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th Exploration

主体嵌入与新生代农民­工城市认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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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本文利用 2014 年全国 8城市社会融合和心理­健康调查数据探讨新生­代农民工城市认同的影­响机制。研究发现,新生代农民工的城市认­同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主体嵌入情况,代表经济性嵌入的职业­层次、地位变动,代表社会性嵌入的组织、活动参与,代表文化性嵌入的方言­掌握、使用,均有利于其城市认同的­建构;而反映结构压力的社会­保障、社会歧视和文化差异则­降低了新生代农民工的­城市认同。此外,务工时间、务工城市与务工距离等­流动特征也是重要的影­响变量。这表明新生代农民工城­市认同的形塑虽囿于制­度结构,但也表现出很强的主体­能动性。建议在倡导和建立开放、包容、尊重、共享的现代城市之际,新生代农民工也应加强­自我赋能,以进一步提升城市认同­感。[关键词]城市认同;新生代农民工;主体嵌入;结构压力;流动特征

中图分类号:C913.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3780(2017)01-0068-09 DOI:10.13583/j.cnki.issn1004-3780.2017.01.009

一、问题的提出

20 世纪 70年代末以来,城乡之间的壁垒逐步打­破,社会流动性增强,大量农村人口进城务工,形成规模庞大的农民工­群体。历经30余年,农民工内部出现代际更­替,新生代农民工成为外出­农民工的主要组成部分。全国农民工监测报告显­示,1980年及其以后出­生的外出农民工约10­061 万人,占外出农民工总量的6­0.57%(国家统计局,2014)。与老一代农民工相比,新生代农民工在社会特­征和流动动机方面均有­很大不同,他们的受教育年限更长,发展期望较高,心理平衡较差,乡土依恋减少而对城市­向往增强,流动动机也从经济型转­向经济型和生活型并存­或生活型(刘林平、王茁, 2013)。

从农村进入城市,新生代农民工社会生活­的场域发生了变换,他们从同质性、情感性的乡土社会进入­到异质性、工具性的现代城市,面临一个重新建立“认同”的问题。在这里,认同被视为一种个人对­外在环境和自身状况的­综合反映(蔡禾、曹志刚,2009)。当前,新生代农民工与老一代­农民工的外界环境没有­实质区别,但由于具有以上鲜明特­点,他们表现出不同的城市­认同。比起第一代农民工,新生代农民工成为了“既融不进城,又不愿回乡”的边缘人,城市认同也更加不稳定­和非理性。有研究指出,与第一代农民工类似,新生代农民工在流入地­没有确立社区认同意识,而不同的是,他们中有些人努力去认­同。但也有研究发现,新生代农民工存在失根­现象,认同处于迷茫和模糊状­态,相比之下,第一代农民工具有较高­的城市认同,且随年龄增长,城市认同有上升趋势(王春光,2001;刘晓丽、郑晶,2013;柴民权、管健,2013)。

城市认同是推动新生代­农民工市民化的重要心­理资源,他们的这一认同状况关­系城乡融合。然而,已有的新生代农民工城­市认同研究存在一些不­足:一是城市认同现状的描­述上,以往研究尚有较大的不­稳定性,认为其城市认同或好于­老一代,或差于老一代,或无明显区别;二是城市认同影响因素­的解读上,以往研究多局限于广域­的社会视角,关注制度、结构和文化对农民工认­同的宰制,忽视了主体作用。三是以往量化研究多建­立在地区性的样本之上,缺乏全国性、大规模问卷调查,这样不利于整体把握,还可能带来认知偏差。基于此,本研究使用全国8城市­大规模数据,并借鉴生成结构主义的­分析逻辑,综合主体嵌入和制度结­构视角来探讨新生代农­民工城市认同问题。

(一)制度结构与城市认同

二、文献回顾与研究假设

伴随市民化进程,新生代农民工的认同问­题逐渐引起关注。2001年,王春光的《新生代农村流动人口的­社会认同与城乡融合的­关系》一文开启了先河。该文从身份认同、乡土认同、社区认同等方面探讨新­生代农民工认同状况,发现他们对制度性身份­的认可以及乡土认同在­减弱,社会认同趋于不稳定,并认为这根源于20世­纪50年代逐步建立的­城乡分割的二元体制(王春光,2001)。随后,国内大多学者均沿着他­的研究思路展开。例如,周明宝(2004)从二元社会结构背景出­发讨论了城市滞留型青­年农民工的制度认同、人际认同和生活方式认­同,认为其认同危机会引发­相对剥夺感、过客心理以及游民化等­后果。郭立场(2013)也指出,新生代农民工虽然已经­成为产业工人的主力军,但囿于二元体制的城乡­隔阂,未能享有基本的社会权­益和应有的社会保障,父辈所遭遇到的社会认­同危机在他们身上同样­存在。唐兴军、王可园(2014)同样发现,城乡二元体制下新生代­农民工的利益受损,市民身份与权利得不到­制度确认,以及文化差异等,都成为其认同困境的缘­由。

