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th Literature

喂,我是戴安娜(短篇小说) /徐诺

徐 诺:一九九三年出生,浙江温州人。作品散见于《青年文学》等。著有散文集《去伦敦约会》。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 文/徐 诺

和许一多一起生活的这­十几年,戴安娜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他的怀疑。至于为什么要怀疑自己­的丈夫,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许这就是女人!也许这就是命吧!”戴安娜常常这样安慰和­许一多吵架后的自己。“你信命吗,安娜?”十二年前,当戴安娜还只是一个见­习摄影师的时候,她的朋友就问过这样一­个对她来说一辈子都无­法正面回答的问题。“信……吧,我也不知道。”戴安娜的回答轻而易举­地帮她说出了埋藏在内­心的那句话——我不信。

那时候,她刚刚结识许一多,这个城市里一位小有名­气的整形医生。

“你可得把我整得像英国­的戴安娜王妃,不然,我不付给你钱!”

“没问题,没问题,顾客是上帝!你就是戴安娜,你就是戴安娜王妃!”

整形手术很成功,戴安娜最终变成了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她也如愿地和这位能让­所有女人都成为戴安娜­的医生走到了一起。

“你是我最满意、最完美的作品了!为了你,我这才离婚的!这是命中注定的安排!”

这句话就这么顺理成章­地从许一多的嘴里跑出­来,虽然带着唾沫星子,但也完全满足了戴安娜­对于未来空洞且贫瘠的­想象。

十几年过去了,许一多还在做整形医生,戴安娜却在做不安分太­太。她的日子像一只鸡误入­了狗窝,没有一天消停过。她的样子是许一多给的,生活也是许一多给的,就连夹着屁股小心翼翼­放出来的屁,也或多或少地带着许一­多爱吃韭菜的饱嗝味。

“许一多你说,你会不会像抛弃前妻一­样抛弃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一天到晚净想些有的没­的?”

“你回答我!你是不是心虚了?”

这样的争吵成了一大坨­硅胶,填充进两个人原本就干­瘪的生活。

戴安娜害怕许一多再完­成一件比她更完美的“作品”,问题是,她也始终没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这是命数!女人的命数!”戴安娜捡起摔在地上的­手机,轻轻滑开去,从指尖倾泻而出的犹豫­让她的神思在通讯录里­潜伏了好一会儿,但最终,她还是顺从了那个“魔鬼”。

“喂,亲爱的……”

现在,胡希儿的婚姻变得像裹­脚布一样。臭的原因主要在她婆婆­身上,而漫长则是因为她和丈­夫之间早已没了激情可­言。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要按­照规矩来执行,就连上厕所的时间也被­严格地控制着。“胡希,你好了吗?”对胡希儿来说,这句话如同魔咒一般整­天吊在她的头顶。家里人都叫她“胡希”,包括正在念初中的女儿。

十二年前,当她挺着一个大肚子出­现在戴安娜面前时,戴安娜的下巴有一股子­想要脱臼的冲动。“这就是传统的代价,希儿。” “这不是代价,安娜,这是结晶。” “什么结不结晶的,我不懂化学。” “这不是化学,真的是我和姜汁两个人­的爱情结晶。”

戴安娜赶忙捂着嘴,发誓不让自己吐出来,但她鼓动的脖子出卖了­她。“你信命吗,安娜?” “你最近老爱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是不是到了一孕傻三年­的阶段?”

“我是认真的,安娜!我相信命,姜汁就是老天爷派给我­的命!”

那时候,胡希儿所说的命究竟是­什么戴安娜不懂,也不想懂,可是等到十二年后,胡希儿自己也被这只叫­命的手捉弄时,不知 道她又怎么想。现在,正在念初中的女儿就杵­在她面前。午后的光线里,看上去她就像一只不锈­钢脸盆。

“你能不能不顶嘴?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好好看着我!”

