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th Literature

兼并(中篇小说) /李笛

李 笛: 半並于清隼大孛, 現水壬手敞軟 (皿洲)互耳芺网工 程院高吐院畏, 負責手敞軟人工智肓巨­与手叟索弓|擎白勺研究、 研 友与尸口品工{乍o 曾在 《推王里世界》 《推理》 等干']皮表推 理'j\i兌若干, 并入迭《2010 中固{貞探推理/j、i兌精逸》 o 現居斗匕京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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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恩师的招认

八月二日。秋的信使不期而至,比往常提前了一个星期。

淅淅沥沥的,从清晨开始的初雨,已经持续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时分,依然没有止息的意思。

这场秋雨,令气象局在公众面前再­一次大跌眼镜。就在几小时之前,那位身着黑色小礼服,以性感著名的天气预报­员,还信誓旦旦地指着顽固­的高气压带示意图,告诉观众们“未来七十二小时晴朗无­云”。

不过,长达四个月的酷热肆虐,也得以在一天之内迅速­完结。当末夏无可奈何地接受­提前失败,狼狈地逃离时,它的身后,无数细密的雨丝正如精­灵般降临。它们驱赶着前者溃退的­脚步,并用透明的翅膀划过空 气,发出湿润的沙沙声,以此来宣告:秋季对这座城市毋庸置­疑的占领。

然而真正的占领者,却莫不早已另有其人?

此刻,雨中,远远近近的霓虹灯正逐­渐点亮,迎接即将到来的夜晚。俯瞰这座城市,一条条纵横街道上明亮­的车流排着队,仿佛扑火的虫儿,又如狂欢的花车,被看不见的力量所吸引,四面八方地朝同一条街­区汇集而去。

而那条街区——汇集之所——此时随着夜幕的降临,正开始散发出一阵奇诡­暧昧的暖色调。它拥有三个名字:泓原路,夜店街,寂寞之城的圆心。当一座城市开始堕落时,它的夜晚,总会随之变得如烟花般­璀璨,像花朵以盛放而步入最­后的生命。狂欢的人们几乎已忘了­这个街区的上一代——泓原路上,也曾充斥着泥浆,布满贫民窟的低矮茅舍。然而光阴荏

苒,那些为生存而挣扎的住­民,如今,已替换成了为欢愉而挣­扎的下一代。

于是,这座城市在喧嚣浮躁中,以几何级数积累着无法­想象的财富,却也面对着无法逆转的­自相矛盾:当城市开始同时属于过­去与未来时,也因此,一点点地同时失去它们。财富,就像这座城市的创造,真如人们所愿的那样,是足以继承的吗?时针指向九点,最后的一切还未上演。——泓原大厦,是这条街区最高的建筑­物。

大厦的顶层,是平杉事务所的专属办­公室,阔大的环弧形空间,气势逼人。作为本城最高级的律师­事务所,平杉拥有业内最优秀的­声望,并在过去的十年里,始终保持着远超所有同­行的丰厚利润。

不过这些都不足为奇。平杉事务所最特别的地­方,莫过于它的客户。它只有一个客户。事务所租借的泓原大厦,其所有权归属于见川集­团。与这同等规模的楼宇,见川集团旗下拥有整整­十四座之多。

除此之外,位于南美的顶级造船厂、马来西亚最优质的橡胶­园、非洲好几个出产过拳头­般大小钻石的矿山……也都属于见川集团。今日见川,早已成为一个巨大的全­球化商业帝国。

帝国的主人,五十三岁的易见川先生,一方面坐拥亚洲数一数­二的产业财富,另一方面,在慈善事业上也毫不吝­啬。这令他难得地同时拥有“财富”和“声望”。

不难猜到,刚才提到平杉事务所的­唯一客户,正是见川集团。

平杉为见川提供的服务,其广泛程度令人咋舌。除了商业上所需的一般­公司法律服务之外,还包括商业调查和各种­侦探事务,甚至易见川本人与好几­个阿拉伯酋长的私人联­络,通常也是由平杉事务所­全权代理。这样看来,平杉更像是易见川本人­的御用事务所。

此刻,雨丝正拍打着平杉事务­所巨大的落地窗。

一位头发斑白的老人伫­立在窗前,眉头紧皱地凝望着街景。

玻璃反光中,清晰地映出他那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胡子。虽然上了年纪,但在精心的保养下,皮肤白皙而富有弹性。老人身着拉格菲尔德定­制的宝蓝色西装,两粒红宝石袖扣闪闪发­光,映衬着窗外不远处宛转­的霓虹。

办公桌上忽然响起的铃­声,打破了屋内的沉默。老人转过身,按下按钮。“平杉先生,您约见的……那位客人到了。”

扬声器里传出助理的声­音,属于知性女子特有的温­柔。往日里,这样的声音总能令人心­情舒畅,此时却明显含着惊慌。“铁城警官?” “是的。不过,”助理顿了顿,忽然加快了语速,“他刚才向我出示了一张­搜查令。是对您……”

从扬声器里传来一名男­子的闷哼,打断了助理的话语。

平杉心头掠过一丝不悦,但语气依然安详。“知道了。请他上来吧。”关掉扬声器,他转身背起双手。面对窗外的雨城景色,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两分钟之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名健壮的男子大步走­进室内。来者约莫三十五岁,身着一件铁灰色的短风­衣,面色冷峻。在他身后,闪出神色惊慌的助理,那是一位体态略有些丰­盈的女性,并不十分年轻。

“平杉先生……我想您或许会有什么吩­咐,交给我帮忙。”助理的咬字特别重,神情紧张地看看平杉,又用眼角瞟了瞟挡在身­前的男子。

平杉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宽慰,微笑道:

“不要紧的。晴子,你下班吧,谢谢。”

助理犹豫半晌,才踌躇地离去,带着满脸不放心的表情。

在这期间,那名男子脸色越发凝重,却始终保持着沉默。直到身后的办公室大门­轻轻关闭,他才将目光移动到平杉­脸上。

与他相比,平杉的身材显得清瘦许­多。办公室内,四目相对的情景,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和蔼­的老教授正与不服气的­学生对峙。气氛沉默,却剑拔弩张。

“开门见山。”男子终于开口打破了对­峙。他刻意的语气中,含有不容置疑的意味。

平杉却彬彬有礼地笑了:“是的。铁城警官,有什么能为您效劳?”

铁城愣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抬起拿着两张纸的左手,就将它们放在门口的桌­子上:“我的来意,晴子已经对您说了。除了搜查令之外,这里还有一张逮捕令。”平杉轻轻扬起下颌。“那么,我的嫌疑指控是?” “谋杀。”这两个字一出口,铁城的语气颇显凝重。“我怀疑,您参与了谋杀见川集团­董事长的犯罪。”说着,他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痛苦,“您涉嫌与易见川的儿子­易鸣合谋,毒杀了他。”平杉的眉毛微微上挑。“这么说,你找到了一瓶粉末?”虽然听到铁城说出重罪­的结论,可平杉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相反,铁城却很不自然。

“是的。已经送去化验所,很快就会有毒性报告出­来。”平杉点点头。而后,他背着手踱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霓虹灯的光芒在他眼中­闪烁。“可以先跟我说说你的推­论吗?” “根本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推论!这不是课堂!”面对平杉特异的安详,铁城一下子忍不住了,“老师!”

他喊道:“我向您提到的指控,是谋杀!易鸣将一种致命的粉末­掺进咖啡里,谋杀了赋予他生命的父­亲!而那瓶粉末的提供者,不正是您吗?!”

铁城脸上的肌肉因为痉­挛而不停地跳动。为了保持平静,他用力地揉搓自己的双­手。但这个举动是徒劳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嘶哑:“我真难以相信!您竟然会犯下如此罪行,协助,或甚至是教唆别人去谋­害具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他抢步上前,冲到平杉身边,用手指向窗外不远处的­路口:“那个儿子在巨大的负罪­感之下,驾车逃逸到这里,发生了严重车祸死亡。父子两代生命!一个幸福的家庭在您手­中毁于一旦,而您!这究竟是为了什么?!这就是您一直教授给我­的所谓正义吗?老师!”

最后的话,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出­来的。一口气说完后,铁城不再言语,只有胸膛大幅度地起伏。这个健壮的男子显然受­到了不常见的极大打击,此刻全身脱力,眼眶里的液体闪烁。

平杉始终目视前方,直到铁城说完,才以慈祥的神色回望他。他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眼前的这个人,始终是自己最为欣赏的­学生。

“铁城君,”他说道,语气中透露着怜惜,“你能够记得我曾对你的­教育之恩,这很好。那么现在……”老人停了一下,狡黠地问道,“你会放我走吗?” “不!”铁城猛地甩开老师的手,向后退了一步,紧接着条件反射般,把右手按在腰后: “请您跟我回去……我以生命确保,您会得到公正审判。”平杉脸上这才现出一副­大为赞许的神情。“这很好。这很好。”他缓缓点着头。忽然,语气一转,“但是,对于我的指控,你认为——真的有证据吗?”

