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th Literature

常来常熟

陈 武:江苏东海人,中国作协会员。曾在多家杂志发表长、中、短篇小说五百余万字,多篇小说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等转载。

- ⊙文/陈 武

好久不见吴来蔓了。其他方式也没有联系过。偶尔在朋友圈看到她一­星半点的讯息,不是转发一个无关紧要­的推文,就是在共同好友的微信­下点个赞,如此而已,并没有进一步加深接触­的意思。但是,盛大博突然告诉我,吴来蔓要去常熟了,参加迷喧的诗集首发式­暨作品研讨会。盛大博的言外之意,你不来?盛大博是在电话里跟我­说的,口气有些狂,也有一点点调侃的意味。盛大博的话很讨厌,本来我已经答应迷喧要­去常熟的,他这么一说,似乎我去常熟,就是冲着吴来蔓去的。但我还是实话实说道,迷喧早就邀请我了。盛大博松了口气,说,好嘛好嘛,那就去吧。他说好嘛好嘛的口气,也让我讨厌。

盛大博是一家文化出版­机构的副总编。好像五六年前刚认识他­时就是副总编了。早 就说要上位当一把手,一直没上去。他自己说过,吴来蔓也说过,有一两次,似乎马上就要当上了,可后来仍是副总编。这次去常熟,是迷喧希望我能去的。本来我事情多,没准备去。迷喧说,来吧白老师,我很看重我这本诗集的,盛大也来。盛大,是大家对盛大博的简称(大多数时候称盛老师或­盛总),也是昵称。既然这样,我也不好说什么了。你知道的,迷喧是个诗写得不错的­诗人,又是女诗人,而且是残疾女诗人,爱面子。她叫我去的意思,无非是想我为她写一篇­诗评,她说“我很看重这本诗集”时,声调软了下,带有女孩子的娇弱。我立马就决定去了。这时候,我还不知道吴来蔓也去。其实我应该想到吴来蔓­也会去的。吴来蔓一直是迷喧作品­的责任编辑,也一直在盛大博分管的­部门工作。迷喧出过三本诗集,吴来蔓没少费心血。可是,盛大博对我和吴来蔓有­过误解——虽然很快消除了误解,但彼此心里都有了疙

瘩——此是后话,现在不提。盛大博这次主动打电话,说吴来蔓也要去,似乎不是要进一步消除­我们之间的误解,而是仿佛误解又加深了­一层。盛大博真是不可理喻。他一直都是个不可理喻­的家伙。

我们到达常熟那天是周­一,入住的是常熟国际大酒­店,这是迷喧早就安排好的。在楼底宽敞的大厅里,我首先见到的是吴来蔓。吴来蔓还是那样精致、考究,那条浅灰色小围巾尤其­风雅,和她的肤色颇为匹配。她老远就望到我了,一直在笑,还不停地跟我招手。

我请她帮我看着行李,去服务台办好了住宿手­续。回头看到她正在接电话。我穿过大厅走过去。她电话还没有接完,伸手向我招一下,示意我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我也习惯性地拿出手机,翻看朋友圈,却对她和谁通话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果然,她是和盛大博通电话。她说,好呀,好呀,好呀,正好为你们祝贺……嘻嘻嘻嘻,等着啊,迷喧带车去接你们了……我们呀?我们在大厅等你们啊……那好,一会儿见。她挂了电话,这才笑吟吟地看着我,说,怎么一点没变啊?我说,你倒是变了,越变越好看了。她对我的夸奖表示了默­认。又说,不知道吧?是我让迷喧叫你来的,她对你上两次写的诗评­很满意,这回还要辛苦你了。你好好再给她写一篇,我也可以找地方发表。我说,发表不难……主要是我太忙……一定要写吗?吴来蔓白了我一眼,不写请你来干吗?我说,盛大博说你也来的……我才来的嘛。吴来蔓惊讶地张圆了嘴,睁着好看的眼睛,问,盛大博这么说的?我说是啊。吴来蔓脸上现出鄙夷的­笑容,“切”一声,说,这个家伙……哈哈哈,不管他,就算你是冲着我来的,反正我们要吃他的喜酒­的,神不知鬼不觉的,他结婚了。哦,这倒是个新情况。怪不得吴来蔓刚才在电­话里说“祝贺”他的话了。我假装不经意地观察吴­来蔓。我一直以为,吴来蔓会嫁给盛大博的,五六年前就这么认为 的,可每一次都落了空。我的“不经意”,还是没有逃过吴来蔓的­法眼,她嗔笑着说,你又瞎想什么?我敷衍着说,他这是第几次结婚,第三次了吧?真佩服他啊。吴来蔓再次白我一眼,你太小看他了吧?是第五次了。我禁不住咂嘴。吴来蔓说,羡慕了?我也毫不留情地喷道,说你自己羡慕的吧?吴来蔓听了,做出差点晕过去的表情,嘻嘻地笑说,你这情商,我活活给你急死了,白老师你什么时候能减­少点智商提高点情商啊?哈哈哈,不过这样也好,我不喜欢世故的人,也不喜欢张扬的家伙——别得意啊,我也不喜欢你这样的,眼睛这么不识人。好吧,我想,我压根就没指望你喜欢。那么,她说我这样的?是什么样子呢?在她心目中,一定是磨磨叽叽、优柔寡断、心猿意马、左顾右盼、没有主张的家伙。不过话说到这里,我还是愿意上她的当,顺着她的话风走下去,便问她,我这样是什么样,我以为我这一脚把球踢­过去,她会停不住的,没想到她又一脚踢了回­来,你自己知道!话不好再往下说了。我看看门卡,为了转移尴尬,赶快开辟新话题——你住几层?我们上楼去啊?她说,我们应该挨在一起的吧? 1026,你呢?我看着门卡说, 1030,反正都在十层。她说,你先上去吧,我等等盛大博——我还要看看他夫人什么­样子呢!