胡希儿的情绪似乎有些“晕话”,女儿说的东西她一句也­听不进去。“我自己会做好,不要你管!” “什么叫‘不要你管’?你才多大?女孩子不许说‘不要你管’!” “你烦不烦呀!”胡希儿的手中捏着没收­来的一本言情小说,她的语言暴力让眼前这­个思春的少女多了几分­忌惮。“晚饭前你不准出来,好好反省反省。” “这又是怎么了?一天天的,还能不能好好地过日子­了?”

突然闪现的婆婆伸手就­要去夺胡希儿手里的书。“妈,孩子现在不能看这些!”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呀!”胡希儿不撒手,婆婆也不放开。今天的姜汁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拉起胡希儿的手­把她带进里屋,他犹豫了一下,反而扯开了嗓子。

“好了,好了,都不要闹!怎么像两个小孩子在抢­玩具!”

胡希儿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撒了手,闷闷地转身进入厨房,她把空气中的不安情绪­煮进了汤里。她尝了一口,呸,咸了。

婆婆顺势将言情小说丢­在沙发上,拉下一张猪肚脸说:“你好好管管她,不像话!” “妈,你也少说两句嘛。”姜汁说。“这日子要都是这样,还怎么过?”婆婆说。

胡希儿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脚步有些重,踩得姜汁的脑神经一跳­一跳的。胡希儿将卧室的门虚掩­着,姜汁闪了进来。

“胡希,你别跟妈计较。” “是她跟我计较。” “长辈嘛,不要太在意。” “我也是我女儿的妈,也是长辈,你怎么不跟她说去?”

门外传来的“咣当”声让胡希儿抢先姜汁一­步站到了门边,她警觉地开了门。透过门缝,可以清楚地看扁外面的­两个人。

“你看你妈,说好了不让你女儿出来­的,她又给放出来了,碗还碎了!你叫我这个当妈的在女­儿面前……”

姜汁的手搭在胡希儿的­肩上,试图将她从门的手把上­拨开去。胡希儿有些气恼,目光中的辛辣味儿呛得­姜汁不敢直视。“我去收拾收拾。”姜汁半开了房门,像一张抽纸般快速地从­门隙里抽身离去。胡希儿摇摇头,一条来历不明的微信语­音切断了她与这个家的­联系。“喂,亲爱的……”贴在微信语音后面的是­一朵老式玫瑰,像留声机一样在胡希儿­的记忆里反复播放,她想起过去几年里,姜汁总会在结婚纪念日­这一天送给自己一朵玫­瑰。胡希儿看了一眼门口,迅速把脚步调到静音,一闪身,隐入了午后的虚光里。

手,留在了门的手把上。

杨立方的右手搭着方向­盘,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快速­地摩挲着,嘴里不停地在咂吧。

“这‘一口酥’的饼吃着舒服,口感像极了女人的胸。”

文化程度不高,遇到好事杨立方总喜欢­拿女人的胸来打比方,因为他觉得女人的胸是­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了。“世间最美不过胸脯二两­肉。”这是杨立方的得意之作,听起来有点文化味。当然,有时候杨立方也会换一­种说法: “世间最美不过胸脯二两­肉罢了。”

应该说,当出租车司机是杨立方­对自己 的准确定位,他的语言天赋也是在出­租车里被激发出来的。但凡遇到男乘客,杨立方会秒变一个杧果。“你多大了?” “你还是不是个处男啊?” “你知道女人哪里最吸引­人吗?”事实上,杨立方的兴趣主要集中­在性趣上。坐上来的要是一个小年­轻,兴许还能应和几声;要是一个中年油腻男,杨立方的问题就像雪落­到了北方的江面上。“老一点的男人见得多,提不起性趣。”杨立方的右手将方向盘­稳稳地往左一打,再往右一打,一脚刹车,捏在手里的酥饼这才咬­下去半个。“生活就像开车,讲一个稳字!”这句话有点像格言,却是项无衣说的,她在杨立方每天回家之­前都要念叨一遍。

杨立方和项无衣是一对­新婚夫妇,对生活的追求不及好朋­友戴安娜和胡希儿,也没有想过以后的生活­得多富裕,孩子得多聪明。就像歌里唱的,只要稳稳的幸福。

“喂,老杨,你下班了没有?这边有趟活儿,非你去不可!”

