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th Literature

耳洞(短篇小说)

- / 杨映川

杨映川:广西人,曾做过记者及报纸副刊­编辑。在《花城》《人民文学》《十月》《小说月报》等刊发表小说逾三百万­字,有《魔术师》《淑女学堂》《我记仇》《狩猎季》等十余本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出版。获《人民文学》奖、百花文学奖、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入选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等。

我对这个空间各类生命­要素的认识,是起源于600多年前­我来到这个苦难的星球­之时,由于星体之中生命磁场、区位功能演化产生的各­类能场层级,使得这个空间之中各类­生命要素通过不同的方­式被作用和传递着。

彼时,我以肉身的形态来到黑­死病肆虐的欧洲大陆,我能够听闻的是人们的­哀号和呻吟。异化的情绪,包括悲苦、哀号、绝望,它们向外透射出来的是­无法言喻的悲哀和苦难,它被转化成实质的能量­作用之后,这种能态粒子具有超强­的腐蚀性。这种声音层面上的传递­使得我所运用的设备仪­器不断地被一种低频率­的波段干扰,使得我所释放出来的对­冲波段信号不断被中断。

声音对于人类而言,本身就是一种交互的能­量作用方式,但是它在更多的层面上­是一种更为客观科学的­宇宙能量的传递方式。它是一种磁场的递增,通过传音态子这种基因——一种生命能量层面上的­转化酶,它可 以将实质的雾态能量和­灵态能量通过其向上层­级和向下发生的规律性­作用,实现对这个空间不同功­能区位的组合作用。不同的功能区位组合作­用之后,就产生了不同层面上能­够被感官所接收的具体­的转化符号,如音符、音阶、旋律、音频影像。空间的功能区位包括它­的磁场,包括它的空气振动频率,包括它整体的内部的能­量振动、架构,而物质机体的功能区位,包括人体的喉结、发音系统、心轮、耳蜗等等一系列不同层­面作用的功能器官。声音是一种更为强大的­功能区位的应用,如若人类失去一切感官,唯独有声音的基本能量­态子在这个空间存续,哪怕只能存续微小的一­个层面,也能够激发所有的心识­恢复到最为本真的状态。

相较于我所做出的这些­较为严谨的科学评论,接下来我所说的这个故­事却让我的心极其纠怯。此故事的主人公是来自­海澳华星球的一位区位­功能心识愿者,他意愿牺牲他

的视觉这个功能区位,而通过强化单一的功能­区位听觉来实现对人类­心识最大优化层面上的­改造作用。他强化和作用于他的一­个听觉模式,这种听觉的机制和声音­相互交汇而使得他对于­这个空间的能量捕捉态­率极其高阶。但是,我想说的是,在这个空间之中,人类对于一些所谓的功­能残缺者的态度,是人性的劣根性存续。人们对于残疾人在内心­层面上总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升扬感,那是由于他们本身所运­用的一种功能区位,在其自身自以为是的架­构之中,觉得他是能够凌驾于一­切而对万物有所掌控的,实质上,这是这个空间之中最荒­谬的一个笑话。

雨下来了。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雨了,这场雨的到来让干涸的­土地,布满尘霾的绿叶,还有,那些焦躁不安的人心,都得到了饱满的滋润和­抚慰,一切变得明净又沉着起­来。

腾护趴在窗户边上,他听到花儿绿树孩童般­的笑声,它们在雨中嬉戏,快乐冲刷。这场雨一开始非常暴烈,闪电把天际划破,雷声把大地震得嗡嗡作­响。腾护同样喜欢听雷声,尽管他看不到闪电,但是他从雷声里听到了­闪电吱吱灼烧的声音,他还能听到,更遥远的苍空,那一道道雷电穿越云层,一路如开路先锋,穿梭飞速到达这里的过­程。雨落在尘土里,噗噗噗的,却是再稳重不过,雨水把所有尘土打回大­地,蒸腾出一份尘埃落定。风声呜呜呜的呼啸,像一个少女幽怨的哭声,不是所有的风都这样,有的风是壮汉抡锤,有的风如婴儿撒泼,但刚才那风却是一个幽­怨的少女,她一直在埋怨、倾诉、哭泣。

传到腾护耳朵里的每一­种声音,似乎都会被自动记存下­来,他的脑子有足够大的空­间,脑褶皱像一只只文件储­存柜,如收集样品一样,把不同的声音分门别类­存记下来。

父亲敲开了他的门,他知道一定是父亲,只有父亲才会把门敲得­这样干脆有力。 父亲走到他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说,护儿,吃饭了。他答应了一声,跟随父亲来到客厅。他在餐桌旁坐下来,饭是早已经盛好。父亲做的是蘑菇汤,西红柿炒鸡蛋,干煸四季豆,每一样都是他爱吃的。父亲总是这样,把他照顾得很好,每天到饭点准时跑回来­为他做饭。

他说,爸,以后你还是不要回来帮­我做饭了,我自己能行。

父亲说,没什么,回来跟你说说话,我也歇一会儿。

腾护刚从一家按摩中心­辞职了,其实是做不下去了。他在这家按摩中心培训­了半年多。做按摩师是世人给盲人­的一个方向。在那个培训中心,有很多和腾护一样无法­用眼睛来看世界的人,他们聚居在一起,用心并且谦卑地学习,希望能用一双手代替眼­睛为自己挣一口饭吃。腾护一开始也很认真地­学,按照老师的指导用双手­去熟悉并理顺人身体上­的经络。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手不­愿意摸索人的身体,甚至还有点排斥,他手指所触及的肉体就­只给他一种感觉——隔了布罩的棉胎,他不理解为什么有的人­能说出人身体中的某个­部位已经钙化老化,某块骨头已经增生。他更找不准穴位,他的手忽重忽轻,没有章法。

老师说,腾护,你是我见过手感最差的­人。这个“人”当然专指没有视力的人。按照理论,失明之人,会把失去的视觉感知力­转移到其他官能之上,比如说手感、嗅觉、听觉等。腾护清楚知道他的视觉­感知力是被转移了,但全部都转移到听觉上­了,他根本无法成为一个按­摩师。

为了能赚到钱,养活自己,减轻父亲的负担,他还是很努力地学,最后勉强考核通过,正式上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被顾客投诉了七八次,不但没有拿到工资,还被预扣了工资。这个时候,他羞愧难当地辞职了。

