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青年研究的代际关系:断裂与传承
[摘要]改革开放以来中国青年研究的代际关系,既有断裂,也有传承。青年研究的代际断裂呈现
出隔阂、误解、排斥、冲突等状态;青年研究的代际传承则呈现出知晓、理解、尊重、支持、融合等状态。
青年研究的代际差异有利于理论创新,青年研究的代际传承有利于知识积累,要倡导青年研究不同代际
之间的沟通合作,要构建青年研究不同代际之间的成果共享机制。进入新时代,鼓励青年研究的代际传承,
推动青年研究在继承的基础上不断创新发展,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关键词]青年研究;代际关系;断裂;传承;共享
中图分类号:C913.5 文献标识码:A DOI:10.13583/j.cnki.issn1004-3780.2019.01.006
文章编号:1004-3780(2019)01-0060-13
当代中国的青年研究事业是伴随改革开放与青年成长而发展起来的,同时也经历社会转型与青年波动的冲击,呈现曲折和复杂的发展状态。如今,步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面临党中央、国务院印发《中长期青年发展规划(2016-2025)》的机遇,青年研究要奋发图强、有所作为。习近平同志指出“时间之河川流不息,每一代青年都有自己的际遇和机缘,都要在自己所处的时代条件下谋划人生、创造历史。青年是标志时代的最灵敏的晴雨表,时代的责任赋予青年,时代的光荣属于青
年”[1]。中国共产党实现“两个一百年”的奋斗目标,需要青年一代的发奋努力;实现为“人民对美
好生活的向往”而奋斗的目标,需要青年一代的进取拼搏。同样,也需要青年研究在新时代积极适
作者简介:谭建光,广东青年职业学院(广东省团校)教授,中国青年志愿者协会副会长,广东省社工与志愿者合作促进会会长,主要研究方向:志愿服务与青少年发展。
应、创造机遇、创新突破、获得成果。为此,应该回顾中国青年研究的历史,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青年研究的历程,发掘代际变化中的特点,探寻代际传承和走向创新的路径。田杰在《关于青年研究代际更替问题的几点思考》一文中提出,“中国青年研究的代际链条是清晰的。但是在这清晰的链条
中,我们发现的不完全是一个连贯而健康的过程,而是更多的断裂、跳跃和迷蒙”[2]。这种观点启迪
笔者思考“中国青年研究的代际关系:断裂与传承”的问题,逐渐形成一些观点,撰写本文供学界同仁交流。
一、研究说明
从世界各国情况看,代际关系都是一种广泛的社会现象,也是社会学研究的对象,主要指两代人或几代人之间的关系状态。关于代际关系和“代沟”等,国内外学者有很多的研究成果,并且都涉及青少年与长辈的关系。美国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在《未来与文化》一书中提出著名的“三喻文化”:即“后喻文化、同喻文化(并喻文化)、前喻文化”。“米德认为,当时代和环境条件急剧变化,基本社会化的进程发生中断或模式发展转型时,不同代人之间在社会的拥有方面及价值观念、行
为取向的选择方面会出现差异、隔阂及冲突”[3]。从当代中国的青年研究成果看,早期的研究较多受
到米德“三喻文化”的影响,探讨改革开放之后,“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型”“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过程中,青年一代与上几代人关系发生的变化;进入21世纪的研究则专注信息社会、网络时代、游戏生活、自媒体语境对于新一代青年的影响,导致上几代人的“理解困难”“沟通困难”,从而探讨重新构建代际关系的途径和方式。
本文主要运用文献研究法,收集和整理改革开放40年来,不同代际青年研究者的主要观点、主要成果,比较和分析相互之间的异同。与此同时,借助本人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就参与青年发展研究、青年志愿服务研究的身份,运用参与研究法,结合个体的研究经历、研究交往,对青年代际关系变化以及引起青年研究代际关系“断裂与传承”的状态,具有从感觉到认知、从感性到理性的理论提升。