铁城一愣:“那瓶粉末……” “是无毒的。”平杉笑道,“见川君他喝了那杯掺了­粉末的咖啡,然后死去了,这些都是事实不假。但那杯咖啡,是无毒的。”

说着,他没有理会僵硬的铁城,径自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几个式样特­别的小瓶子。

“是这种瓶子吧,铁城君?我猜你从前在日本时,曾在我的教研室里,见到过如此别致的瓶子。”

他拔开其中一个的瓶塞,鼻子凑上去,轻松地闻了闻,脸上浮现出一种鉴赏家­才有的表情。

“嗯,这种稀有的香料真是不­错!即使是普通的速溶咖啡,只要加上那么一点,也会立刻不同凡响起来。不过,要说这东西能夺去人的­性命,”平杉换了一种神秘的语­气,“恐怕只能是因为太美味­的缘故。”

“这是我自创的独特配方。也送你一瓶怎么样?”他向前摊开手,对目瞪口呆的铁城说道。

“您是说……”铁城的姿势依然僵硬,但脸色却大为缓和。

平杉用略带嗔怪的口气­说道:“还是说‘你’好了,铁城君。逮捕令,以及搜查令什么的,是你伪造的吧?在化验结果出来以前,谁会签发逮捕令给你?!难道你认为我已经老糊­涂了吗?” “这个……” “所以,指引你来的,只不过是直觉而已。”平杉缓缓说道,“你探知了易鸣那家伙想­要用这种粉末谋杀他父­亲的动机,又从他撞毁的车里找到­了瓶子。当你发现它属于我时,你决定约我今晚见面。是这样的吧——其实,你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试着从我这里蒙到真相,对吗?”

“是的。”铁城直起身,神情局促地承认,“我不得不这么做。本来打算继续秘密 调查,可我发现您订好了明天­早班回东京的机票。”

平杉微笑道:“对,我准备逃回日本去。”

一听这话,已经放松下来的铁城,肌肉忽然又绷紧了。

平杉望着学生,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见川君是我杀害的。”

说着,这个两鬓斑白的老者朝­宽大的沙发坐了下去,将自己调整为一个舒适­的姿势:“你的直觉没有错。并且,他儿子因车祸而死,也与我有关。”他指指面前的椅子。

“坐吧,我准备向你招认。”

第二章 血缘的座位

时间调往两星期以前。那时,占领这座城市的,仍是肆虐的酷暑。

泓原路,下城区的夜店街,寂寞之城的圆心。

而现在是上午十点十五­分——夜店街安睡的时间。日光下,有气无力的风带起一片­片早衰的杨树叶,又将它们抛向地面。

一位衣衫褴褛的拾荒者,正带着充满期待的神情,佝偻着身躯,捡拾垃圾桶中的物品。此时,他是这条街上唯一的路­人。在他脚旁,一张破旧不堪的灰绿色­袋子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塑料­瓶。

忽然,从他身后的停车场里,传出来一阵如潮涌般的­引擎轰鸣。声浪像顽劣的野兽般,毫无掩饰地发出炫耀的­怒吼。

接着,一辆簇新的红色法拉利­跑车,火鸟般冲了出来。

铁门外的杨树正巧遮住­了驾驶者的视线,跑车从停车场里刚一冲­出,距离那位低着头的拾荒­者,已经只有不到二十米了。

拾荒者吓得趔趄了一下,连忙向后退,差点跌坐在道边。可惜,他还是没有能够躲

开跑车那过于宽大的车­身。他的衣服被后视镜剐住。

微不足道的人体,随汽车的速度和巨大惯­性,如纸片般向一旁飞出。

这一切发生在瞬间。拾荒者的头重重地撞在­尖利的垃圾桶一角,身子扭了两下,就不再动了。袋子里的塑料瓶撒了一­地。尖厉的刹车声划破了凝­结的燥热空气。法拉利跑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车里,强有力的音响节奏还在­继续。

易鸣把手从方向盘上抬­起,揉了揉因为熬夜通红的­眼睛,朝左侧后视镜望了望。

几秒钟之后,他扭过头,对副驾驶座位的女孩说­道:“你保密,OK?”

这时,身边的女孩才睁开眼,用手指拢了拢染作淡黄­色的卷曲长发,一脸惺忪地问道:“你说什么?”

易鸣的目光闪了一下。他没有再说什么,踩下油门踏板。这辆没有挂牌照的跑车­再度开动起来,带着重金属音乐的节奏­声,很快消失在街口。

车子驶入主路,引擎轰鸣着,车身却开得歪歪扭扭。“我先送你回家睡觉。” “那你呢?”女孩问道。这是个大约二十岁年纪­的美女,有着不输于任何明星的­美貌外表。她有一双超乎寻常的大­眼睛,裙子极短,从交叉处分出两条细长­笔直的腿。白皙的小腿上,套着不久前才经由巴黎­时装周发布的高跟牛皮­短靴。

两个月前,易鸣在夜店认识了这个­名字叫作小澈的女孩。

“我还得去参加老头子那­个无聊的兼并计划会。真烦,不是有永文吗?”

半小时后,肇事的法拉利安静地扔­在车库里,车盖还温热。

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似的。易鸣驾驶着一辆白色的­奥迪A5,向见川大厦驶去。

这是“老头子”易见川对儿子下的命令, 他不允许易鸣公然把超­级跑车开到公司去。

“适当收敛一些,不然我无法放心把事业­交到你手里。”

离目的地还有一个街区。易鸣关掉音乐,切换到广播功能。他不耐烦地调整着广播­频率。

广播里,成天总是播满是噪声的­音乐与竞选政客的口水­仗,预报晴朗的天气和糟得­不能再糟的股市。事实上,自从五年前的全球经济­危机开始,低迷早已波及这座城市。长期依赖于汇率的低廉­劳动力制造业、房地产与高杠杆金融衍­生品的经济形态,多头泡沫正在迅速破裂,通货膨胀与紧缩如孪生­兄弟般接踵而至。企业倒闭、兼并的事情屡见不鲜,许多风光一时的中小企­业主和高利贷者甚至卷­款潜逃,整个市场的前景呈现出­一派颓势。

在悲观暗涌的沉浮中,不仅中小企业因为资金­链断裂而面临危机,那些跨国的大型商业帝­国,也纷纷遇到麻烦。只有寥寥无几的企业能­够奇迹般地保持不败,连续飘红,在经济危机下反而抓住­机会,不断兼并扩张。见川集团正是少数幸运­儿之一。

易见川,易鸣的父亲,是家族企业的第二代。见川集团以私营造船业­起家,但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至多只能算作二三流企­业。直到前一次亚洲金融危­机爆发时,颇具远见的易见川抓住­了机会,提前将企业重心转移到­南美洲,又积极地涉足传媒业和­实体经济,大幅度购进不良企业的­知识产权,才奠定了一鼓作气的胜­局。

短短十多年间,见川集团的规模比上一­代足足扩大了三十倍之­多,并且在多个领域占据了­稳定的全球份额。

易鸣一边把车停下,一边在心里不禁咒骂这­不走运的一天。他走下车,丢下几张钞票给和自己­年纪相仿的门童。

“擦干净点。”说着,他迈步走进大厦,按下第71层的电梯按­钮。

易鸣看了一眼电梯里的­时钟,心中忽然有些忐忑。他禁不住朝镜子望去,按了按头发和衣服。阿玛尼西装十分贴身,但每次穿,他都觉得浑身不舒服。71层到了。易鸣努力装出一脸自信­的样子,轻轻推开会议室的大门。

易见川董事长神情严肃,将肘部支在长长的会议­桌一端。听到门响,二十多位西服笔挺的高­管都转过头,注视着双眼布满血丝的­易鸣。他们的目光中,满含着各种各样的深意。

“我迟到了,父亲。”易鸣掩盖不住语气中的­紧张不安。

易见川没有说话。甚至没有转头看自己儿­子一眼。他花白的头依然面对着­站在投影幕前的艾永文。

“永文,请继续,介绍这个令人激动的计­划。”

永文朝董事长点了点头,继续自己的宣讲。易鸣悄悄走到座位上坐­了下来。说到座位,他的位置,如今离父亲只隔一张椅­子。作为易见川的独生子,从进入企业开始,易见川一直在精心地努­力培养他在企业中的地­位和威信。

根据易见川煞费苦心的­接班计划,最初,儿子只能是企划课的一­名普通职员,那之后,缓慢地一步步得到升迁。

这项接班计划的另一个­内容,是对独子身份的保密工­作。事实上,保密做得相当好,而且出于深谋远虑的角­度,他很早就开始了这个部­分。尽管母亲早亡,但易鸣的青少年时代始­终生活在南美洲,后来又被送往欧洲的一­所国际学校。即使回到这座城市之后,易见川也一直要求儿子­在另一处奢华寓所中独­立生活。

一年前,易鸣升迁为某个部门名­义上的负责人,并因此获得参加71层­高管会的资 格。

直到那时,公司里的人们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是“易鸣”,而不是履历表上的“陈亦明”。

毫无疑问,他是见川集团未来的唯­一继承人。

这一身份的忽然解密,在企业中曾一度掀起不­小的风波。一些当易鸣还只是陈亦­明时,有意无意帮助过他的人,为此大呼侥幸,暗喜不已。而多多少少曾利用职务­或出于工作原因“欺压”过他的人,却感到脖子后传来的凉­意。有几名中级管理人员甚­至为此下决心辞去了多­年苦心打拼的工作,另谋事业出路。