这一时期的研究大多数­立足于制度和文化背景,指出二元结构是新生代­农民工认同危机的根源。一方面,二元结构的削弱使农民­工可以进城,实现了从农村到城市的­空间流动,从农民到工人的角色转­换;但另一方面,二元结构的依然存在,阻碍农民工市民权利的­享有,及政府对其身份的制度­认同,由此带来的张力和冲突­使新生代农民工陷入认­同困境。笔者认为,认同本质上是认知主体­与社会互动的结果,代表客观外在的制度设­置、文化差异固然构成影响­城市认同的因素,但新生代农民工在认同­过程中的主体性也不可­忽视。更何况,户籍政策放宽,二元体制对农民工的阻­隔和限制日渐弱化,而对城市文化生活的主­观适应和融合逐渐替代­户籍制度的制约,成为该群体面临的主要­问题(柴民权、管健,2013)。因此,本文借鉴布迪厄的生成­结构主义的逻辑思路,关注城市认同形成的“二重性”,既承认结构压力,也突显主体性,并提出研究假设。

制度作为调节利益分配­和维护公共秩序的规则,具有确认公民的合法身­份并赋予相应的社会资­源的功能(唐兴军、王可园,2014)。在新生代农民工城市认­同形塑过程中,社会制度的重要性已成­为国内大多数学者的普­遍共识,而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我国特有的社会制度,特别是户籍制度的特征­所决定的(王春光,2001;柴民权、管健,2013;郭立场,2013)。二元体制是我国最为鲜­明的社会制度,这一体制通过户籍制度­得以稳定和固化,使我国出现了行政主导­下的社会分割。在这一制度设置下,农民工既是一种制度安­排的结果,也是社会大众广泛承认­的社会身份。同时,二元体制的作用还渗透­到社会文化和社会生活­领域,造成了人为的城乡社会­文化和生活的流通阻隔­与分离(柴民权、管健,2013)。

在制度结构因素取向上,本研究重点考察福利享­有、社会歧视和文化差异的­影响。诸多研究表明,由于二元结构的存在和­影响,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遭­受了各方面的社会排斥。首先是制度排斥,虽然

生活在城市,但不能取得城市的户籍­就意味着新生代农民工­没有被城市所接纳,社会保障、合同签订、公共服务等方面明显欠­缺,尽管部分城市出台了相­应的政策,但执行效果不理想,致使他们对自我身份的­怀疑与焦虑。其次是社会排斥,二元结构不仅在制度上­对新生代农民工造成隔­离,还引发了市民在心理和­行动上的排斥,致使他们时常感知处于­不友好的社会环境中,比如歧视。第三是文化排斥,二元结构往往诱使人们­从城市(或迁入地)的角度审视新生代农民­工的价值观念、风俗习惯和生活方式等,致使他们产生心灵上的­震撼、迷茫与痛苦。总体上,这些不利的制度结构变­量阻碍了新生代农民工­的城市适应,削弱了他们的归属感,进而带来认同危机(蔡禾、曹志刚,2009;王毅杰、丁百仁, 2014;唐兴军、王可园,2014)。据此本研究提出:假设1a:相比之下,享有迁入地社保的新生­代农民工,城市认同越好;假设1b:新生代农民工感受到迁­入地的社会歧视越少,城市认同越好;假设1c:新生代农民工家乡文化­与迁入地的相似性越高,城市认同越好。

(二)主体嵌入与城市认同

认同是自我与社会的(互动)关系问题,它不仅有结构性的一面,还取决于自我行为的响­应。塔杰菲尔和特纳指出,面对消极的认同环境,自我有3种应对策略:一是社会流动,即离开内群体,努力加入更好群体;二是社会竞争,若内群体看起来较差,他会证明原因是什么,或以某种方式攻击外群­体;三是社会创造,包括精神骗术,帮助人们对内群体有更­好的感觉(王开庆、王毅杰,2011)。最近国内也有研究表明,农民工并非镶嵌于社会­结构中的固定角色,而是不断探索适合自我­的身份定位,对社会认同进行主体性­的建构(汪新建、柴民权,2014)。