由于40年来社会快速转型的冲击,青年的代际关系变化也影响到青年研究者的代际关系变化。一方面是因为不同代际的青年特点差异,使得不同年龄阶段的青年研究者做出各自的理解和解释,形成研究观点、研究结论的代际差异;另一方面是伴随“80后”“90后”乃至“95后”“00后”的新锐青年研究者加入,依据在新时代的生活经历和学术积累,对于青年研究提出不同的思想观点,产生不同的发现启迪,形成与上一代、上几代青年研究者相区别的思想方式、研究风格。在本课题中,青年
代际关系的变化是“因”,不断以新思想、新追求、新个性、新兴趣,冲击前几代青年的思想文化;青年研究代际关系的变化是“果”,即受到不同代际青年的观念变迁冲击,形成各个年代各具特色、区别较大的研究成果、研究论点。伴随青年研究的不断转型,已有学者发现在青年研究领域(包括人员、课题、成果等)也出现代际关系的变化。田杰在《关于青年研究代际更替问题的几点思考》中比较集中探讨这一问题。此外,一些学者提出的青年“世代”“分代”等观点,也为青年研究者提供了新视角。中国学者张永杰、程远忠在1989年出版《第四代人》中提出,“新的一代正在成长、正在成熟,他们以自己一代人的个性影响着社会进程。也许仅仅由于他们的出现,我们关于21世纪的构想,就
将做相当大的改变。这一代人就是第四代人”[4]。中国学者袁贵礼在2015年发表的《中国青年的世代与
第六代青年的诞生》中提出,“作为生活在中国社会转型关键时期,处在‘现代化门槛上的新一代’,第六代青年的人生历程与前辈相比所面临的矛盾是独特的——物质保障最充分,但面临的竞争最激烈;文化层次最高,但终身学习的迫切性最大;面临的机遇最广泛,但选择过程的困惑最多样;视野具有全球性,但思想解放的任务最繁重;接触西方文化最多,但‘洋为中用’的使命最艰巨;精神食粮最丰
富,但精神光谱最复杂”[5]。
虽然区分“第四代青年”“第六代青年”的依据各不相同,但是既涉及不同时期青年成长和创造的差异,也涉及不同时期青年研究者判断视野和把握观点的差异。我们综合考虑青年研究者的观点,结合当今时代的特色,提出把握青年研究代际关系的几个关键角度。
第一、从年龄的视角把握代际关系。从联合国到世界卫生组织,从中国国家劳动部门到共青团中央,对于青年的年龄都有不同的划分。但是在青年研究界一般都认同“青年作为研究对象”是指14~35岁这一特定时期的人群。这样,每一个历史时期14~35岁人群的成长背景不同、成长经历不同,导致了研究成果具有不同特色。谭建光在1984年的调查报告中提及,“因为受到现代生活方式的影响,年轻人开始重视个人对社会、对人类的作用,渴望追求合理的正当的自身利益
和个人幸福”[6]。然而,改革开放初期的“现代生活方式”所包含的“喇叭裤、卷头发、抹口红”
等时尚潮流,在今日的青年群体看来则是“老土”“陈旧”。记得在2018年参加一个讨论“‘80后’成长”的青年论坛时,就有听众提出“‘80后’已经长大了,现在要关注‘90后’。”同样,2018年青年研究界还在讨论“90后”的时候,新一代就要求关注“00后”。所以,青年研究关注的是14~35岁的群体,但是每一个时代这一年龄群体的特征变化极大,引起研究观点的纷繁多样。
第二、从时代的视角把握代际关系。改革开放以后,青年经历的时代变化较多,受到的社会思潮冲击也较大。改革开放初期,邓小平同志为景山学校题词,“教育要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
来”[7]。那个时期,追求现代化和面向世界开放,就是青少年成长的主要环境背景。所以,探讨青年 学习成长、职业发展就成为青年研究的主要内容。然而,进入21世纪,伴随新一代青少年家庭经济条件改善,出现追求娱乐和享受、体验和刺激的新苗头,成为近期青年研究的一个主要领域,青年亚文化、青年娱乐、青年游戏等成为“显学”研究。
第三、从志趣的视角把握代际关系。青少年成长一直受到兴趣的影响。但是,在改革开放初期的青年研究中对青年兴趣的关注不多,更多关注的是青年的志向和追求。随着时代变化,现在的青年研究越来越多从青少年的兴趣着手,对青少年的兴趣开展探讨与分析,把握青少年的人生发展路径。风笑天的研究成果表明,“相比中学生网络活动内容上的娱乐性和交往性特征,以及大学生在网络利用上的丰富性、全面性特征,在职青年网上活动的内容则显得更具有消遣性和被动型特征。这一结果
