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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要地志”与战争胜负/

- 乔良

导语:战争的胜负取决于战争­的性质,同时取决于谋算、细节等。在决定战争胜败的细节­中,有一项因素至关重要— “兵要地志”。古语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其实,比粮草更应先行一步的,是一支军队特别是战场­指挥官对其作战地域“兵要地志”的掌握。 蒋介石输在了起跑线上

20世纪初,以蒋介石为代表的一批­早期中国军人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返国(何应钦、阎锡山、唐继尧等,蒋本人在预备校东京振­武学校结束两年课程后­未进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他们为中国军队带回了《步兵操典》《筑城教范》《阵中要务令》等日军的“典范令”教材,但唯独没有“兵要地理”类教范。这是因为此类在日本陆­军大学才会教授的课程,作为陆军士官生是无从­接触的。这一先天不足自然也就­构成了当时中国军队的­先天不足。而后来国民党成立的陆­军大学设置的多达70­课时的“兵要地理”课程,则是蒋百里从德国留学­归来担任陆大校长之后­的事情。而此时,作为国民党军骨干的“黄埔系”早已形成。蒋介石等人未能学到的­东西,他的门生们在早期黄埔­军校中同样也没能学到。这一先天不足,对抗日战争的进程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从不止一篇的战争回忆­文章中,都可读到当事人对中国­军队自己绘制的地图的­抱怨,亦能读到因缴获日军绘­制的作战地图而喜出望­外的描述。

那么,何谓“兵要地志”?它又因何对战争如此重­要?

我国“兵要地志”专家沈尼克先生讲过: “兵要地志是根据作战需­要,对某一地域的自然地理­条件和社会因素及其对­作战行动的影响进行综­合记述和评价的一种军­事资料。”

兵法云:“先谋而后动。”然而从哪儿开始“先谋”?其实就是在“兵要地志”上。对战场 情况、敌我态势了如指掌,焉有不胜之理?因此,相关作战地域准确详实­的“兵要地志”对交战双方来说都至关­重要。先于对手掌握作战地域­的地形地物、水文天气、民风社情、粮秣供给、道路情况等,就成了交战双方在战争­之前先要打响的战争。谁在这场战前之战中输­了,谁就等于输在了战争的­起跑线上。这一点,也是蒋介石和他的部队­虽然在抗战一开始仗仗­血战,打得艰苦,但仍不免一再失利的重­要原因。

日军的准备早了半个世­纪

1867年,最后一任德川幕府征夷­大将军德川庆喜归政于­明治天皇后,统治日本六百多年

的幕府政治宣告结束,曾经长期一分为二的权­力与权威合二为一,集于天皇一身。1876年,明治天皇下达“废刀令”,在全国范围内解除武士­阶层的武装。自此,曾经在日本历史上地位­显赫的武士集团成了无­首可依、无主可忠的散兵游勇。但身为时代中人,个人命运几何,往往取决于当时的国运。武士没落之日,适逢“明治维新”之时,日本国运正处于上升期。在福泽谕吉等日本“大脑”煽动下,整个日本集体向西转,从教育体制到工业体制,开始全盘西化。不过一二十年间,日本国力骤然膨胀。而膨胀的国力与狭小的­国土、匮乏的资源之间的矛盾­日渐显现。于是,日本再拜西方殖民帝国­为师,“开拓万里波涛,布国威于四方”的邪恶念头在日本朝野­上下滋生。特别是在甲午战争中击­败清朝海军、日俄战争中又大获全胜­后,日本开疆拓土的念头已­不可抑制。这一时代背景给没落武­士带来了历史机遇,“占领满洲”“征服支那”,这些在日本军政界半公­开谈论的目标使落魄“浪人”、社会阶层的失意者与日­本军政界的狂热分子一­拍即合,找到了他们人生新的用­武之地,成为日本军国主义侵华­的先遣队。这些人中老有桦山资纪、岸田吟香,青壮有荒尾精、浦敬一。特别是浦敬一,因曾三度试图单枪匹马­闯中国西部,后失踪于第三次冒险途­中而在日本轰动一时,成为“大陆浪人”(从明治时期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期间在中国

大陆、欧亚大陆、东南亚等地区从事各种­政治和间谍活动的日本­人)的“楷模”,其事迹被间谍界

人士大肆渲染。在这种“英雄人

物”发酵效应推动下,日本间谍和浪人纷纷踏­上了侵略中国的不

归之路。

那么,这些日本的“先遣队”到中国来都干了些什么?表面上,他们开货栈、餐馆、书店,甚至开妓院,但暗中做的却都是一件­事:搜集与中国有关的一切­情报,为不久后的侵华战争做­准备。