晚上是接风宴席。迷喧方面很重视,她请来了常熟尚湖诗会­的古会长做主持,还有两位当地的著名诗­人,一位叫欧阳先生,另一位叫胡洁。后者在常熟市公安部门­工作,以写小叙事诗见长,她的一首写当地见义勇­为的小叙事诗,还获得过全国征文比赛­的大奖。

我们都坐定时,盛大博和他的新婚夫人­还没下来。迷喧有点急,她不停地看手机,

恨不得盛大博能从手机­里走出来——她刚打过盛大博的电话­了,说马上下来。我知道盛大博的马上不­一定是马上。马上是个不靠谱的说法。从盛大博的嘴里说出来­就更不靠谱了。但是,他会在房间里干什么呢?洗澡,还是办公?洗澡是有可能的,因为我刚才也洗了澡,洗个热水澡可以解除旅­途疲乏,对喝酒有利。可是洗澡也洗不了两个­多小时啊。就算两人轮着洗了,时间也够充裕的。古会长开了句玩笑,说,再等会儿吧,人家毕竟是来度蜜月的。在座的人都善意地笑了。迷喧假装没听懂,征求我们意见似的说,我上去请请他们吧?我们都说算了,我们不想让迷喧再跑一­趟。一来,迷喧小时候患小儿麻痹,行走不方便;二来,盛大博虽然是贵宾,让一桌人等他,有点过分了,感觉他还没到让主人三­请五请的份上。再者,迷喧坐在这儿,丰胸、细腰、鹅蛋脸,很漂亮的,一旦起身走路,一高一低,一颠一簸,身体就成了纽麻花状,就破坏她的美丽了。我在心里也觉得盛大博­不应该这样,迷喧在下午四点多时(盛大博入住以后)就给我们每人发了微信,说好六点准时在二楼餐­厅虞山厅用餐的,现在都快六点半了,人还没影子。你有什么事忙不完呢?本来只是请你个人来出­席首发式的,你带来新婚夫人也未尝­不可,这么不尊重主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盛大博还是露面了。和他夫人双双进入包间­时,已经快七点了。盛大博可能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一照面就说抱歉。抱歉抱歉抱歉抱歉,他忙不迭连声地说,还做出抱拳作揖的动作。他生一张菱形脸,说抱歉的时候,菱形脸显得更长了。不过从他的这个表情看,确实是真心觉得对不起­大家的。他穿一身合体的新西装,蓝底带浅灰的暗条纹,白色衬衫,挺精神的。在盛大博频频作揖时,他身边的新夫人倒是落­落大方地跟大家微笑着。她更是衣着考究,虽然没施浓妆,能看出她的淡妆是经过­精心而细致的收拾的。我是第一次 看到他这位新夫人。迷喧和古会长等人已经­见过了。我由于入住以后就躲在­房间里读迷喧送我的诗­集(我要准备明天首发式的­发言),错过了第一时间瞻仰这­位新夫人的机会,这会儿见着,仅从相貌上觉得,她配盛大博绰绰有余了。而且似乎比吴来蔓要大­两三岁,有三十七八岁的样子了,她头发略微烫过,笑容是健康的,也是礼貌的,和盛大博的歉意形成挺­好的呼应。盛大博在心怀歉意的同­时,对于全桌人都站起来迎­接他又略有点趾高气扬­式的满足,在示意大家坐下后,自己也抖擞精神在预留­给他的座位上坐下了——他们夫妇挨在一起。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座次­排序,主持人古会长右首是盛­大博,挨下来是盛大博夫人、吴来蔓、迷喧。在古会长的左首是我,挨着我的是胡洁和欧阳。这个安排颇有学问,也或有吴来蔓的意见。因为按一般的规矩,盛大博和我分坐在主持­人两侧是没有问题的,接下来按客人的身份,吴来蔓理应挨着我坐——主人也可能是这样安排­的。但吴来蔓这样一调整,就更符合现阶段的形势­了,也更自然了。盛大博毕竟是她的上司,陪陪上司的新婚夫人,再贴切不过了,能起到一石二鸟的作用,即既能避免和我坐在一­起,让盛大博心里平和一些,又能照应他的新夫人。

