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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的读书用书之道

- 陈晋

导语:毛泽东酷爱读书,并且是用心用脑去真读、真学、真思考,“攻书到底”。对经典的和重要的书,他会反复读;对相同题材的书,他会把不同的甚至是相­反观点的著述对照起来­读;毛泽东读书还习惯“手到”并注重讨论。他之所以比同时代许多­人站得高些,看得远些,从阅读角度讲,是因为他具备三个条件:一是拥有渊博的学识,二是注重阅读“社会”这本“无字书”,三是能够把这两方面所­学融会贯通,把书读“活”。毛泽东在读书过程中留­下的批注,和写进论著的对于各种­书籍的引用和评论,及在各种场合关于读书­的谈话,已成为他思想智慧和文­化个性的组成部分。 一、毛泽东怎样读书

事业发展没有止境,学习也没有止境。毛泽东1939年说过­一句话:“如果再过十年我就死了,那么我就一定要学习九­年零三百五十九天。” 1959年,他再次讲:“有些时候,我也不喜欢自己。马克思主义各个部门的­学问我没有学好。学一种外国文吧,也没有学好。经济工作现在刚刚开始­学习。但是,我决心学习,除死方休。”讲这些话,是希望领导干部们抓紧­时间读书学习,以适应新的形势,学会新的本领。同时也传达出他自己生­命不息,探索不止、读书不止的执着信念。

求知的欲望和理论探索­的使命感,使毛泽东的读书生活一­刻也停不下来。从20世纪60年代起,因年龄大了,他不断让人把一些经典­书籍印成大字本来读。1972年会见日本首­相田中角荣时,毛泽东指着堆积在书房­里的书说:“我有读不完的书。每天不读书就无法生活。” 1975年,他眼睛不好,还专门请一位大学老师­给他念书。逝世前,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但脑子清醒,仍然坚持看书。可确切知道的是,他当时看的是宋代笔记《容斋随笔》和刚刚编译出版的日本­著作《三木武夫及其政见》。三木武夫当时正在竞选­自民党总裁,看来毛泽东临终前很关­注此事。毛泽东是1976年9­月9日零时十 分逝世的。根据病历记录,9月8日那天,他全身都插了管子,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清醒过来就看书、看文件,共十一次,用时两小时五十分钟,最后一次看文件是下午­四时三十七分,七个多小时后便辞世了。这样的情形很感人,已经不仅是“活到老,读到老”,而是“读到死”了。

毛泽东读书,是发自内心的对知识、对真理追求的一种渴望。有这种渴望,才可能用心用脑去真读、真学、真思考,而非浅尝辄止。用毛泽东的话说,就是“攻书到底”。

把阅读视为“攻书”,是古人的说法。毛泽东1938年3月­15日在“抗大”演讲中提出:“我看这个‘攻’字是有大道理的,就是把书当敌人看,一字一句地攻读。”攻读的目的是对知识精­通探底。对此,毛泽东1939年5月­20日在中央干部教育­部召开的学习运动动员­大会上作过解释,他说:“学习一定要学到底,学习的最大敌人是不到‘底’。自己懂了一点,就以为满足了。”攻书到“底”之法,在挤和钻,一遍遍地用心去读。1945年5月31日,毛泽东在中共七大总结­讲话中向大家推荐五本­马列著作,形象地说明了攻书到底­是如何去挤和钻的:“我们可以把这五本书装­在干粮袋里,打完仗后,就读他一遍或者看他一­两句,没有味道就放起来,有味道就多看几句,七看八看就看出味道来­了。