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在职青年对网络的依赖性也相对低于大学生群体”[8]。也就是说,中学生、大学
生、在职青年都对网络充满兴趣,在网络世界寻求自己所需要的东西。我们通过由志向研究青年转变到由兴趣研究青年,就可以发现代际区别。
第四、从理念的视角把握代际关系。不同时代的青年研究者,对青少年发展的理念各有不同。这里强调的“不同”体现在两个方面:一个方面是不同年龄青年研究者的理念区别,早期的青年研究者理念比较正统;后来的青年研究者理念比较庞杂。另一个方面是青年研究者在不同时代的理念变化,伴随改革开放初期、改革开放中期直至今日,青年研究者的理念随时代发展不断变化。李春玲等学者在《境遇、态度与社会转型》中提出,“如果说‘80后’的父母们是‘新中国的一代’,他们的生活史就是新中国国家建构史;那么,‘80后’则是不择不扣的‘转型的一代’,他们的成长与中国迈向现代化的转型过程密不可分。因此,有关‘80后’的研究实质上既是对中国社会转型的反思,又是对
全球范围到来的现代性的反思。”[9]这些学者在对青年不同“世代”、不同“代际”的评判理念不断
变化,坚持用“发展的、变化的”眼光看待各个时代的青少年。
从青年研究的“年龄、时代、志趣、理念”等多角度,看待青年研究者的代际关系,就呈现出丰富、多变的状态。其中,“断裂”与“传承”是最主要的内涵。基于青年研究对象的代际差异,以及青年研究者的代际转变,从研究理念到研究方法的“断裂”是客观的趋势,即运用不同的理念、新型的方法研究青年,就呈现出与“上一代人”极为不同的状态。但是,基于青年研究对象的成长成熟,以及青年研究者的代际沟通,从研究宗旨到研究经验的传承又是新的趋势。在大量“不同观点”“不同论据”的基础之上,促进青少年全面发展和快乐幸福生活的研究宗旨发挥极大的影响力。为此,本文拟从1978年改革开放作为起点,追溯迄今为止的青年研究代际关系,探讨“断裂”和“传承”的具体状态,为面向未来的中国青年研究提供参照。
二、青年研究的代际特征
改革开放以来的青年研究者,大致可以分为四个世代:即“30后”“40后”青年研究者,“50后”“60后”青年研究者,“70后”“80后”青年研究者,“90后”“00后”青年研究者。我们根据不同世代青年研究者的成长背景和价值追求,分析在青年研究中的理念、行动与作用。
(一)“30后”“40后”青年研究者:以青年为使命
改革开放后,恢复青年运动研究和共青团组织研究,启动当代青年研究时,骨干力量主要是出生于20世纪30、40年代的专家学者。在他们周围聚集了不同年龄的各种力量,如担任领导职务提供青年研究支持的张黎群等同志是出生于20世纪20年代前后的革命者;如跟随他们从事青年研究的陈镇宏、叶南客等是当时的“新生代”。“30后”“40后”是青年研究的中坚人物。其中一位是中央团校的黄志坚教授,将共青团教学工作与青少年成长研究相结合,作出卓越的贡献。黄志坚在《研究青年与青年工作的56年历程》中介绍,“1979年末至1980年初,我和教研室的两位年轻同志樊新民、郑利华一同以‘当代青年的时代特征’为题,到北京以及安徽、福建等地进行调查。”成果发表在《人民日报》《青年研究》等,《新华文摘》《中国日报》(英文版)长篇转载。时任《人民日报》国外政治生活部副主任穆阳说,“我们《人民日报》能用近一个版面来全文刊登这篇6000多字的调查报告,主要出于两个考虑:一是当时社会各界对经历‘文革’的这一代青年众说纷纭,歧义甚多,不利于对一代青年的正确引导,而这个调查报告能够用来自青年的第一手资料对当代青年作出比较全
面的实事求是的评价,对社会可以起到一个导向的作用”[10]。从改革开放至今,黄志坚教授出版和发
