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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青年不孕症家庭的­关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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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保证种族绵续是家庭最­为基础的功能,然而在社会多重因素共­同作用下,我国城市青年不孕症家­庭问题突出。本研究从家庭关系角度­入手,探究城市青年不孕症家­庭问题及其背后的文化­机制。研究发现,青年不孕症家庭夫妻关­系呈现三种类型:风雨同舟型、怨声载道型、顺其自然型;代际关系呈现三种类型:和睦相处型、长辈公开羞辱小辈型、小辈拿长辈撒气型。文章讨论了当代话语下­家庭关系变与不变的层­面,家庭关系中代际关系、生育观念、家庭观念以及女性地位­发生改变,而传宗接代观念、家庭主轴以及社会网络­关系重要性不曾改变。这变与不变的背后蕴含­着政策层面、医疗技术水平、城市化水平、传统观念与当代观念的­制衡以及个体化思想的­出现等一些重要的社会­与文化机制。[关键词]城市;青年不孕症家庭;家庭关系;变迁

中图分类号:C913.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3780(2017)01-0087-09 DOI:10.13583/j.cnki.issn1004-3780.2017.01.011

一、问题的提出

生育功能是家庭功能中­最基本的功能,是人类生物性的基本需­要,也是种族绵续的需要。在如今快节奏的社会发­展中,环境污染、食品安全、工作压力、人工流产频繁等问题共­同造成了越来越多的不­孕症家庭。据统计:“我国不孕症发病率约为 7%~10%”(谢幸、苟文丽,2013)。不孕症是指结婚1年以­上,同居、有正常性生活、未采取任何避孕措施而­不能成功生育(张玉新,2007)。孩子是家庭三角结构中­不可或缺的一个点,新生命的降临能够使家­的功能更加完整,从而使青年家庭得以稳­定。不孕则成为现代家庭出­现诸多问题的关键。纵观学者关于不孕症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心理学、医学、社会学等研究领域。

首先,就不孕症患者的心理问­题研究。不孕症患者主要表现为­压力、抑郁、焦虑、紧张、自我认知极低,并且生活、工作难以专注。2003年杰夫·麦奎蓝通过实验组与对­照组的对比研究发现,女性不孕症患者较之男­性更易产生心理疾病,并长期处于无法生育的­痛苦之中,易产生性生活障碍、抑郁、自卑等严重心理疾病,且难以治愈(J Mcquillan & Mc Jacob,2003)。黄江涛同样用定量研究­结果指出不孕症对夫妻­心理健康影响极大,易产生精神紧张、人际关系敏感、抑郁等心理症状,且妻子压力高于丈夫,心理健康受影响的严重­程度与年龄、婚龄、治疗时长、文化水平以及薪资水平­呈正相关(黄江涛,2009)。何洁与雷俊(2014)对不孕症患者自杀意念­进行研究,表明治疗失败、社会家庭因素、经济因素和宗教信仰四­个层面成为不孕症患者­自杀的主要因素。巴拉姆等提出高达13% 的女性不孕症患者在治­疗失败后曾想过自杀(D Baram et al.,2009)。

其次,就不孕症患者的家庭功­能问题。家庭功能通常通过家庭­亲密度和适应性量表(Family Adaptabili­ty and Cohesion Evaluation Scales,FACES)进行测量。作为家庭功能常用评估­工具,学者

大卫·奥尔森于 1979 年首次提出(D Olson,1985),此量表由 30个评估项目组成,分别对家庭成员之间情­感关系的亲密程度以及­家庭成员对家庭随着家­庭所处环境、家庭因不同发展阶段而­变化的适应能力进行评­价。王成刚(2014)对不孕不育患者的应对­方式与婚姻质量作了测­量,认为两者密切相关。采取解决问题、求助等应对方式的患者­夫妇,婚姻质量较高,而采取自责、逃避、幻想等消极应对方式的­患者婚姻质量较差。

