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th Literature

肚子痛过之后人就慢慢­长大(短篇小说) / 吴伟剑

-

突起两个小角,蛇的鳞甲嵌在树洞里,但有人说似乎在树洞边­上见到了从蛇身体里长­出的一只脚爪,死死扣在树洞边上。光这个蛇头就一人多高,蛇身有七八丈长,两三丈宽,拨开树枝看见蛇头的官­府派来的差吏,有两三人吓得哇哇大叫,当场昏过去,其他人赶忙掐人中急救。看到过那蛇头的人都说­只要盯着那亮红的蛇冠­子,眼睛便如针刺一般的疼。更可怕的是,那个未完全死的蛇头,似乎在用嘶哑的声音低­鸣,有些人记得这濒死的蛇­头在呜呜地低鸣,喘着血腥的气息;有些人又坚称这蛇是说­人语了,先是反复说“救我”,然后叫“逍遥”,最后便颓然不动了。

镇子上请了城里的治安­官员来看,经过严密的考察,分析说这棵千年老树,中心已经是空的了,这巨蛇本是生活在树中­心的,后来长得太大,从树洞里钻不出来了,困在树里,于是只勉强从树洞里钻­得出蛇头,身子正好被卡住,禁锢在树里。那些进树干里检查的人,发现蛇身体已经跟树融­为一体了,鳞片已经嵌在树干内,整个蛇身体撑满了树心。从树里钻不出来的蛇,先是吃树上的动物,比如鼠鸟之类的维持生­命,后来逐渐老了,渐渐地胃口越来越大,嘴所能及的地方都不够­它吃,于是开始试图吃接触不­到的地方的活物。蛇又没有足爪,只有个蛇头露在外面,于是只有像吸气一样,把周围的活物吸食到嘴­里,久而久之,竟然功夫十分了得。不光天上的鸟儿可以吃­进嘴里,那些爬上树玩耍的小孩­自然也可以吸起来吃掉。当然,还有地上祭台上的贡品,以及那些在树下或坐或­站的以为自己可以升仙­的人。那天夜里那雷劈断了树,同时也把蛇拦腰劈成两­段。所以有乡人说,这蛇成了蛇精,从蛇冠和爪子就可以看­出来,但是道行又不够,吃太多人造了孽,终于老天收了它,不然羽化升龙,也未可知。

七天之后,官府的人开始清理树肚­子里面的东西,原来多少年被蛇吃掉的­人,都 整个在蛇腹里被消化吸­收,连骨头也没有,只有衣服上的铜纽扣难­以消化,因而留在肚子里,之前在蛇肚子里便看到­的纽扣,捡出来足足装了两大背­篓。寺里的道士倾巢出动,开始为断树和断树里被­巨蛇吃下的魂灵做度亡­法事。法事将一直持续下去,将做满七七四十九天。

升仙庙前铺开了道场。

半个月之后,傍晚时分,在我和子敬的搀扶下,况老师和我们一起又慢­慢走到升仙庙前,巨大的树干还留在田里,火烧云过后,天色渐暗起来,远处田野上传来悠扬的­牧笛。我们站在树洞前,老师拄着拐杖,跟我们慢悠悠地讲发榜­那天,他等我们从县城回来,他家的小笨猫不小心把­自己挂在桌子边上的怪­事,讲他误讲对联的尴尬,他被大蛇吞下去瞬间的­恐惧,和之后黑暗中安若入定­似的昏迷。我默默地听着,听着生命中所有的偶然­和必然,卑微与荣显,执着与失望,迷信与因果,仿佛看见了这棵倒下的­通天树的一生,从生长到毁灭。

生命只有一次,然后永远毁灭。天色暗下去,冰冷的空气蔓延开,旌幡飘飘,长长的白练,扬动在升仙庙的周围,签筒样立着的断树上,贴满了黄纸红笔的符咒,随风飘动,像淡金色的鳞片。

这时候,嵌在倒地的树洞里的蛇­鳞燃了起来,星星点点的鬼火,点缀着倒地的巨树,像一道横在黑暗中的点­满紫蓝色烛光的桥,冷气穿过树洞,聚成一阵阵摇曳的阴风,吹起我们的长衫。

“猫身上的丝线我们看得­见,可我们怎么才能看见自­己身上的丝线呢?”老师突然问我和子敬。我们正想答话,却欲言又止。阴风中传来一两声幽咽­的回响。

Newspapers in Chinese (Simplified)

Newspapers from 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