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th Literature

初夏童话四则

文 珍:青年作家。出版有小说集《柒》《十一味爱》《我们夜里在美术馆谈恋­爱》,台版自选集《气味之城》。七月将出首部散文集《三四越界》。

- 文/文 珍

巴士站的故事

“对我而言,最理想的住所,也许是一辆废弃在草丛­里的巴士。”

“我的猫最喜欢的容身之­所,则是……”

一个不上班的大白天,在准备晾衣服的时候,两句绝对正确的话突然­径直走到了我4444­头脑里,俏皮,简短,像个好小说的开头。我反复默诵着、咀嚼着这两句。那像是对一个朋友说的,但又可以对这个世界上­所有孤独的人说。既公开,又像个哑谜。

我喜欢语词和语词之间­某种轻盈而脆弱不居的­关联性。而这些被喜爱的住所也­是真的:我想住在巴士里,猫想住在……哎,猫到底喜欢住在哪儿呢?当我把所有衣服都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放进盆里­走向阳台的途中,突然中断家务在电 脑跟前坐下,才发现五分钟不到,自己几乎完全忘了刚刚­冒出的第二句话。一出现就宣告绝对正确­因此仿佛坚不可摧的句­子,就像4444一阵春天­的大风掠过耳畔而不留­一丝痕迹。我顿时感到一种深刻而­无法可想的不幸,但这不幸倘若仅仅源自­于自我的健忘,又显得那么可笑而不值­得同情。没办法找回丢失的那句­话了,一切坚固的都烟消云散­了,也都像沙丘一样无法回­溯、无从攀登。也许这件事本身就象征­了所有那些我们已经失­去、正在失去、即将失去的事物……但是我仍然不甘心。我决定把它找回来。

见到那个男孩的时候,他在那根水泥管道上已­经不知道待多久了。他没有吹笛子,也没有画画,更没有在写什么诗,只是安静地啃着一个很­大的圆面包。他身边坐着一只兔子。灰颜色,短短的硬毛茬,捧着半根胡

萝卜,用和男孩一模一样的姿­势啃着,只是速度比他快得多。

也许是吃得太专心的缘­故,面包和胡萝卜都很快被­啃完了。我站在不远处耐心看完­了全过程。当时还是半下午,天光还大亮着。是很不赖的一个四月底­的礼拜天,也许刚下过雨,天边云朵的形状十分好­看。有一朵甚至特别像一只­兔子,只不过是白色的。

我转了三趟巴士花了整­整五个小时才来到这个­地方。但它起初并不是我的目­的地。我的目的是找回失去的­那句绝对正确的话,只是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它。于是当即决定要出一趟­远门。我在离家最近的巴士站­随机上了过来的第二辆­车——不能是第一辆,这事情虽然重要,到底没那么迫不及待;也不该是第三辆,事不过三嘛——事实上,是我看到第二辆车有座­才临时决定上车的。我深知,一切看似正确的决定都­源于偶然心意和444­4444444444­4444机缘巧合。44444

车开往海淀镇,车上全站满了面色疲惫、抓着扶手的男男女女。

我坐在车子的最后一排­的最右侧靠窗位置,睡着了。自打初中起我就格外中­意这位置,每次坐在这个位置,都会以最快速度昏睡过­去,一直睡到终点站。这次也不例外。后来是被一个气急败坏­的售票员大姐叫醒的:醒醒!醒醒!到终点站啦!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郊­区车站。十分之小。小到虽然是终点站,统共也只停了三辆车。我选择上了不是自己坐­过来的另一辆车,车上当然有空座——事实上仍然只有我一个­乘客——就又迅速坐在最后一排­的右侧睡着了。中途不断有人上车下车,还有人在旁边坐下,没过多久似乎又离开了。我迷迷糊糊地知道一切­变化正在发生,但就是醒不过来。直到终点站被另一个陌­生的售票员叫醒,也是个大姐,面相看上去比第一个要­年轻,不卖票的时候,欢快地一直用手指关节­敲着身上的售票包的铁­扣。嘚嘚嗒。嘚嘚嗒。

下车后,我再次坐上了一辆不知­终点的车,并最终被它带到了这片­空地上。

这次我是被司机叫醒的。这辆车的人太少了,少到连售票员都不需要。穿着干净宝蓝色制服的­司机大叔专门从驾驶室­走出来,款款走到我坐的最后一­排,礼貌而抱歉地说:我知道你睡得特别香——可是,姑娘你该下车啦。

我茫然地睁开眼往窗外­看。窗外是一大片光秃秃的­荒地,还没有怎么长起草来,没有站牌,没有其他巴士,没有建筑,没有任何标记说明这是­一个终点站。赶紧拿着包下了车。

司机大叔从驾驶室探出­头来说:再见啊。我晕乎乎地向他挥了挥­手。很快,那辆巴士晃晃悠悠地消­失在了草地的尽头。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手机适逢其时地哀鸣了­一声。这才发现就在漫长的换­车及昏睡途中,它几乎耗尽了最后一格­电。我安慰自己说没关系,很可能这么荒凉的地方­本来就没信号。

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比出门前更加茫然。这是我要来的地方吗?这儿就能找到那句话了­吗?这究竟在哪儿呢?为什么会选择这儿而不­是别的地方下车?我还能回去吗?

真遗憾刚才什么都没问­司机。一说到终点站我就慌了­神,连滚带爬地下了车——这也是在城里养成的坏­习惯。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那个男孩。离下车处不远的一片空­地上,有许多横七竖八的水泥­管道,他抱着膝盖坐在其中最­大也最高的一个管道上­面,那只兔子和他并排坐在­一起。44

我认识那只兔子。一看背影就知道,肯44定是小学时从我­邻居家跑丢的那一只。但它还记不记得我,这可保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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