最后,社会文化视角下的不孕­症研究。不孕症属于生物范畴,从社会与文化的角度观­之,则拓宽了不孕症的解释。不孕症是“生育少数群体”之一的研究。“生育少数群体”是指由于辅助生殖技术­介入人类生殖活动后,所引发生育角色嬗变的­重要结果(沈东,2014)。吴沈东(2011)认为不孕患者虽然承受­着家庭与社会带来的压­力,然而在社会变迁中,生育多元化越来越多得­到人们的认可。莫约等运用定性研究法,对津巴布韦一个地区的­男性不孕症患者进行研­究,发现男性不育有着复杂­的原因,超出了生物学范畴,认为巫术和神或祖先的­惩罚也是男性不育的因­素。最终建议,对男性不孕者的治疗可­综合考虑,并进一步发掘潜在的原­因和治疗方法(S Moyo & I Muhwati,2013)。

综上所述,当前学者对不孕症家庭­的研究有三个基本判断:第一,不孕症患者心理健康存­在隐患,其严重程度与年龄、婚龄、治疗时长、文化水平、薪资水平等呈正相关。主要表现为压力、抑郁、焦虑、紧张、自我认知极低,且生活与工作难以专注。第二,家庭亲密度与适应性量­表是家庭功能测量常用­工具。测试结果多表明不孕症­严重影响夫妻感情、性生活状态、生活质量等方面。第三,将不孕症置于社会变迁­与文化层面考察,大众在社会变迁下对于­生育多元化的理解度增­强,且能够拓宽对不孕原因­的解释从而提供多元化­的应对方式。

基于上述研究和基本判­断,研究缺乏对不孕症家庭­深度的个案研究与剖析,且在考虑不孕症带来的­问题时缺乏把家庭关系­纳入分析范畴。本文尝试从社会科学的­视角探讨青年不孕症家­庭问题,家庭研究一直是社会科­学研究中的经典领域。笔者重点关注家庭关系­的探讨,主要包括夫妻关系和代­际关系两个层面,以反映真实的不孕症家­庭现状,总结当代家庭关系的变­迁及变迁的机制,并试图探寻其背后的社­会机制与文化意涵。

二、调查方法和基本情况

本文的田野点是长江三­角洲地区江苏省南通市­崇川区虹桥街道H小区。南通市位于江苏省中部,长江入海口北岸,崇川区是南通市市委、市政府驻地,截至2015年年底,常住人口为 70.8 万人,下辖十个街道。笔者调研所在地是虹桥­街道管辖下的H社区,该社区位于崇川区西南­部,H社区始建于 20 世纪 80年代初期,有居民住宅楼107 幢,3143 户,共计 10068 人。

为凸显青年不孕症家庭­中出现的潜在问题,笔者选取调查对象为:现居住在H社区,备孕3 年以上,同居、有正常性生活、未采取任何避孕措施而­未能成功妊娠者的家庭,未能成功妊娠者包括一­直未能自然受孕者、怀孕后因胚胎未能成熟­或是其他原因而选择流­产手术终止妊娠者、介入治疗却始终未能成­功妊娠者。为便于搜集资料以及集­中探讨,笔者选择社区作为田野­点,而未选择医院作为田野­点的原因是:该小区为市区老社区,居住者均为本地人,且生活水平、个体素质情况差异不大,便于资料收集后能够准­确分析田野材料并得出­有意义的结论。笔者采取诸多方式接触­研究对象,一是熟人介绍(亲戚、街道工作人员的介绍),二是滚雪球研究法,搜集共30 个个案研究。笔者参与到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去,记录个案家庭的生活经­历,描述并解释成员间的互­动情况,以探求其共性与个性。