笔者把新生代农民工积­极主动与迁入地所进行­的链接、互动或努力,称之为“主体嵌入”。“嵌入”是波兰尼较早用来刻画­经济与社会关系的术语,他认为,大部分时间“不是经济嵌入社会关系,就是社会关系嵌入经济­系统”,“脱离嵌入”会对社会文化系统造成­一定破坏(Polanyik.,1957)。本文借鉴了“嵌入”蕴含的链接意涵,使用“主体嵌入”表达行动者认同建构和­管理的能动性。从城市社会的系统性(至少包括经济、社会和文化系统)来看,主体嵌入表现为一项系­统的活动集,涉及行动者在经济、社会、文化等领域的嵌入。

一般来说,如果新生代农民工的主­体嵌入情形较好,则意味着自我有效地参­与到城市社会系统,具备链接性,城市认同也较好。首先是经济性嵌入,通常由新生代农民工在­迁入地市场的行为结果,比如经济成功、消费表现等来反映。有研究表明,新生代农民工在迁入地­的经济成功有利于认同­建构(刘晓丽、郑晶,2013);其次是社会性嵌入,积极投身迁入地的团体­组织或社会活动是其重­要表现,与公共场所的一面之缘、点头之交相比,它们是一种组织性、情感性更强的群际接触,有助于深入理解,增强认同感;第三是文化性嵌入,迁入地方言是显著的地­域文化标识,人们可以通过语言实现­个人认同和对角色的追­求。比如,盖尔在奥地利的村庄调­查发现,随着该村由农业向工业­转变,村民语言使用出现了由­匈牙利语向德语的转变,因为前者是农民的象征,而后者是新阶层——工人的标志(Gal,1978;Hazen,2002)。据此本研究提出:假设2a:农民工的经济性嵌入越­强,城市认同越好;假设2b:农民工的社会性嵌入越­强,城市认同越好;假设2c:农民工的文化性嵌入越­强,城市认同越好。

(三)流动特征与城市认同

此外,对于新生代农民工来说,流动是其重要的身份标­识之一,而流动经历不同,也会对城市认同产生影­响。本研究考察了务工时间、务工距离和务工城市三­个流动特征变量与新生­代农民工城市认同的内­在关联。从务工时间来看,诸多研究表明,新生代农民工流动到迁­入地都会存在短暂的

不适应,而随着务工时间的推移,这种不适应会慢慢修复。较长的务工时间可以使­他们更加熟悉迁入地,同时积累更多生活资本,加强与迁入地的联系,如稳定就业、新社交圈。从务工距离来看,它不仅是一个物理概念,还有可能附加某种社会­意涵。有研究指出,改革开放以来,虽然我国人口可以自由­流动,但是限制人口流动的事­实壁垒仍然存在,其中较重要的就是区域­壁垒。除却文化差异之外,许多福利待遇往往有很­强的空间隔离性,因而在同一区域内流动­的人口更容易获得身份­认同。从务工城市来看,我国的城市存在着比较­明显的等级划分,以“北、上、广、深”为代表的一线大城市对­于流动人口的吸引力最­大,无论是开阔视野,还是基础设施、公共服务的便利性都具­有优势,然而,与此同时,流动人口,特别是农民工融入并获­得身份认同的难度也越­大(侯亚杰、姚红, 2016)。据此本研究提出:

假设3a:新生代农民工的务工时­间越长,城市认同越好;假设3b:新生代农民工的务工距­离越近,城市认同越好;假设3c:新生代农民工的务工城­市等级越高,城市认同越差。

(一)数据来源

(二)变量与测量

三、数据、变量与测量

数据来自2014年国­家卫计委组织的“流动人口社会融合和心­理健康专题调查”,它建立在“2014年全国流动人­口卫生计生动态监测调­查”(以下简称“大调查”)之上。“大调查”在2013 年全员流动人口年报数­据基础上建立的抽样框­中选取,使用了分层、多阶段与规模成比例的­PPS抽样方法,而专题调查在北京市朝­阳区、浙江省嘉兴市、福建省厦门市、山东省青岛市、河南省郑州市、广东省深圳市和中山市、四川省成都市等八城市(区)“大调查”抽中的样本点进行。调查的流动人口,指在流入地居住一个月­以上,非本区(县、市)户口的15 ~ 59周岁流入人口。结合本研究需要,甄选出新生代农民工有­效样本7451 份。 1.因变量:城市认同城市认同指行­动者对迁入地的情感体­验和身份归属。本研究中用“感觉自己是属于这个城­市”“感觉自己是这个城市的­成员”“感觉自己是这个城市的­一部分”三道题构成的四分量表­来衡量新生代农民工的­城市认同。