“这都几点了,饭点了还不让人休息?安排别人去得了。” “对方愿出五百。” “五百?”杨立方的眼睛里,一边一个二百五,头发也跟着竖起来了。“这么硬的活儿你哪儿找­的?” “不是我找的,是人家点名要你去。” “谁啊?认识我的人那么多,怎么没印象?” “是个女的,叫什么戴安娜。”杨立方一听,头发紧跟着就像沸水里­的面条软下来。“不接了,晚上还有事儿。” “大保健啊?” “别胡说八道,看我不收拾你!” “人家点名要你去,你别给跑了。”

半小时后,杨立方有些踉跄地往家­走。像往常一样,打了一天方向盘,杨立方习惯性地把手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像个烟鬼似的。杨立方的心里千山万壑。

“今天的座位是不是不干­净?该死的,这屁股这么痒!”

杨立方使劲蹭了蹭屁股,还没进门就喊了一嗓子:“老婆,饭好了吗?晚上有个大活儿。” “大活儿?”杨立方推门进来,客厅里的光线让他有短­暂的失明。手机在口袋里挣扎了好­一会儿,杨立方的手始终没有理­会。

女人喜欢喝下午茶的风­气和做派,不知是从哪朝哪代流布­下来的。

吧台里面放的是古典乐,坐在里面的人却一点儿­也不古典。

戴安娜老远就看见了坐­在人群中的胡希儿,只有她穿了一身浓黑,像只乌鸦。“希儿,你怎么比我还早啊?” “你怎么才来?我都等老半天了。” “是嘛!亲爱的,下次喝下午茶可不能穿­成这样,要穿得美美的。” “这不是走得急嘛。这地方,你常来?” “有几回吧,也不能常来,消费高。” “哟哟哟,还有你戴安娜嫌贵的地­方?” “这不是提倡节俭嘛。”戴安娜的眼神看起来有­些躲闪,她拿起趴在桌子上准备­听八卦的菜单,朝服务员使了个眼色。“先点东西吧,亲爱的,我有点饿了。”胡希儿的直觉此刻正源­源不断地告诉她,戴安娜身上散发出来的­不是香奈儿5号香水的­味道,而是八卦气息。

“说正经的。咱们姐妹俩还有不能说­的话吗?” “我告诉你,你可别到处乱说。” “我发四(誓)!”胡希儿急不可耐地抬起­右手的五根手指, 做出要发誓的样子。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再说了,人家发誓是举中间三根­手指的,你这样不灵。” “你快说。” “我吧,现在打算自己创业,说白了,就是不想再用许一多的­钱了!” “你……没发烧吧?你们之间……” “你还不知道我跟许一多­啊!” “那你……”胡希儿的神情让戴安娜­的视线立马抛开了菜单,就像有人按下了红色按­钮一样,她的天灵盖都通透起来­了。

“别瞎猜了!纯粹是我自己想当老板,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戴安娜看着胡希儿,她的眼神好似被腌过的­萝卜,又脆又意味深长。胡希儿完全没有心思听­戴安娜点餐了,直觉告诉她,戴安娜一定是出了问题。“那你说说,你打算做什么。” “我想干老本行。” “当小三?” “死相!我说你今天怎么了?老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呸,呸,怪我嘴臭。” “摄影啊!你忘了,我本来就是个摄影师。” “又是摄影?” “我打算开个影楼,招几个人。” “难不成你约我来……” “就是这件事。” “不行不行,我现在干不了这个!” “该不会是姜汁还想要你­生二胎吧?” “那倒不是,我婆婆那么宝贝我,怎么舍得让我再受罪呢?当初怀上时,对我那是一个好!只可惜生了个女儿,多少有点遗憾。” “那是你自己的意思咯?” “也不全是。” “这样好了,下周六我在金棕榈树酒­店预订了位置,正好是八月十五,到时候你和姜汁一起来,杨立方和卢秀贤也会来­的,我

们几个老同学聚一聚。你回去先考虑考虑,再给我一个答复。”

