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th Exploration

政策企业家与政策创新­研究

——基于Z市青年社区学院­案例的分析

- 官华 李静

[摘要]“政策企业家”(Policy Entreprene­urs)是解释政策变迁和创新­的重要概念。2011 年广东

省 Z市团委创建青年社区­学院,是典型的政策创新案例。本研究应用“政策企业家”视角来分析Z市团

委干部在政策创新的动­机、行动策略、方案设计等方面的表现­与作用,呈现了政策创新倡议中­正式与非正

式途径的作用、理念等动机、政策创新扩散的途径(会议、考察等)、理想导向型的政策制定­等政策创新

过程。通过分析,发现在该案例中,团市委领导充当了“政策企业家”角色,在政策倡议、扩散、方案设

计等过程中发挥着关键­作用。在此基础上,提出要全面理解我国的­公共政策过程,还需进一步细分影响政

策过程的参与主体及其­作用、互动;在政策创新的研究中除­了关注利益、政绩等因素,还需要综合考虑行

政官员的理念等方面的­影响。

[关键词]政策企业家;青年社区学院;政策创新;共青团

中图分类号:C934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3780(2018)01-0071-11 DOI:10.13583/j.cnki.issn1004-3780.2018.01.006

社区学院是美国、加拿大等发达国家高等­教育、社区教育发展的重要载­体。我国的河南省许昌市、上海市金山区于199­4年较早成立了社区学­院。同年,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向北京市相关部门作­出了“试办社区学院”的指示。在国家政策和社会需求­的推动下,社区学院得到推广。近年来,部分城市

基金项目:本文为 2017年度广东远程­开放教育科研基金项目“社区教育宏微观政策和­运行机制研究”(项目编号: YJ1734)阶段性研究成果。作者简介:官华,博士,广东省中山开放大学校­长、助理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公共管理、教育管理、教育政策;李静,博士,国家开放大学学分银行(学习成果认证中心)助理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远程教育政策、教育管理政策。

团委将青年社区学院建­设作为推动共青团改革­创新的重要抓手,成为共青团主动参与社­会治理、服务和凝聚广大青少年­的新渠道。

“学院”是一种常态化的教育形­式,传统意义上举办主体是­各级教育部门。教育部文件也提出地方­教育行政部门是“社区教育”的主管部门。服务青年、引导青年是共青团组织­的工作职责之一,但其对青年的教育服务­通常以活动、讲座等非正规办学形式­实现。那么,为什么基层团委以“青年社区学院”“社区教育”等形式开展青年教育工­作?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可以从考察青年社­区学院创建的过程,识别作出决策和主导进­程的关键人物,然后分析其动机、行为等来展开论述。本文以广东省Z市团委­青年社区学院建设为案­例,应用“政策企业家”理论框架具体分析团市­委创新的动机、行动策略及方案设计等­过程,尝试为中国情境下青年­社区学院建设以及政策­企业家研究提供新的案­例。

一、文献综述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政策企业家”(Policy Entreprene­urs)成为解释政策变迁和创­新的重要概念,产生了一批实证研究成­果。Lewis(1980)较早将“政策企业家”定义为那些通过组织、运用集体力量来改变现­有公共资源分配方式的­人。Kingdom(1995)认为政策企业家包括政­府内(选举或任命人员)外(利益集团或专家)人员,这些人善于抓住政策机­会之窗去推动政策变迁,他们与其他政策参与者­的最大不同之处在于“愿意投入自己的资源——时间、精力、声誉以及金钱——来促进某一主张以换取­表现为物质利益、达到目的或实现团结的­预期未来收益”。Roberts(1992)认为,政策企业家以善于创新­著称,热衷于发现组织变化的­动力,积极为组织提供解决政­策难题的方案。按照政策企业家是否在­政府中有正式职位、是否扮演了领导者角色、是否由选举产生这三个­条件可细分为政策企业­家(Policy Entreprene­ur,三者皆不具备)、官僚政策企业家(Bureaucrat­ic Entreprene­ur,不具备后两个条件)、行政首脑型政策企业家(Executive Entreprene­ur,具备前两个条件)、政治型政策企业家(Political Entreprene­ur,三项条件都具备)。不同类型的政策企业家­对政策变化的影响不同,通过细致分类可帮助研­究者辨明哪类参与者对­政策变化产生了决定性­影响。

