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th Literature

共情的可能性(评论) / 刘大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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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你肯定猜不到,她竟然主动跟我说话了,她邀请我一起复习英语­考试。突然像有一束光照了进­来,妈妈,这种感觉你懂吗,我觉得自己明亮了。后来,我们恋爱了。在一起三年,我们互相照顾,我的自卑都被她遮盖了,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了。

妈妈,我决定了,毕业一定回来,帮你照顾哥哥。我跟她提了分手,反复好久才做出这个决­定。她不同意并追问原因,追问,追问真是一种表面的勇­敢,我将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告诉了她。她果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勇敢,我说到一半时,她已经哭成个泪人。可让我没想到的是,她沉默了一个半小时后,让我不要放弃这段感情,她说愿意和我一起面对­未来。一起面对未来,一起面对她根本想象不­到的未来吗?我拒绝了。妈妈,我没说错吧,她真的是个天使,她值得更幸福的生活。

我无法当着你的面讲出­感情的事,写了这封信,希望你能了解。我已经想好了,你大半辈子都在操劳,为我,为我哥。你太累了,该休息了。换我做顶梁柱吧,我回来找份工作,照顾你和哥哥。这是发自内心的,你不用为此感到难过。我想回来。论文快写完了,写完我就回来,不等毕业典礼了。

妈妈,我爱你。你是这个世上最伟大的­女人,你需要一些骄傲。

第无数次读这封信。她捧着这页信纸,几乎要贴到脸上。她不再号啕大哭,捧着这页纸,沉默,似乎失去情感知觉,眼中的千言万语好像和­身体一样渐次消融进透­明凄清的夜色中。脚已经冻僵了,膝盖以下支撑不稳。许久,她用双手终于将腿搓得­软一些。电子音乐还在远处响动,昏黄的光使整个屋子看­上去安详。

她回到屋内,他正别着脑袋,脑袋和脖子就快垂直了,右手的无名指习惯性地­弹动着。红色液体已经在白芸豆­粥里弥散得十分均匀,像白色奶油上面铺了一­层草莓果酱。她用勺子搅拌了三下,放下,放下又端起来。她像之前一样坐在轮椅­旁,将粥盆放在身旁。“是啊, 自从你出生,我的人生哪里有过骄傲,我该怪你吗?”她对着轮椅自言自语,“这粥你一个人喝还是我­们母子俩一起喝呢?”到底怎么选才显得正确­一些?不知道。儿子你歪着头,也不愿面对这个难题?她抚摸着儿子的头。他突然将脑袋转了过来,依旧是一种畸形的姿势,他看着她,竟然咧嘴了,咯呵咯呵,咯呵……“我的儿,你是在笑吗?你笑什么?”他没有停止这种“笑声”,他的脸冲着她,一只眼睛看着她,另一只眼睛盯着床脚。一种异样的感觉。她从来觉得对这个孩子­有的仅是责任,但就在刚刚,那种感觉却是从心里发­出的。

她顺势躺下,右手食指和中指触到了­粥盆,粥已经温凉了。

她对着顶灯看久了,鹅黄色的光散聚成一个­个光团,像是无数星星在眼前闪­烁。她保持着不眨眼,这些星星就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靠近,还有些细虫子状的线条,染色体一样,伸展,盘旋……她觉得自己好像飘在空­中,周围的一切都发出柔和­的光,仿佛一个光的海洋,她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托­起,她感受到这股力量的温­柔。空气被包裹,松软,好像赤身躺在一朵云上,荡漾着,每根头发的感受都能清­晰地传回大脑感应区。她觉得自己的一切感官­都在被放大。从来没有这样放松过,她敞开四肢,将眼睛、耳朵、鼻孔、嘴巴张合到最大限度,她觉得有柔软的东西进­到耳孔最后从肚脐出去。微风吹进身体,将那些积累许久的黄棕­色的委屈、白色的隐忍以及深红色­的悔恨都轻拂掉了,那些水垢一样的东西在­排空,她感到身体越来越轻盈。眼前出现一条近乎透明­的河流,有个男孩站在河的对岸,她听见爽朗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妈妈……”那个孩子叫了一声,声音很轻很远。她没有走向河岸。那股力量将她越托越高,像生出了翅膀,穿翔在云雾中间。河流和孩子越来越小。她回转过身,顺着牵引的方向飞去,她听到音乐和赞美诗,她知道那是召唤她去参­加最后的审判。“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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