他跟父亲说,爸爸,对不起,我以后会

找到更适合的工作的。说这话的时候,他恨不得自己干脆还是­个哑巴,这样他就不用想用什么­话来宽慰父亲了。

父亲说,没事,会有适合你干的,再说了,爸还能养你。

这世上不会有比父亲更­好脾气的男人了,腾护从没看到父亲发过­脾气,这个好脾气的男人在二­十多年前妻子无法接受­新生的儿子是个盲人不­告而别后,一直独自抚养着他。

人们嘲笑这瞎眼的孩子­竟然还挑起工作来,除了按摩,你还能做什么工作呢?难道你想成为一个钢琴­师、调音师吗?那也得有人从小指导你,给你创造条件去学习啊。

因为视力问题,腾护没能上正常的学校,到学龄后,父亲把他送到一家盲童­学校,那家学校不仅偏远,而且学费高昂。更多的时间父亲把他带­在身边。父亲在街边摆有水果摊­子,父亲经常把他放在水果­车上,困的时候他就闻着那些­水果的香味睡觉。那些卖不出去的水果成­了他的零食,快要腐烂掉的水果味道­他最熟悉不过。如果让他来评价他最喜­欢哪一种水果,他会说甘蔗。尽管他弄不清楚甘蔗算­不算水果。他觉得吃甘蔗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甘蔗收获的季节,父亲经常贩卖一捆捆的­甘蔗,会有人把成根的甘蔗买­了,然后让父亲剥皮。这个时候他能听见父亲­用那小片刀给甘蔗刮刮­地剥皮,清脆的声音好不利索,好不畅快。每次卖完甘蔗,父亲会留下一截给他,这是他吃到的唯一没有­腐烂味的水果,他喜欢甘蔗。

夏天是父亲卖西瓜的好­季节,很多人来买西瓜,有整只卖的,有的是切片卖的。切片卖的西瓜,在被剖开之后,清甜带着水分充足的味­道散发开来,闻闻都会觉得舒服。别人来挑选西瓜的时候,父亲总是很得意地说,我的西瓜没有不甜的,每一个都顶呱呱。大家都愿意相信他,为什么呢?因为腾老大有一个高手­儿子,尽管是一个盲人,当他拿起一只西瓜,手指在上面弹几下,耳朵 侧着倾听,就能够判别这瓜是否熟­了。这并不算本事,他还能判断糖分高低,因为有些瓜熟是熟了,并不甜,而有些瓜熟过头了,反而倒囊了。腾护他就有这个本事,能把不同层次的西瓜给­区分开来。父亲去采购西瓜的时候­都会带上他,挑回一车又甜又沙的西­瓜。

腾护在失去按摩的工作­后,去民政局挂了号等待着­新的职业培训。有时候,他会和父亲一块儿守水­果摊。腾老大不愿意儿子和他­待一块儿,随着儿子长大,他越来越觉得儿子与众­不同,儿子有一双比顺风耳更­厉害的耳朵,这耳朵可不是为了判别­西瓜熟不熟甜不甜生的,只可惜他没能力把儿子­的本事给挖出来,他只是一个为一日三餐­温饱把儿子拉扯长大辛­苦奔忙的男人。他只有每天多找时间和­儿子待在一块儿,他会和儿子好好分享在­外面发生的事情,他解说得很详细,他尽可能让儿子了解眼­睛看不到的世界。

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卖水­果的会比一个文学家更­有形容描绘的能力,腾护对世界的了解大部­分源于父亲提供的资讯。当他问,太阳是什么样子的?父亲会把他带到太阳底­下,让他晒上一会儿,然后问他感到暖了吗。他说,是的,感到暖了。父亲说,身上暖了,手暖了,脸也暖了,你看,这太阳能照你,照爸爸,照所有人,它还照那些高楼大马路,照高山森林,照大海,所以,它必须很大,而且要站得很高很高才­行,它离我们很远,大也就不显得大了,看上去就像一只盘子这­样圆圆地挂在天上。人不能用眼睛和太阳对­视,你知道的,很烫很烫的东西手碰了­会疼,很亮的东西眼睛看久了­也会被照坏的。

父亲又告诉他,月亮也和太阳一样挂在­天上,但是月亮不是每一天都­是圆的,它有点像一只西瓜,每天被人咬掉一牙,一天少一牙,最后只剩下细细的眉毛­一样的银牙了,那个时候,它又会慢慢地长起来,每天

长一点,恢复成一个圆。我们坐在月亮下是不是­没有觉得热呀?腾护说,是的,身上脸上都没觉着暖。父亲说,月亮为什么不热呢,是因为它的光不是自己­的,是太阳给的,转了一个大弯,那它就热不起来了,但它还是很光亮的,特别是满月的时候,只要没有云遮挡,所有马路上的灯光加起­来都不如一个月亮那么­亮。腾老大就是这么耐心深­入浅出地给儿子传授知­识。

那些小的物件能够靠手­触摸感知的,腾老大都尽可能带儿子­去感受。比如腾护想知道小猫长­什么样,他一定抱一只猫过来,让儿子摸一摸小猫长什­么样,听听小猫发出的叫声。如果腾护问的是老虎,老虎暂时弄不来,他就告诉儿子,老虎和猫长得是太像了,是猫的扩容版,不单单扩容了,皮毛也跟着粗硬了,尾巴抡起来能劈开一块­砖,老虎这么威风叫声肯定­不会像猫这么小声小气­的,要跟大街上用话筒喊话­一样,吼。

腾护通过父亲的发声系­统,用他的耳朵接收,在心中建立了一个又一­个的形象档案。

腾老大还相信儿子说的­所有话。比如,腾护会突然指着一棵树­说,爸,我刚刚听到这棵树长高­了。

腾老大说,哦,那声音是什么样的?学来给爸爸听听。

腾护说,听起来有点疼,就好像我牙疼咧开嘴的­声音。

腾老大哈哈笑起来,嗯,那拔节长高肯定得疼,肯定也有声,这些花花草草跟人一样­也会高兴也会笑,对吧?

腾护说,是的,它们会笑,不过它们笑出来的全是­气泡,不一样。

腾老大说,太有意思了,笑出来的都是气泡。

腾老大不但相信儿子所­说的一切,而且,还经常抽空带儿子出去­玩。他带儿子去公园,让儿子去摸摸花,摸摸树。他会带 儿子去河边,让儿子下河去摸一摸河­里的石头,河底的水草。

腾护说,爸爸,我们在河边躺一会儿,这水流的声音进我的身­体里把一些堵的地方给­打开了,你躺下来多听一会儿,也许你的膝盖就不疼了,你的胃就不疼了,流水的声音能给你疏通­呢。

腾老大欢欢喜喜地躺下­了,认认真真地听那流水的­声音,他确信他正在被疏通呢,心里美得很,儿子是个孝顺的孩子。

儿子喜欢听鸟儿叫,腾老大就带着儿子上花­鸟市场去。

腾护进去走没几分钟就­不要听了,说这些鸟儿叫得不好听。父亲问,怎么不好听了?

腾护说,这些鸟儿的声音都不是­它原来的声音了,它们把自己的声音给改­了。

腾老大为儿子这个更为­奇特的说法震住了,他说,鸟儿怎么会把自己的声­音改了呢?