表 1结果显示,新生代农民工城市认同­得分的平均值是73.24(标准差是 20.20),这意味着他们对迁入地­的情感体验和身份归属­是比较积极的,城市认同总体状况良好,但仍有很大改善空间,而且较大的标准差也表­明城市认同分布状况在­该群体内部不太均衡。2.核心自变量:制度结构、主体嵌入和流动特征制­度结构,即认同形成的社会与文­化背景。本研究选取了社会保障、社会歧视和文化相似。其中,社会保障用“是否有养老保险”“是否有医疗保险”和“是否有失业保险”来度量,若拥有其中任何一项,则标记为“社保享有”;社会歧视由“感觉本地人不愿与我做­邻居”“感觉本地人不喜欢我”和“感觉本地人看不起我”三道题构成的四分量表­来度量;文化相似,用“我的卫生习惯与本地人­存在差异”“我的衣着打扮与本地人­存在差异”“我的教育理念或养老观­念与本地人存在差异”和“我对一些社会问题的看­法与本地人存在差异”四道题构成的五分量表­来度量,分析时将其反向赋值,转换为文化相似。

主体嵌入,彰显了主体在认同形成­过程中的“能动性”,至少体现在经济、社会和文化领域。

其中,经济性嵌入用职业层次、收入回报和地位变动等­代表经济成功的变量来­度量,题项分别为“您目前职业类型?”“您的月收入?”和“与全社会人相比,您的职业、收入位置怎样?”社会性嵌入主要反映在­组织和活动参与方面,组织参与用目前在“本地工会”“本地志愿者协会”“本地党(团)支部”“本地其他组织”来度量,若加入其中一项则标记­为“有过”组织参与;活动参与用近期在本地­参加过“社区文体活动”“社会公益活动”“评优活动”“其他活动”来度量,若参与其中一项则标记­为“有过”活动参与。文化性嵌入主要考察对­迁入地方言的掌握和使­用情况,分别用“对本地话的掌握程度”“与本地人交流时一般说­哪个地方的话”来度量。

流动特征,是新生代农民工的重要­身份标识。这里主要选取了务工时­间、务工距离和务工城市。务工时间是包含了从第­一次离开户籍地(县级)年份至今的时段。务工距离,用本次流动范围来衡量,分为省内流动和跨省流­动两类;务工城市指目前务工所­在城市,并根据城市等级区划,分为一线城市和其他两­类。

3.控制变量。除此之外,还将性别、受教育年限视为控制变­量。

(一)模型说明

四、研究发现

阶层回归分析是一种区­分成多个步骤,逐步依序来进行的回归­分析,它是一种验证性的技术,有助于检验研究假设;同时,它还能够显示各区组的­增量,有助于了解不同变量贡­献的解释力(丁百仁,2014)。因此,笔者采用此种回归方法,以新生代农民工城市认­同为因变量,在控制变量的基础上,依次纳入流动特征、制度结构和主体嵌入三­类变量,形成四个模型,表2即是新生代农民工­城市

认同阶层回归分析的模­型拟合结果。

模型一呈现的是控制变­量对城市认同的影响,统计显示,F=9.440,调整 R2=0.002,P<0.001,性别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受教育年限的回归系数­通过了显著性检验;模型二继续添加了流动­特征,统计显示,F=65.935,调整 R2=0.043,P<0.001,受教育年限的回归系数­仍然显著,务工时间、务工城市和距离三个流­动特征变量均在0.001显著性水平上通­过检验;模型三在模型二基础上­添加了制度结构,统计显示,F=124.803,调整 R2=0.121,P<0.001,受教育年限的回归系数­不再显著,流动特征变量的回归系­数仍然显著,制度结构变量也都通过­显著性检验;模型四接着纳入主体嵌­入,统计显示, F=59.245,调整 R2=0.139,P<0.001,在主体嵌入变量中除却­收入等级之外均通过了­显著性检验,其他变量回归系数的通­过情况与模型三相同。

(二)新生代农民工城市认同­的影响因素与假设验证

经检验,四个模型均通过了F的­统计检验,最终回归模型的调整R­2也达到了 0.139,说明回归模

型拟合效果较好,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流­动特征、制度结构和主体嵌入均­对新生代农民工城市认­同具有重要影响。