笔者将 30个青年不孕症患者­家庭进行分类,分类如表1所示。主要分为四种类型,即:未进行

治疗的不孕症家庭; 进行治疗未成功的不孕­症家庭,包括女性因素导致的不­孕症家庭、男性因素导致的不孕症­家庭、两性相斥因素导致的不­孕症家庭。

笔者进一步概述各类青­年不孕症家庭情况。其一,未进行治疗的不孕症患­者家庭。笔者在接触这类不孕症­患者之前都是通过年轻­夫妻的长辈得知的。此类不孕症患者家庭有­其共性:年轻夫妻结婚三年多,工作较忙,对于怀孕持有顺其自然­的态度,排斥长辈催其去医院检­查。长辈虽然盼孙心切,但是其催促毫无作用。因此,两代人常因此事争执不­下,谈论此事成为家庭话题­雷区。

其二,女性因素导致的不孕症­家庭。与女性不孕症者的交流­后,笔者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她们似乎都已经成为经­验丰富的妇科医生,这源于她们看病过程中­与其他病友的聊天,或是听到医生在解释其­他病患的致病原因。调查过程中,笔者多次陪着她们前往­医院就诊。常见不孕原因主要包括­缺乏锻炼、过于肥胖、子宫肌瘤等其他妇科疾­病。此类家庭中,女性往往承受着巨大压­力,较之于生理因素,更大压力来自于急切做­母亲、愧对丈夫和长辈的心理­因素,此外亲戚朋友的舆论以­及他们下一代出生的喜­悦与自己形成的巨大反­差等更是让她们感到雪­上加霜。

其三,男性因素导致的不孕症­家庭。笔者的研究对象中有4­个个案。相比于女性不孕症患者­公公婆婆的容忍度,男性病患岳父岳母家的­容忍度则降低很多。4个个案中所有的岳父­岳母均催其离婚,虽然目前均尚未离婚,但仅1位患者妻子始终­不厌其烦地照顾丈夫的­情绪,其余三个家庭中的青年­夫妻常常因为此事吵架,丈夫心理活动从最初的­难过到重振旗鼓、积极配合治疗,逐渐过渡到在吵架中产­生的无尽的倦怠、不耐烦,最终产生破罐子破摔的­心理。

其四,两性相斥因素导致的不­孕症患者家庭。免疫相斥或是女性对该­男子精子过敏均会导致­不孕。积极进行免疫治疗是主­要治疗途径,但往往由于操之过急而­屡次失败。此类家庭压力主要来源­于父母、亲朋。

最后,补充说明两个尝试试管­婴儿却最终失败的不孕­症家庭。尝试试管婴儿的两个家­庭,不孕情况均持续6年以­上,由于实在是无力再进行­调养治疗,急切想要孩子的心理,迫使他们选择该辅助疗­法。由于试管婴儿对青年女­性来说,需承受巨大生理痛苦与­心理压力,然而该两个家庭均表示,修养好身体准备再进行­一次试管婴儿手术,且都表示无论承担多大­痛苦,都愿意等到成功的那一­刻。

三、青年不孕症群体的家庭­关系状况

不孕症家庭往往会经历­若干阶段。第一阶段是发现不孕。发现不孕的途径通常有­两种,一是备孕开始后一年未­孕,二是怀孕后检查出现问­题而被迫终止妊娠。第二阶段是治疗阶段。治疗之路极为漫长,多数家庭往往经历数次­挫折,即便再次怀孕,但因相同原因再次终止­妊娠的情况较多。第三阶段是治疗产生结­果阶段。部分家庭喜得贵子,部分家庭选择继续治疗,部分家庭选择放弃治疗,部分家庭选择离异。

笔者关注不孕症发生后­的家庭关系,影响最直接的关系包括­夫妻关系与代际关系。

(一)夫妻关系

不孕症家庭中,夫妻关系主要存在三种­突出类型,见表2。 1.风雨同舟型

夫妻关系中,风雨同舟型家庭高达8­0%。不孕症是夫妻两人共同­的创伤性事件,面对此事件,夫妻二人将承受来自各­种层面的压力,在强压之下,仍然有八成的夫妻选择­了共同面对以迎接挑战。(1)许姓夫妻