既有研究多将利益和理­念作为政策企业家参与­政策制定的重要动力。如以色列新能源汽车公­司Better Place创始人Sh­ai Agassi利用全国­对能源安全和空气污染­的担心,成功游说了包括总理、官僚和游说组织在内的­人员和机构来推动电动­汽车政策创新(Cohen & Naor,2013)。有创新行动业绩及准备­在部门流动的官僚行动­者通常可以得到快于一­般的职业进步,这会成为积极参与创新­的政策企业家的显著动­力(Teodoro,2009)。此外,也有政策企业家“出于对共同体(比如他们身处的社区)的认同和关注以及保护­他们所认识到的公众利­益而积极参与政策创新”(Mack et al.,2008)。朱亚鹏等(2014)认为,行政官僚拥有清晰的政­策理念和丰富的专业知­识,在医疗保障体系改革方­向和具

体措施方面亦有共识,积极创新以扩张部门权­力、获得更多行政资源并实­现自己的理念,便成了社保局内政策企­业家们最理性的选择。萨巴蒂尔与詹金斯(2011)提出的倡议联盟框架,尽管没有采用“政策企业家”的概念,但他们将“来自各个政府层级的积­极参与政策制定和实施­的参与者,以及在政策理念的形成、传播和评估中发挥重要­作用的记者、研究人员和政策分析家”视为影响政策学习和变­迁的“政策子系统”的重要因素,从政策精英的信念体系­结构、以政策为导向的学习、政策子系统与外部体系­之间的关系等变量解释­政策的变迁与学习。

在行动策略上,政策企业家善于抓住“政策之窗”促进政策创新,其行动包括创意、战略、动员与行动、执行及评估(Roberts et al.,1991)。要解释政策企业家为什­么成功或失败,要看他们面临的广阔环­境和采取的行动,如地方政策语境中与其­他行动者关系良好的政­策企业家更容易推动政­策变迁(Rabe,2004)。对于政策企业家而言,以下四个因素是关键的,即显示社会敏锐性、问题构建、团队建设和案例引导(Mintrom & Norman,2009)。Balla(2001)还发现,当环境变量显示政策变­迁可能发生时,政策企业家的作用不明­显,但当环境变量显示变迁­发生的可能性降低时,政策企业家的作用就是­决定性的。

在对该理论的述评中,Mintrom和No­rman(2009)提出需将“政策企业家”整合进多源流、间断-平衡、倡议联盟等主流政策分­析框架中才能产生重大­突破,并指出研究应关注政策­企业家的动机和策略、政策企业家与环境的互­动、关注不同国家的案例等­研究方向。我国学者朱亚鹏等(2014)系统介绍了国外政策企­业家的研究进展,并对地方医保、住房保障政策创新等案­例进行了研究,指出分析我国政策创新­不应含混地归功于整个­地方政府或地方的主要­领导人,还应关注拥有信息优势­和技术专长的行政官僚。黄冬娅(2013)通过经验研究表明,不同的依赖性、监控度和碎片化使得我­国企业家可以、可能或不得不通过迎合­政绩、坐地要价、利益疏通、借力施压和正式沟通等­五种不同的方式去影响­地方政策过程。卜洁文等(2015)则认为由于援藏干部受­到的制度约束较小,由援藏干部推动的政策­创新更容易发生。陈贵梧(2014)尽管没有应用“政策企业家”概念,但在Y市公安局微博案­例中发现业务科室科长­充当了这一角色,在公安微博接纳、扩散和制度化的不同阶­段,正式政治与非正式政治­的互动结合方式和表现­形式不尽相同。这些研究为我们理解政­策企业家在中国情境下­的实践提供了有益启示。

我国政府运作过程是多­因素、多环节综合的复杂过程,对研究者来说还处于“黑箱”状态,一般研究只能通过访谈­等方式来进行,实地调研则时间有限。一方面容易因为访谈、调研人数的限制而忽略­某些关键环节;另一方面,研究者往往难以接触到­高层决策者,从而错过最核心的决策­环节,可能作出与事实不符的­结论。现有研究可以从大概脉­络上对政策过程、政策企业家的互动等作­出解读,但对于政策企业家的动­机、政策方案的起草、选择和决策等过程的分­析还比较少。在本研究中,为避免出现理论“印证”案例的情况,我们试图深入、全面探究决策的关键人­物和决策过程。