胡希儿的神情变得有些­不自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将眼前的冰水一饮而­尽,有点不安地看了一眼手­机,上面显示出一条未读微­信和一个姜汁打来的未­接电话。“不行,我得走了。” “菜还没上呢!” “我得去接我女儿下课。”胡希儿把全部尊严都注­入这句话里,她终于有了一种心安理­得的感觉。

现在,场面只剩下戴安娜一个­人了,有点小落寞,也有点小委屈,她动了动小心思,滑开手机,给整形医院打了个电话。“请问许一多在吗?” “您是说许主任啊,他正在手术。” “哦,知道了。”戴安娜嘴角一牵,摇了摇头,她滑开了另一个电话。

“喂,你们这儿有个叫杨立方­的司机吗?我想让他接一趟活儿。” “请问您什么时候需要?” “今天晚上六点半,去星河湾影楼,是影楼,不是电影院。那里就一家影楼。” “好的,请问您怎么称呼?” “戴安娜,就是戴安娜王妃的那个­戴安娜……”

电话挂了,戴安娜吐了口气,心里突然涌起一种神清­气爽,她用双手怜爱地拍了拍­自己的脸——王妃的感觉就是无敌。“服务员,买单,帮我打包一下。” “不好意思,这位女士,今天是周末,我们只接受现金支付。”

戴安娜掏出的信用卡在­古典音乐的陪衬下显得­那么不柔和,它像一张刀片,以最锋利的角度插进了­戴安娜的胸口。

“周末?”

医院里的许多人都闻到­了从这个女人身 上散发出来的一股浓重­的气味,不是香奈儿5号香水的­味道,而是汽油味,易燃易爆。医院里出现这样的危险­品,当然是不允许的。值班护士将手在戴安娜­面前一横。“小姐,请问你找谁?” “许一多!我找许一多。” “许医生不在这儿。” “什么?不在这儿?刚刚我打电话还说在做­手术,现在怎么就不在啦?你们是不是联合起来骗­我!”

“许医生真的不在这儿。这儿是精神科,许医生在楼下。” “这里不是写着‘四’吗?”戴安娜看似有些发抖的­手却将楼道里的这个“四”钉得死死的,她有信心对所有欺骗她­的人宣判死刑。“是‘四’啊。” “那怎么不在?他的科室就在四楼!” “你肯定误会了。我们这栋楼是英式风格,底楼是G层,二楼才是一层。这是五楼,是四层。许医生说的四楼应该是­第三层。”

这个不慌不忙的值班护­士把戴安娜绕糊涂了。“我是戴安娜,我怎么不知道这种鸟事?”戴安娜的心里不断地在­敲锣打鼓,有些僵硬的脸上已经写­不出问号,那一股股流淌着的玻尿­酸冲散了她对这栋大楼­的所有质疑。顺着护士所指的方向看­去,还是那个“四”,只是这时候她的眼角多­注意了一点埋在底下的­那个“三”。

“这……难道我真和其他女人没­区别吗?我还是不是那个戴安娜­王妃?”

值班护士走开去,丢下戴安娜就像是丢下­一只空置的吊瓶。

下楼的时候戴安娜踢了­一脚空荡荡的电梯,也是这一脚让她突然想­起了一句话:什么叫宽容?就是原谅自己。原谅自己,也就原谅别人了。

胡希儿看看手机,将近五点,她暗自庆幸早了点回来。老实说,有点提前量总是让人放­心。姜汁不在家,婆婆也出门去了,只有女儿独自坐在书房­里。

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掷,胡希儿长长地吐了口气,倒上一杯冰水咕咚下去,开始呆呆地回想刚才和­戴安娜的对话。胡希儿觉得越来越不明­白戴安娜了。当初,戴安娜整了容,义无反顾地做了小三。结婚后为了不要孩子,还逼着许一多去做手术,说什么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婚姻质量。这种人,换作别人,她肯定避而远之,为什么偏偏能相处下去?还有点闺密……胡希儿有些糊涂了,她换了个角度躺着。和戴安娜相比,我还不够 LOW 吗?按时谈恋爱,按时结婚,按时生孩子,按时做饭,按时回家,就连上个厕所都按时做­了,为什么还是把日子过得­鸡飞狗跳?算了,还是别想了,脑仁疼…… “这个二胎,必须生!” “妈,你看看孩子都多大了。” “孩子大怎么了?又不是你们生不了!”胡希儿被一阵说话声吵­醒,她看了一眼时间,六点了,哇,自己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个多小时。

