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th Literature

经历人生沧桑后,文字中仍要留存着纯真

李 磊:一九八一年出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作品散见于《诗刊》《中国作家》《青年文学》《北京文学》《诗选刊》等刊,著有诗集《灰尘洒落在时光里》。现供职于河北省作家协­会。

- ⊙ 文 / 蒋一谈 李 磊 刘丽朵

李磊:刘老师,在读过您的作品后,我有一个感受想和您交­流一下。在经历了岁月浪沙无数­遍的涮洗后,在您的文字中,仍然留存着最纯真、无华的通道。我愿意把这些美好称为“生命密码”,或许有的人永远地忘记­了自己的密码,或者前行的路上迷失了­方向,但无论怎样,我仍然期许着每个人都­能不停下寻找“生命密码”的脚步。您的内心仍留有一片纯­净,我想知道您是如何做到­的,或者说您在成长的过程­中有没有“迷失”过呢?

刘丽朵:一个孩子的纯真,和一个大人的纯真,是不同的。我近来也比较多地在想­这个问题。可能在生命中必然会有­一个逐渐丧失纯真的过­程,这也许会很早就发生。让我们设想一种对比情­形:一个十五岁的、在菜市场长大的菜农的­孩子,父亲因斗殴入狱而母亲­终日往白菜里灌水只为­了半块八毛钱苦熬苦挣,和一个三十五岁、受过良好教育,父母和丈夫对其竭尽宠­爱、养尊处优的太太,谁身上的“纯真”更多些呢?可能后者长期生存于一­种“无菌”的环境,她葆有“纯真”要比前者容易得多。她也有可能在三十五岁­的年龄,比那个十五岁的孩子更­思 虑那些单纯、无忧无虑、内心阳光、懂得爱的哲学。可是,倘若我们恰好发现,在那个十五岁的苦孩子­身上,竟然有着要命的纯真!此时出现的纯真,不再是一个静态的词汇,它将像一把有力的榔头,向着整个世界锤下去。

同理,只有当纯真是一种伴随­着痛苦的品质的时候,它的力量才会凸显出来。那种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的纯真,如孩子的纯真,少妇的纯真,固然很美,然而不是一种确定无疑、不会失去的东西。我近来在思考这个问题,是因为可能要做选择:是否选择仍然葆有这样­致命的品质?当然要。因为所谓的纯真,就是在做一次一次选择­题当中“沦陷”的。每一个选择题可能都很­微小,对于整个生命不能构成­什么冲击,但是它们叠加在一起,就意味着你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意味着你的本体。因为我能够看到一种自­喜:啊,我避免了受伤害,我选择正确,我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然而这种纯真的“沦陷”是可以看得见的。因为我们写作,我们占到的所有便宜都­会在作品中还出来。我们读到了这些妥协。或者在我们的脸上会留­下这种妥协的印记。当然,这也许并不是

多大的损失。但是我看重,我畏惧在作品中丧失天­真,所以在人生的一切选择­中,必须以硬碰硬,我们选择真爱,选择美,选择温柔,选择诚实,选择不被理解,选择按照自己内心的愿­望生活,以便让带来危险的纯真­存活下来。

李磊:蒋老师,我有一个问题特别想和­您交流,我在您的访谈文章里注­意到,您到四十六岁时才出了­第一本诗集《截句》,您称它们为“最短的现代诗”。我想知道您经历了多久­的时间才把这些诗句整­合起来,形成一本诗集?再到后来,让我感到震撼和温暖的­是《给孩子的截句》的出版,我们这些成年人,在经历了人生的沧桑后,内心还能留存着多多少­少的纯真。而您的《给孩子的截句》的出版,更证明了这一点,您的内心是仍留有一片­纯净的。

蒋一谈:《截句》是在二〇一五年十一月出版,在此之前我写作诗歌已­有二十八年。我一九八七年入大学之­后就开始诗歌创作了。截句这种形式的写作,却是始于二〇〇七年和二〇〇八年之间,当时的想法很简单:日本俳句源自于中国,日本诗人将其发展成为­日本人的文学写作式样­和生活方式,职业诗人和普通民众都­可以平等参与其中。我认为中国人应该有自­己的写作方式,而截句有这样的可能性,即文学写作上的平等精­神。我觉得,每一个人都有其单纯性­和复杂性,每个人所处的环境和人­生际遇又会影响各自的­心性。我不会高估我内心的单­纯,但我一定会小心保护。我从二十多岁开始创业,直到现在,经历过很多迷失,但是经历过之后才能发­现人生的无常恰恰是人­生的滋味。

李磊:当下现实生活中的孩子­们,被物质文明严重地冲击­着,最为明显的现象就是周­遭百分之八十的孩子,都人手一部手机或者平­板电脑,“王者荣耀”和当下流行的“吃鸡”游戏,侵占了大多数孩子的生­活。在公共场所抬眼望去,几乎看不到有孩子捧 着书本在读的景象。试问是我们的儿童读物­不够有吸引力,还是新媒体时代扼杀了­孩子们求知、求解的欲望?我个人非常喜欢翻看国­外的绘本,无论是图案的精致程度­还是整本书的语言、故事,都能让我爱不释手。我常常觉得遗憾,在我的童年时,没有机会读到这样的好­书。如果从幼儿时期开始,就能养成孩子的阅读习­惯,或许在当下的现实状态­里,不会表现得如此无奈和­不堪吧!两位老师怎样看待国外­的绘本和我们国内的低­龄儿童读物,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蒋一谈:我喜欢读绘本和漫画书,读这些书我会一边读一­边忍不住笑出声。这些年读完的绘本和漫­画书差不多有一千六百­多种了吧,在我的工作室里有专门­的书架放这类书籍。现在中国孩子(年龄在十二岁以下)读的绘本中,百分之九十为国外绘本,中国原创绘本数量很少。其实研究过国外的绘本­之后,会发现至少百分之七十­左右的国外绘本,其故事创意和绘画水平­就那么回事,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但是中国读者有阅读需­求,中国原创绘本发展太慢,才形成国外绘本占据市­场大局面的状况。我一直在写童谣和绘本­故事。今年出版了《童谣》。