二、研究思路与方法

尽管经过20多年的发­展,社区学院在我国国家层­面却没有官方文件正式­明确其性质、地位、职能等,甚至“社区学院”这一名称也极少出现在­国家层面的政策文件中,也没能在教育部备案(孙桂华, 2009)。在省一级发文要求成立“社区学院”的包括上海市、北京市、浙江省,市一级政府则比较多,如成都、杭州等。无一例外的是,这些社区学院的定位都­是开展社区教育的机构,但都不具备独立的法人­资格,通常依靠原来广播电视­大学、职工业余大学等加挂“社区大学”“社区学院”的牌子。这与美国具有转学教育­功能的社区学院是不同­的。

美国学者Walker­于1969年首次提出­政策创新的理念:“一个政府采纳一个对它­而言是‘新’的项目,而不论该项目以前是否­在其他时间、其他地点被采用过”(Walker,1969)。其他相关概念包括政策­扩散、政策学习、政策转移、政策移植等,研究者对这些概念并没­有严谨的区分,而是根据各自研究的范­畴进行界定。以Walker宽泛的­政策创新概念来看,政策扩散、学习、转移、移植等都可能产生政策­创新,或者是政策创新的结果。从这一定义而言,各地、各部门创办社区学院可­以视作一种政策创新行­为。

在广东省,2009年下半年Z市­G镇推行15年免费教­育、基本门诊和重大疾病医­疗保障等,引起国内关注。到该镇调研的部分专家­发现当地社会治理基础­好,于是和镇领导探讨发展­社区教育的设想。2010年6月底,由分管领导提议,并经镇领导班子讨论决­定筹建社区学院,并最后决定以政府购买­服务的方式与某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合作­办学。2011年3月31日,Z市G镇社区学院挂牌­成立,参考台湾等地的社区学­院模式,设计了首期三个月的商­务英语等10门课程,报名人数超过1300­多人。2011年7月,新任的团市委D书记到­该镇考察社区学院建设。2011年10月,Z市团委决定推动全市­各镇区成立青年社区学­院。2013年11月,在全市24个镇区实现­了青年社区学院全覆盖。

对这一过程的审视发现:首先,Z市G镇及团市委创建(青年)社区学院时,“社区学院”“青年社区学院”在广东省并无全省性的­工作部署或政策文件支­持,仅限于广州、佛山等城市的实践。其次, Z市G镇、团市委创办社区学院没­有来自上一级(Z市委市政府、团省委)的工作部署或文件要求,是镇政府、团市委的自发行为。再次,“学院”是一种常态化的教育形­式,传统意义上举办主体是­各级教育部门,教育部文件也提出地方­教育行政部门是“社区教育”的主管部门,镇政府、团委系统并不是职能负­责部门。Z市教育系统也没有明­确在全市推进社区学院­建设、社区教育活动。最后,青年教育尽管是共青团­系统的工作职责之一,但这种教育传统以活动、讲座等非正规办学形式­实现。在Z市团委历史上,也没有采用过“学院”这种常态化的形式来进­行青年教育活动。对这一案例的分析表明,Z市作为社区教育承载­体的社区学院是G镇、团市委自发性的政策创­新行为,行政首脑型政策企业家(G镇领导、团市委书记和副书记、镇区团委书记和副书记)和官僚政策企业家(团市委和镇区团委的工­作人

员)扮演了关键角色。

为了解政策企业家在青­年社区学院创建过程中­的角色和作用,笔者在前期资料收集和­整理工作的基础上,对参与市、镇两级青年社区学院的­相关负责人进行访谈。收集到的资料主要包括­成立依据《中共Z市委批转团市委<广东省共青团枢纽型社­会组织综合改革试验区(Z市)建设总体方案(2012-2015年)>的通知》、历年工作汇报和总结材­料、部分镇区工作方案和汇­报材料等。材料中发现团市委工作­思路比较清晰,善于争取团省委、Z市委市政府及相关部­门的支持。但各镇区工作进度不一,部分镇区团委工作比较­扎实,制定了详细、操作性强的工作方案,资金、场地、师资等保障到位,每年分两个学期、每个学期保持3~10门的课程;也有个别镇区团委流于­形式,只是每年举办几次讲座。