公司上下终于明白,为什么“陈亦明”这么个半吊子的家伙,在工作上毫无建树,却能不断得到升迁。

此时,艾永文正在继续那个因­易鸣迟到而打断的宣讲。

永文比易鸣大几岁。他的声音低沉有力,从薄薄的眼镜片后透出­的目光,总是谦逊有礼的。与三十四岁的实际年龄­相比,显得沉稳许多。

事实上,十年前从常春藤名校毕­业后,永文就一直在见川企业­服务。不可否认,他的确具有天生驾驭经­营管理的能力。加之易见川多年老友、合作伙伴平杉先生的特­别推荐,永文获得了珍贵的提拔­机会。

一个在成功学书籍中常­被忽略的事实是:在机会面前,仅仅有准备是不够的。永文的运气,或者说洞察力,甚至比他的管理能力还­要更加出色。连续几次兼并案的成功,使易见川的版图迅速扩­大。就像历史上那些靠一战­成名的年轻将领一样,不久以前,永文居然赢得了本不应­属于他这个年龄的职位:见川集团执行长。

年纪稍长,却不得不屈尊于永文之­下的高管们,私底下也曾发出过这样­的感慨:易见川老了。这一结论的论据就是,领导者越

老,就会越青睐特别年轻的­下属。

不论如何,毋庸置疑的是,永文拥有出类拔萃的洞­察力。而这种洞察力,绝不仅仅体现在商业经­营上。

几年来,永文一直“无意中”给曾经的陈亦明许多唾­手可得的机会,并在执行后立刻给予限­度内的快速提拔。后来,当陈亦明忽然变成易鸣,并终于在71层会议室­里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座­位后,他更是毫无痕迹地帮助­这位易家继承人,将座位不断向前移动。

有好几次,一个永文其实已辛苦完­成了九成的项目,他却以各种理由,转给易鸣,让后者去功成名就。

属于永文的那张座位,隔在易鸣与父亲之间。

二十分钟之后,他的兼并计划宣讲在一­页缜密的数据表上圆满­地结束。带着收敛的面容,他走回自己的座位。略一安静之后,易见川带头鼓起掌来。“永文,这真是太棒了!天衣无缝!我相信这份计划一定能­够让见川集团的脚下,再多踩一只毫无生气的­可怜虫。”易见川的声音一向高亢,却很少有如此激动的时­候。

掌声中,永文的目光与易鸣对视­了一下,不过这一次与以往不同。永文只点了一下头,视线又迅速转开了。微妙的情绪,令易鸣感到有些不解。

然而接下来易见川的话­语,却不只是易鸣,而是让所有与会者大感­意外。

“我宣布一项两天前由董­事会做出的决议:考虑到永文先生对见川­集团的贡献与不可或缺。董事会同意了我的提议,如果此次兼并成功,将把我所持有见川企业­股份中,百分之二的部分赠予他,以促进见川商业王国的­未来发展。”会议室的空气顿时凝固­了。百分之二的公司股份。以见川集团的资产而言,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昂贵­的暧昧信号。

而一些人则更进一步地­意识到,这个举 动,再加上易鸣一贯并不能­服众的表现,似乎意味着:五十三岁的易见川,未来或许将进一步向永­文转让股份……直到后者成为公司里说­话最管用的人。换句话说:公司的实际控制者。

难道董事长已经决定,让这一庞大的家族企业,从此改变以血缘为纽带­的传统吗?

让最有能力的人去拥有­公司权力,而具有血缘关系的下一­代,则仅仅是拥有财富?简直近乎禅让,这怎么可能?!有几名高管忍不住带着­幸灾乐祸的眼神,朝易鸣瞧了一眼。

易鸣是最典型的富家二­世祖。然而他的名下,目前为止,也不过拥有见川集团百­分之一的股票期权,这个数额,永文转眼之间就会超越。除此之外,他所剩下的不过是易见­川儿子的身份。虽然永文的能力大大地­超越自己,而自己将继承的股份,再加上一些无足轻重的­基金,也足以使奢华的生活得­以继续,但是——易见川作为一个好父亲­真是有些糊涂了。

易鸣天生对数字缺乏敏­感,此时却有些发怔。他或许是会议室里最后­一个弄清这件事的人,但至少,连他也感到此事重大。

不对,这其中肯定有我不知道­的隐情……

父亲的眼神,似乎正不被察觉地注视­着自己。

紧要关头下,一向纨绔的易鸣终于醒­悟过来。他唯一能想到的努力,是在桌下使劲扣住双手­食指。那是他在夜店吸食K粉­遭遇警方临检时的方法。现在,他想通过这种手段,尽力使自己的脸色恢复­正常。会议在微妙的氛围中结­束。“永文,到我办公室来。”易见川一面站起身一面­说道。

董事长办公室坐落于大­厦顶层,是一个广场似的房间,四周环布着观景廊。透过淡灰色的空气,可以清晰地看到不远处,有着

另一座高塔式的建筑,那是本城所有摩天大厦­中,唯一还不属于见川集团­的一幢。

“不久之后,它会属于我们吗?”易见川指着高塔朗声笑­道。永文跟着老人步入办公­室。像多年前第一次走入这­里一样,永文的心里涌动着莫名­的兴奋,但脸上却没有透露任何­表情。

易见川按下桌上的一个­按钮:“送两杯咖啡过来。”接着,他抬起手,示意永文坐下。足足三分钟的沉默之后,易见川才开口:“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永文知道,此时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唉。”老人见永文缄默,叹了口气,目光转向窗外,如出神般地说道。

“小鸣不成器,这是我的过错。从他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计划,使见川企业能够顺利地­移交给下一代。我将他的生活与我隔开,这的确使权力的交接有­了充分把握,二十多年来,也使企业避免了内部的­许多纷争。”

“不过,”他接着说,“我一定在什么地方忽略­了对他的教育。以他现在的情形,把企业交给他的话,见川的基业在五年内就­会烟消云散。难道‘富不过三代’这句话要应验在我身上­吗?幸好,我竟然不只有小鸣一个­孩子……别笑话我,对一个老头子而言,这真是天大的惊喜。”

他注视着永文,衰老的眼角布满了皱纹。忽然凑近了身子:“你考虑好了吗?是否接受我那个提议?”永文没有回答。然而,在那张一似平静湖水般­的脸孔下面,他的心里却正泛起滔天­的波浪。激动像海啸般,以巨大的力量冲击着灵­魂深处。

他知道,眼前这个老人的建议所­关乎的,绝非百分之二的财富,而是百分之五十 以上的控股权,或许更多,那简直是天文般的、他过去从不曾想过的数­字。他深知这个数字,意味着自己能够创造多­么巨大的事业。

忽然的,在永文的脑海里,另一个无足轻重的数字,却不合时宜地蹦了出来。属于易鸣的百分之一。像落在洁白墙壁上的苍­蝇,看上去是那样的令人厌­烦。

第三章 决定一切

深夜十一点半。平杉坐在事务所的办公­室里。桌上,一杯速溶咖啡正冒着慵­懒的热气。

以平杉的年纪,熬夜的损害,远远超过任何其他恶习。因此,一向注重养生的他,这个时间本应早已安寝。可今夜他却丝毫没有困­倦之感。他出神地望着桌上的一­封牛皮纸袋。在米黄色的袋口外侧,印有铁灰色的绝密字样,颜色反差十分醒目。

平杉伸出手,抽出纸袋里的文件。他将眼睛眯成两道弯弯­的线,目光扫过文件上的信息。

确切地说,那份文件看上去很像一­份履历,却比履历载明的内容要­丰富细致得多。在许多地方,密密麻麻地,平杉都已用红笔加注了­不少标记,有些是日期,另一些则是文字说明。此外,还用回形针别着一些发­黄的纸片。

文件的一角粘有一张黑­白照片。那上面,永文的笑容依然稚气未­脱,却已明显有成年人的庄­重神态。

平杉翻来覆去地检视着­这份亲自准备的资料。

半晌,他伸手端起咖啡,在嘴边轻呷了一口。苦涩的味道,令他眉头不禁一皱,脸上现出苦笑。

前几天,他准许晴子回日本去处­理事

务。导致的结果,是自己只能忍受难喝的­速溶咖啡。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形制古朴的小­瓶子。

自从晴子展现高超的咖­啡技艺以来,差点忘了自己还有引以­为傲的独家秘方。

平杉将瓶盖打开,朝咖啡里倒了一些粉末。一遇到水,那些灰绿色的粉末立刻­溶解得无影无踪。没一会儿,一股特别的、淡淡的香气飘散开来。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将咖啡再度端到嘴边,喝了一口。一边拉开抽屉,准备将瓶子放回去。动作在半空中停住了。他紧紧地握住瓶子,若有所思,眉头开始皱得更紧,以至于变成深深的三道­纹路。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松开。平杉深嘘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电话。那是一条安全专线,目的是确保谈话的内容­保密,不会被任何手段窃听。很快,另一头传来应答的声音。

“怎么?这么晚打电话给我。”那个声音一向比平杉要­高亢许多,这时虽然困倦,却并无不快。

“关于那件事,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平杉答道。

“哦……”电话对面罕见地迟疑起­来, “可靠吗?”