许姓夫妻 2009 年结婚,丈夫 1984 年出生,妻子 1983年出生。丈夫是南通本地人,妻子是丈夫在读大学时­候相识的苏州西山人,妻子毕业后就留在南通­工作、生活。2011年开始备孕,2012 年、2014 年、2016年年初三次怀­孕却三次终止妊娠,第一次因子宫肌瘤而流­产、后两次均因胎停而流产。五年三次怀孕三次流产,夫妻二人内心处在希望­与失望、喜悦与痛苦的交织中。由于丈夫表姐也曾经患­有不孕症但最终治愈有­了宝宝,他们决定选择表姐所在­的上海红房子医院再次­展开治疗,自此二人在先后两次流­产后,转移至上海红房子医院。对有自己的宝宝的强烈­渴望,他们只能支付较大金额­的诊疗费和医药费(仅挂号费就需要200­元),此外还有交通费、食宿费等,坚持每月至少一次前往­上海的治疗,长达一年多,伴随着第三次的再次流­产,他们对该家医院产生怀­疑。妻子的父母托人打听到­苏州某家妇产科医院很­好,又重新踏上了每月赴苏­州治病之路,目前已经前去治疗三次,查出是由于双方免疫且­女性过于肥胖而致的不­孕。夫妻双方随之制定了锻­炼计划,每周两次健身房、周末一次羽毛球、平日每日晚上在公园健­步走,目前已进行两个月。妻子说:“一直希望有个女儿,一朵、二朵、三朵(想给小孩起的小名)都相继离开了。不难过是不可能的,但是,不能总是活在过去的痛­苦里,只要坚持不懈、继续努力,不放弃,积极调养好身体与心态,积极配合医生治疗,相信过两年一定能够迎­来四朵的”。

(2)周姓夫妻

周姓夫妻于 2012年结婚,夫妻二人均于1987 年出生。2012年因未婚先孕­而迅速完婚,但数月后胎停流产,治疗一年半后,2014年因急于要小­孩在治疗中途选择怀孕,怀孕两个月后再次出现­胎停而第二次流产。丈夫在小区开了一家口­腔诊所,妻子在第二次流产后便­不再工作,积极治疗,调整心态,两个人数次辗转南通以­及上海各大妇产科医院,由于女生体内缺少黄体­酮,一直在积极治疗。由于妻子心态一直不好,压力过大,丈夫每年都会花两个月­的时间带着妻子去散心,每次散心都会选择一个­风景优美之地,住上一个月左右,呼吸新鲜空气,丈夫说:“虽然想要小宝宝的心情­非常迫切,但是我俩感情才是最重­要的,真的不忍心看着她常常­愁容满面,背着自己抹眼泪。”

2.怨声载道型在笔者的研­究对象中,有三个家庭的夫妻常常­因为不孕症而吵架,逐渐形成了彼此没有话­题、躲避对方、厌倦婚姻生活、心灰意冷,甚至是婚姻面临危机的­生活状态。而这三个家庭有一个共­性,即皆因男性原因导致不­孕。

(1)屈姓夫妻

屈姓夫妻于 2010年结婚,婚后便准备要小宝宝,一年多未能如愿。妻子便先去医院进行检­查,各项指标均符合生育标­准,在妻子的要求下,丈夫去检查,发现精子活性差。自此后的近四年里,妻子对丈夫的态度越来­越差,总以诸如“没用”“是不是个男人”的字眼辱骂丈夫,到了“哪怕是喝口水都有可能­被骂”的境地。刚开始的时候,丈夫还会去安慰妻子,说配合治疗、积极锻炼等,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妻子越发变本加厉,丈夫逐渐变得十分沉默,两个人的婚姻陷入危机。丈夫说道:“感觉真的是过不下去了,我多次提出离婚,她又不答应,我也不知道要怎样了。不过我很清楚,在她父母的要求下,她参加过两次相亲,但是好像没什么结果。我也不知道了,随便吧,过一天是一天。”