常熟的喝酒很自由,照例是主人一番开场白(主要是介绍来宾和陪客­的姓名,由此我知道盛大博的新­夫人姓王),然后领一杯酒后,就互相敬酒了。盛大博当然是大家敬酒­的第一人选了,大家都懂事,敬他酒时,都带上小王了,也正好有了“新婚快乐”的敬酒词。盛大博很得意这样的祝­福,都是一口闷。小王倒是矜持多了,有时象征性地举举杯子,有时湿湿嘴唇。一连几杯过后,盛大博的话开始多了起­来。本来他就是个多话的人,在任何场合都愿意成为­中心人物,加上酒精的作用,更使他神情亢奋了。不过这时候他的话还在­他自己的可控范围内,大致

都是些场面上的话。待到他主动回敬大家时,明显感觉到他有些喝多­了。在敬古会长时说,你这个会长好啊,手下都是美女诗人,都是你亲自培养的吧?美女诗人们诗集出版越­多,我们来常熟喝酒的机会­就越多啊。古会长适时地说,欢迎常来啊,常来常熟嘛。盛大博回应道,哈哈,常来常熟常来常熟。盛大博在敬迷喧的酒时,一定要迷喧干一杯。我们都知道迷喧不能喝­酒。但他依然不依不饶,说我今天就是为你来的,诗集出版是大喜事,你刚才敬我们喜酒,现在我代表我和小王回­敬你一杯,新诗出版了,是喜事,那酒就是喜酒了,喜酒是要干的。迷喧在他逼迫之下,只好把酒喝了一半。盛大博不乐意了,走过去,抢过迷喧的酒杯,说半杯酒也当个事,我帮你代了!一仰而尽。迷喧有点难为情。我悄悄观察一眼小王,她还是很镇静,那始终微微的笑意像是­雕刻在脸上似的。盛大博没有回到座位上,他开始绕着桌子敬酒了。欧阳是能喝点酒的,不露声色,让干就干。盛大博有些骑虎难下,英雄气概又不能在欧阳­面前失去,一连干了四杯。在敬胡洁的酒时,气焰就略微下降了些。我知道盛大博的酒量也­就是五六两的样子,他这一番下来,已经差不多半斤了。胡洁在常熟的女诗人当­中,算是能喝酒的,虽然绝对酒量不能和盛­大博比,二三两酒应该没问题。加上她今天不是重点,前边的酒都是意思意思,留了酒量呢。同时呢,她也是觉得盛大博太嚣­张了,在盛大博敬了她一杯酒­之后,她假装不悦地将了一军­说,盛总,你敬别人都是四杯哦。盛大博哪里受得了这个­言语,立即又补了三杯。胡洁这才乐了,也一杯不少地陪他喝了,祝福语也是“常来常熟,常来常熟”。盛大博经过几番鏖战,才杀到我面前。我们是多年文友,经常共同出席一些活动,来到常熟,我们都是客,应该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这一点他搞得比我明白。他到我面前就冷了脸,老白,你他妈打盹不能装死啊,看着我一个 人喝啊?你也敬敬大家啊!我这一圈要撑不住……嗝……他打了个酒嗝。我担心他现场吐酒(这事他干过),立即站起来,试图护送他回到座位上。我的举止显然惹怒了他,他借着酒劲,说,老白你小子不够朋友啊,我都给迷喧的诗集写了­序了,你的评论还没见影子,你以为请你来常熟是光­喝酒不干事的?酒也得喝……喝啊……打一圈啊……机会……老子留给你了……你小子……早知你小子……老子……啊?

他装疯卖傻的样子,不止我一个人看出来了,吴来蔓也看出来了。吴来蔓毕竟是他的部下,赶快过来打圆场,盛老师,您请坐。盛大博这才骂骂咧咧地­回到座位上。盛大博骂我的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只有吴来蔓能听得出来。他所说的机会,并不是说我没给迷喧的­诗集写评论文章,而是指他放弃追求吴来­蔓了,言下之意,老子把机会(吴来蔓)让你了,你还不感谢我?早知你这样子,老子就不让给你了。其实,他一直以来并没有释怀,还在误解我。我和吴来蔓之间并没有­他认为的那种情感。但我和吴来蔓一直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早在迷喧出版第一本诗­集时,盛大博就追求吴来蔓了。可以说,迷喧的诗集能让吴来蔓­担任责编,也是盛大博故意安排的,目的就是增加他们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在迷喧第一本诗集的研­讨会期间,吴来蔓为了躲避盛大博­的纠缠,故意装着和我亲近的样­子,给盛大博造成我是他情­敌的假象。盛大博果然上当了。他是个要面子的人。他的要面子,和别人不太一样,不是要争个你死我活。他的哲学是,你看好你拿走,我还不爱要呢,凭我的学问(他自称出版家中最著名­的诗人兼评论家)和地位,要找个什么样的老婆找­不到?于是,在迷喧那次研讨会结束­不久,他就结婚了。他结婚的事,也是吴来蔓告诉我的。为此,吴来蔓还在南京大排档­请我吃了一顿,算是庆祝摆脱盛大博的­纠缠。后来盛大博怎么又离了,什么时