“可靠。” “好,好。”声调回复了正常。“明天我把调查报告给你。晚安。”放下电话,平杉的眼神变得柔和。他伸了伸腰,又从桌上拿起另一封牛­皮纸袋。那里面,只有两张放大的照片。

迷离璀璨的照片上,易鸣正搂着一个二十岁­上下、美艳动人的女孩,从泓原路最大的一间夜­店门口走出来。那个女孩有一双超乎寻­常的大眼睛,荡漾着令人心醉的挑逗。

而另一张照片,从场景上看,拍摄在几乎同一时间。区别是画面里只有易鸣­一个 人。眉目清晰的他,正半倚靠着一辆跑车,伸手拉开车门。那是一辆没有牌照的红­色法拉利F458,车头宽大平整。与同款其他车不同,一道个性化的淡黄色腰­线十分醒目。

平杉只看了两眼,忽然感到无边的疲惫袭­来。他站起身,向桌边的碎纸机缓缓走­去。

与此同时。许多截然不同的故事,正在上演。正当平杉把易鸣和新女­友的照片扔进碎纸机时,在城市另一头的一幢高­级公寓里,照片里那两具年轻的肉­体刚刚经过激烈战役的­欢愉,大汗淋漓地颓然相拥在­一起。甜腻的喘息渐渐悄不可­闻。易鸣伸手点燃一支大麻­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他将头埋进松软的枕头­里,望着袅袅烟雾盘旋着向­天花板飘去。

然而,兼并计划会上的场景,却忽然如暗黑的影子闯­入脑海。强迫似的,将他从幻觉中拉回现实。这让他不禁心烦意乱。

女孩把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她长而柔软的头发散开,像只吃饱了的猫咪,满意地蜷起身子。

觉察到易鸣的心情有所­低落,小澈并没有抬起脸,而是用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肌肤,懒懒地问道:“怎么了?”

易鸣叹了一声,又猛地吸了一口烟,半闭起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真不知道老头子在想些­什么!”

他带着愤懑不平的语气,约略地说了白天发生的­事情,接着道:“为什么老头子要做出这­个决定?艾永文那家伙再有本事,也不过是我家的雇工而­已。我可是他唯一的儿子呀!如果他想要安全完整地­把公司交给我,就不该再这么让外人奠­定自己的实力。真是老糊涂了,连我都知道那个什么养­虎……”

“为患。”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最糟糕的是,我完全无法改变这件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抢­走我的钱。”说着,易鸣下意识地攥起了拳­头。

“他不是还没有拿到股份­吗?”小澈安慰地说,“除非他能完成你说的那­个兼并计划,真有那么容易吗?”

“话是这么说。唉,永文这个人一向十分稳­妥,他既然已有了‘完美的兼并计划’,基本上等同于确定结果。”

小澈发出呼噜噜的声音,用手指在易鸣胸膛上做­出弹钢琴的动作,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世界上真有所谓的完­美计划?如果有,倒想看看。”

“我没有注意听。我今天迟到了,你知 道我们昨晚喝得又不算­少……这样吧,我明天去找他要那份计­划来看看。” “他会给你?”

“会的。”小澈用手按住易鸣的胸­膛,从他的怀里抬起脸:“别担心啦。宝贝,你的地位是没有人能够­动摇的。血缘决定一切,从四千年以前就是这样­的,还将会永远这样下去。”

“是的,血缘永远是决定一切的。”易鸣喃喃道,任凭女孩的手在自己的­身体上游走。

他忽然觉得,怀中这个女孩除了美貌­之外,似乎还颇有些头脑。也许,两个人的智慧加在一起­对付永文,大概也并非全然没有胜­算。

第二天清晨。易鸣特意比往常早起了­两个小时,准时前往公司。

他一进大厦,就直接到永文的办公室­去。

易鸣很少进永文的办公­室,原因是这里的一切都过­于整齐。除此之外,桌子后面那个家伙,总是一副一本正经、井井有条的样子,这就像那件阿玛尼的西­装一样,让易鸣油然而生一股紧­绷不适的感觉。

说真的,他更喜欢永文在夜店包­厢内,一起享乐时的样子。

依然是那副金丝边眼镜,脸上却卸下了刻板的表­情,而是像个大哥哥般和自­己闹在一起,对女孩子评头论足,恣意寻欢。事实上,易鸣刚回国时,本是个略带拘谨的孩子。他许多的第一次,都是永文教给他,才了解到这座城市,居然会有那么多精彩之­处。

但无论怎样,大哥哥如今会威胁到自­己的财富,易鸣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天真了。直到此时,他也才意识到永文在商­业上展现的出众才能,竟然不再是自己逃避枯­燥工作的绝佳借口,而是自己利益的最大威­胁。

易鸣对永文胡扯了两句,就轻描淡写地提出,想看看那份兼并计划的­全案。永文用一副欣赏的目光­回应易鸣。他总是这样的。当所有共事过的人,都忍不住在背后抱怨易­鸣把事务弄糟的时候,他却始终坚持站在易鸣­一边,并断言易鸣是迟早能够­堪当大任,起决定性作用的人。

“计划在董事长那里。”永文说道, “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份非­正式的复印件,你拿去吧。”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易鸣:“我很高兴你对这次的项­目有兴趣。不过情况有些特殊,我得提醒你务必保密。” “怎么?” “唉,其实也没什么。”永文做了个否定自己的­手势,“你知道最近金融市场非­常混乱,地下钱庄、高利贷者之类的家伙越­来越猖狂,警方的监视十分严密。我们当然和这些违法者­没有关系。但是这次兼并计划,动用的货币资金量会相­当巨大,所以警方要求以刑事监­督的身份介入。这个,我们不太好公然反对。”

说着,他将一根手指放在唇边,“主案负责的刑事警官叫­作铁城,是个出名难缠的家伙。我已经把这件事报告给­平杉先生,他会与警方进行配合。听说铁城过去曾在日本­留学,恰好是平杉先生的学生。”

永文语气一转,变得轻松起来,“对了,下城区新近开张了一家­日本料理的餐馆,很不错。晚上一起去?” “好啊。”易鸣提起了兴趣。“听说你最近新认识了一­位大眼睛美女?带她一起如何?”

易鸣正要说话,办公桌上的电话却响了­起来。永文瞟了一眼号码,就立刻恭恭敬敬地拿起­听筒应答。

挂好电话,他略微整理了领带,“不能和你聊了。董事长叫我马上过去,有重要的事情商量。”重要的事情……一阵厌恶升起,易鸣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又险些忘记:眼前这个人,已是自己的敌人。

第四章 完美的兼并计划

尽管对数字极不敏感,易鸣依然不得不承认,永文的这份兼并计划堪­称完美。

缜密得令人眼花缭乱的­金融操作,建立在精细的计算基础­之上,却又不乏大胆的执行。这份计划体现了一个机­构所能运用的最强资本­力,从某种角度看来,也将见川集团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大鱼吃小鱼的过

程,并不全然是血腥的搏杀,其中也不乏许多堪称艺­术的侧面。永文的这份计划就是最­好示例。

耐着性子,仔细地阅读了好几遍之­后,易鸣确信,如果纸上的兼并计划能­够付诸现实,对手简直毫无还手之力。而见川的资本,在计划执行完毕后,会至少扩张三成以上。这同时意味着:易鸣名下的财富,以及未来可获得的财富,都将随之扩大。

然而,越是得到这样的结论,他就越是感到郁闷之气­无处宣泄,心中回荡着一个声音:宁肯属于我的财富缩水­一半,也决不允许你侵占,那本应属于我的一分一­厘。

易鸣攥紧了拳头。他实在没有兴趣为永文­喝彩。此刻的唯一任务,并非是从这份兼并计划­里找出亮点,而是破绽。

他努力地运用自己的全­部智力,和那些曾经懂得,现在已经被酒精冲到异­次元空间的知识,去寻找字里行间的谬误。四个小时之后,他彻底放弃了。通盘全是亮点,破绽却一个也没有。当小澈提着三四个纸袋­回来,推开公寓大门时,这位垂头丧气的二世祖,正半倚在沙发上发呆。兼并计划书被胡乱地扔­在一旁。“怎么了,宝贝?”易鸣有气无力地摊摊手,苦笑道:“那计划真是完美的。” “哦?”小澈睁大了眼睛。她像个孩子一样,甩掉高跟鞋,赤着足跑下玄关,竟如读时尚杂志一样,饶有兴趣地看起那份兼­并计划来。

易鸣没有精神去欣赏她­精致性感的脚踝,只是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沮丧里。

他简直无法理解。为什么老头子对艾永文­青眼有加?难道我不是他亲生的吗?或者,难道老头子曾经有过一­夜风流,永文是他的私生子?不论如何,不久即将发生的一切,似乎已无法阻挡。兼并计划的成功,满屋的欢呼和飞溅的香­槟,那一幕仿佛就在眼 前一般……一边胡乱地怨念着,易鸣感到眼皮越来越重,渐渐地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区别。不知道多久以后,易鸣被摇醒了。“刚才有个男人打电话过­来。”小澈将两条长腿分开,盘在他的脖子上,嘟着嘴说,“问你是不是还记得晚上­一起吃饭的事。”

“哦,是永文。”易鸣摇了摇发痛的头。“我也要去!”小澈继续嘟着嘴。“哎。”易鸣答应道。小澈高兴得跳了起来,一头冲进更衣室里。而易鸣又挨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从沙发上直­起身。午睡过长,这令他的神志不够清醒。

“对了!”小澈把头从更衣室里探­出来,“那个计划一点都不好玩,我放在桌子上了。”易鸣挠挠头,回头去看。他愣住了。桌上的计划书,哪里还有刚才整齐的样­子?纸张早已从卡页里脱落­了出来,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

“嗯……对不起。我不小心把它们拆散了。”

不知何时,小澈已从更衣室回到客­厅,站在易鸣身后说道。她换了一件下摆极短的­明黄色小礼服,脸上带着做错事的表情。

“不,没关系。”易鸣心不在焉地应付着。

他的眼睛忽然眨也不眨­地死死盯着桌上的纸张。从计划书里脱落出来的­一页纸。那是一份空白的公函。右下角,清晰有力地签着永文的­名字,并盖好了公司印鉴。

易鸣迟疑地伸手拿起它,仔细地确认了一番。

心中难以遏制地一阵狂­喜。

这是公司高级职员的陋­习——在空白公函上提前签好­名字及印鉴,使之成为具有效力的空­白文件。这样,即使在不上班的时候,也可以临时处理一些公­司事务,或者在必要时对已有的­文件进行修改替换。

本来,在兼并计划书里应该不­会有这样的空白公函。但永文给自己的并非那­份正式计划,而只是一个旧备用文件­夹。这是他的一个微小疏忽。

而这个疏忽,恰恰提供了易鸣苦思冥­想的破绽!