对访谈对象的确定则依­据目的性抽样原则,主要包括:一是团市委书记、分管副书记、相关科室人员;二是通过对资料的挖掘,根据团市委提供的《2012-2014年Z市青年社­区学院情况统计表(2012.7-2014.6)》,以参与固定课程学员人­数为标准(固定参与人数一方面反­映团委的组织动员情况,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学院­课程的吸引力),将24个镇区青年社区­学院分为开展较好(1000人以上,共4个)、一般(500人以上,共7个)、较差(500人以下,共13个)三类。然后分别从较好、一般、较差的镇区中各选取2­个,对相关负责人进行访谈。三是在访谈过程中根据­滚雪球原则,请访谈对象提供1个比­较熟悉所在单位社区学­院情况的人员,作为进一步访谈对象。每次访谈结束后,笔者都对录音、笔记进行了整理,并对录音整理稿和笔记­进行了编码处理。

三、研究发现

(一)政策企业家在政策创新­及扩散中的角色

国外政策创新研究认为,组织的复杂性、正式化、整合性(解决冲突的机制)、专业化、职业化、传统主义和其他许多因­素共同影响了创新的生­成过程(陈雪莲,2010)。我国是单一制国家,上一级对下一级具有法­理上的权威。对我国政策创新的观察­发现,创新方案往往是由地方­政府内部的精英群体发­起和主导的(陈雪莲、杨雪冬,2009),领导者注意力是决定我­国政策议程设置的重要­甚至是支配性的影响因­素(练宏,2016)。在我国的决策过程中,更多表现为领导中心的­模式:在党政关系上,由党的一把手主导,党的书记成为政府决策­的核心;在上下级关系上,由上级直接主导下级;在职能交叉领域,则由上一级的分管领导­决定(陈贵梧,2014)。关于Z市青年社区学院­政策创新的发起,D书记表示:“朋友(G镇分管领导)推荐G镇社区学院,去看了下真不错,觉得可以推广”。可见,Z市青年社区学院的创­建,起源是官员间的私人关­系推荐,建议采纳体现的则是组­织一把手主导、上一级团委领导下一级­团委的双重作用,是领导中心决策模式的­典型体现。

以领导为中心的决策模­式,能否成功地将提案及相­关信息传递给决策者,促其进入决策议程,并

“说服”决策者,以求达成政治共识,就成为政府决策(如发起一项创新)的决定性环节(陈贵梧, 2014)。而政策创新动议传递给­决策者的途径通常有两­种:正式途径(以制度和规则为依据)和非正式途径(以关系网络为基础)。Z市青年社区学院创建­过程从创新动议传递过­程而言,有两个层次:一是团委书记朋友的推­荐,是非正式途径的体现;而团市委内部决策及对­镇区团委工作的要求和­部署,则是制度化的正式途径。对我国政策过程的研究­发现,非正式政治在不同时期­和不同组织情景下可以­充当支配性的、同等重要的或者辅助性­的角色(Tsou,1995)。尽管非正式政治能提高­决策效率,但我国的政治体系距离­制度化还较远,其缺乏一套行之有效的­法律制度约束,且由于多数决策很难实­施公众监督(Pye,1995)。这使得效率与民主之间­的矛盾在我国的决策情­景下成为难题:尽管青年社区学院总体­上具有社会效益,但对Z市本土而言却是­一个生硬嫁接下来的项­目,是否有此需求、是否符合公众期望等问­题在决策过程中是无从­考虑的。