表的众多青年研究成果,既影响一代又一代的青年研究者,也直接推动青年发展政策措施的制定和实施。另一位是《青年研究》原主编谢昌逵老师,他一方面鼓励青年研究人才的成长,培养接续力量;另一方面不断提出和传播创新观点,推动社会对青年的新认识、新态度。从20世纪80年代《青年研究》刊发大量富有新意、促进创新的观点和理论,到转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青年与社会问题研究室,承接青年发展重要课题的探索,谢昌逵老师都不遗余力、据理力争。离休之后,他仍然坚持以“一己之力”探索青年的理论问题。在《青春奥秘——青年的历史存在》一书中分析“青年们身体力行将童心带进成人社会,已成为改变几千年以物质为重要目的的历史的重要力量,他们信心十足地坚持到底,并且以启蒙为扩大队伍,由于它的合情合理相信会坚持一代又一代,直到轻物质重精神的
青年成为社会的主要人群,实现社会的青年化”[11]。这一代青年研究者的坚韧和执着,就是坚信青年
的发展就是社会进步的动力、活力,既以青年的社会使命为自豪,也将维护青年的社会使命为终身愿望,赢得后来一代代青年研究者的尊敬和崇尚。
(二)“50后”“60后”青年研究者:以青年为责任
改革开放后在恢复高考和上大学的第一批学子中,出现许多“50后”“60后”的青年研究者。他们经历过“文革”,深知消除“动荡”影响、提供青年发展良好环境的重要性。为此,单光鼐、周晓虹、风笑天、叶南客、谭建光等“新三届”毕业生进入青年研究领域,带来新的观点、新的风格,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逐渐成为主力军。风笑天在《社会变迁中的青年问题》一书中提出,“笔者认为,现阶段我国社会中青年问题及其青年研究的重点领域将主要集中在社会变迁与青年的教育、青年的就业、青年的婚姻与家庭、青年亚文化、青年群体、青年社会问题等方面之间的关系,以及社会
变迁对这些方面的影响上”[12]。这样,从原来关注青年仅仅是政治视野、政治需求,拓展为涉及青年
生活、学习、就业、休闲的方方面面,呼吁新时期的社会为青年发展提供良好环境,也鼓励青年发奋进取、建功立业,成为新时期的创造者和贡献者。
(三)“70后”“80后”青年研究者:以青年为机遇
青年研究者中的“70后”“80后”,在改革开放初期学习成长,伴随社会经济发展而走向工作岗位、走向研究领域,更多关注青年发展的机遇。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大学的扩招,青年上大学的机会增加了,从原来3%、5%、10%的高考录取率提升到50%、60%、70%的高考录取率;随着国有企业、私营企业、外资企业、混合企业等多种企业形式,青年的就业门路拓宽了;此外,“公开选拔”“竞争上岗”等人才选拔的新形式让青年人有更多的参与机会。这样,青年研究者就更加关注如何创造、提供机会,让青年获得发展和成才。沈杰等提出,“对于中国青年的全面发展而言,以下两种机制无疑是极具关键性的,因为它们集中体现了社会发展对于青年发展所提供的积极作用。一是必须形成以能力为本的人才选拔机制;二是必须形成以业绩为本的社会向上流动机制。在迈向现代
化社会的进程中,青年更加注重自身潜能的发挥与自我价值的实现”[13]。在这里,强调“能力为本”
和“业绩为本”,就力求消除传统的亲缘关系纽带影响,也力求消除原有的行政关系影响,为青年依靠自身的努力获得成果提供机遇。虽然这些好的变化随后受到新的因素干扰,逐渐形成新的制约。然而,这一代青年研究者为一代青年的发展进行呼吁、提供对策、创造条件,做出了有益的贡献。
(四)“90后”“00后”青年研究者:以青年为兴趣
进入21世纪,“80后”“90后”青年逐渐成为社会的主角,“90后”“00后”青年研究者也成长起来,以新的视野、新的心态开始反思和研究。他们围绕网络时代的青年兴趣、信息社会的青年热点、粉丝经济的青年能量、直播环境的青年时尚,进行多方面的调查研究。这一代青年研究者的风格,与前几代的差异较大,运用的语言具有新颖、奇特、跳跃、碎片化等特征;描述的事实具有即时性、片段化、映像感、刺激性;获得的研究结论具有超前性、突出性、片面性、启迪性等。如在《腾
讯<00后研究报告>:未来十年新消费如何布局?》一文中提出,“从报告中,我们发现,“00后”的消费态度更倾向于这几个方面:懂即自我、现实、平等、包容、适应、关怀。”具体包括:1.更向往专注且有信念的品牌和偶像。2.愿意为自己的兴趣付费。3.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付费。4.“KOL”的影响力在降低。5.内容=社交工具。6.国产品牌不比国外品牌差[14]。新一代青年研究者围绕青少年的兴趣,就发掘出青年兴趣引领的社会热点、经济重点、生活焦点、发展突破点。在前几代的青年研究者看来,“革命”“建设”等社会使命重要;“担当”“承诺”等社会责任感重要;对于青年的兴趣仅仅是关注,但是没有发现“兴趣”成为青年创造爆发力甚至是社会经济发展的重要源泉。这就是不同代际青年研究者的差异。