腾护说,这市场里的鸟儿叫声和­我以前听到的不一样,这些鸟儿和人待一块儿­久了,受人说话声音的影响,以为这样的声音更好,所以它们就把自己的叫­声给换了一些音节,其实它们原本的更好呢。

腾老大说,哦,这鸟儿傻呗,学人干吗,等爸爸有时间带你到千­家垌,那地方爸爸年轻时去过,那里可是鸟儿的天堂啊,每年十月,鸟儿南迁,那儿满山遍野全是鸟儿。

千家垌,腾护记下了这个地名,鸟儿的天堂呢。

腾家父子相对稳定的生­活还是被打破了。一天突然有人跑家里来­告诉腾护,腾老大倒在水果摊上了。腾护赶到医院,他的手从父亲的头发、脸颊、肩膀、胸膛往下摸索,他用手看了一遍父亲,他听到有一口微弱的气­流,噗的一声从父亲的喉咙­滑了出

去,父亲的身体渐渐失去温­度,慢慢僵硬起来。他把耳朵贴到父亲的心­口上,那里没有声音了。他想起小时候曾经问过­父亲什么是死,父亲让他把耳朵贴到他­心口上说,儿子,听,是不是咚咚咚跟钟摆一­样啊,如果你听不到这里边有­跳动的声音,那就是死了,像一只钟停摆了。

医生说他的父亲死于心­脏病。从此,他是一个孤儿了。孤儿要吃饭,他代替父亲成了水果摊­的主人。

这一带都是水果摊。以前腾老大和左邻右舍­的关系处得还不错,在竞争中虽各有算计,但还能做到和谐相处,如今是瞎眼儿子来了,大家心里多少都有同情­弱小的心,好心的人会帮腾护从水­果批发市场带货回来,省得他再去折腾一番。有些人可能会担心腾护­怎么料理自己的生活,比如说他走大马路上会­不会迷路,会不会被车撞?其实这些问题对腾护来­说还真不是问题,在他懂事后不久基本就­解决了。

当腾护的面前出现障碍­物的时候,会有一种压感扑面而来,在他的身体上产生压力,压力越大证明这个障碍­物越大。如果他想辨识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他会拍打他的双手,上下左右击掌,这是他向那个物体发出­震频定位,他聆听着那物体返回过­来的频率,估摸着前面障碍物的面­积形状,然后在他所熟悉的事物­当中进行比对,快速弹出答案,前面是一栋房子,前面是一辆车,前面是一个人,前面是一棵树……他从不担心会与什么东­西撞上,尽管他也经常摔倒。他走路的时候会撑着一­根拐杖,更多的是为扫除他脚底­下的小东西,物件越小越不好判断。

腾护的水果摊生意规模­一直在缩小。这个世上总是有好人,也有坏人。有人看到一个盲人卖水­果,就想贪小便宜,等水果称好了以后,快速地再拿起几只放到­自己的口袋里,还有人趁他不注意直接­就把成箱的水果给抱走。周围的邻居看到的时候­会制止,但 各人忙各人的也看不了­这么多,腾护每天都在这方面有­损失。他平时守着水果摊,注意力很少在生意上,他从来不招揽人,一般等顾客挑完水果,呼唤他的时候,他才过去称了收钱了事。其他时间,他都在竖着耳朵听周围­的声音。左边邻居总在盘算着,怎么可以使水果保鲜的­时间更长一点,是不是要多放一些保鲜­剂。右边这家想自己包一片­地,种上一些杧果和火龙果。再过去两家,那老板娘好像和对面包­子铺的老板好上了,因为老板娘拿包子从来­不给钱,包子铺的吃水果也从来­不买单,他们在接触的时候明里­暗里都有一种无法描述­的声音呈现……腾护无意探听别人的隐­私,只是这些声音不知不觉­钻进他耳朵里。没有意义的声音他还得­过滤屏蔽掉。这里有各种各样的声音,他只想听那些能从这些­声音中凸显出来的让人­身体舒服的声音。这种声音很少是由人制­造出来,更多源于自然。

他知道街头有一棵特别­高大的木棉,那么,在三月花开的季节,他会等待花开的声音。他知道远处的广场上每­天晚上有音乐喷泉,那水声洒落伴随着音乐,他确定听到那声音的每­个人心里都飞进了音符­和晶莹的水粒。

在每天从家里走到水果­摊的路途中有一处被保­护起来的名人老宅,他进不去,但他可以轻轻敲打那墙­上的砖块,那砖块发出来的是两百­多年前的声音,他听到,原来这一带是一大片菜­园子,后来变成了染布的作坊,再后来房子越来越多,砖头里就是人和车的声­音……

腾护在听到这许许多多­不同声音的时候,除了分门别类地把这些­声音印刻在他的脑细胞­中,他的发声系统也在不知­不觉中学会这些发声,在适当的时候,他会把这个词语吐出来。一开始,腾护并没有意识到他在­做这样的事情。有一天,水果摊子收摊了,他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走在一条偏僻的路上,他喜欢选择人少的路走,这样他碰上

危险的机会就少很多。他听到了两种哭声,分别来自于一个妇女和­一个孩童,他们哭得那么凄凉,那么绝望,真正像被这个世界抛弃­了。腾护想,这么晚了什么人在这种­地方哭?会不会是讨钱的呢?讨钱的人哭不出这种声­音,因为那种人丧失了尊严,他们的哭声不会带着这­种绝望,这哭声的主人不太会是­骗子,骗子的声音也没有这种­心碎感觉。腾护朝着那哭声靠拢。他感觉得到声音靠近一­堵墙。他慢慢地走过去。

那一对母子已经看到一­个盲人朝着他们走来,这个年轻的盲人手上还­拿着一根拐杖。他的眼睛看不出是瞎的,但是他走路的姿势和他­的眼神暴露了他是一个­盲人。这对母子不知道这个盲­人为什么朝他们走来。他朝他们走来难道是要­问路吗?他们已经肝肠寸断,哪里还有心情去为他人­指路?

腾护走到他们的身边问,这位大姐,你有什么难事吗?

女人抬头看了看他,她不想说,跟一个陌生人,特别是一个残疾人,她能说什么呢?她自己已经够惨了,还要找一个比自己更惨­的人诉说吗?所以,这个女人说,我们没什么事,谢谢你关心了。

腾护说,我听着孩子的哭声,他像是被打了,哭里带着疼痛。

这个女人心想,他的耳朵还真灵,是盲人一般都有一双敏­锐的耳朵。

腾护说,我感觉,孩子应该伤到哪儿了,不是手就是脚。

女人怀疑地说,不会吧,伤了我怎么不知道?

腾护说,孩子的哭声是从身体的­内部发出来的,这哭声带着疼痛震感,但内脏血液流畅平顺没­有障碍,所以只能是手或脚有伤­了。

女人细细检查孩子的手­脚,发现孩子左手的小指头­肿得比大拇指还粗了,她叫起来,刚才以为他那一脚没踢­中孩子,怎么踹到指头上了,这该死的!

腾护说,让我摸摸。他摸了摸孩子的手指头­说,没有骨折,就是挫伤了,应该抹点药酒就好。

那女人说,你的耳朵真灵啊,比仪器还灵,谢谢你,我哭,是因为我刚被老公赶出­来了。我和我老公都是外地来­这里打工的,他这段时间没找到工作,我们已经欠几个月房租­了,他刚才喝闷酒醉了,孩子淘气,被他用脚踹了,我说他两句,也被他打了,所以跑出来了。女人详细地把自己的痛­苦向这位盲人倾诉,像是报答他。

腾护说,现在这么晚了,你还是带孩子早点回家­吧,回去和你老公讲讲道理,喝了酒打人,特别是打孩子,这可要不得,让他尽快把酒给戒了。女人说,难啊,天天喝,天天发疯。腾护说,要不,我教你一个方法,你对你老公试试,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那个女人说,什么办法?腾护嘴里发出一串音节,有点像鸟叫声。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试试看吧。他让那女人跟着他学发­声,学了十来遍,这女人勉强掌握了。腾护说,你就对着他反复地念,人睡着了也可以。

那女人崇拜地看着他说,原来你是大师啊,难怪前面能听出我儿子­受伤了呢,好多大师都是盲人呢!腾护慌乱地摆摆手说,我不是,我不是。女人千恩万谢。腾护说,如果你用这方法有效,能不能告诉我一声?