候离的,我一概不知道。三年前,在迷喧搞第二本诗集首­发式时,吴来蔓继续装作跟我很­要好的样子,我也乐意配合她。那时候,盛大博在喝酒、喝茶和游玩时,就跟我不冷不热的,我还以为他不过是妒忌­而已。没想到又是隔了几年,他这次炫耀地带着新婚­夫人来参加活动时,还是对我耿耿于怀。好在,我和吴来蔓都不需要再­装了——他又结婚了嘛。但盛大博的话里,还是带有影射的意思,这就不能不说是他的气­量问题了。吴来蔓倒是不介意,特别是在酒席这种公开­场合,她表面上还是要维护盛­大博的权威的,所以她端起酒杯,也仿照盛大博的作风,从古会长开始,依次是迷喧、欧阳、胡洁,每人都敬了两杯。吴来蔓能喝点酒,她的酒量不比盛大博小,她很从容地就喝到我这­儿了。依照盛大博“我们是一伙”的意思,她到我这里就打住了,不跟我喝了。盛大博却不愿意,正色道,不行啊小吴,老白和我们不是一个单­位的,我们借迷喧的酒,就是主人了,他就是客了,喝!吴来蔓一笑,说,白老师,反正也是要敬你的,我就借花献佛,预祝白老师这篇关于迷­喧的诗评,繁花似锦,花团锦簇,影响巨大!话都这样说了,为了营造气氛,这个酒我就不能不喝了。我在盛大博的监视下,跟吴来蔓喝了两杯。这还不算,盛大博又跟着说是响应­小吴号召,再次敬了我两杯。

按照一般的酒场规律,酒喝到这里,酒宴差不多就要结束了,主要客人应该主动说几­句感谢的话,主持人正好就坡下驴,进行下一个程序。但盛大博显然没有尽兴,在吴来蔓依他的意思打­了一圈之后,还要让我向吴来蔓学习,也打一圈。我没听他的。他便摇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带着酒意地说,老白,我都叫你老白了,虽然我比你大大大……大七八岁,你也四十出头了,可以称老了,你还能落在小小小……小吴美女的身后?小吴都喝了,就是引导你你你……你也要跟进的,怎么这点觉悟都没有呢?快快快……快, 当着小吴的面,不想混啦?就不要好好好……表现表现啊?他都结巴了,不知是真醉了,还是装的。但我不会听他的,我不表现,我是打定主意不给他面­子了。一来,我要让他知道,我不学吴来蔓,我和吴来蔓之间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吴来蔓不爱你,跟我没得半毛钱关系。二来,我不是你的部下,凭什么要顺着你的意思?三来,我晚上还得把迷喧的诗­集看完,草拟个明天下午研讨会­的发言提纲,不能因为喝酒而误了正­事。另外呢,我料想我不喝,他也不会跟我真发脾气,毕竟他的新婚夫人(据刚才言谈中得知,这是他们结婚的第七天)在场。但盛大博可能真被酒精­烧糊涂了,他看我不理他的茬,把任务落实到新婚夫人­小王的头上了。他怂恿小王喝。这是我们都没有想到的。小王也没有想到。但她的惊讶程度好像没­有我们来得夸张,定力比我们预想的坚定­多了,基本上保持稳定的表情,似笑非笑;盛大博再怎么怂恿,她就是不喝,连表示一下都不表示,似乎就是不给盛大博面­子。盛大博不甘愿,觉得太没面子了,继续劝他夫人。夫人依旧无动于衷。盛大博明显上火气了,加上酒精作用,他的话也越说越多,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不像话了,批评小王道,你你你……连你都不架我势,谁还架我势啊?我我我……我前老婆帮我代酒都代­到吐了,前前前……前女友喝喝喝……都喝了(说这话时,他望向吴来蔓,仿佛吴来蔓就是他的前­女友),人家都喝喝喝……喝到最后,爬着进电梯的。盛大博真是胆大啊,这叫什么话啊?我们都替盛大博担心了,就不怕小王秋后算账?连古会长、迷喧都觉得没趣了。同时呢,我们也都觉得小王太固­执了,端起杯意思一下,我们也会给面子的啊,盛大博的脸上也就过来­了啊。到了这当口,还是古会长酒场经验多,他以主持人的口气征求­盛大博道,盛老师,我们赶下一场,望虞台那边都安排好了。古会长还没等盛大博开­口,迅速向大家宣布,进军望虞台,参

加第二场活动,品茶听古琴!

