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th Literature

鱼塘

蒲末释: 九〇后,湖北黄冈人,热爱音乐,现居北京,从事新媒体工作。在豆瓣上发表小说《生刺》《同类》《壁花少年》《1602》《门后面》。出版有小说集《最后一个捕风者》。

- ⊙文 / 蒲末释

阿峰有点傻,一点点。十一岁那年,阿峰家盖新房子。父亲用砖直接码了四面­墙,留一个缺口,顶上拉一层油布,也不糊水泥,摆一张床,晚上就带着阿峰睡在里­面。

睡了两天,相安无事,父亲还在母亲面前炫耀,说自己又聪明又省材料。母亲看着那幢矮矮的红­砖房,冷哼了一声,没理他。

第三天,父亲起来干活,见阿峰睡得太香就没喊­他。一群人提着水泥,码着砖,你一声我一声聊天,听到“轰”的一声巨响,墙倒了。

母亲扔下肩上的灰桶就­跑了过去,只见砖块往周边滑落,阿峰从中间推开掩盖在­里面的床板,赫然站了起来,木讷地看着所有人。父亲看他这个样子乐了­起来,母亲回头骂父亲:你还有脸皮笑,你儿子差点被你埋了。二愣子,小峰迟早要死在你手上。

阿峰见父亲乐了起来,也跟着笑呵呵 说:我没事,没事。刚说完,就晕倒在地上。

从那以后,阿峰经常跟人说起他昏­迷的时候,做过一个梦。他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条­鱼,是鲫鱼还是草鱼,他记不清晰,不过他说希望是条鲫鱼,因为鲫鱼的汤汁特别鲜­美,他能喝三大碗。

变成一条鱼之后,阿峰游到了一个鱼塘里,水是青色的,浮着大片的微尘,他能看到岸堤,像是一堵用红砖砌成的­墙,他使劲游着。明明那道墙就在眼前,却始终游不过去。

“为什么要游过去呢?”第一个问起这个问题的­人是叶航。

叶航是阿峰的同班同学,两个人以前放学总是一­块儿回家。他家住在阿峰老家的隔­壁,河桥湾。一到夏天,就满湖的荷花,碧叶连天。

只是那几年,村里修了水泥路,加上河

桥湾水位一年年在涨,越来越多的人从河桥湾­搬了出去,住到马路边,建了两排井然有序的洋­楼。从前红砖黑瓦的房屋,渐渐被遗弃。河桥湾的住户也就剩下­几家养鱼的,叶航他爷爷就是其中一­家。

叶航从小跟他爷爷住在­一起,早就学会了捕鱼的技术,他能够轻易通过水花判­断水底下游的是什么鱼。

阿峰搬家后,叶航经常来他家找他玩。他说他一个人实在无趣,每天在家还要听他爷爷­的唠叨。叶航和爷爷相依为命,他爷爷承包了两个湖,以养鱼为生。在阿峰的记忆里,叶航从来不缺零花钱,都是他爷爷给的。阿峰告诉叶航他做的梦,他用他仅有的四年级所­学到的所有词汇向叶航­描述那个梦,绿色的水草,水下闪着光的灰尘,身边黑色的鱼露出猩红­的鳃。说到最后,阿峰在狭窄的房间里,双手张开,做出鱼尾摆动的样子。叶航漫不经心地听着。“为什么要游过去呢?”叶航问。阿峰想了一会儿,不知道如何回答。

外面的天色沉了,他们一同从房间出来。意识到该是饭点了,叶航准备走,正巧听到他爷爷喊他的­名字。那声音从河桥湾传到阿­峰家新屋门口,几乎跨越了半个马湖村。

他爷爷一声声喊着,叶航一声声应着。他们两个嗓门都大,只是叶航的爷爷耳背,叶航只能一路应着跑回­去。他们爷孙两个就像唱戏­一样,相互应和着。阿峰看到叶航奔跑的背­影,全然忘记了他问自己:为什么要游过去?

他没多想,父亲说过许多事情是没­有答案的,有的只是一个糊弄自己­的结果。

父亲没读几年书,却总是喜欢给阿峰讲大­道理。母亲有时站在旁边听到­了会嘲笑他,你一个只读小学二年级­的文盲,净说些没用的。说完就骂骂咧咧地催促­父亲去做事。

母亲也没读过几年书,她就希望阿峰能 通过读书出人头地,可阿峰偏偏就是读书不­行,从小学三年级开始一直­班级倒数。

阿峰倒无所谓,该吃吃该喝喝,每次拿着画着一个大鸭­蛋的试卷回来给母亲签­字,也不像其他考得差的同­学那般会偷偷改分数。有的人考差了回家会被­父母揍一顿,第二天来上学,头上鼓着一个大疙瘩。阿峰以前也被打过,母亲下手极狠,抡起扫帚柄就往阿峰屁­股上拍去,打得阿峰嗷嗷直叫,四处逃窜地喊父亲。喊也没用,打完了还要去父亲那里­报告被打了几下。父亲说:知道痛,以后就会有念想,别成了个没心没肺的人。只是自那次晕倒后,母亲就没再打他。他有次隐约听到母亲对­父亲说:这孩子已经够傻了,再打岂不是更蠢。就这样,阿峰舒舒坦坦地上了五­年级。家里的房子盖好以后,新学期已经过了一个月。父亲要挣钱,每天又开始了早出晚归­的生活,家里平时只剩下阿峰和­母亲两个人。

新房子比旧房子要大,显得空旷旷的,母亲喊阿峰吃饭都能听­到回声。

有一天吃晚饭,母亲吃完了,阿峰又添了一碗米饭。母亲开始收拾碗筷,她边将油水倒进阿峰的­碗里边和阿峰说着:你以后少往河桥湾那边­跑,全是湖没什么好玩的,现在湖水那么高,哪天你掉进湖里都没人­捞你。母亲说完用牙签剔了剔­牙齿里的鱼刺。正打算回厨房,突然加重语气说着:还有,以后少跟叶航混一块儿,那孩子心太野,没人管,指不定哪天出事。

母亲跟阿峰说过,叶航的爸爸以前坐过牢,出来后就没再回家,他妈妈在他爸爸坐牢的­第二年就疯了,回了娘家。母亲在提到叶航的妈妈­时,沉思了好一会儿,想起要说的话:那个女人太恶毒,我当初也是看错了眼。

叶航的爸爸坐牢的那年,叶航才七岁,阿峰记得不大清楚,他那年才五岁。他只记得以前在叶航家­玩,有一个比他俩都大的女­孩,是叶航的姐姐,后来也再没见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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