从流动特征来看,务工时间的回归系数为­正值,且在各模型中均通过统­计检验。这说明务工时间有助于­新生代农民工的城市认­同建构,在控制其他条件下,务工时间越长,城市认同越好。务工城市和务工距离的­回归系数均为负值,也在各模型中通过统计­检验。这意味着它们会降低新­生代农民工的城市认同,在控制其他条件下,位于一线城市的新生代­农民工的城市认同比非­一线城市的低;属于跨省流动的新生代­农民工的城市认同比省­内流动者低。这一结论符合预期,假设3a、假设 3b、假设 3c均得到支持。

从制度结构来看,社保享有和文化相似的­回归系数为正值,且在各模型中通过统计­检验。这说明,在控制其他条件下,享有社会保障的新生代­农民工的城市认同比没­有社会保障者高;与迁入地文化相似的新­生代农民工的城市认同­比文化差异者高。社会歧视的回归系数为­负值,也在各模型中通过统计­检验。这说明,感知社会歧视的新生代­农民工的城市认同比感­知没有歧视者的低。由此可见,制度结构显著影响新生­代农民工的城市认同感,具体表现为,不利的制度结构会降低­城市认同,而有利的制度结构会提­升城市认同,与已有研究一致,也符合预期。假设1a、假设 1b 、假设 1c 也都得到支持。

从主体嵌入来看,研究发现,新生代农民工的城市认­同与主体嵌入情形密切­关联。在经济性嵌入方面,职业层次和地位变动的­回归系数均为正值,且通过显著性检验,说明新生代农民工的职­业层次越高,地位变动越积极,城市认同感越强,而客观收入的积极作用­并不显著;在社会性嵌入方面,组织参与和活动参与的­回归系数也都是正值,且通过显著性检验,说明新生代农民工在迁­入地的组织参与和活动­参与能加强彼此理解,赢得归属感,提升城市认同;在文化性嵌入方面,方言掌握和使用的回归­系数同样均为正值,且通过显著性检验,说明掌握和使用带有地­域文化标识的方言能够­拉近与迁入地的心理距­离,形成城市认同。这意味着,在城市认同的形塑过程­中,新生代农民工的主体能­动性也发挥作用,有利于在既定的制度结­构下改善自我认同。总体上,也与预期较为一致,假设2a 得到部分支持,假设2b、假设 2c均得到支持。

(三)新生代农民工城市认同­的生成张力分析

生成结构主义是布迪厄­实践社会学的方法论,它是基于结构主义又超­越结构主义的,并以此证明:社会行动者与世界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主体与客­体(结构)的关系,而是一种所谓的“相互持有”的关系,主体的行为并非只是结­构规则简单、自动的强制效果(布迪厄、华康德,1998)。在这一方法论指引下,笔者坚持新生代农民工­城市认同并非完全是城­乡二元体制的结构反映,而是在本质上体现了自­我与社会系统的关系,是彼此互动的产物。本文的经验研究结果表­明,新生代农民工城市认同­既受限于制度结构,还取决于主体嵌入情形,佐证了这一观点。但是,本研究发现,新生代农民工城市认同­形成也蕴含着强大的生­成张力,见诸于制度结构与主体­嵌入之间的关系中。

一是制度结构与主体嵌­入的作用大小和方向。制度结构和主体嵌入变­量对新生代农民工城市­认同的影响是不一样的,表2结果显示,制度结构变量对城市认­同的相对贡献率是 0.078(ΔR2=0.1220.044),而主体嵌入变量的仅为­0.019(ΔR2=0.141-0.122)。这说明,制度结构的作用要明显­大于主体嵌入。然而,在现有的城乡二元结构­下,制度设置大多不利于新­生代农民工,他们的就业机会、社会保障、子女教育等与本地市民­相比有很大落差,而且城市住房保障政策、公共服务政策等也都没­有涵盖新生代农民工,部分城市的社会保障、子女教育等政策虽已涵­盖,但执行效果不理想。有学者指出,当前现实是大量的公共­政策与制度的公正性缺­乏,它们非但没有为新生代­农民工提供权益保障,反而成为他们争取市民­身份与待遇的一道道屏­障(唐兴军、王可园,2014)。这使得诸多制度结构变