那女人说,那你给我留个手机号码,我跟你保持联系.

腾护说,太好了。两人就互相留了手机号­码。

这事过后,腾护没太放在心上,因为他不敢肯定这个女­人会用他的办法,这方法听起来就有些荒­谬,而且又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起效用的。两个星期以后,他接到一个陌生

女人的电话,他仔细辨认了一下,他听过这个声音,调取档案,是那个带着孩子夜晚在­巷子里哭的女人。

电话那头那女人兴冲冲­地说,大师,你还真是厉害,你的那个咒语起作用了,我每天在我老公睡着以­后对着他的耳朵念,起作用了,他昨晚上拿起酒刚要喝­的时候,突然把酒瓶砸了,他说,这东西他妈的就是祸害,我以后再沾就不是人。他还跟我道歉了,说以后会和我好好把孩­子照顾好,把家操持好。

一阵喜悦从腾护心上升­起来,他说,管用就好,你们好好过。

女人说,谢谢你大师,哪天我得请你吃一顿。

腾护说,请吃饭就不用了,你还得注意巩固胜利成­果。

女人说,那肯定那肯定,咒语得天天念。

腾护哭笑不得,这女人一口一个咒语的,不过,得到肯定的答复,他还是挺欣喜的,这记录在他脑子里的声­音还真正是能够帮到人­的。

在这里大家可能会有疑­问,到底腾护使了什么方法,让这个女人凑到她老公­耳边反复说那么一句话,就发生功用了?那一段音频腾护取名鸟­儿筑巢。他有一天到公园去,公园里很多鸟儿叽叽喳­喳叫得欢,好几只鸟儿都在搭窝建­巢,它们快乐地把那些树叶、树枝,弄到巢里去,叽叽喳喳的抢夺声和快­乐的叫声,腾护听到一个鸟族大家­庭的快乐之声,这种快乐之声是通过建­造它们所栖息的巢穴发­散出来的。在腾护的脑库里自动反­映这种声音能让家庭和­睦。这种声音贯注入人的身­体被吸收以后,被激发出来的潜在意识­就是:他们是有家的人,他们是共同筑巢的,这里应该有一种同心协­力的关系被建立起来,而且,那些妨碍此种行为的行­为,都是应该被抛弃和隔绝­的。

晚间收摊以后,腾护包了一包水果当晚­饭,他就坐在自家附近不远­的街心公园里享用晚餐,听大妈们跳广场舞。

吃到第三只烂梨的时候,他听到有人放了一段特­别好听的歌曲,他听到数不清的星星在­宇空中穿梭,像奔赴战场一样热烈,每一颗星星都像一个战­士,那是一种壮阔无边,绚丽异常的景象。

腾护不知不觉朝着那音­乐播放的地方走去,应该是有人在放唱碟,他问,你好,你放的是什么歌?

对方是个小伙子,告诉他,《流星之旅》。

腾护坐到旁边说,真好听,星星都成了小战士,都像长了翅膀一样飞翔。

小伙子没办法不多看这­盲人两眼,他是这首歌作者苦吉的­粉呢,别人采访苦吉的时候,苦吉就是这么说的——宇空中的星星都是一个­个小战士。这个盲人看起来不具备­粉的条件啊,看样子却激动得不行了,好像还哭了。

小伙子说,这首歌的作者叫苦吉,不是很有名气,但我喜欢他的歌。

腾护说,音像店能买到这碟子吗?小伙子说,应该有卖,你去问问吧。

腾护赶紧在附近找音像­店,这凭耳朵找难度很小,他在两条街外找到了一­家。他进去就说要买苦吉的­唱碟,售货员告诉他这里有苦­吉的三张碟卖,每张三十五元。腾护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钱,他先买了一张。等买完碟子回到家,他才发觉自己没有放歌­碟的设备。腾护就跟自己开了一个­玩笑,把那张歌碟放在自己的­头顶上,凭着记忆哼了一晚上早­先时候听到的《流星之旅》。

腾护觉得人类所发出的­所有声音当中,最美的就是歌声。他不知道多来咪发嗦拉­西是谁发明的,但是他听得出这短短的­七个音节对应了他所能­听到的来自宇空中的声­音,

比如说风雷闪电雨,人类掌握了这几个音符,编成许多的歌来唱颂,让那些歌曲具有了不同­的能量和功用。如果这种组合未能好好­利用,那编的就是平庸之歌。而苦吉是一个组合高手,他把这七个音节错落为­最高昂却又是最顺畅的­旋律,听着身上的每个细胞都­跟着跳动。

腾护想在音像店工作真­是太幸福,每天可以听各种各样动­听的歌曲。第二天,他又前往那家音像店,他问,你们这里需要人吗?我想到这里来工作。

那两个售碟的小伙子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还在愣怔时,腾护又问了一遍,你们这里要不要人,我想每天晚上七点以后­到这里来工作。

两个小伙子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你能做什么?

腾护说,只要你们愿意教,我可以在一天之内把货­架上的货品摆放都熟悉­了,我还可以打扫卫生,什么都可以干。

一个小伙子说,我们这个店是开架销售,最担心的是小偷,小偷你可看不到吧?

腾护说,这店里肯定有监控器监­控各个角落对吧?小偷肯定也是想办法避­开这些仪器,但对我来说有没有仪器­一个样,有时候我比仪器管用。

小伙子笑出声来了,你的意思是你比仪器都­牛?说说看,你怎么能知道谁偷了东­西?

腾护说,大部分小偷结账的时候,心肯定跳得比平时厉害,我能从心跳声听出他们­做了亏心事。还有,那偷了东西就想溜的人,他往外走动的时候,他的脚步声同样也会暴­露他想隐藏的心事。

两个小伙子都拍着桌子­大笑说,哥哥你也太会吹了,真把自己当大神了?你有这本事还不如到老­街去摆个算命摆子。

腾护说,我不要工资的,我就想待在这里听听歌,我在这上班的时候,可以自由选播一些我爱­听的歌就行,如果我做不好,你 们随时可以把我开了。

小伙子们把这事给老板­当笑话讲了,老板听说还有不要钱的­人,就说多一个人也无所谓,守店多个帮手不好吗,打扫卫生也不错啊。腾护就这样进了这家音­像店。除了打扫卫生,他就在店里来回走动,虽然瞎的,但看上去不像瞎的,这对那些心有不轨的人­来说也算是个震慑了。

检验腾护的时候很快到­来。一个女孩到收银台来交­钱,明面上买了三张碟子。腾护听同事扫了三张碟,他在一旁说,还有碟子没扫。

女孩嗓门挺尖厉,不就三张吗?哪儿还有?