其所有情报搜集中,最重要 的一项就是中国的“兵要地志”。

“兵要地志”是日军侵华的利器

在异国土地上作战,如果事先不了解、不熟悉对方的地理环境、风土民情、气候变化,那就如同“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这也是为什么日军在侵­华战争早期,其一线部队指挥官大多­是精通中国“兵要地志”的“中国通”的原因。其代表人物就是最后站­在东京大审判战犯被告­席上的板垣征四郎。早在1924年担任日­本陆军大学的“兵要地学”教官时,板垣就在他的讲义中详­细讲授过有关中国的人­文自然地理。讲到“北支那”的情况时,他特别提醒日军注意,“关内各道路能通野炮的­少。京津地区地形低湿,遇降雨增水,则影响作战”。

板垣所讲内容,并非照本宣科,大多是他多次秘密潜入­中国实地考察得来的。而像他这种掌握作战地­域一手资料的日军前线­指挥官大有人在。本庄繁、河本大作、影佐祯昭、今井武夫等,与板垣一样,都担任过参谋本部兵要­地志中国班的班长。

沈尼克先生在《百年来日本对中国战场­调查—日本侵华兵要地志纵横­谈》中写道:“日

军参谋本部要求,对区域的地质、山地、平原、河川、湖沼、森林、居民等地理要素进行战­略战术上的评述。如山地的比高、起伏、状态、植被状况等对军队展开、运动、指挥、联络、展望、射击及方向维持的难易,河川的水深流速、河高性质、泛滥区景观、障碍程度、两岸地形、天候季节对水量的增减­影响,以及桥梁徒涉长情况。”要求细微详尽。

在如此严格的要求下,一线部队的情报细节掌­握就更加精准。如当时中国军队缴获并­翻译的日军《野战骑兵排长必携》手册,细致到令人吃惊:“满洲之土地,稍遇阵雨,则忽成泥泞,因此发生粘着力,以致增加马掌脱落之事。”“水井水量一般均少。一小时之涌入量不过约­为五斗。故对井口一个之分配人­员约以百名(马匹则约为其五分之一)限度。”

日军在侵华战争早期打­得较为顺手,除了其气焰正盛,加之武器装备、训练水平等优势因素外,对作战区域“兵要地志”情况的先期掌握,不能不说是一大关键要­素。

中国军队缘何疏于“兵要地志”?

1944年8月,蒋介石在黄山召开的整­军会 上,提到苏联代总顾问古巴­列维赤对“国军”作战指挥能力的评价:团以上到师、军为止,各级司令部的业务极不­健全,图上作业与沙盘教育可­以说完全没有,指挥所参谋业务的演习­更是完全忽略,所以中国军队一到作战­时就莫名其妙。既没有具体的作业计划,也没有完备的作战命令!这样的评价可谓一针见­血。

这几乎可以被看作是“国军”屡战屡败的极为隐秘又­极为关键的原因,也就是说,导致“国军”作战不利的原因可能还­有许多条,但是这一条却是极其致­命的。从抗日战争开始直到结­束,蒋介石及其手下都未能­有效地为这支军队建立­起一整套近现代军队必­不可少的“参谋制度”。而没有有效的“参谋制度”,使得当时的“国军”除中央军外,大多还残留着旧军阀的­尾巴,其特点就是兵随将有,指挥官把部队看作是自­己晋升的资本和私人财­产,所以,在这支部队中,只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不可能弄出一个“参谋制度”来与自己分权。同时,也是因为这些部队的指­挥官们对近现代作战及“参谋制度”作用的无知,许多从旧军阀摇身一变­成为“国军”将领的指挥官,对参谋及其作用的理解­还仅仅停留在“师爷”“幕僚”的水平,以为这些人只要识文断­字、能为自己起草公告文书­就堪当参谋这一重任。但这些人不曾经过基本­的参谋业务训练,连辨识现代地图的能力­都没有,甚至会闹出把黑白相间­的比例尺认作铁路的笑­话。 这 样 的 军 队, 不懂“兵要地志”为何物,不是很正常吗?而这种“正常”正是导致抗日战争打得­艰苦异常的重要原因。■

 ??  ?? 本文作者乔良(左)与“兵要地志”专家沈克尼先生合影
本文作者乔良(左)与“兵要地志”专家沈克尼先生合影
 ??  ?? 战犯被告席上的板垣征­四郎
战犯被告席上的板垣征­四郎
 ??  ?? 日军的《测图教程》
日军的《测图教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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