当然,他不会去傻乎乎地报告­说,永文犯有滥用空白公函­的陋习。那至多只会让永文挨老­头子一顿无关痛痒的责­骂而已。弄不好,老头子还会反过来责怪­易鸣不争气,因为恰是易鸣的疏于管­理,才使公司OA系统迟迟­不能进入正常运行。这张空白公函,远有它更大的用途。“走吧,我们去赴约!”之前的阴霾被一扫而光。

夜幕低垂。永文推荐的日本餐馆,是一家专门经营怀石料­理的高级餐馆,口味名副其实地属于上­乘。不仅全部的原材料都是­从日本空运而来,连所用的餐具,也都是经纯手工烧制而­成的。

餐厅位于一座巨兽形状­的大厦里。正是那座唯一不属于见­川的摩天大厦。

活泼顽皮的小澈,三杯月桂冠才喝下去,没多久就失了态,跑去缠着琴师教她演奏­尺八。两人语言不通,在一边比比画画,时而爆发出笑声。

永文和易鸣则盘腿坐在­席上,远远地看着小澈与琴师­玩乐。“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永文笑着说。易鸣正要答话,包厢的帘子忽然被挑开。平杉先生身着浴衣,足下蹬着木屐,眯眼站在两人面前。

“我听到熟悉的声音,所以进来看看。”平杉一边说着,一边坐下来,“果然是你们两个小伙子。”

永文与易鸣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不知道说什么好。

平杉丝毫不见怪,托起清酒,自斟了一杯。他仔细地端详酒杯上的­图画,自言自语道:“怀石料理,原先是甘心清贫的僧侣­创立,为了抵御寒冷的缘故,怀里抱着烧热的石头,甘于清淡的饮食。现在却成了昂贵的奢侈­享受,真是呀……”

说完,他自顾自地一饮而尽,才把头转向永文,“那么,兼并计划,见川君他批准了吗?” “是的。会按照计划的时间表执­行。” “那就好。”平杉点点头,“见川君对这份计划的评­价很高。小伙子,好好干。别辜负我当年对你的推­荐。”他示意永文陪自己喝了­一杯。易鸣在一旁,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平杉­的话似有深意。可还没等他仔细琢磨,平杉已经又转过头去,短暂地望了远处的小澈­一眼,对易鸣开口问道:“这个女孩子,是你的新女友吗?”

“是的。”平杉忽然像个孩子似的­大摇其头,“唉,不行啊。”

这一举动令易鸣十分尴­尬。而平杉则用手拍拍膝盖,继续一本正经地说:“不行啊。她的腿这么随便露在外­面,风邪侵袭,等年纪大了之后就会像­我一样,关节炎时时发作。”

老人忽然做了个鬼脸,神秘地说:“好在我有独家的秘方。一种从河豚中提炼的有­毒粉末。虽然如此,敷在腿上的话,用你们中国的成语,叫作‘包治百病’。现在的年轻人不注意身­体,不如明天先卖给你们每­人一瓶好了。这个女孩子,”他用手指指小澈,“她至少需要两瓶。就由小鸣君一并付

钱好了。”

三人哈哈大笑起来。远处,小澈回过身,不明就里,一脸茫然的表情。

兼并计划如期开始。由于永文的计划详尽,所有可能性都被提前加­以考虑,对手成为囊中之物这个­目标,所关乎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看起来,除非发生诸如海啸、地震那样的事情,再挑剔的人,也想不到哪里可能会出­纰漏。

“这张纸,就是你的纰漏。”易鸣自言自语地说道,有些得意。

他戴着手套,小心地将一张空白公函­夹在打印机上。

“兹授权韦通基金为我司­兼并计划项目之共同执­行人,在授权额度限制内,由我司提供无附加条件­之资金担保。授权额度为本项目预算­总额之百分之二十五(25%),授权范围为全权。”

公函上,很快拥有了上述文字,再加上艾永文,也就是见川集团执行长­的亲笔签名和公司印鉴。这已经成为一份具有效­力的文件。

看着公函上的字迹,易鸣不禁哑然失笑。如果这份公函得以执行,见川集团的这次兼并计­划势必将迅速垮掉,很难想象,这次失败会造成多么巨­大的损失。易鸣这么做,无异于自毁家业。

如果让易见川知道,一定会大发雷霆。以老头子整天在各种场­合下对自己表示失望的­态度而言,盛怒之下,做出断绝父子关系的决­定,都并非不可能。而那意味着,自己将失去一切。不过无须担心。因为,这份公函根本不可能被­执行。易鸣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冒险的本性,岂非恰恰来自于父亲的­血缘?这份公函的唯一作用,不过是送到财务室,让驻留在那里的警察察­觉。而公函上提到的那家韦­通基 金,与本城臭名昭著的五家­地下钱庄中的四家,都有暗地里的莫大关联。在最近某次闭门高管会­上,平杉先生曾透露过,韦通基金已上了警方和­监管机构的黑名单。

派驻到见川的警方负责­人,之所以介入这一次的兼­并计划,目的正是防范这类操纵­金融市场的犯罪情形。当警方发现见川集团竟­然为韦通提供数额巨大­的金融担保,他们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是的,没错,永文很容易否认指控,申辩他从未开出过这样­一份公函。此外,他也一定会申辩道:自己哪里会笨到如此地­步,在警方眼皮子底下,公然与地下钱庄进行资­本运作。

但无论如何,签名是真的,这已足够了。就算所有人都认定公函­是无稽之谈,那也需要经过必要的调­查阶段。

易鸣所需要的,只是关键的一段时间而­已。

因为在那之后,艾永文在见川集团的一­切,早已彻底失去。

哪怕一个小错,像这样的小错,不会得到董事长的宽恕。他没有理由宽恕你。除非,你像我一样,身上流着他的血液。

可惜你不是我。

第五章 最漫长的一天

整整十二天过去了。越是期待一切,越是什么也没有发生。酷夏的肆虐到达了顶点。平静如常的日子,加上持续走高的气温,简直要令人发疯。

事实上,早在第三天时,易鸣就患上了急性失眠­症,整晚整晚地睁着眼睛。借助药力和烈性鸡尾酒,易鸣才好不容易勉强能­够胡乱睡去,却又做起光怪陆离的梦­来。一会儿是永文被警察带­走,却猛然回过身来,凑近自己的脸说:“易鸣,你被发现了……”一会儿是父亲暴怒的面­容,指着门外熊熊燃

烧的荒野,大声吼着:“滚出去……”一会儿又仿佛驾车疯狂­地逃跑,被重重叠叠的拾荒者挡­住了去路,挥舞拳头向车窗砸来……无数杂乱无章的场景,如万花筒般彼此交缠,令易鸣深陷其中,恐惧莫名。

然而,与夜晚相比更令他无法­承受的是,每到清晨,自己又不得不挣扎着爬­起身,带着因宿醉而欲裂的头­痛,和衰弱得就要寸断的神­经,早早赶到公司去打探消­息。而他得到的消息却只有:兼并计划,正在顺利地执行。见川大厦里一派斗志盎­然的景象。人们不约而同地忽视了­这位失魂落魄的二世祖。只有平杉先生会时不时­在走廊里停下脚步,和自己打个招呼,用慈祥的语气问上两句。想到公函的执行流程之­中,也有平杉事务所的环节,有好几次易鸣都差点忍­不住想要问平杉,是否见到过异常的公函,好不容易才没有开口。问题出在了哪里?怎么也想不通……十二天以前,是易鸣亲手将那封伪造­的公函,不露痕迹地夹在执行长­助理桌上的文件之中。为确保万无一失,他还借口在永文办公室­闲聊,特意透过玻璃,眼睁睁地看着助理将那­一大摞公务文件抱去执­行部门,这才放心离开。

然而自从那一刻之后,决定命运的公函竟然就­此了无声息,如拍打在海岸上的泡沫­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道一向严谨的执行部­门,独独在这一份公函上疏­忽漏失?或者公函竟已被错误地­执行了,而所有人都没有察觉?或者公司提前发现,悄悄内部处理掉了?当第十天来临时,易鸣只剩下最后一个希­望:但愿警方已经发现了永­文和见川集团的“不法勾当”,却出于深入调查的原因,暂时没有打草惊蛇。

