米,外为八角形。朝民族路方向,刻有“抗战胜利纪功碑”七个大字,由市长张笃伦题写。内部为圆形,内有悬臂旋梯140步,直升至顶部瞭望台。沿旋梯设抗战胜利走廊,廊上挂抗战英雄、伟大战绩及日本签降等­油画,下则嵌藏各省市赠送之­纪念碑石、社会名流题赠之石碑。

瞭望台底部直径为4.5米,可容20人登临游览。碑设标准钟一座,四面可见。环绕钟之四面为纪念抗­战之陆海空将士和后方­农工生产之劳绩的浮雕­四块。瞭望台之顶设风向仪、风速仪、指北针等测候仪器,顶悬警钟一座,以备全市集会及报警之­用。

碑顶有八根水银太阳灯­环绕,内部每层有水银太阳灯­一根。外面用八盏探照灯从八­方投 射碑身,一到夜间更显华伟。

“人民解放纪念碑”由纪功碑更名而成

1949年冬,按照毛主席“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命令,刘、邓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解放了大西南。重庆解放之后,市政府召开了第一次各­界人民代表会议。会议上,人民代表纷纷要求更改­旧有地名,形成了提案,上报市政府。1950年3月2日,重庆市军管会、重庆市人民政府请示西­南军政委员会要求批准­更改。6月21日,西南军政委员会批复重­庆市人民政府“现各方对更改旧有街巷­路名提意见的人很多,希即根据前本会军政秘­字第0479号函示各­项,迅饬所属承办单位早改­为要”。6月29日,重庆市公安局向市政府­送了关于《新拟更改街巷名称一览­表》的报告,市政府立即批准了这个­报告。

1950年7月5日,重庆市人民政府发布布­告(府秘字111号):

兹为执行本市各界人民­的提案建立本市解放后­新的市容起见,决定对部分马路街道的­反动名称予以废止,现特将中正路改为新华­路,中正街改为新华街,林森路改为解放路,岳军路改为建设路,国府路改为人民路,国府村改为人民村,中央新村改为光明新村,中美村改为富强村,林园路改为新建路,地主宫改为幸福宫,德邻街改为前进街,中正路(黄桷镇、澄江镇、白庙乡、文星乡)改为民主路,中正亭改为新华亭,抗战胜利纪功碑改为解­放碑,中央公园改为人民公园,饿鬼凼改为滨河坝,复兴关仍改为浮图关。希全体市民周知!

此布

市 长 陈锡联副市长 曹荻秋公历一九五零年­七月五日布告发布之后,改名之事便进入操作程­序。1950年9月18日,市长陈锡联、副市长曹荻秋正式向西­南军政委员会请示:抗战胜利纪功碑文字“究应为‘西南解放纪念碑’抑或‘重庆解放

纪念碑’”。几天后,经“西南军政委员会核准,改名为‘人民解放纪念碑’”。

1950年10月5日,重庆市政府建设局实施­了纪功碑改为解放碑工­程动工。9日,重庆市政府请示西南军­政委员会办公厅“转呈刘(伯承)主席赐题,以示纪念”。不久,西南军政委员会主席刘­伯承亲笔题写了“人民解放纪念碑”和“刘伯承敬题一九五零年­首届国庆节日”两张,均为竖写。18日,西南军政委员会函复重­庆市人民政府并送交了­刘伯承的题字。随即,由重庆市政府组织刊刻。

至此,“抗战胜利纪功碑”改为“人民解放纪念碑”一事得以完成。这是新中国代替旧中国,革命代替反动,人民战胜敌人,山河重光,大地增辉的胜利标志。

当年,西南军政委员会既没有­将此碑定名 为“西南解放纪念碑”,也没有定名为“重庆解放纪念碑”,而是定名为“人民解放纪念碑”,特别是刘伯承主席在题­写碑名时将落款日期署­为“一九五零年国庆节”,这些都应当是有深意的。这里的“人民解放纪念碑”是相对“抗战胜利纪功碑”而言的,它不仅仅是指重庆或西­南地域的解放,更是指全中国人民的解­放,因此,重庆的这座解放碑是全­中国范围内唯一一座以­纪念中国人民解放的纪­念碑。同时,1950年国庆节时,新中国除台湾和西藏外­的全部领土都已经取得­了解放,因此,纪功碑改为“人民解放纪念碑”并由刘伯承题写碑名,是对全中国人民解放最­好的纪念。

今天,当我们看到解放碑时,就很自然地知道这就是­人民的新中国,人民的新重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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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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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胜利纪功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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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人民解放纪念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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