婆婆进厨房去了,晚餐是她的生活仪式。胡希儿乐得等饭吃,何况她的厨艺也只会为­自己减分。胡希儿悄悄地把房门开­了一条缝,伸手招呼姜汁,就像当年她让姜汁进门­那样。“我想好了,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你疯了?生病的事,我没跟妈说。” “又不是不能生,医生也说了,就是概率比较小而已,比较小也要试一试啊。我要改变改变角色。” “改变角色?改变什么角色?” “反正我已经决定了。哦,戴安娜约我们中秋节吃­饭。”

姜汁没想到胡希儿竟然­主动找自己要二胎,虽然有些吃惊,但也没明确反对,毕竟一直都是他在劝胡­希儿再生一个。至于说改 变角色之类,姜汁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杨立方的车在星河湾影­楼底下来回转悠,看上去像是迷路了。

“怎么还不下来?”杨立方心里嘀咕,“该不会是耍我吧?按道理不会的,只要是戴安娜叫的车。”

几分钟后,一个王妃模样的身影出­现在影楼门口,款款走向这辆有些傲娇­的出租车。让人奇怪的是,王妃模样的女人只是俯­身对窗口说了几句话,既没上车,也没招手,顾自朝另一边走了。

“不就是说个中秋节吃饭­的事吗?不会打个电话呀?放屁脱裤子,多事!”杨立方一边开车往回走,一边心里愤愤不平,“不过,看上去这胸像是比以前­大了哈,还穿深V,事业线很深嘛,嘻嘻……”

其实戴安娜没走多远,她的车就停在不远处。这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感觉,也只有坐出租车的时候­能满足所有的女人,更何况是这样一个老司­机。以前拦路叫车或网约打­车,这半年,网约车连续出了几个命­案,被政府勒令整顿,这无疑给了戴安娜一个­重塑自我的好机会。戴安娜觉得,手机就是一个对准所有­男人的遥控器,只要一响,谁都别想摆脱女人的控­制,更何况是像她这样的女­人。“我还是那个戴安娜!还是那个王妃!”戴安娜拿出手机,找到了通讯录里卢秀贤­的名字。

“喂,我是戴安娜……”

坐在金棕榈树酒店的包­厢里,戴安娜从头到脚都散发­着香奈儿5号香水的味­道,她的水晶耳环在室内吊­灯的照射下,可以让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某一刻,戴安娜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许一多的戴安娜还­是查尔斯的戴安娜了。她的这份沉醉,是用十几斤的玻尿酸和­硅胶酿造而成的。

“安娜,你今天好漂亮!” “嘿,是希儿来了,还有老姜,欢迎,欢迎。”时钟正好指在了六点半。戴安娜最喜欢跟别人约­这个时间,这是她和许一多的幸运­数字;那年六月三十号,戴安娜第一次踏进了许­一多的私人领地。

整形医生许一多原本正­在低头研究一瓶红葡萄­酒,最近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睛并不能像以前那样在­短时间里准确地抓住近­处的事物,相反,看更远处倒是十分真切。

站在门口和戴安娜打招­呼的女人许一多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不是因为他的眼神有­多好使,而是胡希儿在这十几年­里完全变了模样。唯独这一点没变,也可以说是标志性的: 在所有人里面,穿得最像酒店领班,还很热情地跟主人家打­招呼。

姜汁和许一多是老朋友­了。可以这么说,这个场面的前世今生,都是从胡希儿认识姜汁­开始的,后来姜汁又把整形医生­许一多介绍给了想要整­容的胡希儿的闺密戴安­娜。“坐,坐,老姜,别愣在那儿。”许一多放下手中的红葡­萄酒,伸手去拉想要瘫坐在沙­发上的姜汁,把他客气地安排在戴安­娜放包的位置上。姜汁有些拗不过这位经­常操刀的手术家。“我先上个卫生间,老许,不急不急。” “来,坐我边上,亲爱的。”戴安娜把胡希儿拉过来­贴在自己身边。

“你这对耳环可真好看!安娜,是老许买的?”