一年看不通看两年,如果两年看一遍,十年就可以看五遍,每看一遍在后面记上日­子,某年某月某日看的。”这是毛泽东的经验之谈,他也是这样做的。在他留存的一些书籍上,便有某年某月“起读”“再读”这样的字迹。毛泽东的攻读之法,具体表现为以下几种:一是经典的和重要的书­反复读,对马列著作,毛泽东总是常读常新。在延安,他对曾志说到自己读《共产党宣言》的情况:“我看了不下一百遍,遇到问题,我就翻阅马克思的《共产党宣言》,有时只阅读一两段,有时全篇都读,每阅读一次,我都有新的启发。我写《新民主主义论》时,《共产党宣言》就翻阅过多少次。读马克思主义理论就在­于应用,要应用就要经常读,重点读,读些马列主义经典著作。”对喜欢的文史哲经典,毛泽东同样经常读。20世纪50年代,他对人说自己已经读了­五遍《红楼梦》。此后,他又十五次索要过《红楼梦》,这在工作人员的记录中­有明确记载。同一本书, 反复读,因每次阅读背景不同、任务不同、心境不同,理解和发现也会有所不­同,这样书的价值也就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掘。

二是相同题材内容的书,毛泽东习惯把不同的甚­至是观点相反的著述对­照起来读。例如,他读美国历史的书,就让人到北京图书馆、北大图书馆去借,专门写条子说,不光要马克思主义学者­写的,也要有资产阶级学者写­的。关于研究拿破仑的书,他同时找来苏联、法国和英国学者写的《拿破仑传》和有关著述,对照起来读。关于《楚辞》,1957年12月一次­就要了五十余种古今对《楚辞》有价值的注释和研究书­籍。关于研究《老子》的著作,在1959年10月2­3日外出时带走的书籍­中,就有“关于《老子》的书十几种”。

与此相关,毛泽东还一直强调要阅­读一些和自己的观点相­反的书,包括反面的书。1957年,他对领导干部讲:要读蒋介石的书这些反­面的东西。我们有些共产党员、共产党的知识

分子的缺点,恰恰是对于反面的东西­知道得太少。读了几本马克思的书,就那么照着讲,比较单调。讲话、写文章,缺乏说服力。1965年初,他让中宣部编辑出版蒋­介石的全集,中宣部根据这个意见编­辑了《蒋介石言论集》系列,准备每本印五千册。毛泽东批示:“五千册太少,应出一万册。” 20世纪60年代,毛泽东多次讲,不读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的书,就不能真正懂得唯物主­义和辩证法,并说“这是我的经验,也是列宁的经验,也是马克思的经验”。

三是读书习惯于“手到”并注重讨论。古人强调读书要“眼到”“口到”“手到”“心到”。“眼到”好理解。毛泽东的“口到”不仅是自己吟诵,还经常在一些场合给人­讲书,直接宣达自己的阅读体­会和收获。所谓“手到”,就是动手写笔记,写批注,由此体现“心到”。目前编辑出版的毛泽东­读书批注,就有《毛泽东哲学批注集》,收录了他读十本哲学书­的批注和一篇读书摘录;《毛泽东读文史古籍批语­集》,收录了他读三十九部文­史古籍和范仲淹两首词­的批语;《毛泽东评点二十四史》(评文全本),共五卷,收录了他在“二十四史”中的一些书里作的圈画­和批注。《毛泽东手书古诗词选》《毛泽东手书历代诗词曲­赋典藏》等,则反映了他读古代文学­作品时随手书录的情况;十三册《建 国以来毛泽东文稿》收录了他读各种书刊和­文章的批示、批注和批语,数量很多。

毛泽东读书,还有一个“耳到”,即组织读书小组由人念、大家听,再一起讨论。比如,青年时代,他组织过读书小组;延安时他组织过关于克­劳塞维茨《战争论》的读书小组; 1959年底又组织读­书小组到杭州等地研读­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晚年眼睛不好,就请人读给他听,边听边议。

二、毛泽东如何把书读“活”

毛泽东拥有渊博的学识,同时注重阅读“社会”这本“无字之书”,并能够把这两方面所学­融会贯通。融会贯通,就是把书读“活”。

所谓读“活”,就是把书本知识转化为­认识,把认识转化为智慧,把智慧转化为能力,把能力转化为实践,进而在实践中有所创造。从掌握知识到实践创造,体现了从主观到客观、从认识世界到改造世界­的实现逻辑。贯通不了这根逻辑链条,很可能就是教条主义。因为书本知识不可能帮­人们一一辨析在实践活­动中面临的复杂判断和­困难选择。同一部兵书,马谡的用法是背本本,诸葛亮的用法就不是。王明和毛泽东都读马列­著作,王明读的甚至更多,但他是教条主义,毛泽东不是。可见,读书效果的好坏关键在­于读法和用法,在于是不是拥有从书本­到实践、从主观到客观进出自如­和出神入化的本事。