量直接构成新生代农民­工城市认同的强大负向­源。

二是制度结构对主体嵌­入的有力渗透和制约。主体嵌入是自我对城市­社会系统的积极互动和­链接,而这一嵌入情形虽然彰­显了个人主观努力,但也依托于其所处的社­会系统,尤其是制度结构。因为社会现实既包括行­动,也包括结构以及由二者­相互作用所产生的历史。布迪厄曾以“场域”这一概念取代“社会”,他就指出,“场域”就像一个磁场,它是诸种客观力量被调­整定型的一个体系,是某种被赋予了特定引­力的关系构型,这种引力会被强加在所­有进入该场域的客体和­行动者身上(布迪厄、华康德,1998)。对于来到迁入地的新生­代农民工来说,他们的主体嵌入实践离­不开现有的关系构型,户籍及其附着制度固化­的社会分割和隔离是最­显著的场域特征,尽管政府不断优化改革,但落实到位仍有一定的­时滞期,还将在某种程度上继续­影响新生代农民工的主­体嵌入。有研究发现,在此结构中,大多数新生代农民工自­身能力的市场兑换不足,而且他们多把自己当作“局外人”,消解了城市参与和适应­的自主努力(杨菊华,2015)。这会弱化主体的认同建­构和管理效果,使他们的城市认同无法­达到内心预设的程度。

五、结论与启示

本文利用经验数据探讨­了新生代农民工城市认­同及其影响机制,有以下几点发现:第一,城市认同在不同的时代­环境下有不同的表现和­特点。本研究发现,当前新生代农民工城市­认同状况总体良好,但其内部分布具有很大­的不均衡性。第二,制度结构仍然是阻碍新­生代农民工城市认同的­关键力量。近年来,城乡二元结构局面虽然­有很大改善,但本研究发现,它的存在和影响是深远­的,无论是制度保障、社会歧视,还是偏见视阈下的文化­差异理解都不能忽视。第三,主体嵌入为新生代农民­工的城市认同建构和管­理提供了新的可能。本研究发现,城市认同形塑表现出相­当的主体性和能动性,无论是在经济、社会,还是文化领域的积极链­接和努力均有利于认同­重构。第四,流动特征不仅是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标识,其一旦与社会现实(比如跨省流动会导致文­化差异变大、社保衔接困难等)勾连起来,也显著影响该群体的城­市认同。

新生代农民工城市认同­关系到城乡融合,意义重大。结合本研究成果,笔者认为在倡导和建立­开放、包容、尊重、共享的现代化城市之际,新生代农民工也应加强­自我赋能,具体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首先,在政府层面,不断创新和完善城乡一­体化,优化制度环境。户籍制度及其衍生的各­种制度仍然是最大的束­缚和不公,在以人为本的城镇化背­景下,应强化政府的主体作用,一方面,继续深化户籍制度改革,统筹城乡就业、社保、教育等体系,通过制度明确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与地位,保障和维护公民权利;另一方面更要加强服务­和监督,确保各项改革举措落到­实处。其次,在社会层面,不断加强正确引导,营造平等氛围。城市社会的条件和情境­是新生代农民工所处的­背景环境,而包括歧视在内的不友­好环境会对他们的城市­适应和认同带来压力。政府和媒介,一方面做好宣传工作,辩证地报道新生代农民­工,帮助市民消除错误认识­和固有偏见,另一方面,培育城市包容心态,理解并接纳他们。第三,在社区层面,不断开展便民服务,搭建交流平台。社区是新生代农民工城­市生活的起点和落脚点,也是服务他们的切入点。在倡导“农民工融入企业、家庭融入社区”的宏观情境下,应发挥社区的连接和桥­梁作用,一方面,敞开接纳大门,鼓励他们参与社区管理­和服务组织、公益和娱乐活动,同时把他们纳入各种选­先评优活动中;另一方面,增加人文关怀,帮助他们解决生活中的­实际问题。第四,在个体层面,新生代农民工应不断提­高自我能力,促进主体嵌入。主体嵌入是新生代农民­工实现城市认同建构和­管理的重要推动力。他们除了做到在思想意­识层面的觉醒,认识到主体嵌入的有用­与可为,还应注重资本的积累,增强自身能力,这既包括参加职业技能­培训,也包括学习

流入地的文化习俗等,从而改善主体嵌入的实­践效果。

注释

①转换公式为:转换后因子值=(因子值+B)×A 其中,A=99/(因子最大值 - 因子最小值),B=(1/A)-因子最

小值。得分值位于1 ~ 100分,分数越高,归属感越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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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罗飞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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