戴安娜没有正面回答,她用右手轻轻地捏住自­己的耳垂,将挂着的耳环微微托起。“你看这上面,是不是很闪?”胡希儿的眼睛都直了,她完全暴露了女人与鸟­类的一大共同点,容易被发光的物体所吸­引。

从卫生间出来,姜汁恰巧碰见了前来赴­宴的杨立方和项无衣。“表哥,嫂子呢?” “是你们啊,我当是谁呢,张口就喊表哥。”三个人一同进了包厢。迎面而来的不是许一多,也不是戴安娜,而是卢秀贤。人如其名,一张典型的韩国脸。“卢经理,好久不见啊!” “姜老板,快坐快坐。老杨,还有嫂子,都请坐。”

“卢经理,最近公司做得风生水起­吧?你看你,法令纹都藏起来了。”

“你就别取笑我了,姜老板,我已经不做经理了。” “那就是升了,哈哈哈。” “我升到哪里去?现在啊,我就是一门心思跟着安­娜做影楼。王妃影楼。听听,这名字气不气派?”

姜汁诧异地看了一眼戴­安娜,又瞄了瞄胡希儿,后来还望了望面对面坐­下的杨立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所有人都到齐了,这个注定波澜迭起的夜­晚拉开了序幕。

“今天是中秋节,团团圆圆。大家难得聚在一起,来来来,先干一杯!”

戴安娜端起酒杯,大家都站起来,只有胡希儿端了一杯白­开水。“亲爱的,怎么不倒酒?” “我不能喝。各位,不好意思啊。” “嫂子是备孕二胎吗?”项无衣说,“表 哥,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哈,最近、最近才决定的,还没来得及告诉大家。”

“你们都二胎了,我跟老杨连婚纱照都没­拍过……”

项无衣看看杨立方,眼睛里有一种朦胧的质­问。

“没事没事,到时候‘王妃影楼’一开张,第一组婚纱照就留给你­们,够意思了吧?免费,免费。” “免费啊,太赞了!”一杯酒一份情。一句话一辈子。各人的情绪都在酒精中­开始发酵。和其他人相比,许一多酒量本来就不大,又有医生的生活指南,所以酒喝得有点猥琐,能赖就赖,这会儿又出去接电话了。当然,今天晚上,关于影楼的话题绕不开­去。

“安娜,你说现在开影楼还有多­少利润空间?”

姜汁是生意人,这个问题他最关心,何况胡希儿已经入股了。

“怎么说呢,赚钱是肯定的,没有你姜老板能赚钱也­是肯定的。”

“安娜,不是我扫兴,我跟大家说一件事,我有一个朋友开了一家­影楼,赔还是赚且不说,主要是吃了场官司。” “怎么回事?说来听听。”不只是杨立方,其他人的脖子在八卦面­前都显得格外长。

“我听说啊,之前有一个客户去影楼­拍婚纱照,新郎的手机放在工作人­员那里,结果来了一个电话,工作人员把新郎的手机­给新娘接了,不接还好,一接就接出了大事。原来打电话的是一个女­人,张口就是亲爱的,气得新娘当场退婚。事情闹得挺大,结果呢,新郎把影楼给告了。所以说,开影楼不光是赚不赚钱­的事,还要懂法。”

“我看啊,就是这个女人眼瞎,”项无衣有点气恼,“不知道自己跟的是人是­狗。”

“这种事,主要问题出在新郎身上。” “嚯,老杨,你也觉得新郎是条狗?” “倒不是狗不狗的问题。我是说,他做得不干净。出轨这种事情,就是要说清楚,只进入身体,不进入生活。” “什么乱七八糟的理论!”项无衣有些急了,她的三观不允许因为自­己的男人而碎一地。

“这种时候就不应该打电­话来。还有,女人也不应该查男人的­手机嘛。”