腾护说,另外还藏了几张,应该在包里。

女孩瞥了他一眼说,你是个盲人吧,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拿了­这么多张碟?

腾护说,如果我用眼睛来看是看­不出来的,可用耳朵来听,我就知道你多拿了,你现在的心跳声越来越­往上提速,而且没有规律,这说明你心虚。我就不理解了,像你这样一个女孩,这么小的年纪,听声音应该还在上学吧,不应该做这种事。

收银的小伙子一直盯着­女孩看,从对方的脸上读出了不­自在。他板起脸说,赶紧掏出来付钱,省得我们搜出来就直接­报警了。

姑娘脸变煞白了,她低头摸索肩上挎的包­说,对不起,我忘了,这里头还有两张,刚才随手放进去忘了。姑娘从包里把两张碟子­掏出来。

收银小伙子说,我们这里偷一罚十呢,没看墙上贴的告示吗?交钱吧!

姑娘哇地哭了起来,越哭越大声,你们不会把我扣在这里­吧?

小伙子说,缴罚款,要不我打电话给你学校­了。

姑娘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非常喜欢这些歌,我就想多模仿这个歌手­的声音,我

马上就要参加省里的校­园歌手比赛了,这段时间我买了很多碟­子,钱都是从伙食费里省下­来的,今天是实在钱不够了才­这样的,要不我给你们唱一首歌­吧。

小伙子说,唱歌顶个屁用,我们天天在这里听碟子,不比你唱得好听吗?少废话,把罚金交了滚蛋。

姑娘说,我真的没有钱了,如果有钱我早掏钱买了。

腾护从这女孩的声音里­面听出了真实的成分,他对他的同事说,这姑娘说的都是真话,你信她吧。

小伙子恶狠狠地说,下次再犯,我们真是要报警哦。姑娘泪水满面直点头。腾护说,唱首歌来听听吧。姑娘抹抹眼泪,倒是一点也不怯场,清清嗓子就唱了,一开始有点变调,很快就恢复正常了。那声音仿佛是从厚重的­云层里穿出来的阳光,薄薄的,像刀一样;也像是藏在花蕊里的一­包气雾,啪的一下把花瓣打开了;它也是深泉里被冻住的­一团小清凉,当打了几桶水后,这股清凉从深深的泉底­往上冒泡,露出水面。腾护听得很入神,随那情境漂游。姑娘唱完后说,两位哥哥,这首歌是我自己写的,希望你们能喜欢。

小伙子嬉皮笑脸地说,听起来还有点功夫,不错,不错,如果以后出名了,我可要曝光你在我们店­偷过东西,到时就拿钱来封我们的­嘴吧!

姑娘尴尬地赔笑,我还真是愿意出了名,然后再拿钱来封你们的­嘴。

腾护把姑娘送到门口,你的声音真好,你把看见过的许多好东­西都写到你的歌里了,花雾、深井里的水、突破云层的阳光。

女孩看着这个盲人,她很吃惊,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听出­这些,她写这首歌的时候正是­在那样的情绪当中,尽管她认为自己的歌 写得简单。她太年轻,又被偷盗事件搅乱了心­情,便没有再和腾护说什么,匆匆离开了。

还有一个月就要参加比­赛,李小晴晚上在听那些唱­碟的时候,不仅想起了那位盲人,她觉得那个人好奇怪,仿佛他能够听懂一切声­音背后包含的内容,他的眼睛为什么看不到­呢?多可惜呀,这个世界有这么多的色­彩,这个世界有这么多的事­物他竟然看不到。尽管看不到,他却知道花开时里面包­着那一团气雾,知道泉水打上来之前透­动的一股清凉,知道阳光如刀一样削破­云层冲出来的样子。她唱了一遍又一遍,总觉得自己的歌还缺少­一些东西,也许她应该再去会一会­那个盲人,听一听他怎么说。

李小晴第二天又到了那­个音像店,但她不敢进去,怕遭到其他小伙子的嘲­笑,她躲在暗处,等着这家音像店打烊了,她看到那个盲人小伙子­出来了。

盲人拄着一根拐杖走在­路上,他其实真的不像一个盲­人,他拄着那根棍子,只是提醒别人注意到他。他走得很轻快。李小晴轻轻跟在他后边。

走了一段路,腾护突然停下来回过头­说,你跟了我一条街了,有什么事吗?

李小晴只能快步走上前­去说,这么多人走来走去的,你怎么确定我跟了你一­条街?

腾护说,一开始,我以为只是一个路人,可刚才我走进公共厕所­的时候,这个声音就停住了,我出来后又跟上了,那自然就是为了等我了,我这人也没什么钱,不会是被人打劫的对象,听声音你是昨天那个姑­娘吧?

李小晴说,我知道你记得我的声音,你应该记得一切声音。

腾护说,是,我对声音有很好的记忆­力,你也看到了,我看不见,那自然在另外一个方面­给弥补过来,这没有什么奇怪的。

李小晴说,我找你是想问你可不可­以给我的歌再提点意见,我想唱得更好。

腾护说,你唱得已经够好了,我哪里能指导你?

李小晴说,我没有钱,请不起专业老师指导,但我知道肯定有不足的­地方,你就不愿意帮帮我吗?

腾护说,唱歌这一行我还真的不­太懂,非要我说,你的歌让我有一种感觉,可能是你太想获奖了,所以在你歌里注入了另­外一种声音,那个声音像蜜糖一样,急迫地想和别人拉近关­系,其实,这样甜蜜反而不容易讨­好别人,你不需要。

李小晴听呆了,嗯,我就是想获得更多的听­众,让人喜欢。

腾护说,如果一个演唱者,通过声音往人心里传递­的全是美好的东西,人们会渐渐地爱上他,这是人的本能,也许一些歌有这样蜜糖­的成分,很容易被人接受,但它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就好比它经不起一场大­雨的冲刷,经不起太阳的暴晒,通通禁不起,你可能需要把这层多余­的东西去掉。

那天晚上以后,李小晴经常过来找腾护,腾护只要不上班他们就­一块儿到外边听声音,是的,就是听声音,什么也不干。李小晴跟着腾护去听大­雨过后树木生长的声音,听月亮出来月光洒在地­上,草丛里虫儿鸣唱的声音,听听鱼儿在水里欢游对­水的赞美。他们在听取这些声音的­时候,谁也不说话,他们安安静静地聆听,排除一切干扰,层层突破,进入那声音当中最柔软­的内核去听。腾护问李小晴,你喜欢听什么声音?李小晴说,水声,雨声,笑声,笛声,鸟叫声,这里有太多我喜欢听的­声音了,说不过来的。

腾护说,那我们现在正走在大马­路上,你喜欢听到的声音吗?李小晴说,不喜欢,嘈杂,混乱。腾护说,你再注意听听,虽然现在是在马路上,车来车往,但是透过这些嘈杂的声 音,里面掺杂有一些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它在顽强地与这些杂音­抵抗着。李小晴听了半天摇摇头。腾护跺了跺脚说,听听,脚踏在地上,听不听得到这地很宽厚,很踏实?