三、青年研究代际“断裂”与“传承”的状态
改革开放以来,青年发展经历代际变化,青年研究也经历“30后”“40后”“50后”“60后”“70后”“80后”“90后”“00后”等代际的变化。并且,这些不同的代际之间,既出现“断裂”的现象,也呈现“传承”的趋势,值得关注和分析。我们发现,青年研究代际“断裂”的原因来自“反叛”和“质疑”,即新一代青年对上一代人的反叛,新一代青年研究者对上一代研究者的质疑。青年研究代际“传承”的原因来自“理解”和“发扬”。即新一代青年对上一代人的理解和认同,新一代青年研究者对上一代研究者精神与成果的发扬光大。为此,需要对青年研究代际关系“断裂”和“传承”的不同状态进行深入探讨。
(一)青年研究代际的“断裂”
当代中国40年来的社会转型,让一代又一代的青年成长在不同的社会氛围之中,获得不同的成长路径和成长经历,由此产生了与上一代青年的较大差异。同样,以这种资讯差异和经历差异作为研究素材,就引起不同代际青年研究的“断裂”状态。具体体现为:
1.隔阂。如果说,30、40年代青年研究者,对于50、60年代青年研究者的激进和偏执难以理解;那么,对于“80后”“90后”的叛逆、疏离则更加无从把握。李春玲在《社会变迁与中国青年问题——中国青年社会学的关注点及研究趋向》中提出,“虽然上世纪初的五四运动和1960、1970年代的文化大革命运动中,青年人也显示出巨大的影响力,但是当时的青年人是受成年人精神领袖的引领和鼓动而行动的。然而,‘80后’的精神旗手是他们自己推举出来的同龄人——1982年出生的韩寒和1983年出生的郭敬明等人,这些精神旗手们既没有深刻的思想理论,也没有崇高的道德品质,他们之所以成为‘80后’的精神领袖,是因为他们勇于挑战权威,善于用文学艺术形式反映同代人情
绪喜好”[15]。进而到了“90后”“00后”的一代青年,不仅仅用生活的行动表明纷繁杂存的态度, 而且借助信息时代的资源、网络媒体的技术表达“稚嫩”而“奇异”的研究观点,挑战社会既存的定论,让上几代青年“无法了解”“无从着手”。
2.误解。基于对不同代际青年追求的理解差异,以及不同代际青年研究者价值的理解差异,也导致较多的误解。黄志坚在《研究青年与青年工作的56年历程》中提出,“青年研究学科建设的任
务,就是综合运用多学科知识对青年作整体的研究,形成一门能够自立于科学之林的青年学”[16]。
但是,“90后”“00后”恰恰信奉“解构”的逻辑,不喜欢青年研究追求什么“理论性”“学科化”,认为那些都是空洞、陈旧的建构。因此,在一段时间内引起不同代际青年研究者的互相指责,上一代认为后来的青年研究者缺乏学科建设的责任感;下一代认为作为前辈的青年研究者追求“学科控制权”“学科话语权”。经过较长时间的磨合,这些误解才逐渐淡化。
3.排斥。每一代青年都有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语言习惯、文化品味,这些因素也影响到青年研究之中。“30后”“40后”青年研究者注重价值影响;“50后”“60后”青年研究者注重思想创新;“70后”“80后”青年研究者注重学术理念;“90后”“00后”青年研究者(或“准青年研究者”)注重话语刺激。邓志强在《改革开放以来中国青年社会心态的现代性嬗变》一文中分析,“网络流行语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青年焦虑情绪状况。2009年‘哥抽的不是烟是寂寞’;2010年‘神马都是浮云’‘鸭梨’和‘杯具’;2011年‘悲催’和‘伤不起’等都进入了当年十大网络流行语。转型社会是一种过渡性社会阶段,新旧交替可能导致社会失序,从而导致价值冲突,最后带来青年社会
心态的紊乱,具体表现为:焦虑、厌烦等”[17]。近年来,网络游戏影响越来越多青少年的生活,网络
经济覆盖越来越多青少年的消费,网络制造的“话题”“话语”也不断充斥青少年的思想。这样,不同代际青年研究者之间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心里排斥越来越明显。