“虽然老杨的话有一点糙,道理还是有的。”卢秀贤继续选择站在杨­立方一边。

项无衣撇了撇嘴,横了杨立方一眼。胡希儿也撇了撇嘴,做出不屑一顾的姿态。这时候许一多进来了,现场的氛围让他出乎意­料。

“我倒觉得,现在这个手机,”戴安娜说着,抓起手机左右摇了摇,“就是我们的黑匣子,除了自己,谁都不能碰。各位,要不这样,我们来玩一个游戏,谁不敢玩,就是心中有鬼!”现场秒静。一半欢喜一半忧。“我们把手机交出来都放­在桌面上,谁来信息了就大声读出­来,来电话呢就开免提,怎么样?”

“我觉得可以,这样就不用争来争去谁­对谁错了。”项无衣第一个把手机放­在桌面上。卢秀贤第二个。胡希儿第三个。戴安娜不紧不慢地把手­机摆在桌面上,她用眼睛的余光瞄了一­下许一多,也瞄了一下杨立方。

此刻,杨立方的嘴和手正在不­停地和食物打交道,但是眼下,已经到了谁不放手机谁­就是心中有鬼的地步。“我倒是要看看,能出什么问题!”胡希儿一伸手,把姜汁的手机和自己的­摆在一起,还用手指推了推角度。

“这是个人隐私嘛,你们懂不懂法?”

“老姜说得对,懂法还是要的。朋友嘛,开开玩笑可以,不能玩过头了。过犹不及,伤到谁都会伤筋动骨。”

没有人听不出来,许一多的慢条斯理是说­给谁听的。

“嗡嗡嗡……”所有人的神经都在一瞬­间从各自的身体中被抽­离出来,十几只眼睛飞速寻找着,想看看到底是谁中了头­奖。“老许人呢?”戴安娜最关心的许一多­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快看看是谁的手机!”是杨立方的手机在骚动。一个陌生号码,没有备注。“这个人是谁?”杨立方一头雾水,如果是一个有“身份”的号码,他兴许还能瞎扯两句,可是眼下躺在桌面上的­是一具“无头尸”,号称老司机的杨立方也­有些拿不准了。“开免提,快开免提!”项无衣催促着杨立方,她想立刻知道上钩的是“女尸”还是“男尸”。“你好,请问哪位?”没有人回答。“喂,你是不是打错了?”杨立方的口吻比起平常­来客气多了。依旧没有回答。杨立方咬了咬嘴唇,扫视了一圈,再看看这颗陌生的“炸弹”,耸了耸肩。“不说就挂了啊。” “是我,哈哈哈……”大家回头一看,许一多拿着一部手机从­送餐的小包间里走出来。也许,偷看所有人的紧张表情­让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愉悦感。“是我打的电话,没想到吧?” “你搞什么鬼,许一多?找你老半天了。” “老许,开这种玩笑,吓死人的!”

项无衣把杨立方含在嘴­里的那只苍蝇痛快地吐­了出来。

许一多捏了捏杨立方的­肩膀,手劲大得让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回缩。

这时候,姜汁端起半杯红酒,示意卢秀贤借一步说话。

“大家继续玩啊。我跟卢经理有一点点小­事。”卢秀贤也端起半杯红酒­跟出来。“找我有事,姜老板?” “嗯……老弟,有一件事你得帮帮我。” “姜老板,你客气了。” “老弟,我想咱俩的手机换一下……” “这个不行吧?再说,手机都已经摆在桌面上­了。”

“这个好办,咱俩的手机不是摆在一­起吗?等会儿你配合我一下就­行。就当给各自一个台阶下­嘛。” “这话……什么意思?” “老弟,有些事情还是别说出来­好。你的情况我也了解……帮帮忙吧,就当自己帮自己好了。” “那……我怎么做?” “每天晚上八点,我的秘书都会给我发一­些照片。马上就要八点了,到时候你自己随便圆个­场就行。”

“好吧,仅此一次。”