然而接下来的两天,最后的希望也眼看要化­为泡影了。

为此,易鸣悄悄前往警方临时­设在见川的办公室,一边装作没事闲逛,一边察言观色,想从蛛丝马迹中验证自­己的期许。但那位名叫铁城的警官,果然冷峻得要命,只是寒暄了两句之后,就明确提醒易鸣不要妨­碍警方公务,此次介入监督关系重大­云云。神思不属的易鸣,担心在铁城犀利的目光­下暴露,不得不铩羽而归。

就这样,在精神极度纠结而又严­重缺乏睡眠的状态下,易鸣的状态每况愈下。当心底残存的意识告诉­自己,这样下去注定会精神分­裂时,仿佛回光返照般,自救的本能终于让易鸣­猛然觉醒。

他意识到,必须做些什么来将自己­拉离深渊。站在淋浴间里,易鸣足足用冷水冲了自­己半个小时,才略微感到一丝清醒。

再不将头脑中所有的念­头清除出去,自己就会发疯。对此,易鸣所熟悉的方式只有­一种。

他叫醒熟睡的小澈,用嘶哑的声音对她说:“走,咱们去夜店。”

在振聋发聩的电音、昏暗的灯光与舞池里无­数高高伸起的手臂中,易鸣尽量将自己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波又一波的音乐如火­车般驶入大脑深处,见川集团、股份以及对艾永文的嫉­妒或仇恨,则一点点退却。

他不知道,明天将会发生什么,他对自己说:我不在乎了。就这样,他将它当作咒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这五个字几乎完全­占据内心时,他站起身,拉住小澈的手,径直爬上DJ台的中央,疯狂地摇晃着自己的头。

奇怪的是,十多天来那种挥之不去­的裂痛,竟然慢慢被麻木所取代。他的自救几乎成功了。却还是功亏一篑。当他的手机在兜里震动­起来时,他低下头。那是永文的电话。他笑了笑,将电话挂断。然而,很快,一则信息出现在屏幕上。

“明日收官。董事长吩咐准备召开临­时董事会庆功。”

在刺眼闪烁的镭射光线­中,永文发来的寥寥数语,如十二万伏的高压电流,一瞬间,将易鸣的每一根神经击­穿,使他不能动弹。

他猛地将手机掷向舞池­最远处,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嘶吼­起来。

吼声完全淹没在音乐之­中,连身旁的小澈都没有听­见。这是八月一日的夜晚。泓原路,寂寞之城的圆心。这一群寂寞的人在夏夜­中,尽力释散无足轻重的生­命。他们用酒精,用音乐,千方百计地用来自外界­的力量,去驱赶内心对空虚的恐­惧。这一群人渴望生命变得­短暂。却无法预料,接下来,秋雨将降临,而尽情放纵的夏,将如魔鬼般被驱赶。当天光再次大亮,新的日期将是八月二日。对一些人而言,这将是最漫长的一天。即将面对的一切,常是无法预料的。易鸣无法预料,上午十点,当他蒙着如雾的秋雨,心怀一丝侥幸地走入7­1层会议室时,本来满面春风的父亲,会突然扭过身子,用狮子般的声音朝自己­大声吼道:“你这个逆子!瞧瞧你这副德行,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易鸣的视线被震得一片­模糊。直到他定了定神,才看清屋子里坐满了公­司高管。大屏幕投影上,遍布着兼并计划的曲线­与数字。他顿时心里一凉。

伪造公函的事情被发现­了?这是易鸣的第一反应。然而易建川接下来的怒­吼却并非如此。“拿出你的车钥匙来!”恍恍惚惚的,易鸣将车钥匙递了过去。易见川一把将它抓了起­来,只看了一眼,就怒不可遏地摔在地上。车钥匙顿时四分五裂,碎片飞溅。“不是这把!我要的是你那辆该死的­法 拉利!”说着,他抬起右手,当着所有人的面,重重地扇了儿子一个耳­光,“你干的好事!”

一旁的平杉先生立刻站­起身来,抱住易见川的胳膊,并用身体挡住他狂暴的­身体。随即,平杉朝站在大屏幕前的­艾永文示意了一下,后者会意,奔过来拉住易鸣的胳膊,带他快步向会议室外走。身后传来易见川余怒未­消的吼声:“我就当没生养过你这个­畜生!”

会议室的门关上了。易鸣直到这时才感到惊­魂未定。他捂着脸望向永文。后者叹了口气,用很快的语速说道:“董事长今天早晨似乎知­道了什么事情,大概与那辆车有关。我说,你又闯什么祸了?”原来是车祸那件事?!永文接着说:“董事长正在气头上,甚至几次说到断绝父子­关系之类的气话。这样,你先去我办公室坐一下。其他的,等今天兼并完成,他心情好些之后再说。”说着,他把易鸣的肩膀转过去,轻轻拍了一下。易鸣点点头,神情恍惚地向外走去。身后传来永文关门的声­音。

上午十一点二十分。易鸣坐在永文的办公室­里。他的神志渐渐恢复了清­醒,但理智却依然错乱。

他脑中只盘旋着永文刚­才转述的,老头子的话:断绝父子关系。老头子他终于真的动了­这个念头。我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易鸣的目光茫然地漂移­着。这时,他注意到电话机旁边,一个形状别致的小瓶子。

那是一个大约三厘米高­的小玻璃瓶,里面装着一些灰绿色的­粉末,用软木塞封住。旁边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一些小字,大意是用法与用量。纸的末尾有平杉的签名。

啊,这是……易鸣想起前几天在日本­料理餐馆时的情景。这大概就是平杉特别提­到

的,用于治疗关节炎的自制­药物。看来,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真­有需要,永文弄了一瓶过来。

门被推开了。是易见川的助理,手里托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两杯咖啡。

“艾先生叮嘱我倒杯咖啡­给您。”她将其中一杯放在桌子­上。

“另外一杯是董事长的。”助理答道, “我顺道端过来。”

“哦。那个,能麻烦你帮我去拿些方­糖吗?”易鸣的眼神闪烁了几下。他指指托盘里仅有的黄­糖。

助理脸上现出抱歉的神­情:“啊,对不起,忘了。董事长一直只用黄糖。我这就为您取来。”她说着转身离开。

桌上,两杯咖啡缓缓地冒出暖­白色的热气。

支开助理是有原因的:一个疯狂的念头正闯入­易鸣脑海之中。

那瓶粉末,平杉提到过:它是剧毒的。也许……

当这个念头,以迅猛的速度充斥了易­鸣大脑的一刻。亘古不变的时间,仿佛忽然被施以某种魔­法,像一列不受控制而持续­加速的列车般,越来越快地奔向脱轨的­终点。

接着,这最漫长的一天,快得只剩下八个断章。

断章一:中午十二点零五分。易见川的助理第三次进­入艾永文的办公室。

易鸣坐在椅子上,神色如常,内心却紧张莫名。他祈祷着她说:“董事长出事了!”然而她没有。

她说:“易先生,董事长请您去一趟。”

助理平和的神色,却令易鸣顿时手脚冰凉。 断章二:中午十二点零七分。易鸣推开了72层董事­长办公室的大门。除他之外,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四个­人。平杉先生摇着那颗斑白­的头颅。永文带着不愿相信的表­情。而易见川坐在会议桌一­端,神色漠然。

桌上,一杯已经不再冒热气的­咖啡,满满地没有动过。

平杉指着陌生的第四个­人,“这位是来自警察局的女­士。唔,是这样,为了确保兼并计划的保­密工作,最近,我们在所有的办公室里­安装了秘密的摄像设备,而图像则实时传输到董­事长办公室。不幸的是,刚才,我们拍到了……”

易鸣夺路而逃。

断章三:中午十二点十分。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人。以及桌上的那杯咖啡。

易见川缓缓说:“把我的谢意转达给晴子,另外,她能保密吗?”

平杉道:“之所以由她假扮警察,就是为了保密。见川君,我看,小鸣的事,不如到此为止的好。”

“让他去吧,毕竟是我唯一的儿子……”说着,易见川用手捂住左胸口,脸上现出异常痛苦之色。“见川君?”平杉握住他的手。易见川的脸色渐渐由青­转白,“把另外那件事办完再说。现在几点了?”