4.冲突。中国传统社会是长辈安排甚至干预年轻人生活的环境;进入当今社会开放、信息发达、机会多样、志趣多变的时代,这些传统就面临极大的挑战,也是造成成年人与青少年冲突的原因。与此同时,这些观念上的差异也造成不同代际青年研究者的冲突。王宁在《“准成人期”:青年研究的新范式》中提出,“在某种意义上说,中国青年的‘准成人期’更多地属于被动型的‘准成人期’,因为它更多地受到各种结构性因素的约束和驱动。这与西方青年的主动选择型的‘准成人
期’,有着明显的不同”[18]。网络社会、信息时代的青少年拥有追逐“话语”、掌握“话语”、引导
“话语”的多样化能力;但是,成人社会对此或是视而不见、或是很不习惯,就必然造成代际关系的冲突。“准成人期”在中外呈现的差异,就受到这些社会因素的影响。笔者曾经参加“青年研究回顾与展望”的研讨会,看到包括本人在内的一群“白头发”的青年研究者,充满责任感地阐述对“90
后”“00后”青年的分析观点,内心的感触是复杂的。因为,来自“90后”“00后”青年及同龄研究者的观点,与我们这群人的观点“相距甚远”“南辕北辙”。如果不能及时架设不同代际青年研究者之间沟通和理解的桥梁,观念的冲突将越来越明显、越来越严重。
(二)青年研究代际的“传承”
社会变化就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往往在加剧一种趋势的时候,又带来逆转的趋势及因素。我们发现,不同代际青年研究者发生关系“断裂”的过程中,也在出现代际“传承”的因素。谭建光在《社会创新视野下青年研究的转型与发展》一文中提出,“当中国发展进入新常态,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福利保障迎来创新和变革的时代,青年研究要走出困境,就必须消除‘四个过强’(时政性过强、团体性过强、功利性过强、自恋性过强)的影响,走向社会、走向青年、走向真理,成为社
会发展的新活力、新亮点”[19]。这样的趋势和因素值得关注、值得思考。探索发现,青年研究者之
间传承的路径体现在:
1.知晓。改革开放以来的社会变化太快、青年变化太大,几代青年研究者之间的思维、话语都不尽相同。但是,如今几代研究者就力图建立一种知晓的渠道,力求关心和关注其他代际青年研究者的核心元素。张良驯在《中国青年政策的价值分析》中提出,“青年处在生理、心理发展的关键期,具有独特的成长性,最大的也是最根本的利益是学知识、长才干、经风雨、见世面,因此,青年发展
是青年政策的核心价值”[20]。特别是在2017年党中央、国务院印发《中长期青年发展规划(20162025)》之后,不同代际的青年研究者发现,各种有差异、有区别的观点,都还是与青年发展需求与个性追求有关系,这样就建立起相互了解的基础。
2.理解。从20世纪80年代起,学者包括青年研究者之间就喜欢用这么一句名言,“我不一定赞成你的观点,但是我誓死捍卫你发表观点的权利。”同样,今日的青年研究者之间也流行一种做法, “我不一定赞同你的观点,但是会努力倾听和理解你的观点。”生活在网络时代、信息社会的青年研究者,思维频率和表达风格与生活在笔墨时代、书信社会的青年研究者有极大差异,但是面对人类命运的关怀和追求美好的心愿却是共通的。张耀铭、张路曦在《互联网驱动的青年与社会变革》中分析,“在这个(互联网社会)剧烈变迁的时代,青年逐渐成为创业大军中的主力,成为中国经济增长新引擎中的重要一环,他们在消费互联网带来的渠道、内容、快乐的同时,也彰显着青年的个性,塑
造着时代的精神,定义着中国的未来”[21]。当成人社会中还有许多人认为“90后”“00后”青少年
的网络游戏是“玩物丧志”“沉迷不拔”的时候,已经有理性的青年研究者跨代合作,对网络社会、游戏世界进行细分和研究,诊断产生负面影响的网络游戏因素,发掘产生正能量的网络游戏特征,将青少年的新兴趣、新爱好与国家、民族的发展相联系,提出让人耳目一新的观点。这种建立在新观念
基础上的理解,就是青年研究者传承的体现。
