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昱宁:
上海译文出版社编审,中短篇小说发表于《人民文学》《上海文学》《长江文艺》。出版有小说集《八部半》,随笔评论集《一个人的城堡》《阴性阅读,阳性写作》,译著《追日》《在切瑟尔海滩上》等。曾获第一届“中国好编辑”文学类第一名,春风悦读盛典年度金翻译家奖。
Woman)一向被认为是当时方兴未艾的女权主义运动的标杆文本,显然不仅仅是因为发表时间凑巧。在小说中,女人解决问题的办法很极端:她做了个粉红色蛋糕,上面用奶油砌了个女人的形体,告诉男人“这才是你真正想要的”。蛋糕代替女人“嫁”给了男人,请男人吞咽、消化,而女人得以全身而退……
这种断然宣告两性之间不可能实现沟通的判决,其实也差不多是当时激进女权运动状况的真实写照。甚至到了女权运动高潮已过的一九八六年,阿特伍德在其名作《使女的故事》(The Handmaid’s Tale)里,仍然强化了女性对自身处境的绝望。表面上,《使女的故事》的宏大架构,似乎早已超越了传统意义上的“女性题材”(就这一点而言,阿特伍德的文学野心与莱辛颇为相似),极权政治、原教旨主义和环保恐怖主义在这里都有详尽的展示,这些因素使得生活在这个共和国里的男性,也处在极度压抑的状态中。不过,显然,女性立场仍然在小说里占了大比重,所谓的“使女”形象,实际上延续了《可以吃的女人》里困扰着女主角的梦魇——“自我”被男权话语彻底吞噬。只不过,“使女”借助未来的背景,让梦魇具象化、符号化了。
但阿特伍德真正的爆发是在《盲刺客》。她能将俄罗斯套娃式结构(在这部由四层故事构成的小说里,每一层都可以独立成章,但又互相嵌套——不是随手组合起来那么简单,而是互为因果,互相牵制)经营得如此出色,是《盲刺客》辨识度最高的文学成就。从《可以吃的女人》到《使女的故事》,再到《盲刺客》,阿特伍德走过的道路,以及她的作品里烙下的时代痕迹,在位居世界文坛“第一集团”的女作家里,具有最鲜明的代表性。这个集团至少还应该包括莱辛、乔伊斯·卡罗尔·欧茨、托妮·莫里森等在文学史上早已有定评却仍然保持着旺盛创作力的女作家。也正是因为名下作品洋洋大观,时间在她们的作品列表上跨过一道既弯且长的弧线,所以我们往往能通过比较她们的前后期风格,看到一个激进的女子是如何渐渐调整世界观、技巧日臻成熟,同时,又是怎样体悟“生而为女人”的复杂、艰难和幸福。对于作家而言,与周围环境的和解未必能带来创作上的飞跃——如果不是相反的话,但是,阿特伍德和她的作品却是这种和解的受益者。实际上,从中期开始,阿特伍德就已经超越了狭义的“女性写作”范畴,但她的笔触与目光又从未离开过女性最关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