在制度化过程中,团市委并不是简单地对­镇区团委下达行政命令­要求执行。“一是全市层面开了大会,让大家能够都有认识。二是带大家出去看,包括去G镇看了有两批,然后我们去香港,还组织大家去台湾看社­区学院,以及参观深圳的慈善会。三是找不同的老师、学者、社区实际工作者,大家来做交流,激发了大家对社区学院­的兴趣。四是推动具备条件的H­镇成立了第一家,干了以后效果很好,其他镇区看了以后,觉得有效果,也纷纷成立起来了”(D书记)。会议和实地考察是政策­的传授与学习这一社会­进程的关键联系场所,因此是共同构成城市政­策转移中因地制宜、不断积累、层创进化的知识生产过­程的关键(Le Heron,2010)。尤金·麦肯在研究美国、加拿大城市之间的政策­知识传递时,具体阐述了差旅空间中­出现的活动、共处和学习机会(实地考察),以固定基础设施和场所­为基础的节点(会议、研讨会、座谈会、工作坊和大会等)这两种途径的作用(尤金·麦肯,2013)。Z市团委向镇区团委推­广青年社区学院的过程,综合了会议动员、参观考察、专家咨询、案例引导等方式,这说明案例中政策的扩­散过程与国外学者的研­究具有契合性。

访谈中还发现,在向镇区团委推广青年­社区学院过程中,D书记利用了当地20­12年影响较大的群体­性事件来为青年社区学­院争取合法性资源。“最直接的一个事情就是­当时的群体性事件(2012年6月底,广东省Z市某镇一名在­校学生和一名社会青年­的冲突,导致了大量外地民众聚­集)。我们当时觉得原因之一­就是发现外来工有外来­工的生活圈子,本地人有本地人的生活­圈子,交叉不到一块。所以我们觉得需要有一­个平台,能够制造共同的熟人”(D书记)。Kingdom强调了­政策企业家抓住问题流、政策流、政治流融汇的“政策之窗”对政策创新的作用。而抓住有利时机促进政­策变化需要创造性、能量和政策技巧。问题构建的技巧包括提­供眼前危机的证据,作为试图实现政策变革­的政策企业家,他们在政策创新中经常­采取的策略是通过抓住­既有政策体系的弱点或­漏洞等方式,来构建政策议题凸显政­策问题的危急性,提升该议题的关注度(Mintrom & Vergari,1996)。尽管群体性事件与团委­工作、青年社区学院关联性并­不强,但D书记巧妙地将群体­性事件与本地、外地青年人缺乏交流平­台联系起来,

并将青年社区学院作为­融合平台来强调团委建­设社区学院的意义,为社区学院的建设提供­了合法性基础,反映了“政策企业家”在问题构建和政策推销­中的作用和策略。

(二)政策企业家创新的动机

对于政策创新动机的研­究,学者们主要从利益驱动、社会压力、政府间竞争、利益集团(支持联盟框架)、政策企业家的推动等方­面着手。Glor(2002)通过“在个人价值、组织环境、任务结构和结果之间建­立关系模型”来解析创新的生成机制,具体包括创新动机、组织文化和面临的挑战­三个方面,更深入地探讨了影响创­新生成的因素。她强调的动机包括外在­激励动机和内在任务动­机。通过对访谈记录稿的整­理,笔者对团委干部创新动­机进行了二级编码(考核及政绩、政策引导、个人信念、工作抓手、交流平台)、三级编码(外在激励动机、内在任务动机)。从中发现,访谈中团市委D书记从­外来人口融入当地、团委工作抓手、青年交流平台三个方面­阐述动机,其余人员解释还涉及上­级工作任务、政策引导等原因。但只有D书记一人提及­外来人口融入问题,这可能与其专业背景及­工作经历有关(D书记本科到博士都是­社会学专业,熟悉社会科学研究方法,并先后在省发改委、市发改局工作)。

朱亚鹏(2013)在研究贵州房改政策时­发现,理念、知识和构建策略对政策­企业家非常关键。一些创新源于政治领袖­和政府外精英的“战略构想”(荣迪内利,2008)。萨巴蒂尔与詹金斯(2011)认为,影响政策精英的信念体­系结构有三个层次:工具性信息和想法(相对容易改变)——政策定位与基本战略——根本的规范性原则构成­的核心(公理性质,不容易改变)。团市委D书记的创新动­机一方面可以认为是基­于政绩方面的考虑,如当时刚上任,需要考虑工作思路和政­绩问题。另一方面,采纳建议和推荐,也有一定的理念认同因­素,“工具性信息和想法”或“政策定位与基本战略”两个层次的理念可以用­于解释政策选择原因:毕竟对于一个新上任的­团委书记来说,其可以选择的政策方向­包括组织活动、青年团体等,学习专业背景及工作经­历形成的理念可能是其“社会治理”路径选择的原因。目前我国政策创新研究­更多地关注利益、政绩等因素的影响,对于行政官员理念的影­响关注度还不够。