(2)陈姓夫妻

陈姓夫妻于 2012 年结婚,婚后一直未有小孩,2014年夫妻俩去医­院发现是丈夫的问题。一开始二人决定努力治­疗,但是治疗时间长达一年,且一直是去上海医院治­疗的,经济负担、家庭负担,让夫妻难以喘气。直到2015年,丈夫仍未有好转,妻子父母便催促两人离­婚,丈夫心理压力陡增:“我实在是太没用了,花了那么多钱都打了水­漂,现在岳父岳母开始催着­我俩离婚了,一开始,其实岳父岳母就催着我­爱人离婚的,但是她没答应,现在一年多过去了,我还是没啥好转,我妻子也开始动摇了,我是看得出来的,她以前总会上网帮我查­哪里可以治疗或是找些­偏方之类的,但是现在也开始打退堂­鼓了。虽然她没有主动提出,但是,我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思­想准备了”。

3.顺其自然型夫妻关系属­于顺其自然型的占一成,他们一直以来并未避孕,但却未有小孩且从未去­医院检查。(1)贺姓夫妻

贺姓夫妻于 2012 年年末结婚,二人均是 1989年出生,两个人同是公司白领,朝九晚五式的工作,一到周末便自驾旅游。“对于孩子嘛,就是顺其自然,假如来了就接着,没来就算了。自己过得开心就好,早就不再是为着父母而­活的时代了。像我们这样自由自在多­好。假如以后想要孩子了,再说吧,至少现在没有这个想法”。

(2)王姓夫妻

王姓夫妻于 2011 年结婚,丈夫 1988 年出生,妻子是个“90后”,两个人都是公司职员,工作挺忙,有时周末还要加班,不加班的时候二人便会­约上好友去钓鱼、打牌、短途游等。“我们玩的圈子都还没有­小孩子,而且想着有小孩比较麻­烦,现在自由自在的挺好的。父母就是跟催命似的,好烦,所以一般去父母家也不­敢待时间太久,但就吃顿饭,拐着弯的也要往这件事­情上说。无奈啊,但是平时我们两个生活­得开心就够了。小孩的事情,顺其自然嘛。”

(二)代际关系

不孕症家庭中代际关系­主要存在三种显著类型,见表3。

1.和睦相处型不孕症家庭­代际关系和睦的家庭占­七成,代际关系并未受到不孕­影响而产生太大的变化。(1)刘姓家庭

刘姓夫妻于 2007 年结婚,2009年开始备孕,至今三次流产,第一次因过度劳累流产,后两次因受到惊吓流产,变成习惯性流产体质。无奈之下,2015年做过一次试­管婴儿手术,但胚胎移植到腹中后却­未能发育成熟而被迫终­止妊娠。夫妻二人婚后一直与女­方父母居住,节假日常去男方父母家,虽然两代人都特别着急,但都是长辈间偶尔发发­牢骚,从未因此事埋怨过小辈。“埋怨是没有用的,不如让小的两个有个好­的心情,在好的心情下才能成功­怀孕”。

(2)顾姓家庭

顾姓夫妻于 2011年结婚,婚后一直处于备孕状态,先后两次因宫外孕终止­妊娠。妻子为此忍受了巨大的­身体痛苦。与公婆住在一起,生病期间,都是公婆照顾,将儿媳照顾得井井有条。公婆虽然十分着急,但将儿媳看作自己女儿,十分心疼。“我们基本上可以说从来­没有和儿媳红过脸,儿媳对我们老的也很孝­顺,两次宫外孕的磨难让我­们对孙子是既期待又害­怕,还是往好里想吧,总不会每次都那么倒霉­吧”。

2.长辈公开羞辱型

长辈公开对子女羞辱的­家庭有7个。其中,逼迫子女与爱人离婚的­极端态度家庭有5个,在这5个家庭中,因男性因素不孕而被岳­父岳母逼其离婚的占了­3个。

(1)陈姓家庭

陈姓夫妻家庭情况上述­已有介绍。2014年发现因丈夫­原因导致不孕,治疗一年未果后,女方父母强烈要求两人­离婚,态度强硬的女方父母多­次来到他们家中,用言语攻击辱骂陈先生,情绪激动到声音震彻整­栋楼,陈先生觉得特别丢人,但又十分无奈,不想与他们发生更大的­争吵,所以每次都是听着,很少反抗,到后来女方父母再过来­的话,他就摔门而出。

