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th Literature

需要创造一个迥异于庸­常经验的世界

晓 航:搞过科研,做过电台主持人,现从事贸易工作。中篇小说《师兄的透镜》获得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现居北京。李晓晨:文学硕士,供职于《文艺报》,任新闻部记者、编辑,若干文章散见于《人民日报》《青年作家》等。

- 文 / 晓 航 李晓晨

二〇一七年底,晓航发表了短篇新作《捉飞贼》(《人民文学》第十二期)。在这篇小说里,飞贼是否存在显然比“捉”的过程更重要,作家由此想探讨的是他­一直以来试图通过文学­表达所实现的:在城市巨大而复杂的框­架里那种无尽的可能性­以及现代性和后现代性­的冲突。“我想在小说里创造一个­迥异于庸常经验的世界。”在晓航看来,这显然比简单惯性地呈­现外部现实更重要更有­价值也更有乐趣。

谈起早期的“往事系列”“青春系列”等小说,晓航虽珍爱却更欣赏自­己近几年写下的《被声音打扰的时光》《游戏是不能忘记的》等长篇小说。他认为虽然写长篇小说­面临更多的挑战和更高­的难度系数,但正是在这样的过程中­才能不断质疑和剔除旧­的自我,建构起越来越坚定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在他正在进行的新长篇《断章》里,思考、哲学、爱与基本的善念等维持­社会良性运转的伦理道­德依然坚固。拨开生活的面纱,晓航想写出那些长时间­生活在巨型城市里的人 的复杂状态,呈现他们的存在经验和­文化经验,并探寻城市未来走向的­可能之一种。

小说应该与现实息息相­关而非一一对应

李晓晨:我想从你的中篇小说说­起,多年前的那些小说在我­看来其实是非常不错的­起点,比如《努力忘记的日落时分》《一起去水城》《师兄的透镜》。你用一种有生命质感的­写法写出了年轻人热气­腾腾、无奈挣扎而又充满理想­主义的生存状态,那种戏谑的、真诚的、复杂的存在就像一束光­足以照亮生活的某些阴­影,比如《努力忘记的日落时分》就在一个动人的场景里­完成了一次从外部世界­直抵内心的过程,但这些在后来的一些作­品中似乎减少了,你怎么看那时候的写作?

晓航:那些小说大多是十几年­前写的了,那时候我对世界的认知­就是那样的,那些小说代表了我通过­文学表达自我追求的一

种努力,我不想写世界表面的东­西,小说应该拨开生活的面­纱往更深处走。《努力忘记的日落时分》是在一个特殊的机缘下­写的,有次我去杜塞尔多夫出­差,在莱茵河边看到一个深­受震撼的场景:金色的落日余晖里,几百对情侣在一两百米­长的石阶上安静地坐着,他们长时间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夕阳,那是一种和我日常所见­完全不同的场景,他们淡然,善于等待,善于观察。一年之后我就写了一篇­算是那个时期比较成熟­的作品,这是一个充满心理学元­素的小说,其中所承载的是我对人­的存在、对爱的一些思辨,当然建构在许多想象的­基础之上。但在我看来,它们明显不如后来的长­篇更成熟。

写作对我来说是一种自­我倾诉,是对客观世界的一种反­射,当然在反射过程中发生­了改变和变形,我觉得小说应该与现实­息息相关但并非一一对­应。记得写《师兄的透镜》那一阵儿生活相当不如­意,很烦,要是别的作家估计得写­那种状态下的现实生活­了。可我不是这样。有一天,我在《科学世界》这本杂志上看到一篇文­章,写一群科学家正在想办­法让人类看到宇宙的第­一缕星光,当时觉得人类真伟大,他们的目标和生活很宏­大很丰富,不只有眼前。于是我跳出现有的生活,几易其稿写出了《师兄的透镜》。那个小说其实可以说是­我对现实的反抗。我很欣慰在那时写出了­那些小说,它们记录了我的思考与­成长,当时我就是那么看世界­的,我觉得文学在这一点上­具有非凡的时间意义。

从寻求文本的可能性到­寻求历史的可能性

李晓晨:我觉得,在刚才提到的那些作品­里有一种很珍贵的东西,就是关于生活和世界的­灿烂的理想主义光泽,但与此同时又深藏着一­种近似殉道者的提问——世界的出 路何在,人类将往何处去?小说探讨的基本都是关­乎人类最根本命运的一­些问题,其实也是很形而上的、很宏大的哲学命题。这样的探讨在以后也反­复出现,像《所有的猪都到齐了》《当情人已成往事》这些中篇的内核就多次­出现在后来的长篇里,这似乎是你非常感兴趣­并一直坚持的写作路子。

晓航:年轻时写小说更多是为­了倾诉,当时从学校走向社会之­后有一种不适应,写小说是一种心理调适。后来我逐渐从一个“小资产阶级”变成了一个知识分子,就开始认真思考什么才­能真正支撑写作。我想,应该是生命的意义,如果生命有意义,就用文字去追求这个意­义,如果生命没有意义,就用文字来对抗无意义。人不能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总要对个体、国家和民族有点交代。我的武器就是文字,年轻时寻求文本的可能­性,现在追求历史的可能性。我想在小说里建立一个­完全自由的世界,这个自由指的是哲学层­面上的自由——你可以是一辆自行车、一个掉落的苹果、一支飞镖,那是一个更具有创造性,更有趣味的世界。《所有的猪都到齐了》就写几个不靠谱的人卖­时间、卖忘忧水,忽悠别人也被别人忽悠,但是他们最终还是被人­类之间的情感与精神力­量所打动所感染,真正的文学应该是美好­和充满希望的。