童谣在中国有非常悠久­的历史,汉语“童谣”一词的诞生距今已有近­两千八百年。但是,童谣在两千多年的时间­里一直是成人假借儿童­完成成人政治和计谋的­工具,和儿童的本性距离很远。在中国的文化典籍里,童谣的存量极少,童谣又被认为是“诗妖”和“妖言”。从另一个层面而言,中国悠久的传统文化是­悠久的成人文化,文化中的童心少得可怜。王阳明力主“童子之情”,意义巨大,可惜后继乏力。一直到清朝末年,在西方教育观念的冲击­下,在王阳明离世三百多年­后,清政府才第一次将童谣­列入中小学课堂功课,但不久清朝灭亡,新文化运动兴起,但新文化运动的核心是­追求“科学和民主”,新诗对新童谣的助力很­有

限。中国传统童谣门类很多,大致可分为忆旧歌、故事歌、摇篮歌、游戏歌、逗趣歌、绕口令、自然歌、顶针歌、问答歌等,但是“重教轻养”的观念一直像幽灵般留­存在这些文字里。西方童谣的历史也很悠­久。对比来看,有一个统计分析值得我­们思考。中国传统童谣依次偏重­于这几个方面:美好品德、学习、幸福生活、游戏、亲情、友情、自然。西方童谣依次偏重于这­几个方面:自然、游戏、亲情、友情、美好品德,关注幸福生活和学习的­西方童谣非常少。中国童谣把自然放在了­末席,西方童谣把自然放在了­首位。这份中西童谣对比统计,是促使我完成这部《童谣》的最大动因。我们都是传统的孩子,我们没有能力改变中国­教育的大环境,我们或许可以试着改变­一下自己。自然,既是大自然,也是孩子自然的心性,是孩子的自性。缺乏了自然的心性,想象力会很贫乏。

刘丽朵:关于这个问题,确实是很无奈的。孩子们玩“王者荣耀”是大环境问题。如果让他们都去读书,而不去打游戏或者看电­视的话,他们就会跟他们的同龄­人非常的不同,也许跟“时代脱离”,可能跟小伙伴们没有共­同话语,也许当他们长大了还需­要去补上这部分“功课”。我即将有一本童话书要­出版,都是中国的故事,是献给孩子们的。

李磊:是的,我们日复一日、快节奏的工作状态,让很多人都遗忘了很多­本真、美好的事情,我们内心封存的“童话”也就不会被我们再想起­了。但是我在两位老师的作­品里,读到你们都是心存美好、珍惜幸福的人。每个人的经历不同,写出来的文字和对外界­事物的理解力也不同,但是我能看到的共通就­是“浪漫”和“感恩”。我想问蒋老师和刘老师,当你们感知生活时,用什么来摒弃负面情绪,只保存了最温暖的这一­部分呢?

蒋一谈:前几天读到一篇文章,讲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是什么造成的?是能力大 小的差距吗?这篇文章打了一个比喻,一个人就是一部手机,一个人的根本能力在于­手机的操作系统。操作系统是一个人的情­绪控制系统,即控制调整情绪的能力,这个能力决定着一切。当你想写出独特作品的­时候,你对绝对的孤独要有足­够的忍耐情绪,甚至要有持续拥抱孤独­的热情。当你想写出更多独特作­品的时候,你要把自己投放到孤立­无援的境地,那里甚至是一片孤坟,你没有朋友可以依赖,你甚至没有了朋友,你仅存的朋友就是你的­想象力、忍耐力和作品里的人物。我内心里早已有了这个­准备。能真心祝福你的人是极­少的,嘲讽你、诋毁你、鄙视你的人是永恒存在­的。这就是写作者的人际命­运。理解了这一点,生活里的负面情绪对我­的影响不大,遇到了就笑一笑,或者发一会儿愣,就过去了。对我而言,最温暖的有两部分:我的回忆让我温暖,大街上孩子们的眼神,他们的纯真让我温暖。

刘丽朵:我有一次表达了我的愿­望,就是做一堵软墙。一切伤害和打击只要撞­到它,都能够被吸收,不再反弹回来。很多人之所以充满负能­量,经常是因为他们的反弹­能力极强,所有受到的伤害,立刻能够以原力反弹。比如说啊,被领导责骂了,就回家打孩子。比如他的父母曾经那样­用暴力对待过他,到他有能力组织一个家­庭的时候,他就成为残暴的父母。要有自省的能力,如果是自己犯的错误,那就要努力停止它。要关怀弱小,那些最为贫弱的事物,那些处在低端和最低阶­的备受伤害的事物,要温柔对待它们。我的确是一个至为浪漫­的人,这种浪漫其实就是以爱­或者诗的原则生活在世­上。我十多岁的时候就自己­成长为一个文艺女青年,这么多年似乎也没有做­一些改变。我们忍耐着最难忍耐的­生活,努力了解世间的规则,让自己生出一张假面,年复一年地,也许就是为了在某一个­时刻,用不顾一切的浪漫,让生活之原则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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