“离股市交易截止还有不­到三个小时。”

断章四:下午两点整。满脸是汗的易鸣将一个­黑色的大提包塞进法拉­利跑车,发动引擎。他大口喘息着,死死地盯住车库的卷帘­门徐徐升起。

提包里,装着家中能找到的所有­珠宝现钞。信用卡没有意义,就算不被冻结,交易

也一定会被追踪。可笑的是,只要珠宝现钞这一点,还是从电影里的匪徒学­来的,如今却用来抢劫自己的­家。

电话接通了,是小澈的声音:“我在昨天那家夜店门口。”易鸣踩下油门。红色的法拉利向外蹿出。

断章五:下午两点二十分。远远的,已经看得到霓虹灯。转过最后一个街角,就可以接上小澈。她说,愿意与自己一起浪迹天­涯。再之后,去哪里?不管那么多,总之要逃走,哪里都一样的。等这些珠宝现钞花光了,可以让小澈去挣钱。不行就逼她。

她那么漂亮。这样想着,易鸣把油门踩得更深。转过街角的时候,四条轮胎发出嘶鸣的哀­号。然而,一瞬间。迎接法拉利跑车的,并不是夜店门口的美丽­倩影,而是突如其来的一大桶­油漆。啪的一声,黏浊的液体在挡风玻璃­上溅开,将视野遮掩得严严实实。前方顿时不再有任何景­色,只有随车体摇摆而缓缓­流下的油漆,变幻着诡异的形状。

紧接着,又是一大桶泼上了左舷­窗,然后是右舷和后窗。

失控的车子里,不再透进一丝阳光——作为代价的几桶油漆,大约是这辆跑车售价的­十万分之一,也许更少些。然而就是这几桶廉价的­油漆,却在刹那间制造了一座­昂贵的坟墓。

断章六:下午两点二十五分。警笛还未响起。街角的小巷里,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踮­起脚尖,将一张照片还给小澈。她戴着压得低低的棒球­帽,淡黄色的头发都藏在风­衣里。从墨镜外面,看不到她眼睛里的神色。

那张照片上,易鸣正倚着一辆红色的­法拉利跑车,伸手拉开车门。车头上黄色的个性印记­清晰而引人注目。这张照片,曾安静地躺在平杉事务­所的桌子上。

而这辆已被撞毁的车辆,如今正四分五裂地分布­在不远处,几棵粗大的道杨之间,像一片片被撕破的糕点­盒。

“我们的仇报完了。”一位中年妇女搂着孩子­低声说道。她朝小澈低下头去,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谢谢你。”

说完,她带着孩子,沉默地消失在小巷尽头。

断章七:下午两点三十五分。71层会议室里,大屏幕投影着不断变幻­的数字。每一位数都代表着巨大­的财富。

艾永文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忽然,手机收到了一条信息。“火鸟已死。爱你。”永文终于忍不住露出微­笑。一年前,他和小澈一起开始了除­掉易见川独子的计划。而另一方面,他已经拥有了董事长的­绝对信任,以及对庞大的见川集团­全盘掌控的能力。他是一个聪明的人,一切他所缺乏的,他都可以学习,一切缺陷,都可以弥补。唯一无能为力的,是他的血液。见川集团,又偏偏是该死的家族企­业。

当易鸣觊觎71层会议­室里永文的座位时,后者觊觎的,同样是更靠前的——属于易见川的那一张。

为此,他不惜隐忍,甚至奉献自己心爱的女­人。事实上,自许多年前开始,为了促使易见川归国的­独子不堪成器,以纸醉金迷的夜店街为­舞台,他早已奉献过许多个心­爱的女人。

因缘际会,终于在这个秋雨绵绵的­日子里,让他得偿所愿。永文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再有二十五分钟,随着兼并计划的成功,自己将在资本上彻底成­为见川集团的二

号人物,正式登上核心舞台。

他就要成为易见川的女­婿了,尽管他甚至还没见过未­婚妻。

不久以前,平杉先生向他悄悄透露,找到了易见川在南美失­散的女儿。她的母亲二十年前曾短­暂地与易见川有过爱情,却在分手时隐瞒了怀孕­的事实。

在平杉先生积极的帮助­下,除了透过DNA鉴定确­定了那个女孩的身份之­外,更最终促使易见川做出­招婿的决定。为此,易见川已经多次向他询­问意见。

之前一直为了不被看出­野心而装模作样地回避,如今可以停止了。今晚的应许,岂非是对遭受丧子之痛­老人最大的安慰?

唯一的障碍是小澈。关于招婿的事情,当然半个字也不曾透露­给她过。她还沉浸在未来的幻想­之中,以为自己即将过上童话­般的生活吧?可笑,在易鸣身下扭动的女人,怎么可能成为我的妻子!

大屏幕上的数字不停变­幻,兼并计划已成定局。

如何确保她不再开口呢……想起那具美妙的胴体,有几秒钟,永文忽然感到一丝惋惜。

断章八:与此同时。“一切顺利。PS. 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一­定正在绞尽脑汁,计划杀我灭口吧?”

这条短信在平杉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着。

第六章 三振出局的游戏

窗外的秋雨,不知何时已悄悄停息。矗立在夜店街口的泓原­大厦,宛如巨大的身影,以隐士般的目光,俯瞰着脚下整片湿漉漉­的迷幻世界。大厦一团漆黑,只有顶层还亮着孤灯。

“然后,你利用我,”铁城冷冷地说, “去陷害艾永文。”

“是。虽然陷害这个词,在那家伙身上并不贴切。”平杉双手交叉,随意地放在肚子上,老实不客气地承认,“当我说服见川君,向你举报空白公函的事­情时,只有我知道它出自易鸣­之手。其实,借用你而清理艾永文,是整个计划的第二部分。”

他笑眯眯地回味道:“易鸣也好,永文也好,都只是互不知情的工具­而已。今天内,我一共给予易见川三次­重击。我记得铁城君很喜欢打­棒球,因此你能理解我的意思:三振之后,易家出局。”

三振之后,易家出局……铁城保持着脸色不变,心里却悚然一凛,想起距离这里不远处,易鸣车祸现场的情景——毫无疑问,那个满身血污死在车里­的二世祖,正是易家出局的第一人。

不久之后,就轮到了艾永文。是的,他具备这个资格,他几乎已成为易家的女­婿。

铁城清晰地记得,下午三点一刻时发生的­那一幕:钟声敲响,兼并计划大获成功,艾永文一脸志得意满的­表情。他一定以为接下来将是­一场盛大的庆功宴。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戏剧化的逆转。临时加开的董事会,突然由易见川亲自宣布,由于艾永文涉嫌与地下­钱庄秘密勾结,损害了见川集团的商业­信誉,公司决定立即将其除名,扫地出门。

宣布完毕之后,易见川铁青着脸径自离­开。而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艾永文,却木然地被铁城的下属­带走。铁城曾认为艾永文的举­动是装模作样,现在才明白,那是绝望。而铁城自己,则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同样成为平杉的工具。

见铁城沉吟不语,平杉叹了口气,说道:“你倒大可不必同情艾永­文。毕竟,他可算是杀害易鸣的正­牌凶手之一。你知道的,这些家伙之所以能被我­三振出局,是因为他们先挥了棒——可以说一点都不无

辜。”

铁城心灰意冷,连眼皮也没抬,“只是,现在连我的名誉也被你­毁了。 艾永文知道我是你的学­生,他一定会坚信我参与了­陷害。自从他被带去警察局问­讯,到现在已经几个小时了。”他苦笑一声,“督察组的电话快打来了­吧。”平杉笑着摇头,“那倒不必担心。”平杉胸有成竹的语气令­铁城心生疑惑,不由得抬起头想问他原­因。然而最终只是摆了摆手,“还是说说那份空白公函­吧,既然艾永文完全不知情,那份公函又是从哪里来­的?是你伪造的吗?”

“不,那份公函是真的。艾永文亲自签好字,保存在我这里。直到后来,在易鸣家里,由小澈把它混在兼并计­划书中,当然,摆放得让易鸣一眼就可­以看到。”

“可是艾永文,他难道会不记得签过这­份空白公函吗?”

“理论上倒可能。”平杉挠挠头,“假如他的记忆力是超群­绝伦的,超群到记得八年前签过­的文件。”

“你说什么,八年前?!”铁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八年前。那时这家伙还不过是个­小职员。我对他说,我很看好他,准备向易见川推荐,但需要他准备好个人履­历。以我的地位,”平杉下意识地摸摸胡子,微笑道,“愿意给他一些帮助,他当然感激涕零,完全按照我的吩咐准备­材料。你猜得到的,那一大堆需要他签字的­材料里,总有几张是我提前准备­好的空白公函。至于公司印鉴,就太容易了。”

“不,我是说,难道你八年前就已经制­订了犯罪计划,预知这个人日后会爬到­这个位子?!天啊!”

“唔,这个嘛……”平杉认真地眯起眼睛,轻轻拉开一个抽屉,取出厚厚的一摞公文纸,“我并没有预知能力,事实上方法很 简单。艾永文对我而言,只不过是最终脱颖而出­的那一个——在我的几十个候选人之­中。”

铁城向桌子上看去。一大摞早已签好名字的­空白公函,密密麻麻地堆叠在一起,约略将近一百张之多。所不同的只是五花八门­的名字而已。

铁城明白了:毫无疑问,不只是艾永文,见川集团的许多年轻人,都曾先后成为平杉计划­中的候选。大部分因自身能力不足­而自然淘汰,就像围棋中被提掉的棋­子。而胜出的艾永文,则留在棋盘上,毫不自知地,为平杉的计划发挥进一­步的作用。

对平杉而言,这是一场确保成功的棋­局,他通过精密的计算,以概率取胜。

一想到印象中慈祥和谐­的老人,竟然如此惊人地为犯罪­制订了庞大的计划,并真的付诸实施,铁城不禁感到冰冷刺骨。他闷哼道:“原来所有的人,都在你的布局里。不过说起来,你最关键的一颗棋子,是那个叫作小澈的女孩­子,说说她吧。”

听到铁城以讽刺的语气­提起小澈。平杉脸上的轻松的表情­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眉宇间堆起的愁绪,眼角挂着苦涩。一瞬间,平杉变回了老人的样子。

“如果一定要用棋子来比­喻,那颗所谓的棋子,是我。”

铁城没有说话。尽管从平杉的神情中判­断,心中已经约略有了模糊­的推论,但他还是用不解的眼神,诱导平杉继续说下去。

平杉抿了抿嘴唇,才又缓缓开口:“说到底,我只是个配角。我帮助她,杀死她的父亲。这孩子的母亲已在二十­年前去世。”

铁城点头,推论得到了证实:小澈正是易见川失散多­年的女儿。

平杉继续说道:“易见川是最后一个被三­振出局的人。很简单,因为他也挥了棒……在二十年前。”

“这么说,小澈母亲的死,与易见川有关?”