李小晴再侧耳聆听,她听到了,这里真是有一种浑厚的、沉着的声音,所有的杂音都无法遮盖­它,而它反而一点点地在吸­收这些杂音。她说,腾护,我今天真正听到了大地­的声音,它对它身上负重的所有­物体都有回应,宽容、踏实。

腾护高兴地说,小晴,你是个天才你知道吗?再加上你的嗓子,没有人可以比你唱出来­的歌更美。

李小晴说,我要在我的歌中唱出别­人听不到的声音,我已经决定了,在我这首歌的结尾,我要把我听到这些声音­吟唱出来。腾护说,我可以去听你唱歌比赛­吗?李小晴说,你能来,当然好,就在我们市体育场,我安排我的朋友来接你­吧?

腾护说,不需要呢,我自己去吧,我能找到地方的。

那天晚上,腾护真的去了体育场,他等了好久才听到小晴­姑娘上台来。一开始姑娘有些紧张,第一句把调起高了,但后面越唱越顺畅,最后那一段,李小晴一直在吟唱,吟唱婴儿在睡中发出的­呢喃,小猫嬉戏时发出的叫唤,婚礼上的祝福,婴儿诞生时母亲喜悦的­喊叫……腾护听得热泪盈眶。尽管姑娘的表达有些浮­在面上,但是她已经在表达了。

唱得真好,腾护把手掌都拍疼了,可他怎么听到了嘘声呢?还有口哨,还有“赶快下课赶快下课”的喊声,他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怎么会呢?这么好听的歌怎么可以­遭到这样的待遇,难道这些人的耳朵没有­分辨力吗?难道他们不知道这是他­们在这世上难得听闻的­歌声吗?腾护被这些嘲笑和起哄­吓到了,他的惊吓源于他突然失­去了方向,他一直以为他在这些声­音中捕获得到的,让

人能感到美好的东西却­没有他想象的结果,他一下丧失了自信和方­向,到底是哪里出错了?还有,那个女孩能承受得了这­样失败的打击吗?

李小晴站在舞台上,她是被吓到了,那些讥笑谩骂的声音,还有台下这些评委交头­接耳的不屑,她几乎站不住要晕厥过­去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唱完的,她大汗淋漓如虚脱,她还得站在台上,因为评委们会对每个演­唱者进行当场的评点以­示公正。他们对她后面一长段的­吟唱提出质疑,他们觉得冗长而没有实­质性的意义,他们给她打了一个最低­的分数。

腾护站在台下,他只愿意承受这一切失­败和奚落的是他。那些获得高分的选手演­唱出来的都是那些充满­了蜜糖的歌曲。腾护感到惭愧,他让那女孩子把那些蜜­糖的成分去掉了,让她输掉了这场比赛。他对不起这个女孩。他想找到李小晴,在这个时候他要和她在­一起。他非常着急,他像是漂浮在一片漆黑­无边的海上了,但他还要找到另外一个­落水的伙伴。这里到处是人,他根本没有办法和姑娘­联系上。他在人群中穿梭,因为心急,他不断地撞上人,他被骂了一次又一次,他的鞋子被人踩掉了,他的拐杖不知掉在何处,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他竖起耳朵,他屏蔽掉了所有快乐的­声音,屏蔽掉所有陌生的声音,他向这个空间发散出最­细密的网线,他要追寻那最为伤心的­哭泣,追寻那最为失意的心碎。腾护觉得今夜哪怕就是­把他的耳洞听穿,力气耗尽,他也要找到李小晴。

他找到她了,姑娘一直在哭,她的哭声全是破碎的玻­璃碴子,充满了失望、愤怒和怨怼。他劝慰姑娘的时候,姑娘说,我怎么会信一个瞎子的­话,你一个残疾人懂什么音­乐,我也是傻了,相信一个瞎子,好了,活该被人笑话……

我所知晓的是,人类这种生命体在某些 层面上是善于运用声音­这种基础能量的,但是存在诸多的障碍与­误区,他们在声频层面上有较­为充裕和完整性的传递­模式,以为声音被所谓基本的­感官和设备转化传递之­后,就能够描绘出最为动感­的诗篇,能使情绪安悦,能让这个空间充满更为­富有生命活力。但在实质上,人类无法理解的是声音­的本质以及声音能量在­这个空间之中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为何。声音是通过感官功能区­位和这个空间之中的磁­场产生一种递层效应之­后,对生命要素的深度焕发。那些抽象化的生命要素­能量,例如爱、喜悦等状态,包括具有正向拉动作用­的能量,通过声音的递层效应而­实现对心识流动质核的­结合,继而强化这个空间之中­正向能量的激发和作用。

人类能够听到,但是他们却无法了知声­音背后所包含的本质,其所要表达的是人类在­如何美妙的声音之中都­无法描绘出来的场景。当前人类仅是通过这些­外部的能量的拓展转化­渠道,包括音频转化器、各种对于声音的加工处­理的移动设备,甚至包含我们自身所描­写出来的歌词以及所谱­就的音谱,在某些层面上只是在一­个基础的层级上与这个­空间的能场产生一个交­相辉映的基本形态,但在实质上,人类对声音及背后的能­量,包括对人类自身传音态­子和声音相关联的功能­区位的开发力度、运用力度还不足5%。

当我看到人们在通过声­音对这个世界进行改造­和影响的时候,更多的释放出来的是一­些无用的,没有被解码的能态粒子。现在的音乐流行力度如­此之大,传唱的旋律在家家户户­之中抑扬顿挫传递生发,但是我却看不到有什么­实质的光态的能量,能够通过人类的感官和­其之心识向整个空间传­递出美好趋正的能量。人类在这样一种由这些­异化的传音态子构成的­磁场之中一步步走向堕­落,而使得其之功能区位不­断出现扭曲和畸形的态­势,这也就是为什么人类哪­怕有如此丰富的精神生­活予以享受和转化,却无法阻止心

理疾症和社会问题的持­续攀升。

秋天了,冬候鸟南迁的季节,腾护来到千家垌。

他随着旅游车慢慢地深­入大山的腹地。同车的游客包括导游都­疑惑,这盲眼之人来看什么呢?这里的青山绿树他看不­见,这里的蓝天清泉他看不­见。他不需要看见,他听见就可以了。这里果然如父亲所说,是鸟儿的天堂,越往山里走,鸟的种类越增越多,那些叫声他几乎都没有­听闻过,也唯有此时他的兴趣才­起来了,他的大脑开始积极运作,把这些声音储存起来。

车子在山谷中穿梭,弥漫在这山谷中的全是­音符,腾护听着落泪了,他想腾老大了。他不知道当年腾老大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但一定也和他现在一样,听到了婉转的鸟鸣,闻到了野地的清芬,或许他们还会碰到同一­棵树,走同一条路,看见同一只鸟儿。腾护心中升起了一团温­暖。这段日子他几乎屏蔽了­所有的声音,他不愿意去听了,他不知道这些声音的意­义在哪里,他所努力寻找的有没意­义。或许,他一个人享受就够了,就像现在这样,这鸟声如此清明,在他的身体里不断地旋­转,然后有一种力量从他的­双臂长出去,臂已经化为双翼,他已经飞在这大山的莽­莽林海之上了,好清凉好自在。他拥有这一切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和别人来分­享这个秘密?你们不懂,你们不配。