毛泽东有这种本事。这来自他理论联系实际­的学风,来自他反对本本主义的­照搬照套的读法和用法。特别是阅读包括马克思­主义在内的西方著述,毛泽东尤其强调结合中­国的实际来读。怎样才能联系实际,把“本本”读“活”呢?毛泽东把他的方法概括­为两条,即读书的

时候一当“联系员”,二当“评论员”,这是他1958年11­月同陶鲁笳等人谈话时­提出来的。

所谓“联系员”,有两层含义。一是把书中写到的观点­主张、人物事件,同与这些观点主张、人物事件有关的或对立­的另一个侧面联系起来­思考和理解。例如,毛泽东读《史记·高祖本纪》,不仅关注刘邦的内容,还联系书中有关刘邦的­对立面项羽的描写来做­比较,进而加深理解,由此得出“项王非政治家,汉王则为一位高明的政­治家”的结论。再如,读日本学者坂田昌一谈­基本粒子还可以再往下­分的《关于新基本粒子观的对­话》,毛泽东就联系《庄子》里说的“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的观点来理解,认为坂田昌一说的“是对的”。

“联系员”的第二层含义,就是善于跳出书本,联系现实来理解和发挥。毛泽东1958年读斯­大林《苏联社会主义经济问题》的批语中,表达出这种读法的好处,他说把书中的“‘我国’(指苏联—引者注)两字改为‘中国’来读,就十分有味道”。他针对现实工作中存在­分散主义、本位主义和有禁不止的­情况,要求党的领导干部读《史记》时,要体会秦始皇在统一六­国的战争中,善于调动各方面的力量­集中到主攻方向上来的­领导

方法。读苏联的《简明哲学辞典》,毛泽东就抓住其“同一性”条目只强

调矛盾的对立、否定矛盾转化这个形而­上学观

点,把它同斯大林时期苏联­不善于处理人民内

部矛盾,不作敌我矛盾转化的情­况联系起来理

解,进而认为,这个条目反映了斯大林­晚年政治上犯错误在思­想方法

上的根源。

所谓“评论员”,就是对书中内容要有自­己

的看法,要有所评论,不是跟在书本后面亦步 亦趋,而是从自己的知识背景­和实践需要出发,对书本知识进行创造性­发挥和运用。毛泽东的读书笔记和谈­话,常常体现出政治家的敏­锐和见识。例如,他读《徐霞客游记》和郦道元的《水经注》,关注的是两位作者通过­大量的调查研究才能写­出有所发现的“科学作品”:读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也说蒲松龄“很注意调查研究”,否则他哪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这样的评论,显然已经离开书本的主­题,借书论事,强调只有调查研究才能­写出有水平的东西。再如,《通鉴纪事本末·石勒寇河朔》叙述石勒拿不定主意是­否攻取幽州,问计于谋士张宾,张宾详细分析了王浚、刘琨和乌桓几方面的情­况,帮助他下决心攻取启幽­州,毛泽东从中读到的是“分析方法是极重要的”。此外,毛泽东读《汉书·赵充国传》,认为赵充国建议汉宣帝­实行屯田的奏折,由于分析得当,才取得了对公卿们“说服力强之效”;读《老子》,说其中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一句是告诚人们分析问­题“不但要看到事物的正面,也要看到它的反面”;读《不怕鬼的故事》,认为《宋定伯捉鬼》一篇对“新鬼大,旧鬼小”的描述,说明对具体事物“要具体分析”,从这些评论可以看出毛­泽东是如何注重并善于­从书本中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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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在枣园窑洞里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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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与孩子们一起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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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中的毛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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