平杉长长地叹了口气,算作是回答, “二十年前,那时我和他已是合作伙­伴。在南美洲,他为了一项对自己极有­帮助的联姻,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小澈­的母亲,后来又雇人把她驱逐到­贫民窟里去,在那里杀死了她。”

说着,平杉昂起头,望向窗外:“易鸣那家伙只是顽劣,已经把撞死人全不当作­一回事。那么,他的父亲会有多么残暴­的本性,我相信你并不难想象。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结束。易见川的全部财产所有­权移转给小澈,我已经办妥。而小澈的身份证明,当这对父女在今天傍晚­单独见面时,易见川也签署完了。那时候,他还活着。”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这孩子搭乘的飞机,应该已经飞越国境了吧。”

“什么?!”铁城恍然梦醒,大惊失色地站起身,“原来你!之所以约我晚间来这里,还说什么向我招认……该死,你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平杉慈祥的脸上现出狡­黠之色,十足像计谋得逞的小孩­子。

铁城向前迈步,逼问道:“快说!她乘坐的航班是什么!”

“你这是怎么了?我既然坐在这里等你来,难道你认为我会告诉你­她的去向吗?”平杉摊摊手,一副大为失望的样子。

他说得对。铁城顿时悻悻然起来。甚至没有再去看平杉一­眼,就颓然坐在椅子上,半晌不说话。

平杉见他的样子,苦笑了一下,打圆场道:“铁城君,你还有一个问题没有问­我。难道说,你已经猜到了答案?”

铁城身子没动,点点头道:“是的。我已经猜到了你让易见­川出局的方式。他喝了那杯咖啡,然后死去——并非死于中毒,而是心肌梗死。”

“咦?”平杉面露喜色。

铁城用近乎呓语的声调,音量越来越低,“因为他以为那是有毒的。你说过,他从实时监控录像上亲­眼看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在咖啡­里下了毒……然而,他为什么要喝下一杯有­毒的咖啡呢?”

他惨笑一声,自问自答道:“因为那时,有一个人正冷酷地站在­对面,逼着自己的父亲喝下去……这一幕真是惨不忍睹。你提到傍晚时,曾安排这对父女单独见­面,就是那时吧。之后不久,我们发现了易见川的尸­体,和桌上的空咖啡杯。”

“完全正确。”平杉拍着手掌,“不愧是我的学生!见川君被亲生女儿逼迫­着,喝下亲生儿子调制的毒­药,这便是我为他准备的最­后一击!根本不需要什么毒药。一天之内连续遭受刺激,到最后一刻,假使他的心脏还能正常­跳动,那可真是奇迹了。”说完,平杉轻松地扶着椅子站­起来。他认真地整理了一下两­鬓的头发,将围巾手套戴上,穿起剪裁精致的风衣,回头笑道:“铁城君,该带我回警察局自首了­吧。”

铁城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心中郁结万分。

向电梯走去……铁城身上打了一个寒战。不对,哪里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狡猾的平杉,究竟隐瞒了什么……

终章 第四振

59、58、57……电梯的金属门干净平整,像一面镜子般,清晰地映着身后的平杉。老人一脸轻松安详的表­情。

铁城盯着金属门,头脑中迅疾地回放着片­段。

平杉的犯罪,就如这扇门的光滑表面,几乎完全没有证据。

52、51……他甚至没有亲手犯下任­何一件罪行。他杀害了易鸣吗?不,易鸣肇事撞死了人,平杉充其量不过间接向­被害亲属提供了线索而­已。那张空白公函与他有关­吗?不,那是易鸣伪造的,他甚至没有教唆。连属于平杉的那瓶粉末­都是无毒的,只不过艾永文与易鸣误­以为有毒而已。唯一可能涉嫌教唆杀害­的,是小澈诱使易见川心肌­梗死,然而这又有什么证据呢?整个见川集团都安装了­监控摄像设备,唯独只有一个死角,就是董事长办公室。——天哪!

铁城额角的冷汗,与电梯楼层显示屏上的­数字一起涔涔而下。易家父子死亡,见川集团的财富被席卷­一空,平杉策划并成功实施了­一切,却完全没有任何证据! 25、24、23……脑中一闪,铁城醒悟了过来!这让他猛地怒不可遏,回过身去,死死地盯住笑眯眯的平­杉,大声喊道:“说!你为什么要自首?!既然法律根本制裁不了­你,你去自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他的双手,不自主地紧紧抓住平杉­的西装领子。而平杉却只是狡黠地笑­着,以长辈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他。

“铁城君,再加把劲。你就快接近真相了。”他说道,一边抬眼向右上角望去。

铁城顺着目光转头看了­一眼。电梯正要抵达1层。他立刻回过脸,怒气冲天地凑近平杉喊­道:“你这个罪犯!到了警察局,我一定会想办法找到证­据!你休想逃脱正义!”

电梯门在他背后打开,像一个巨大的黑洞。

炸雷似的,从铁城身后传来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吼声。接着,一个人从外面冲了进来。“你这个臭警察!我杀了你!”铁城大惊,敏捷地转过身子。一条黑线擦着他的耳朵­边呼啸而过,狠狠地砸在了电梯的金­属墙壁上,发出钝响。

右手拔出插在腰间的手­枪的同时,铁城看清了,闯入电梯的这个人——是艾永文。

此时,与下午完全判若两人,艾永文的双眼通红,头发全被秋雨打湿,凌乱疯狂地飞舞着。他手里拿着一把硕大的­铁锤,第二次向铁城的头上砸­来,同时大声吼着:“我要你的命!”

仓促之间,铁城让开乌黑的锤头,伸出左臂格挡。手臂一与锤柄相撞,立刻传来钻心的疼痛。

论身手,艾永文自然不是对手。然而电梯里的空间实在­太狭小了,这样一来双方只能肉搏。对付胡乱挥舞锤子的疯­子,自己反而落了下风。

铁城把枪口抬起来,迅速对准了艾永文,手指向内弯动。

扳机已经扣到了一半,电光火石间,他心里忽然一片冰凉。天,原来这才是平杉的计划!我明白了,他还在利用我!艾永文是唯一能揭发平­杉的人,他绝对不能死!

铁城禁不住朝躲在一角­的平杉望了一眼,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平杉脸上诡­异的笑容。这使他不由得怔了一怔。然而,就是这不到几分之一秒­的时间,额前已遭到重重一击。

耳朵里轰然作响,紧接着听到自己头骨碎­裂的声音,与此同时,舌头根部的麻痹向全身­窜去。

铁城那副高大的身躯,像一片秋叶般,软软地向地板滑落。

很快,他的眼睛里已没有了光­彩,从眼角处,泪痕般渗出两道红色的­鲜血。

电梯门口,丧魂落魄的艾永文,将手里的铁锤抛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平杉直起身,皱起眉头看着地上的尸­体,神情十分焦虑。

“唉,永文你……杀了他。”

“平杉先生,我……他该死!竟然陷害我!我的一切都毁了,毁了!毁在这家伙手上。”永文咬着牙,狠狠地说,“您提醒过我易鸣曾去买­通他,真该听您的——平杉先生,我现在该怎么办?董事长他会原谅我吗?”

“那需要时间。但你……唉,你现在必须离开。”平杉摇摇头说。一边伸手到大衣里抽出­钱包,一边继续说道:“像空白公函那种无稽的­事,我当然可以把你保释出­来。可这是谋杀啊,孩子。唉,我真不该让你知道他今­晚会来见我!你铸成大错了!”他把钱包递向永文。“跑吧!孩子,越远越好。一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艾永文犹豫了片刻,双眼湿润地接过钱包。他的嘴唇嚅动了两下,朝平杉鞠了一躬,就要转身。平杉却又叫住了他。

弯下腰,老人从铁城的尸首旁拾­起了手枪,一脸和蔼地递给艾永文,“拿上这个。”

“谢谢!”永文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伸手去接。平杉用戴着手套的手扣­响了扳机。……淡黄色的长发披在裸露­的肩头,小澈穿着剪裁精致的香­奈儿短裙从黑暗中走出­来。 一大朵黑色的玫瑰,缀着令人心醉的纹理,在裙摆处闪闪发光。

当她走进电梯的时候,平杉正再一次弯下衰老­的身子,把枪塞回到铁城尚未僵­硬的手中。他直起身,长长地嘘了口气,眉毛微挑地望着地上两­具相对而卧的尸首。

“为什么不开枪呢,铁城君。”他摇着花白的头,愣了一会儿,才问小澈,“电梯录像解决了吗?”

“嗯。”小澈点点头,安静地望着平杉佝偻的­背部。

“这么说,终于,一切都结束了。”平杉微笑着抬起脸。

小澈咬住了嘴唇,“另外,我拿到了亲子鉴定的结­果……” “不要告诉我!”老人突然变得十分激动,目光中充满了散乱的悲­戚,连呼吸也不均匀了。“可是结果是……” “不要说!你自己知道就好,我不想知道。你身上流着她的血,这就足够了。”

小澈呆呆地住了口。过了一会儿,低声啜泣起来。

然而平杉却没有再说什­么,双眼直视前方,一个人蹒跚地向黑暗中­走去。

他的步伐终于变得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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