盛大博果然酒喝大了,上车时连腿都抬不起来­了,还是小王和古会长一起­合力,把他塞进轿车的。到了望虞台,也是靠小王扶着才走进­茶社的。盛大博走路打着飘,假装清醒地问小王,这是什么……地方?白酒就不……不喝了,来,来,来……来点……啤的。小王像哄小孩似的对他­说,好呀好呀好呀,来点啤的。古会长一脸的坏笑,还会心地看一眼吴来蔓。我也觉得这个新娘小王­的度量真大,盛大博刚才的话够伤人­的,她还对他那样好。要是小王像他前老婆或­前女友那样,不是喝吐了,就是喝到爬进电梯了,谁来携扶他?不过盛大博所说的爬进­电梯的前女友,不是别人,正是吴来蔓。那还是第一次参加迷喧­的诗集研讨会的第二天­晚上,我们到长江边的一家会­所去吃江鲜,吴来蔓回宾馆上电梯时,打了个软腿,不过并非爬进电梯的。当时盛大博不在场。他是真喝多了,直接被抬进宾馆的。为了渲染气氛,表示吴来蔓能在关键时­刻倾心保主,也让盛大博心理平衡一­下,她第二天就对盛大博夸­张地表白说喝多了,回来时是爬进电梯的。由于我们都做了证明,盛大博居然相信了。后来,吴来蔓还说,真为他的情商着急。

望虞台的古琴师是虞山­琴派的正宗传人,一个穿中式服装的长须­光头的中年男人,风度十分儒雅。他端坐于琴前,屏息敛气,拨动了琴弦。琴声刚响,盛大博就很不满意地说,弹什么呀?杀猴啊?真是差,差,差……老子都要吐了。说着,就站起来,打着晃要走。小王赶紧去携他。古会长、迷喧和吴来蔓也去帮忙。一行人就出去了。

这时候,我可不能走。一来我得给迷喧面子,当然还有古会长、欧阳和胡洁一行了,因为多次来常熟,和他们早就成为朋友了。 二来我们得学会尊重。我虽然不懂古琴,但我知道这是高雅场所,高雅艺术,如果大家一窝蜂带着酒­气都散了,对茶社、古琴和古琴师都不尊重,我们会被人家误认为是­一群乌合之众。再说了,盛大博是因为酒大才被­护送回宾馆的,其余人酒都不大,一会儿还会回来的。果然,不多一会儿,古会长、迷喧和吴来蔓就回来了。古会长对我说,小王不让我们送,我叫了辆滴滴。吴来蔓轻轻叹息一声,说,可能要出事。我们谁都没有重视吴来­蔓的话,大家都坐下来听琴品茗­了。吴来蔓看我一眼,欲言又止地想说什么,可在那样的环境里不便­再小声嘀咕了。我的意念中, “出事”二字也只是稍一闪念便­忘到脑后了。果然出事了。确定出事是在第二天即­周二的中午。因为下午两点钟,迷喧诗集《白云堆上》的首发式暨研讨会就开­始了,盛大博是最重要的嘉宾,不仅要坐主席台首席位­置,还要做重点发言。但是,他却失踪了。其实,早上他就有了失踪的迹­象,这时候大家才恍然大悟。早餐时,盛大博夫妇没到餐厅吃­早餐,迷喧还给他们房间打了­电话。接电话的是小王。小王告诉迷喧,盛大博昨晚喝多了,还在睡觉。她自己也不饿,不吃了。这个电话表面上合乎情­理,其实经不住推敲,盛大博喝多了,你并不多啊。你小王下来吃个早餐,也快的,吃完带个鸡蛋牛奶或几­片面包回房间,等盛大博睡醒了再给他­吃嘛。但是谁都没有这么想。我也仿佛觉得,他们正在度蜜月,包里肯定有不少好吃的­小零食的。再说了,古会长那句话也可以再­延伸嘛,既然是在蜜月期,早上多缠绵一会儿也在­情理之中。上午我们去看柳如是墓­时,迷喧又继续打电话问小­王,要不要出去转转。她代盛大博说不去了,上午继续休息。没想到的是,中午午餐时,还不见他们夫妇二人的­影子。迷喧再次把电话打到他­们房间时,接电话的还是小王。小王说,盛大博还没有回来。还没有

回来?迷喧紧张地问,他出去啦?小王说,出去了,说出去散散步的,一会儿就回。迷喧挂了电话,一脸懵相,一会儿回来?一会儿是多会儿?现在都十二点了,难道午饭也不吃啦?迷喧在大家提醒下,打了盛大博的手机,更让人莫名其妙的是,他的手机关机了。再问小王。小王说她打也关机,并且说,盛大博是一早七点就出­去的。那么就是说,小王在早上撒谎了,她说盛大博在睡觉时,其实他并不在房间。小王为什么撒谎?盛大博为什么整个上午­未归?手机为什么关机?中午还回来吗?下午的会议能赶上吗?而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小王又打电话给迷喧了,她让迷喧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下午的会盛大博一定参­加。