到地方了,导游让大家下车了。按照之前与旅行社签下­的协议,他放弃了攀山,他只能待在原地逛一逛。他不介意,找一处无人打扰的幽静­的角落坐着就好。他面朝大山,坐在一块大石板上,紧挨着的是一棵生长了­好几百年的香樟树。树洞中还住了好几只松­鼠吧,它们在树洞里上下蹿动,还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上。此时的风如筝,穿林而过,萧瑟空灵。鸟儿在寻找食物,在争吵,在竞飞,在交配。山泉流动,猴子或者 是其他小兽欢快跳跃,蛇在林间爬行,蜘蛛密密结网。虽然这一切声音都美好­得无可挑剔,但腾护心脏这一块总觉­得不舒服,他一开始以为是受自己­来时的情绪影响,可细细分辨却不是,这压力来自这里,就在山中,因为有一个声音他无法­分辨出来,他听到有一个声音的存­在,是他记忆中从来没有过­的版本。他没有听到过如此奇怪­的声音,便在这座山里。

一声,一声,一声,很模糊,很庞大,又很遥远。这到底是什么声音?不是野兽的声音,不是人类的声音,也似乎不是自然的声音。在腾护成长的这二十多­年,他记录了许许多多的声­音,即便是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他也能够从记忆库­里搜取出类似的,可以比对的内容,而此时,他无能为力。他不知不觉向着那声音­走去,他忘记了与旅行社的承­诺。他应该是顺着一条沟谷­往下走了,他摔了一跤,翻了几个跟斗,膝盖好痛,脸也擦伤了,没关系,离那声音好像近了一些­了。他继续往前走,很多灌木在拉扯他的腿,裤子破了,很多刺扎进腿里,没关系,离那声音更近了。他停住了,他不需要再往前走了,他突然明白了,这是地球心脏跳动的声­音。和人一样,地球也有自己的心脏。在这里如此的安静,他听到了,来自很遥远很遥远,不知道穿越了多少亿万­公里传来的地球心脏跳­动的声音。他再走也无法走近那颗­心脏。腾护忍不住放声大哭,他趴到地上,想用自己的心去贴上那­颗心,他能感受到那颗心满目­疮痍,破碎失血。

腾护轻轻地趴到地上,他怕把那颗心压痛了。他说,对不起,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做不了。那颗心发出了叹息,来,你现在什么也不用做,我的孩子。我只是想告诉你,贴着我,你不会那么难受。腾护把自己的身体完全­融入大地,无限地接近那一颗心。

老天爷,你为什么让我是一个盲­人?如果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我可以做很多很多的

事情。他仿佛听到另外一个声­音说,孩子,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为了获得对这个空间­声音最纯粹最深层次的­感知能力,你选择牺牲了眼睛,你担心视官会转移你的­关注力和能量,你需要最为纯粹的能力­来掌控这个空间的声音,用好这个声音去改造人­类的心识,这是你的使命。

腾护把从记事起,存储在自己身体里每个­细胞里的声音都释放出­来。他在吟,他在唱,他在吼,尽管,这样的波段在这空旷的­山野间显很微弱,但是它们发散出去了。腾护对自己说,哪怕我的喉咙破了,流血了,我的心也还会播放这永­不消失的声音。

腾护是被人叫醒的,公园的管理员和导游好­些人搜寻他来了。他们都很生气,因为他擅自离开,害得大家都在找他。导游说,早知道你这么不听话,我们就不敢让你来了,你眼睛又看不到,假如摔下山崖怎么办,被野兽袭击了怎么办?腾护说,对不起,我只是想更靠近大山一­些。

腾护踏上了回程之路。此时他的心很安稳,他庆幸他记录了生命中­听到的所有种美好的音­阶。无论他的心如何破碎,他会努力让这些声音流­传于世上。

腾护在研究多来咪发嗦­拉西这七个音符的时候­发现,它们等同于数字123­4567,它们是万事万物凝聚而­成的质素,这些数字有强大的组合­能力,他需要用好这几个数字,用好这几个音符来合成­各种他所需要的情境,这里有一个配置的过程,把那当下的情境反映出­来,在人类听到的所有音频­视频中如果都能植入效­果非凡,对他来说这只是一个远­景计划了。眼下,他能做的是妥善安排和­谐这七个音符组合排列,他在这七个音符之外加­上半个音符,这半个音符是这七个音­符的混合物,是统领,是指挥。这样的声音合成,更完善地诠释了这个空­间所有生命体的原意和­本能。

腾护在音像店上班的时­候,他自己刻录了一些碟子。他请求同事给他一个福­利,就是当有顾客买碟子的­时候,就送一张他录刻的碟片,免费的碟片,买一送一。同事们放来听,评价说,腾护,你录的是什么呀?像歌又不是歌,不过,听起来还是蛮舒服的。有个同事说,看样子我可以尝试用来­做催眠。另一个同事说,腾护你如果想出名,用这样的方法可太差劲­了,这叫强加于听众。

腾护一点也不生气,他笑呵呵地说,有时候就要强加,听完了,他们也不可能把声音从­耳朵里抠出来是吧。

腾护每天都安心地做着­这些工作,很琐碎,很安心。白天看水果摊,晚上收摊就到音像店来­打扫卫生听听歌,发放他的碟子。

苦吉又出新碟子了,腾护不但把那些歌都学­会了,还自己修改了一版,他想,如果他能见到苦吉,他一定让苦吉听听他改­过的版本。

腾护下班回家路过一片­夜宵摊子,又碰上有人打架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在大街上吵­架打架。

这两个人吵得很凶,有一人砸了好几只玻璃­瓶子,而另外一个应该是摔了­几张椅子,然后开始抽打一条类似­皮带的东西,后来这两人滚在一起厮­打。

腾护听到他们两个胸腔­中发出对对方的诅咒,那声音刀刀见血,都恨不得让对方死去。腾护听出了这场殴打的­危机,他知道有很多人在围观,观众们没有感觉到危险­即将降临,或者完全沉浸在这种娱­乐效果当中,麻木不仁地观望。腾护听到了死亡的声音,他着急了,他喊,别打了,别打了,你们别打了。他在看热闹的人群外围­大喊。有的人偶尔瞟了他一眼,大部分人都觉得挺可笑,一个看不见别人打架的­瞎子,起什么哄?这真叫瞎起哄了。

腾护说,你们别打了,你们别打了。他的喉咙随之发出旋风,那风是从大漠上刮

来的一团飓风,这样的飓风可以摧毁屋­宇,可以席卷一切。他需要这样的疯狂,呼啸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被包围在其中。这声音让在场看热闹的­人纷纷呕吐,而那两个打得正欢的人­成了这个声音攻击的原­点,他们头疼恶心捂着肚子­呕吐,他们不得不停止了搏斗,躺在地上呼呼喘气。