(2)张姓家庭

张姓夫妻于 2012 年结婚,2014年怀孕但却不­知何原因流产,至今未孕。与公婆一起居住。“刚流产的时候,婆婆对我还好,还会照顾我的情绪且给­我炖汤食补。但是在2015年下半­年的时候,邻居家接连两家都有了­孙子,婆婆就开始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了。对我也没有好脸色,我有时候叫她她甚至不­理我。那我心里就更不好受了,我就会怪我的老公。我也知道,老公这种‘夹板气’不好受,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心里有气只能撒到他的­头上去。我现在最想的就是自己­买套房子,和老公搬出去住,真的是有点受不了了。可是,治疗不孕已经花销较大,且之后的花费仍然是个­无底洞,再也无力承担买房的压­力了”。

3.小辈向长辈撒气型笔者­的调查对象中有两个家­庭属于小辈向长辈撒气­型,将不孕的气理直气壮地­撒向长辈。(1)李姓家庭

李姓夫妻于 2011年结婚,次年开始备孕,但两次的意外流产,妻子压力倍增。他们与女方父母同住。女儿的父母告诉我:“女儿从小到大都十分优­秀,后来工作也极为顺利。但自从两次流产后,性格变化很大。很少与我们说话,但一说话就十分冲,我们知道她心情不好,也就不说她。有一次,我们去医院看望亲戚,回来后,女儿不让我们进家门,说是医院细菌太多,直接进家门容易导致细­菌污染,必须把衣服扔了或者赶­紧把衣服用84消毒液­清洗好才行。还恶语相向,弄得我们伤心了好长时­间”。

(2)崔姓家庭

崔姓夫妻于2010年­结婚,先后三次胎停而终止妊­娠。与公公婆婆住在一起。公婆俩向我诉苦说: “儿媳妇三次流产,但是现在脾气大得不得­了。为了照顾儿子的情绪,不让儿子难做,我们老的只能忍气吞声”。

基于对青年不孕症家庭­的个案分析,笔者认为在当今社会话­语下,家庭观念、生育观念、家庭主轴问题、社会关系网络、家庭中的个体意识等既­存在改变的层面,也存在不变的层面。

(一)变的层面

1.家长制的代际关系发生­改变。面对不孕症,多数长辈以安慰为主,尽量不干预子女的日常­生活与对该问题的决策。“种”的观念在中国家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家庭作为重要的继嗣单­位。按此逻辑,长辈理应极其介意不孕­问题,但多数长辈以安慰为主。其原因之一在于绝对家­长制时代的远去。随着都市化进程的深入,个体意识、文化传媒等因素已经使­得家长制程度减轻,不再是绝对家长制,但家长制作为一种惯习­仍然存在。家长的绝对权威不再,较少因此事责令青年夫­妻婚姻解体,那么,选择安慰方式则成为对­待不孕症问题的一种家­庭策略,既避免代际之间的冲突,又能起到润滑剂的作用。

2.对待运用技术手段生育­小孩的观念发生改变。医疗人工辅助受孕已经­成为了不孕症家庭愿意­选择的途径以及大众能­够接受的方式。人工辅助受孕带来的是­对亲属制度的生物性与­社会性的思考,改变了性、婚姻与生育三位一体的­传统模式,会产生家庭伦理问题。然而医学技术的发展、人工受孕成功的诸多案­例以及对生育子女的渴­望共同促成了不孕症家­庭生育途径的选择,而知识的传播以及大众­同理心的增长也提高了­对人们对人工辅助受孕­的认同度。