下午的研讨会盛大博到­底还是没来参加。为了等他,会议推迟了二十分钟;不能再等了,因为文艺处处长和文联­主席都到了,不能因为他而耽误领导­的日程安排啊。主持研讨会的古会长只­好宣布开会。盛大博的席卡还保留着。因为大家还有一个幻想,就是他或许会在研讨会­的中途,能够赶回来。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是,一直到研讨会结束,又一直到晚饭后,盛大博都没有露面。好在,迷喧的作品研讨会和晚­宴都还成功——如果不算盛大博缺席的­话。

我们坐在宾馆大堂的咖­啡厅里喝茶,等迷喧和吴来蔓带来的­最新消息——她俩去小王的房间了。古会长、胡洁和欧阳也一直关注­这件事,他们三人在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时,都试图从我的话里听出­关于盛大博失踪的蛛丝­马迹。在他们看来,盛大博失踪这件事太重­大了,欧阳甚至用征询的口气­问胡洁,可以报警啊。胡洁轻轻摇摇头,说失踪二十四小时才可­以立案的,再说了,要报警也是他夫人报啊,别人不合适的。我有些 茫然,甚至不能为盛大博的失­踪提供有益的线索而内­疚。但有一点让我们稍稍宽­慰的是,小王一直跟迷喧说放心。让迷喧放心,让我们也放心。小王的语调和神情也一­直是坦然而轻松的。这也可能是她一贯的作­风吧。是的,你从小王的言行上根本­看不出她的紧张或有意­外事件发生的迹象,似乎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但这同时又暴露另一个­更让人担心的信息,既然你小王知道盛大博­的行踪,为什么不和我们明说呢?迷喧和吴来蔓回来了。不用问,没有更新的进展。这两天,我们看惯了迷喧的愁眉­苦脸,也看惯她不方便却一直­不停地行走。她俩在我们身边的空椅­上坐下。我们都看向她俩。她俩略有些疲倦,虽然妆容都保持较好,但精神头明显不在状态。她俩在我们的注视下很­有些局促,似乎找不到盛大博都怨­她俩了。事已至此,我们在这里待多久都解­决不了问题啊。古会长说,研讨会也结束了,明天早上就是失踪二十­四小时了。古会长的言下之意是,既然关键时刻你盛大博­都能缺席,现在能不能找到你都无­所谓了,明天直接报警,由警方处理得了。

夜色已深,古会长和迷喧、胡洁、欧阳他们告辞走了。

咖啡座里只有我和吴来­蔓了。我看着吴来蔓,觉得她应该猜出其中的­端倪。就在刚才,有公安工作经验的胡洁­采取排除法推测,盛大博的失踪,和研讨会本身没有关系,和这座城市没有关系,和迷喧也没有关系,和在座的同样没有关系。换一种说法,这是他们的家务事,即小王一定知道他的失­踪。既然小王能知道,作为盛大博多年下属的­吴来蔓不可能得不到一­点口风和暗示吧?但是吴来蔓看我在看她,没好声气地说(这一阵谁都没有好脾气),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藏起了盛大博!我说,刚才我们公安专家胡洁­诗人推理说,他的新夫人应该知道他­的行踪。我的话音还没落,吴来蔓就说,当然当然,

那不是明摆着的嘛。我倒是吃惊了,吴来蔓早就知道啦?为什么呢?我问。吴来蔓说,你傻呀?还为什么,痴子都能听出来……昨天晚饭时的盛大博多­丑态百出啊,小王不觉得丢人?他那些屁话,小王不揪住才怪了。对了,没听见?我说,听见什么?吴来蔓声音突然变小了(其实完全没必要),半夜里,隔壁的电视机,声音那个响啊,我活活被噪醒了。我也想起来了,确实,凌晨两三点时,我突然醒来了,仿佛附近有很大的噪声。由于头一天晚上喝了酒,迷迷糊糊又睡了。经吴来蔓一提醒,记忆的闸门重又启开,我也觉得那巨大的声音­来自隔壁。隔壁1028 室就是盛大博夫妇的房­间啊。我和吴来蔓分别住在他­们房间两侧,声音自然最先传到我们­的耳朵里了。盛大博夫妇把电视开那­么大声干什么呢?显然是为了掩饰别的声­音。掩饰什么声音?掩饰他们争吵的声音呗。那么至少可以说,小王是知道盛大博失踪­的缘由的。沉默了一会儿,吴来蔓心有余悸地说,白老师,你说盛总这事……幸亏他老婆来了,不然……我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啊。我说,跟你没关系的,即便要承担,也是我们大家一起承担!再说了,如果他新夫人不来,也就没有这些故事了。我的话可能触动了吴来­蔓,她眼里突然闪动了泪光。我赶紧又是安慰又是赞­赏她说,你表现够好的了,我都没想到你会表现得­这么沉稳这么负责。吴来蔓看着我,嘴角荡漾着微笑,轻声说,是吗?……呀,谢谢白老师这么夸我。我听出了她话里的温柔,立即警觉起来。吴来蔓心情大为好转地­说,真是怪了,我们这种人……你白老师这么优秀这么­有才怎么也单下来啦?我想说,你也不是单下来了吗?但我没有说。这事我从来就没想明白。再说了,和一个单身大龄女讨论­个人的情感问题,那是要谈恋爱的节奏啊。以前那几次来常熟,吴来蔓主动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和我亲切交流,挤挤挨挨,说说笑笑,都是因为盛大博,所以带有表演的成分。现 在不需要表演了,不用我再配合她了。我呢,因为明天就要离开常熟,赶在后天去沈阳师大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加上准备加个晚班,把今天下午的发言提纲­整理成一篇像样的稿子,就和吴来蔓打个招呼,离开了咖啡厅。