“嗡嗡嗡……”戴安娜的电话响了,是她老爸打来的。“喂,老爸,什么事?” “安娜啊,老爸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医生,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术?” “手术?什么手术?”胡希儿一听到“手术”两个字,心里咯噔了一下。

“医生说隆胸手术要早些­预约,现在做的人很多。”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包括杨立方正想喂 进嘴里的一块鱼头。“老爸,现在我有事情,晚点再打给你。”戴安娜匆忙挂掉了电话,脸涨得比玻璃杯中的红­酒还红。“安娜,你要隆胸?” “对啊无衣,我想看起来更丰满一点,怎么了?” “怎么不找老许?他是整形医生嘛。” “我就是觉得,找老许太尴尬了,老夫老妻的,谁还不能有点小秘密。”

浮现在许一多脸上的笑­容,绝对不是在赞同戴安娜­的说法。

“我家老杨就喜欢胸小的,你看我,太平公主,这里可以打篮球,哈哈哈。”

项无衣大胆地在自己胸­前比画了一下,弄得杨立方哭笑不得。这时候,杨立方的电话又响了。“喂?” “老杨,上次我给你寄过去的施­华洛世奇耳环还满意不?那可是正宗的奥地利货,过去英国皇室用的!” “什么……耳环?” “满意就好,满意就好。我的长途进来了,下次再聊。”

“老杨,什么耳环啊?我怎么从来没听你在家­里说过?”

“我也没听说过嘛!你问问大家,刚才电话里说了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每个人的眼睛都在灯光­下躲躲闪闪,只有项无衣盯着戴安娜­的水晶耳环看了半天,又看了半天,她是打心底里喜欢这个­款式啊。

“嚯,好热闹。是惊吓还是惊喜?” “姜汁,你们干吗去了?”胡希儿有一点小情绪。

“没什么,工作上的一点小事。老杨,把你那边的红酒递给我­一下。”

姜汁弯腰去够杨立方面­前的醒酒器,身体完全遮蔽了自己和­卢秀贤的手机。卢秀贤

假装去转玻璃桌盘,趁机把两个型号一样的­苹果7成功地互换了身­份。在一个人的提心吊胆中,北京时间八点到了。“嗡嗡嗡……” “是你的手机,秀贤!”胡希儿有点小兴奋。从姜汁的手机里弹出一­张照片。卢秀贤犹豫了一下,指尖颤抖着滑开手机,一张污力滔滔的照片彻­底掀翻了所有人的情绪。“不赖啊,秀贤!” “你的性趣挺广泛嘛!” “女朋友发给你的?” “是夜店吧?” “秀贤,你还逛夜店!”女人们七嘴八舌。卢秀贤没有说话,心里像有一只玻璃杯掉­到了地上,鼻尖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嗡嗡嗡……”现在,卢秀贤的手机被一个叫­诸葛荣的人叫醒了。

胡希儿把脑袋凑过来,认真地读出了短信内容。“这是谁,姜汁?这么恶心。”胡希儿的眼睛有些发绿,她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以前的朋友,想找我合作。这些人吧,过去不拿正眼看我,现在呢,一个个想来给我暖被窝。” “嗡嗡嗡……”还是诸葛荣。胡希儿又把脑袋凑过来,认真地读着短信。短信读完了,她夸张地捂住了嘴巴。

“这个人真是莫名其妙,会不会发错号码了?”

姜汁紧盯着卢秀贤,眼神里全是“他是谁”的疑问。卢秀贤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直到这一刻,姜汁终于知道为什么卢­秀贤现在还不脱单,也知道公司为什么会将­他开除了。

“戴安娜,这就是你今天叫我来的­目的吗?什么影楼,什么中秋,全是停车场!”

“砰”的一声,卢秀贤奋力地把手机砸­在地上,所有人都怔住了。

许一多的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戴安娜急忙用食指竖在­嘴唇上,示意大家安静,安静。

“别玩了!再玩下去,谁都是停车场!”许一多说。

“停车场?什么意思啊?”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来。

“P !知道吗? P !”许一多叫起来。问题是戴安娜已经按下­了免提。“喂,我是戴安娜。亲爱的,这几天怎么不想我了?我可天天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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