3.尊重。经过前些年,不同代际青年研究者的争执与排斥之后,现在互相之间的尊重成为新的风尚。确实,人们不一定能够认同另一代青年研究者的观点,但是尊重他们的选择与思考,就是非常必要的心态。从“30后”“40后”青年研究者谢昌逵执着开展《青春奥秘》的研究,到“50后”“60后”青年研究者田杰的倾情回信交流,再到“70后”“80后”“90后”“00后”青年研究者的关注和参与讨论。并且在传统思考的基础上,延伸出新时代的“青春猎奇”“青春淬火”“青春蜕变”等,也许观点大不相同,但是在尊重中的传承,让一代代青年研究者拥有发展的坚实根基。
4.支持。当不同代际的青年研究者存在隔阂的时候,对于社会现象的评价就会各执一端。但是出现理解和尊重的时候,就会产生新的变化。马中红等在《青年亚文化研究年度报告(2015)》中分析,“由于网络游戏有广阔的游戏玩家市场且对青少年也形成深刻的影响,这些年来,有关网络游戏的研究数量众多,总趋势是从探讨网络游戏的负面影响、尤其是网络上瘾逐渐转化到认为游戏可以充当娱乐工具,释放压抑情绪,可以获得心理慰藉。增加成就感,还可以促进互动和合作,提升自
我,甚至有助于青少年获得身份认同和文化话语权”[22]。从原来简单、粗暴地认为网络游戏是“洪水
猛兽”,到努力发掘网络游戏的“益智有趣”,研究观点的变化导致政策制度的创新,即并非“一刀切”地禁止、阻止网络游戏,而是积极探寻其机制与功能的特点,消除不良影响,促进有益元素。前辈青年研究者的支持态度,对于新锐青年研究者的大胆创新和探索,具有非常重要的支持作用。
5.融合。中国特色的青年研究发展,需要一代代人的创新,也需要一代代人观点的融合。陆玉林在《现代性境域中青年研究的学理建构》一文中提出,“青年研究的不同理论,既存在着实质性的差异,又具有一定的互补性,是可以交相为用的。构建青年理论,并不是要置此前的理论于不顾,而
是立足于青年实际,经过批判性的审视,而提出合理的、具有解释力的理论”[23]。青年研究者既要有
质疑和批判精神,对于前人的观点有所分析、有所扬弃;也要有融合、继承的精神,将通过批判和检验的思想观点进行吸收、丰富、发扬,成为对新一代青年研究者观点的支撑元素、传承元素。沉溺历史无法创新,无视历史无法积累,不同代际青年研究者的思想观念,在碰撞中融合、在碰撞中发展,就获得新的生机活力。
四、结论
通过分析中国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几代青年研究者的不同价值追求,以及由代际关系断裂造成的状况,并通过代际传承获得新的沟通与融合。我们可以看到,任何时代都有青年以及青年研究的代际
差异,但是应该用积极的态度去面对,而不是消极抵触或者回避。概括地说,本文的研究获得几点结论:
第一、青年研究的代际差异有利于理论创新。既然代际差异是必然的存在,而且在社会转型时期更加凸显,青年研究者就应该正视和理解,力求发现其积极价值。田杰在《关于青年研究代际更替问题的几点思考》一文中进一步分析,“正是在这不断的断裂、跳跃与迷蒙中,经过不断的探索、尝试,特别是伴随中国20世纪中国革命和现代化艰难、曲折的进程,中国青年研究与中国青年一道成长起来,共同走向发展和进步,并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思想风貌、理论特征和学术品格,尽管其中还有
许多的过失、瑕疵和不足”[24]。其实,一成不变的社会代际差异会小一些,转型剧烈的社会代际差异
会大一些,恰恰是青年研究者的代际差异,提供了不同视野和不同选择,为创新奠定新的基础。作为“50后”“60后”“70后”的青年研究者,关注和重视“90后”“00后”青年研究者所把握的新动向,如“云养青年”(依托云技术、云平台发布网络文化创意、游戏文化创意而获得众筹资金生产发展的青年群体)的诞生,“直播青年”“抖音青年”“快手青年”的演变等等,透视新时代的青年发展动向,把握新时代的社会变迁规律,具有积极的意义。
第二、青年研究的代际传承有利于知识积累。我们看来,青年研究者的代际差异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沟通和不理解,以及互相指责和诋毁。40年来,不同代际的青年研究者,都逐渐顺应社会的变化,积极探索和建立沟通的渠道,从不知晓到知晓,从不理解到理解,既有利于每一个研究者的丰富与进步,也有利于学术共同体的传承和发展。我们要警惕理论创新的虚无主义,也要警惕青年研究的虚无主义,即仅仅强调新生代青年研究者的创新价值而否定前几代青年研究者成果的积累价值。分析改革开放40年的青年群体变化,可以发现从传统体制的“单位青年”到社会活跃的“社团青年”,再到网络时代的“云养青年”,思想方式与行为特征发生非常大的改变,但是作为人性的基本特征和青年期的活跃特点是相通的。不同代际青年研究者的成果有利于把握青年群体“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的变化轨迹,描述中国青年从改革开放新时期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发展脉络。