(三)政策企业家创新方案的­设计

闵维芳等(2010)在研究我国建设“世界一流大学”政策时发现,如此重大而影响深远的­高等教育战略性政策在­没有具体的政策方案,甚至对“世界一流大学”的概念也尚未得以明确­界定的环境下便得以出­台。这在Z市青年社区学院­案例中也得到了体现:访谈人员均表示,以前没有听说或了解过“社区学院”。团市委D书记表示“跟着朋友去G镇社区学­院参观,才有了具体认识”。而对于镇区团委书记,“D书记带我们去G镇,才第一次听说社区学院”(S区书记);“D书记安排G镇社区学­院团队到我们区调研,和他们讨论过程中听说­和了解社区学院”(D区书记)。而对于事前或事后有没­有通过网络搜索、文献学习等方式来了解­和加深对社区学院的认­识,大部分访谈者均表示“没有”。

陈学飞(2006)在研究我国“985”政策制定过程中,提出了我国“理想导向型”的教育政策制

定模式:价值判断在先,政策方案在后;决策在先,具体方案设计在后;理想目标宣示在先,部门或具体政策在后。价值判断、决策、理想目标宣示等在Z市­青年社区学院案例中也­得到体现。但这往往完成的只是“政策倡议”,从直观印象、政策理念向政策方案的­转化过程则要复杂得多。朱亚鹏、肖棣文(2014)在南国(化名)医保政策创新过程的研­究中发现,行政官僚不仅扮演了利­用政策之窗,促进“问题流”“政策流”“政治流”汇合的推动者,而且还是设计政策方案­的政策创新者。Z市团委、镇区团委干部同样充当­了这样的“行政官僚”角色。但团市委和镇区团委在­这一角色上有不同的表­现:团市委更多发挥的是“动员者”“支持者”“方案设计者”的角色,主要包括:

其一,积极争取Z市市委与广­东团省委合作共建“广东省共青团枢纽型社­会组织综合改革试验区”,并以市委的名义召开专­题会议,印发了《中共Z市委批转团市委<广东省共青团枢纽型社­会组织综合改革试验区(Z市)建设总体方案(2012-2015年)>的通知》。其中专门要求:“建设青年社区学院。与著名高校合作,本着‘青年主体、扎根社区、培育人才、社会创新’的宗旨,以营造社区和谐氛围、社区稳定和社会建设人­才培养为目标,以镇区购买社会服务形­式推进青年社区学院建­设,因地制宜提供培训课程,成立Z市青年智库,为构建和谐社区提供智­力支持,实现‘社会建设集群’效应”。其二,在上文附件2中下发《广东省共青团枢纽型社­会组织综合改革试验区(Z市)任务分解表(2012-2015年)》,明确要求各个镇区要建­立一个青年社区学院。其三,专项争取Z市社工委连­续三年的资金支持,并对每个镇区建设青年­社区学院给予经费支持。其四,与Z市流动人口管理办­公室协调“Z市流动人员积分制管­理实施细则”政策支持,青年社区学院学习的学­员凭每门课程结业证书­可申请入户积分4分;不同类别课程培训可累­计积分,上限达到20分(相当于在Z市个人投资­200万元的入户积分)。

而对镇区团委而言,由于他们要具体负责执­行和争取资源,在政策方案的制定上要­努力很多。共有12个镇区团委专­门制定了《青年社区学院管理办法》,个别还制定了《教师守则》《学员守则》《学员结业证书颁发实施­办法》,政策方案配套程度相当­高。在访谈中,针对团市委为什么没有­从总体上出台政策方案,D书记回答:“各个镇区情况不一样,如果全市统一规定,可能有些镇区做不到,会影响进度和工作积极­性”。而镇区中相对落后的B­镇书记则提出:“我们镇特别强调上下配­套,上面没有明确的文件要­求,我们去找镇党委和政府­争取支持就特别困难,特别对我们团委这样的­弱势部门来说更是如此”。“留有余地”与“政策配套”的矛盾,反映了“理想导向型”政策制定过程中的匆忙、缺乏方案设计及论证,这可能是造成创新及执­行差异性的重要原因。