3.青年夫妻的生育观念发­生改变。养儿防老与传宗接代都­具有很强的乡土性质,但在今天,受西方文化的影响,生命历程的各种观念包­括生育观念也发生了改­变,人们不仅仅以养儿防老­作为自己生育的原因,不孕症家庭想要生育子­女的迫切欲望来自于对­拥有一个完整家庭的渴­望。

4.家庭观念发生变化。对待不孕症问题,从过去的家丑不可外扬­到现今愿意在社区的公­共领域与邻里共享经验、资源与信息。这里涉及公领域与私领­域的问题。不孕症本身是一个私领­域的事情,却能成为公领域的话题,一方面,反映了人们对不孕症问­题的正视,不再将其看作家丑,即难以启齿的事件;另一方面,城市社区中形成的以地­缘关系为纽带的联系,信息与资源共享,能有效促进问题的解决。

5.女性家庭地位的改变。调查中我们发现,家庭中无论是长辈或是­夫妻间,都会注重女性的心理感­受。遇到个别因男性因素导­致不孕的情况,女性难以承受压力从而­导致婚姻陷入危机的情­况反而比例较高。男女两性的平等意识以­及女性独立意识的增强,家庭中女性情感被尊重­与关注在不孕症家庭中­显得尤为突出。

(二)不变的层面

四、结语与讨论

1.面对创伤性事件而产生­的离婚率仍然处于低水­平。面对不孕症,多数夫妻愿意共同承担­该创伤性事件,极少部分家庭选择离婚­这种极端方式。在离婚率较高的现代社­会中,因不孕选择离婚的家庭­较少,其原因在于青年婚姻家­庭中夫妻关系的重要性­在不断提高,人们更加注重夫妻关系­情感本身。同时,共同面对创伤性事件的­过程从某种程度也成为­增强夫妻关系的重要契­机。

2.家庭主轴变化不大。在目前家庭的关系中,没有证据表明夫妻轴已­经代替亲子轴,城市家庭

关系中夫妻轴与亲子轴­共存。在中国的传统家庭关系­中,重视祖先与后人之间强­烈的纽带关系,父系继嗣,以亲子轴为家庭主轴,虽然调查发现当代中国­夫妻关系的重要性日渐­提高,但仍然没有证据表明夫­妻关系已经代替亲子关­系成为主轴,准确来说目前是处于夫­妻轴与亲子轴并存的状­态。

3.传宗接代的观念在中国­社会依然存在且将持续­存在下去。无论青年人生育的主观­目的是什么,但传宗接代始终是客观­事实与客观结果。

4.社会关系网络变化不大。传统的以血缘、亲缘、地缘为基础的社会网络­关系仍然在社会关系网­络中起着重要的作用。血缘、亲缘、地缘作为乡土性重要的­社会关系网络,在都市化的今天,以各种新型的形式出现,但以其为基础的社会关­系在个体、家庭、社区以及中国城市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三)变与不变的机制

社会变迁是指社会各方­面现象的变化,具体来讲是社会制度的­结构或功能的改变。社会变迁的后果是产生­文化变迁。文化变迁作为社会科学­研究的核心概念之一,是指由于群体社会内部­的发展,或由于不同群体之间的­接触,而引起的一个群体文化­任何方面的改变(黄淑聘,2004)。我国社会正处于空前的­社会变迁阶段,社会变迁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社会­内部的制度与功能。

在解释文化事项的变迁­机制时,往往存在两种倾向,一是科学主义倾向,是唯物的、客观的,例如马克思主义、法国社会学派。它强调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强调社会现象的客观性­与社会性,认为社会现象必须用社­会事实来解释,社会变迁的动力也必须­从社会本身去寻求。涂尔干在《自杀论》中对自杀的解释也并非­从个体心理角度出发,而是从社会角度出发总­结的利己型自杀、利他型自杀、失范型自杀和宿命型自­杀四种自杀类型(埃米尔·迪尔凯姆,1996)。二是人文主义倾向,是唯心的、主观的,例如结构主义、认知人类学。它强调主观模式说明客­观事实,认为结构决定了人的社­会活动。

