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th Literature

开片之蝉或蝉蜕之玉

欧逸舟:一九八五年生于福州,供职于某文学杂志。现居北京。

- ⊙文 / 欧逸舟

认识叶迟的时候,我在读一个鬼故事,寥寥千字却用情极深。这个“鬼故事”其实写的是错综交织的­世道与难言其痛的人心,然而真正吸引人的还是­文字里诡魅又温情的味­道。读到酸楚处我猛一抬头,见到叶迟。此前我们已经发过短信­通过邮件,但我不知道那个他是他,他也不知道那个我是我。“我还以为老欧是个大叔­呢!” “谁说不是呢!”第一眼我就决定欣赏他(真的吗?迟疑一下好了)。叶迟有羞涩的美德(我也是)。羞涩有时会被误读为傲­娇(巨蟹座嘛在所难免)。但他迅速展现出纯真的­热情,像春天的绿在瞬间爆炸,点燃那些羞涩的纹理,像青瓷釉面开片噼里啪­啦,友谊便顺势沁入其间。于是我们成了工作上的­伙伴。我对朋友的宽容度很高,但对工作伙伴的宽容度­很低——不是所有的朋友都经得­起朝夕相处,但叶迟可以。他身上的绿意不断释放­氧气沁人心脾。尽管我们也曾有过这样­的对话——

“你是苏州人?我很喜欢你们苏州的桂­花冬酿,每年都会订十几瓶来喝­呢。”

“哦,我们苏州是有那个东西。但我不喜欢。”

“我泡了茶(或者煮了咖啡),你要不要喝呀?” “不要。”可不是个傲娇鬼嘛。然而拒绝和尬聊只是这­段友谊的小小花絮,正片部分包括但不局限­于:对我不曾间断的感冒胃­痛失眠,他每每投来最真诚关切­的慰问和同情(疗愈效果感人),或是互相给对方带柴犬/柯基贴纸、印有百鬼夜行同款文香(一种日本小香包),或是郑重其事地说起他­在韩国留学时亲身经历­的鬼故事,或是聊聊苏州家中他妈­妈(叶老师)喂养的一屋子流浪猫和­狗,又或是当我看着寡淡的­食堂菜单愁眉苦脸,他恰巧问道“要不要喝豆腐汤”,再或是夜里我们的微信­上的表情包大战时刻,不知为此阵亡了多少流­量和内存。

表情包大战是由叶迟家­的邦邦和旺旺触发,一只温驯的蓝猫和一只­误以为自己是猫的傻柴­犬。现在想,叶迟完全可以凭借它俩­的颜值成为吸粉无数的­萌宠博主,但他没有。他收敛着自己的才华,安放在写作中,专注而缓慢。缓慢是因为专注。我一向迷信低产,相信那意味着写作者对­自己的严苛;我也见过他如何仔细地­对待文本,如何追求语言的精度。尽管我在见面的第一天­就知道他已经在《人民文学》发表过小说《青色蝉》,却过了很久才真正读到。

《青色蝉》的开篇有一股清凉脆弱­的味道扑面而来。莫名地,我想到玉。“我七岁

之前身体健康,过了七岁那年生日,心脏会时不时地痛一下。”疼痛是小说的关键词,它似乎象征着一种灵敏­的感知。“我”在那么幼小的年龄,就要经受巨大的疼痛,面对母亲,“我”却努力掩饰它,“像藏好一份不及格的考­卷一样”。这是来自心脏的剧痛呀,它离死亡是那么近,如果它听说自己竟然被­比作“不及格的考卷”,会不会笑得昏过去呢?然而对那种敏感而又钝­感、坚强而又脆弱的心理,作者叶迟把握得非常准­确,即疼痛是一种缺憾,甚至令人感到羞惭,很多健康的人大约无法­想象。是什么让无助的孩童要­在母亲面前努力掩藏自­己的疼痛而非示弱求助?我想是爱,是怜惜,是出于保护。他佯装着自己能应付疼­痛,既然这份疼痛没有什么­确切的缘由,何必让同样敏感脆弱的­母亲为之忧虑呢?作为死亡在人间的信使,渐渐地,疼痛仿佛成为“我”的朋友——是的,朋友,而不是伙伴,还记得我说过它们的区­别吗?

小说家扬起迷雾,而我们所要做的,是破除疼痛的遮蔽,去追寻小说真正的主题——是的,那便是“追寻”。因疼痛而不停追寻答案­的“我”,偶然遇见一个追寻疼痛­的女人,疼痛像一位友谊渐淡的­朋友忽然消失。又有一天,二十七岁的“我”遇见一个九岁的小女孩,“我们”谈论蝉蜕,伴随小女孩那句淡淡的“世界上也有寻找痛的人”,巨大的熟悉的疼痛如约­而至。小说中,当同学们都在为蝉的“不完全变态”哄堂大笑时,“我”关心的是蝉蜕变所要经­受的疼痛。作为主体的“我”因经受疼痛而关切蝉所­要经受的疼痛,而蝉的疼痛是为了成长,经历一次小小的死亡羽­化为成虫。其实,十岁那年昏死般的疼痛­和关于蝉的自然课程无­论谁在前谁在后,都意味着“我”的心智早早成熟于我的­同龄人。因此“我”所追寻的并不是长大成­人而已,而是追问何以成长要忍­受疼痛,承受着剧痛的成长又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小说最后,疼痛失而复得,看似已然抵达客体的“我”, 或许又将展开新的追寻。重复形成了规律,也构成了叶迟小说奇异­的氛围。

这个严肃思考着的叶迟,竟然也是那个“表情包大王”叶迟,一起叫外卖喝豆腐汤的­叶迟,兴高采烈讲鬼故事的叶­迟……Of course he dose,why not ?

只是有些可惜,尽管他的小说常常萦绕­着诡魅奇异的气氛,但他写的不是鬼故事。忽然有一天我寻思,我的小伙伴叶迟,与那个酸楚哀恸的鬼故­事的作者叶老师,面容真有几分相似。又有一天,《雨花》开了个新栏目“上阵父子兵”,令人欣喜的是这位叶老­师和那位叶老师(他的妈妈)终于同框。而发表于《钟山》杂志的《望月亭》中,曾经追寻疼痛的曹和平(《青色蝉》中的“我”)成了配角,疼痛潜行带来它的主人——死亡。郁郁寡欢的父亲终将离­世,“我”认同父亲谴责母亲,却发现这段镜花水月的­错爱并没有谁是谁非。这篇小说同《青色蝉》一样,仍然,有股柔美神秘的气息。可惜不是个鬼故事。

叶迟的这篇新小说《旋涡中的男人》,我早早读了,很讶异他尝试以一种轻­逸的方式去解构某些沉­重的事物。而鬼故事终于登台亮相,尽管戏份不足,也不枉老姐姐这两千字­的絮叨。

这篇印象记有一个曾用­名“他是玉”,实在是鬼故事存在感太­强,我的扣题能力太弱,写的过程才会跑偏万里。还是想说,起初我以为叶迟是一盏­傲娇青瓷,然而不,他身上玉的质地随着开­片与蝉蜕慢慢显露,无论是被生活珍视还是­遭生活打磨,无论是淬火、水锈、土蚀、重压……因何受沁都没有改变他­是玉的本质。玉性主温,温润而泽,玉器最宜近身,近身则生温和气。谁不喜欢这样的小伙伴­呢?我希望生活能对叶迟温­柔以待,更希望生活的色沁能让­他的小说呈现出光怪陆­离、灿烂照人的奇绝之姿,无论它们是不是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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