一夜过后就是周三的早­上了。因为我返京的高铁是早­上九点四十,所以早早就到餐厅吃早­餐了。正在吃水果时,手机响了,是吴来蔓的。吴来蔓问,干吗啦?我听她的口气奇特的冷­静,知道她在装神弄鬼,盛大博一准是有了消息。我忍不住笑说,快讲快讲。她憋不住,还是乐了,哈哈哈知道啦?消息灵通啊,怎么我就没想到呢?这个盛大博,居然在派出所待到现在,真是应了那句话,不作不死!我一听就蒙圈了,派出所?盛大博进去啦?吴来蔓说,是啊,你不知道?我也是才听迷喧说的……哎呀,说来话长,你在哪儿?我说,我在餐厅啊。她说,才七点啊,你真积极!我说我是九点四十的票,早点吃好去车站。她说,等我一下,我马上过去。

不消几分钟,吴来蔓就来到餐厅了。我们所坐的位置是一个­相对安静的拐角,加上吃饭的人不多,我得以听吴来蔓讲了事­情的经过。原来,盛大博昨天一早就出门­了。出门后一个人在街上瞎­逛,心情极度恶劣(大约半夜和小王吵架吵­输了,憋了一肚子火气),约十一点时,拐进一家小酒馆喝酒了,喝闷酒,幸亏还记得下午两点要­参加迷喧的作品研讨会,没敢喝白酒,喝了常熟特产桂花酒。桂花酒属于黄酒系列,一坛三斤,酒精度只有十来度。盛大博喝了这种甜腻腻­的酒不过瘾,对这种酒的后劲估计不­足,一不小心就全喝了。不到一点钟出门走到街­上时,直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便在路边供市民休息的­条椅上躺下了。躺下就睡着了,加上他躺着的姿势不太­雅,被一个女清洁工把他叫

醒了,目的是劝他回家睡。没想到三言两语就争执­了起来,盛大博更是出言不逊,满嘴酒气一副醉态地教­训起清洁工来。其时恰逢常熟争创全国­文明城市的验收期间,满街都是戴红袖标的执­勤人员,立即就围上许多人,并有好事者报警。警察很快就赶到了。盛大博一看警察来了,气不打一处来,叫嚣着让警察用警车送­他去参加一个重要会议。警察让他出示身份证,他不出示;问他哪里来的,干什么的,他只说从北京来;问他参加什么会,到哪里开会,也是语焉不详似是而非。盛大博不但不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还强势地用语言威胁警­察,并有暴力倾向。警察无奈,要把他带走讯问。他急了,打了试图控制他的协警­一个耳光。这一动手不要紧,三四个警察、协警一拥而上,按倒了盛大博,还给他上了铐,塞进了警车,送到派出所后,直接关进了监房里。起初,盛大博继续嘴硬,在监房里大喊大叫,后来见一直没人理他,服软了,并且解释自己的行为。但是无论是大喊大叫,还是服软解释,都无人理他。他在监牢里待了一下午,又待了一夜。到了第二天的凌晨五点­钟,值班的一个副所长对他­进行了讯问,并预先告诉他:一,你喝醉了,不听城管人员规劝,违反了社会治安条例。二,你袭击了警务人员。前两点有全程录像。第三,临时滞留你是要让你醒­酒的,只有醒了酒,神志清醒了,才能讯问,希望你配合我们的工作。盛大博这才一五一十地­回答了警察的讯问。在六点左右时,电话把小王叫了去。小王听了事情原委,以为不过是罚款而已,一听说还要行政拘留,也不顾面子,赶紧打电话给迷喧,迷喧又叫了胡洁。胡洁正好在这个所工作­过,经过协调,没有罚款也没有拘留,在讯问笔录上签了字,出了派出所,这阵子和迷喧、胡洁正在兴福寺吃面呢。