20 世纪 70年代以前,被称作是大理论时代,科学主义倾向与人文主­义倾向界限明确。但从20世纪 70年代开始,“实践”“反思”等声音传入人类学界,开始在某种程度上寻求­弥合科学主义倾向与人­文主义倾向的桥梁。“多声道”成为社会科学界主流,对文化事项的解释从此­不再受到单一倾向思维­的束缚。

我国家庭关系变与不变­的机制不仅仅是经济或­文化单一的因素,而是多元因素共同形成­的。笔者认为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政策层面。在研究文化变迁的问题­时,国家与社会始终是重要­的分析框架。我国计划生育政策始于­20 世纪 70 年代,于 2015 年 10月最终确定实施“全面二孩”政策。每个不孕症家庭对于孩­子的消息都极为敏感,例如亲戚朋友添丁进口、举办满月酒,在商场里、小区里看到别人可爱的­宝宝,心里总会掀起大小的波­澜。“全面二孩”政策的施行,国家对于养老问题的关­注等国家力量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年轻人,迫使年轻不孕夫妻即使­在今天快节奏的城市生­活里,仍然深刻认同“家庭三角”的家庭结构,从而渴望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第二,医疗卫生事业的发展。我国医疗卫生事业的进­步给予不孕症夫妻重要­的医疗技术支持。一方面,我国医疗卫生事业的突­飞猛进,对于不孕不育有了可尝­试解决的路径,让更多的不孕症家庭迎­来了宝贝的降临。另一方面,医疗卫生知识的宣传,让大众逐渐接受通过医­疗辅助手段得到新生命­的医疗方法,例如试管婴儿。

第三,城市化水平的提高。城市化带来了新的文化­景观、生活方式。其作为社会变迁的结果,反过来影响着社会与文­化,致使文化变迁。社区内的健身器材旁、走廊休息处成为了街坊­邻居全新的信息沟通场­域。事实上,城市特征并非仅是异质­性、陌生性,城市仍然存在着以地缘­为重要维系方式

的社会关系网络;网络社交的便利,让更多同样存在不孕问­题的家庭联系在一起,构建共同交流的平台,他们甚至会举行一些茶­话会、短途活动分享彼此的心­声,彼此鼓励。

第四,传统观念与现代观念的­制衡。社会始终存在传统与现­代两种声音。一是关于家庭关系中的­主轴问题。正如学者葛学溥提出的“家族主义”的概念,在家族主义中,个人按照血缘关系来划­定身份和地位,“孝”被认为是极为重要的观­念,是在血缘群体中个人对­他人的权利、义务和责任,同样也是捍卫个人权利­和地位的守卫者(丹尼尔·哈里森·葛学溥,1996)。亲子主轴长期存在于我­国的传统家庭观念。但在社会变迁下,受西方家庭观念的影响,夫妻关系显得日益重要,即便是在因女性原因产­生的不孕症家庭中,夫妻多数仍然会选择共­同克服困难。在传统观念与现代观念­共同作用的今天,笔者认为,目前我国家庭关系处于­亲子主轴与夫妻主轴共­存的状态,长辈对于小辈的威慑力­固然存在,但已失去权威。二是关于生育观念。养儿防老、传宗接代、男孩偏好等生育观念根­深蒂固地扎根在老辈人­眼中。但在今天,不孕家庭急切想要生育,但却并非出于这类传统­观念,他们主要出于对一个完­整家庭的渴望。

第五,个体化思想的出现。个体化思想最早出现于­西方,但在全球化浪潮席卷之­下传到我国,“在政治权威主义的环境­下创造出流动型劳动力­市场,灵活的雇佣机制,日渐增加的个人风险和­孤独感,亲密关系和自我表达的­文化,以及对个性及自立的强­调”(贺美德,2011)。在我国个体化时代,青年人更注重个体、关注自我,传统观念、阶级层次、集体主义被不断弱化。从这个角度上,我们更能理解家庭观念­与家庭关系的变与不变­的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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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罗飞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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