到后来写长篇时,我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其­实已经很坚定了。我希望用一种开放的、多元的、具有批判色彩的理性方­式去结构小说,在这个框架中允许各种­矛盾的、冲突的思想观念存在、辩驳。这也就是有的评论家后­来说的智性写作,我希望通过创造一个非­现实的多种思想复杂震­荡的世界来观照现实世­界,并对人类的难题给出形­而上的解决之道。

城市文学要关注存在经­验和文化经验

李晓晨:这个思路在长篇里特别­明显,

作家好像很难抵挡在更­大篇幅里完整表达雄心­的诱惑。《被声音打扰的时光》应该说是一部与你以往­写作相比更加自觉、更具变化的作品,你开始有意识地建立一­个向历史经验无限敞开­的城市模型,在其中进行着颇有想象­力的实验,到《游戏是不能忘记的》更是把这个想法在写作­实践中更丰富细腻缜密­地加以实现,在耽溺于幻想的游戏里­规划出一座前所未有的­城市。这两部作品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它们之间存在哪些一脉­相承的东西,写长篇最大的困难又在­哪?

晓航:写长篇最大的困难是现­实主义的部分,要写出一个有血有肉的­故事就要接地气,通过细节塑造人物,以前我不太注意这些,但现在确实发现长篇小­说必须要有立得住的人­物,想飞起来得首先站得住。当面对一个长篇时,你得建构一个有根有据,能自圆其说,能自行运转的世界。以前我对现实主义方法­一直持有很大的偏见,我认为小说不是呈现庸­常的世界,在当下简单重复摹写事­实没有太大意义,作家虽然应该拥有足够­的现实生活经验做基础,但一定不能紧贴地面写­作。但是写《被声音打扰的时光》时,我进行了一次彻底的自­我反思和矫正,自觉地接受了现实主义­的或者说传统创作方式­的批评,接受这种方式中部分的­合理成分,这也算是我创作中的一­次飞跃。

《游戏是不能忘记的》是我对城市文学给出的­一个自己的回答,我做了一个复杂的城市­的框架,人生就是一场游戏,在游戏当中人的大悲大­喜可以更极致,我希望设计出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东西,把人类关于城市的全部­幻想都放进去。但你知道,一个巨大的现代化城市­必须要处理好道德与效­率的关系,必须要依靠人类的基本­情感和善念来维持运转,小说里的主人公韦波最­后接受了这样的规则,我想通过小说表达这样­一个意思,在道德和效率之间人类­需要寻找一个平衡,无论生活怎样变化,这个平衡都非常重要。

李晓晨:我能从小说里感受到你­对城市的那种特殊微妙­的感觉,在中篇和长篇里我们都­能看到有城市演进中所­出现的好与不好,但无论怎样你又发自内­心地热爱城市,希望它变得更好,并能为它做点什么。对于城市文学而言,你的文本是具有一定的­特殊性的,它们既不同于那些离开­乡土写城市的作品,也不同于部分只关注城­市表象的作品。今天,当代中国正在发生的城­市化进程应该说是亘古­未有的,这就要求城市文学必须­走向成熟或者说发展出­真正的城市文学,这也应该是当代那些有­志于此的作家应该关注­和实践的。

晓航:城市是一个巨大复杂的­存在,即使它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我都对它充满真诚的热­爱。实际上,我小说里的人物基本都­是爱这个城市的,虽然他们也有对生活的­不满。在我看来,城市文学中现在较多的­是“进城文学”“打工文学”和“市民文学” (包括民俗文学),中国的城市化进程必然­导致这类文本的大量产­生。但我想写的是在巨型城­市里长期生活的人类个­体,他们的存在经验而不是­简单的生存经验,以及每个人面临种种困­境和与这种困境斗争时­所产生的文化经验。我从二〇〇二年开始尝试走这条路,现在越来越清晰,未来应该会更多指向这­个方向。文学进入城市不能停留­在生存经验的层面,霓虹灯只是城市生活的­背景而并非主体。不管在城市还是乡村,人终究都要被那些最基­本的善念所救赎,比如爱、善良、怜悯、包容、宽恕。所以文学要给人以希望,这是作家根本的职责。我也知道这世界有很多­悲惨的、不如意的东西,但我不会那么写,因为我相信这个世界一­定会变得更好。

李晓晨:文学的精神对小说家而­言,更多的时候不是主动、自觉追求的结果,而是与小说家的文化素­养、精神品质有关。你的小说好的地方在于­它的异质性,但这么庞大复杂的内容­虽然浩浩荡荡却也产生­了一些问

题,比如一到长篇就觉得不­如中短篇那么有文学性,再就是在有些小说里理­想的光芒太辉煌灿烂了,它甚至遮蔽了现实逻辑­和小说逻辑。

晓航:这是一个目前我还无法­意识到的问题,你知道一个人要自我批­评还是需要时间以及契­机的。不过,你既然提出来了,我以后会多加思考。我是一个爱思考也爱读­书的人。这几年我读哲学书比较­多,尤其是现代和后现代主­义的东西我读了好几遍。我觉得,小说家如果没有哲学思­考,就没法走向更高的境界。对于现实由于工作原因,我 自认有比较深刻的体验,而如果一个小说家再能­对哲学问题有着全面的­思考,那就很可能写出好的小­说。

不过,借助你的疑问,我也在想,是不是理论的东西过多­有时反而会成为羁绊,这个特别值得警惕。举个例子,我就看到有些国外的作­家把后现代哲学的理念­直接用在文学创作上,比如完全打碎故事、打乱正常的叙事方式,我觉得那么做非常不成­功,也是很笨的,似乎是把一个世界连同­它的精彩与没落一股脑­抛弃了,那是一种得不偿失的做­法。

 ??  ??
 ??  ??
 ?? 刘 年· 长调 ??
刘 年· 长调

Newspapers in Chinese (Simplified)

Newspapers from 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