第三、倡导青年研究不同代际之间的沟通合作。充分发挥青年研究代际差异的积极效应,就是鼓励不同代际之间青年研究者的合作交流,在交流中阐述不同的见识与观点,在合作中构建相融相通的开放理论体系。谭建光在《世界新格局与<中长期青年发展规划>的价值》一文中提出,“中国长期的‘小农经济’‘村落文化’,使得一代代人形成‘小农意识’,有很多‘小聪明’。但是,新一代青年面对开放的世界,面对国际的竞争,‘小聪明’远远不能适应,需要培养‘大智慧’‘大胆
对不同代际青年研究者的理解、赞赏,实现积极的交流与合作,以不同的理论视角去追求共同的创新
方向。特别是要鼓励“50后”“60后”“70后”青年研究者与“80后”“90后”“00后”青年研究者的合作,通过不同思想的碰撞,获得更加丰富和深刻的理论认识。目前,我国活跃着一批“60后”“70后”的青年研究者,在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中央团校、上海团校、上海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广东团校、深圳团校、浙江团校、山东团校等,坚持数年如一日关注和研究青年,具有较深的理论功底和知识积累。如今,“90后”青年研究者已经崛起,“00后”青年研究者初露峥嵘,运用新理念、新词汇、新方法、新技术,让青年研究“旧貌换新颜”“焕发新活力”。通过搭平台、建机制,鼓励不同代际的青年研究者对话交流、沟通研讨,就能够将历史积累和现实创新有机结合,创造青年研究领域的新风格、新面貌。
第四、构建青年研究不同代际之间的成果共享机制。青年研究者之间的代际共享,具有非常积极的价值。恰恰因为不同代际之间,学识基础、社会阅历、研究角度、理论构建各有不同,产生的青年研究观点丰富多样、各具特色。这样,通过建立青年研究理论观点共享的机制,让不同的见识互相启发、互相碰撞,就能够产生越来越多的创新理念。宋熊伟在《城市共享单车的协商治理逻辑》一文中分析,“共享单车可以说是一个公众生活的重要试验场所,强调信守承诺、遵守契约精神、爱惜共享产品、维护公共秩序。随着共享单车的不断发展,我们有理由相信,它将锻造社会大众的诚信品格,
为涵养良好的社会资本提供价值支持”[26]。正如共享单车在实施过程会产生问题,需要协调和改进。
青年研究者的代际之间也需要逐渐建立健康有益的关系,通过在尊重差异的基础上,获得相互的理解和融合,建立共享和支持的关系,为青年研究领域贡献不同代际的创新观点、贡献代际延续的理论体系。目前,除了《中国青年研究》《中国青年社会科学》《青年探索》《青年发展论坛》《青年学报》等专门刊物提供不同代际青年研究成果的共享之外,还要充分发挥信息网络、新媒体、自媒体的积极作用。特别要注重青年研究成果的“碎片化”传播,即将上一辈青年研究者习惯的“长篇大论”成果分解为“小片段”“小句子”成果,配上时尚活泼的动画视频,面向“90后”“00后”青年广泛传播。甚至可以尝试将青年研究成果“碎片化”之后,做成“抖音”“快手”“直播”的内容,力求引导新生代青少年的时尚。这样,一代又一代青年研究的成果,就能够通过“新瓶装旧酒”“新瓶装新酒”等形式,面向社会广泛传播,影响和引导更多的人群。
中国青年研究是在改革开放中获得发展的契机,一代又一代的青年研究者追踪青年变化、把握青年特征、提出青年观点、构建青年理论。从传统视野到当代视角,从稳定体系到动态机制,不断充实青年研究的理论宝库。我们对代际关系的“断裂”和“传承”进行初步的分析,以就教于学界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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