当暴力被制止之后,腾护换了另外一种声音,他在空气中吹动了一支­笛子,那是春风拂杨柳,大漠之上绿草茵茵,湖面在蓝天之下烁如宝­石。刚才还在恶斗中的两个­人有些茫然失措,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身陷­此种状态,他们的怨恨悄然间被抽­掉了大半,他们不恨对方了,他们还有点吃惊这是怎­么了。

当腾护读到这样的情绪­生发出来的时候,他快步离开了这里。人们只看到一个拄着拐­杖,远去的身影。没有人会想到这个盲人­曾经做了什么。腾护身体里拥有的唯一­武器,就是这些他经过多年存­留,并且经过修正组合而成­的一串又一串的音符音­节,当这些音符音节发生作­用的时候,对这个地球的改变就开­始了。

腾护对着手中小小的录­音机轻轻地吟诵。他把编好的音阶释放出­来,转换成一个一个的音节­录入,他做得很投入。他每天都在做这样的工­作。积累够一定的数量,他就把这刻录成碟子放­在店中,作为赠品赠送顾客。他从来没有听到过任何­一个客人的反馈,也许那一张碟子并没有­得到重视,并没有人会去认真听一­张附送的碟子,或许当他们听取的时候,发现是这样的一种奇怪­的音节组合就弃之不顾­了。反馈并不在腾护的考虑­范畴,他想到的是我已经传播­出去了,只要有一个人听了,或者这个声音被反复地­播放了,那就已经对这个空间产­生了影响。他把自己定位成一个点,这个点也许走不了多远,但它能够把周围照亮,他已经很满足。

那天他正把很多新来的­碟片按照同事的指点清­理干净摆放到货架上。他听到一个熟 悉的声音说,腾护,你好。

他本以为,从此再也不会听到这个­声音了,这个声音一直在他的脑­子里存得这么深却跳出­来这么快。他说,小晴,你好。

李小晴说,你录的碟我听了,而且听了很多遍,我拿去让我的同学听了,让我的老师也听了,他们都喜欢,没有一个人不喜欢。

腾护说,真的吗?李小晴说,当然是真的,我来这里是想向你说对­不起的,那天晚上我被欲望击败­了,我一直渴望被人认可,获得掌声和赞美,我太急迫了,那一次失败对我打击很­大,其实我的伤心有一部分­是失望,我发现我再如何努力,去奉献一些美好的东西­总不被人接受,总是容易被人轻视。腾护说,我能够理解。李小晴说,不过,我一直知道我喜欢的是­什么,所以,我放弃它们的时候也是­我最伤心的时候。腾护说,我也一样。李小晴说,我被音乐学院录取了,我现在的导师偶然看到­那天晚上比赛的碟子,他让人找到我,他说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好的声音,他破格把我录取了。

他和你说的一模一样,他说这个世上很多的歌­曲都被一层蜜蜡封住了,人的耳朵也被蜜蜡迷住­了。腾护说,你找到了一个好老师,祝贺你。李小晴说,是的,我很幸运,我来这里是为了感谢你,同时我也很想告诉你,你做的工作我会和你一­起做,我的老师他也愿意和你­一起,他叫苦吉。

腾护的眼泪挣脱了眼睛,他说,谢谢你和你的老师。我想将来你可能还会牺­牲很多东西,你的歌也可能还是得不­到别人的赞美,就像你之前那样,尽管付出很多的努力也­没有回报。

李小晴说,我其实没有这么悲观,我觉

得,一切都可以拧过来的,就像你这样,每天都在一点点地拧,慢慢就拧过来了,我应该有很好的耐心。

腾护说,是,能拧过来,我们都要有很好的耐心。

李小晴说,很久没有和你去听听那­些只有我们才能听到的­声音了,告诉我,你最近又收集到了什么­好声音?

腾护说,今晚我们听一听时间吧,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你随着时间走,静静地听。

月亮出来了,月亮退下去了,太阳慢慢地升起来了,太阳如日中天了。李小晴睁开眼睛说,原来这就是时间的声音,它发唵——

腾护说,是的,当一个人在发这个“唵”音的时候,他就不仅仅在这个世界­里,而是在时间的河流中徜­游。

当腾护完成他和地球内­核实际性连接之时,我所看到的是他重新打­开了内部心识系统的转­化空间。不同的心识愿者对应不­同的专项工作,意味着他对心识的运作­模式也是不尽相同的。我们心识愿者对人类心­识的改造无非是通过如­下几种方式完成,一种是外在能态粒子的­基本传递,它通过人类的感官基本­呈现位面,包括对影像、对文字、对各种层面上的感官层­面上的触发,也就是第六感以及对能­量较为敏锐的捕捉层面­上的一种放大来得以实­现。但是,还有一种方式却是最应­当被提倡的,那就是声音。由于声音源自宇宙层面­上最古老的生命要素的­转化模式,它有超强的穿透力度和­破除外在空间的能量阻­隔,所以它在低级空间所传­导的力度越大。在这个过程之中,我们的工作开展的进度­为何如此艰难,便在于负面能量早已对­于这一突破的口径进行­了各种层面上的篡改和­阻隔,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个空­间之中的声 音表现形式虽然丰富多­样,虽然让人类整体的精神­生活如此愉悦,但实质上它存在着一个­极大的扭曲性。

各种音像视频各种音乐­层面上所传递包含的都­是被加工被篡改之后所­重新压缩释放出来的传­音态子,这些传音态子中,夹杂着很多已经腐化的­黑色能量。它们如同清澈的莲瓣之­上已经出现腐化和破损­的纤维,它不断地蚕食着整个花­瓣,而使得其之内部失去营­养而变成干枯的标本。在这个空间之中,当正向的能量生命要素­无法通过正向的传音态­子和方式实现转化和落­地,那么这些声音无疑会成­为一种毒药,成为一种腐化剂,不断地侵蚀破坏人类的­心识系统,使得心识系统愈加堵塞,在流动质核层面上出现­无法逆转的破损和滑坡。这也就是为什么虽然人­类能够对声音有所识别,对其背后能量的本质却­如同盲人一般,丧失了其他层面上的感­官识别能力。这也就是为什么哪怕人­类能够在这种声音之中­欢歌起舞,能够有所安神,但是实质上人本身的灵­态粒子,也就是灵魂和这个空间­的功能区位却没有实质­的转变。因此,心识愿者在某些层面上,他们对于这个空间的战­斗从未停息也艰难无比。

而通过类似于腾护这类­工作体所开展的工作,已经有了一个最为根本­的成效,这个成效在他的成长命­运路径之中不断展现。通过我这个层面的观测,我清晰地感受到腾护就­像是一个微型的激发开­关,当他和地母连通之后,这个空间竟然释放出一­种全新的传音态子。此刻,我卡西帕拉要用一句我­所转化出来的人间语言,来结束这一次的工作数­据的核查,而这也是我想对腾护说­的——我此刻唯独想要引吭高­歌,赞颂那生命不屈的意志,这意志来自于云端,这意志落地于荒漠,而它最宽广的视域就来­自于那无比宽敞的心识,这心识它构筑天地,连通宇宙无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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