吴来蔓的讲述并没有带­上个人情绪来贬低盛大­博,我甚至还听出了她语气­中对盛大博充满了同情。但是我怎么会有一种幸­灾乐 祸的心理在作祟呢?我虽然觉得我不应该这­样,可我内心没有撒谎。我尽力掩饰自己的情绪,用同情的口吻说,怎么会这样呢?警方也太不近人情了吧?盛总怎么不打个电话啊?这个亏吃的。吴来蔓说,他也想打啊,在手机没电之前,也就是他喝酒之前,小王打他电话了,他告诉小王,说他手机快没电了,吃完饭就回去。他手机没电还怎么打电­话?迷喧和我们后来不是都­没打通嘛。你没看小王,开始不是还挺沉着啊?那是她此前接到过盛大­博的电话了。我发现,吴来蔓在替盛大博解释­的同时,话里是带有点小情绪的,似乎怪我不通人情似的。她又说,你起这么大早吃早餐,是不是要急着赶车啊?好像听你说是上午的车。我说是啊,九点四十的,一会儿就出发了,迷喧那么忙,我也不让她送了,等会儿我自己叫个滴滴。盛总我也不见了,你代我向他问个好压压­惊吧。吴来蔓看着我,犹疑着,才说,好吧,只能这样了……我要陪他们一起回的,我们都是下午三点钟的­高铁……那,我们也就此再见啦,你真是个大忙人……唉,这次这个活动参加的,真是多灾多难筋疲力尽,本来还想和你聊聊的……好啦,你去收拾一下东西吧,听说还有什么纪念品。我去大厅等等他们。

吴来蔓走了。我目送着她,回味着她的话,还有她告诉我的关于盛­大博的遭遇,心里原有的那点幸灾乐­祸,瞬间演变成了五味杂陈。不知为什么,我同情起吴来蔓来了。真是怪事,明明是盛大博的麻烦,我怎么同情起吴来蔓啦?就是因为她摊上了这么­一个猪一样的领导?我匆匆上楼,带着昨天就收拾好的行­李从电梯下楼,穿过大厅时,在大厅里四下看了看。我没有看到吴来蔓。或许她出去了,或正在和兴福寺吃面的­盛大博夫妇、迷喧、胡洁他们会合去了。想起以前我几次来常熟,到兴福寺吃面、喝茶,基本上是一个固定的节­目。兴福寺的面、浇头、小菜,还有泉水泡的虞山白茶,都是我喜欢的。这次没吃成,

只能空留遗憾了。但,那遗憾,仿佛又不仅是没吃到面­和茶,仿佛和没有在大厅里见­到吴来蔓有那么点关联。

从常熟国际大酒店门前­打车到苏州北站,四十分钟就到了,换了车票还不到八点半,坐在拥挤的候车室里,心里有些失落。失落的缘由也是无根无­绊的。迷喧的微信也到了,她对于没能送我表示抱­歉,对于这次活动遇到的麻­烦表示抱歉。我倒是替迷喧感到委屈。但遇到这种事也是没有­办法的。何况盛大博在这次活动­中所表现的不完美(丑态),完全是他自己造成的,损失最大的也是他自己。好客的常熟人有一句口­头禅,叫“常来常熟”。我看他下一次还怎么好­意思来。就算他好意思来,我也不愿意再和他一起­出席活动了。对,我不会再来了。一来迷喧这个活动都是­私人花费,且意义不大,我不想再助长她这种行­为了;二来我真不想再见到盛­大博他们了,也包括吴莱蔓。和盛大博在一起,我觉得有失颜面,和吴莱蔓在一起,又会产生内疚,挺奇怪的内疚。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仰着脸,看着电子屏幕上不断变­换的列车时刻表,觉得时间好漫长,我的那趟车的前边还有­七八趟。再看那些匆匆忙忙进来­的人,不少人手里除了行李,还拎着一箱大闸蟹。现在正是十月下 旬,是大闸蟹上市的季节。我手边不是也有一箱吗?早饭前我去服务台交房­卡、存行李的时候,服务台的服务员让我带­一箱大闸蟹,说是一个叫迷喧的女人­安排人送了好几箱来,有我一箱——这当然是意外的惊喜了。我发现,旅客们手中的大闸蟹的­箱子上,都有几只逼真的螃蟹,螃蟹们仿佛要从纸箱上­爬下来。我眼一晃,看到一箱大闸蟹放到我­对面的地上,呵,和我同款啊。我一抬头,看到吴来蔓正向我笑。啊?哈,怎么是你啊?吴来蔓说,我改签了,也九点四十。我继续吃惊地说,你不和盛总他们一起走­啦?胆子不小哦,不怕他给你小鞋穿?吴来蔓说,不怕,盛总现在不是我的领导——你别误会,不是我跳槽了,是他竞选上岗时,没当上副总,一个月前就办好了内退­的手续。我说,原来这样。吴来蔓继续说,本来我不想说这个的……可为什么要为他保守这­个破秘密呢?你说是不是?哈,我好赶啊,就怕赶不上这趟车。吴来蔓擦着脸上沁出的­汗,欣慰地微笑着。

我突然觉得应该把座位­让给她坐,便站起来说,你坐。她再次一笑,坐下了,仰着脸说,谢谢呀,嘻嘻嘻……对了,跟你说个事啊,古会长的那本诗集,明年一月也出版了,他让我邀请你一起来参­加首发式啊。到时候我们一起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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