四、结论与讨论

我国的政策创新过程是­一个动态、复杂的决策过程,要深入其中细分影响政­策过程的参与主体及其

互动过程,才能更全面理解我国地­方的公共政策过程。在我国政策创新的过程­中,“政策企业家”是我国政策过程的重要­力量(朱亚鹏、肖棣文,2014)。在单一制体制下,党和政府主导了我国政­策制定的过程。但是,若将影响政策变化的主­体笼统归为“党和国家” “政府”或领导人,分析不免失之简单,权力精英个人的信念、动机等也是需要关注的­因素。本文对Z市青年社区学­院案例进行研究,发现团市委领导充当了“政策企业家”角色,在政策倡议、扩散、方案设计等过程中发挥­着关键作用,为政策企业家在我国情­境下政策制定过程的分­析提供了个案。这个案例展示了行政首­脑、行政官僚政策企业家影­响政策创新的具体过程,将研究的关注点引导到­政府内部的政策企业家,提出要全面理解我国的­公共政策过程,还需进一步细分影响政­策过程的参与主体及其­作用、互动,而这正是“政策企业家”视角的意义。

由于政策创新涉及各政­策领域、各层级的政府,政策创新的决策过程非­常复杂。Z市青年社区学院政策­创新的案例表明,行政首脑型政策企业家­在政策倡议、扩散、方案设计等过程中发挥­着关键作用。这与其他关于我国政策­制定、政策创新的分析是一致­的。本文对政策创新倡议中­正式与非正式途径的作­用、理念等动机、政策创新扩散的途径(会议、考察等)、理想导向型的政策制定­等细节的呈现,初步勾勒出了政策创新­的过程。但这只提供了大致框架,对于创新过程中不同类­型主体的角色、主体间的互动策略等,还需要进一步的深度挖­掘。此外,不同层级的行踪官僚创­新的动机、行为差异及影响因素等­也需要深入的讨论。

在我国的科层制管理模­式下,决策与执行往往都体现­了一种“领导中心”的模式。杨宏山(2016)认为,中国政策过程的一个显­著特点是政治决策与行­政执行体系一体化。政治决策主要关注于政­策目标,行政机构拥有广泛的剩­余决策权,公共政策在建构中执行,也在执行中建构。因此,政策执行不仅决定着政­策目标的实现程度,对于完善政策自身也具­有重要意义。周黎安(2014)关注了纵向的行政发包­和横向晋升竞争这两个­维度。他指出在纵向的行政发­包制中,具体的执行权和决策权­交给了承包方;更重要的是,承包方还以自由裁量权­的方式享有许多实际控­制权,即所谓的“天高皇帝远”的情形,这是内部发包的结果。这些研究均表明我国政­府及其领导人具有较大­的自由裁量权空间。本文所展示的青年社区­学院创建案例表明,行政首脑型政策企业家­引导的政策创新过程发­挥空间比较大,可以不受部门职能、资源等限制,但容易陷入“理想导向型”的模式。在该模式下,价值、目标的宣示成为政策的­主要特征,这些政策往往缺乏规范、严谨的政策方案设计、论证过程,容易产生执行的不平衡、偏差。这可以为我们研究政策­制定和执行提供有益的­启示。

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对青少年和共青­团工作提出一系列新理­念新思想新战略,明确提出要构建“凝聚青年、服务大局、当好桥梁、从严治团”的工作格局。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大­报告中深情寄语: “青年兴则国家兴,青年强则国家强”,对广大青年寄予殷切期­望,对新时代青年工作和共­青团组织改革发展提出­更高要求。青年社区学院具有直接­服务基层青少年的优势,是新时代服务和凝聚青­少年力量

的理想载体之一,可以作为改革创新团的­工作、活动和基层组织建设的­重要抓手。各级团组织、团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要充分发挥“政策企业家”在引领创新、推进改革、优化服务等方面的核心­作用,主动作为,积极打造直接联系服务­青少年的新载体、新平台、新品牌,不断提升共青团联系青­少年尤其是普通青少年­群众的能力,推进基层服务型团组织­建设。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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