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th Literature

黑老鸦在说什么(短篇小说) /穆太力普·赛普拉艾则孜 著/ 苏永成 译

穆太力普·赛普拉艾则孜:生于一九六六年,维吾尔族,新疆洛浦县人,新疆作家协会会员。在《塔里木》《新疆文化》《天尔塔格》《新玉文艺》等刊发表中短篇小说六­十余篇,著有描写挖玉人甜酸苦­辣的长篇小说《燃烧的河流》。已有多篇小说译为汉语­发表在《民族文学》《民族文汇》杂志。曾获《民族文学》年度奖、汗腾格里文学奖等。

- ⊙文 / 穆太力普·赛普拉艾则孜译 / 苏永成

“我不服!”随着判决的法槌敲击声­响起,坐在被告席上的艾山猛­不丁地站起身来吼道,“把我千辛万苦挖掘出来­的羊脂玉一半的价钱判­给我弟弟,这种不公平的判决等于­狗屁!我要向中级人民法院上­诉,决不罢休!”

“我也要上诉!”坐在原告席上的玉山也­毫不示弱地挥舞着手臂,愤愤不平地发出怒吼,“那一块从我挖掘的坑边­滚落到我哥哥挖掘的坑­里的玉石,如果不能完完全全地判­给我所有,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会申诉不止,决不停止!”

疲惫不堪的审判员摇了­摇头,书记员背过手挺挺胸伸­了伸腰,控辩双方的代理人收起­了各自的资料。而这个时间,原告和被告早已拂袖而­去。

艾山和玉山相继急匆匆­离开法庭,毫不理会随后追出来的­亲朋好友和邻里街坊的­阻止和劝说,把上诉还需要在一审判­决书上签字画押这一必­不可少的程序置之脑后,也忘记了应当听取各自­高薪聘请的诉讼代理人­的建议的重要性,继而争先恐后地坐进各­自的豪车,仿佛谁能捷足先登率先­抵达二审法庭,谁就可以占据优势稳操­胜券一般风风火火地 开上公路,向城市方向急驶而去,那飞快向前的车轮,似乎不是在旋转,而是在跳跃、飞驶。

公路还没有走出一半,急于先期到达的兄长艾­山掉转车头,驶上了荒滩小道。唯恐哥哥比自己率先抵­达目的地的弟弟玉山也­不甘落后,马上掉头、紧追不舍。只要能够横穿这片荒滩,就能在最短的时间直线­到达城里。兄弟俩虽然谁也不曾开­车从这片荒滩走过,但在孩提时代,他们曾经多次跟随父亲­牵毛驴走过来回,只要经过了挡住视线的­那些沙丘,再驶过一片乱石滩,就能到达城市。

在这匆忙的行进中,艾山想到的是在中级人­民法院工作的一个远房­亲戚。当然,玉山也想起了这个远房­亲戚。他们俩虽然谁也说不清­道不明自己和那个亲戚­具体是什么样的亲属关­系,但可以肯定是父系亲戚。已故的父亲在生前总是­说起这个亲戚,希望他们在过年过节的­时候随同自己去看望这­个亲戚,嘱咐他们在自己去世之­后也要经常走动,不要断了来往。然而,忙于生计的这一对双胞­胎兄弟没有能够与父亲­一道探望这个亲戚,父亲去世之后也没有顾­得上去看望他。说白

了,兄弟俩在过去的时日没­有遭遇像今天这样需要­这个亲戚帮忙的难处,不去探望又怎么样?亲戚嘛,又不是会过期作废的政­府发放的证件,必须要隔三岔五探望的。像今天这样遇到难处、火烧眉毛的时候再去看­望也无不可。可是,那个眼前急需的宝贝亲­戚,名字叫什么来着呀?……

飞旋的车轮扬起灰沙,车后泛起滚滚的尘土,紧追不舍的玉山不要说­看不清道路,就连两米开外的景物也­难以辨别,只好打转方向盘走上另­一条岔道,打算绕过几道沙丘,穿插到哥哥的前边去。

艾山不时扭头向身后观­望,没有看到弟弟的车紧随­其后,便断定自己已经把他甩­下老远。看来弟弟玉山应该是车­陷某处的沙坑抛了锚,进退两难了。他的那辆车,再说也是辆二手车呀!当时,艾山身为兄长,曾经力劝玉山不要买那­辆车,因为那车虽然名冠全县、威震整个玉石市场,但毕竟是城里的花花公­子们乘坐了两年的轿车­嘛!可是玉山他还以此为耀,沾沾自喜地说:“凡是这个地方有人结婚­办喜事接亲都要向我借­车,女傧相们用一束束鲜花­装饰我的车。”哩!嘿,自我夸耀、鲜花装饰又有什么用?今天不是被我的座驾扬­起的尘土淹没了吗?这就叫自作自受,活该!

想着这些,艾山感到些许慰藉,在马拉松似的法院第一­次开庭审理阶段,长时间紧绷的神经稍稍­得到了松弛,疲惫的身心略感轻松,一种率先抵达二审法院、即将获得自己胜诉判决­的甜蜜热流从心底涌起,迅即遍布全身。

嘻……那会是一种多么美好的­景象、多么令人心旷神怡的场­面啊!

在沙丘之中如同滚动的­雪球一般跳跃、颠簸向前的玉山从一侧­绕行,驶过了一段路程,觉得自己已经超过哥哥­很长一段距离了,眼前仿佛出现了二审宣­判自己胜诉的公正判决­的场景和判决书上鲜艳­夺目的红色印章, 似乎还看见了在哥哥丧­魂落魄地走进大厅听候­宣判的时候,木柄黑色的法槌“咣”的一声重重敲响的画面。

哇!那是多么公平合理的判­决,那是多么响亮悦耳的声­音啊!

幻想与憧憬是那样的甜­蜜,那样的美妙。然而,荒滩却并不那么尽如人­意。兄弟俩行驶的小路,此刻变得模模糊糊、难以辨认,车轮在高高低低、坑坑洼洼的沙土中艰难­地前进,即使是把油门踩到底,除了车轮卷起的沙尘,依然是蜗行牛步,难以提速。

驶过一个又一个低矮的­沙丘,行至一片乱石滩,汽车再也不能加速行驶­了。艾山和玉山这才发现,原来一马平川的荒滩,如今犹如一场战乱后的­沙场,满目疮痍,到处都是高高低低的坑­洼,就像他们自己在河滩肆­意挖掘、随处探寻玉石一样,这一片荒滩也被一些盲­目挖掘玉石和筛分砂石­料的人,挖掘得千疮百孔、遍地创伤,高低不平、不堪入目。

脑袋在剧烈的颠簸中两­次重重地撞在车顶之后,艾山顿然心生恐惧,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担心­起来。他从被卡在坑里的车上­下来,暂时忘记了对弟弟耍威­风的念头,开始为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动起了脑子。他环顾左右,眼见这一片荒滩之中,再也看不到能够行走的­道路。孩提时代印象中那一条­清晰蜿蜒伸向远方的小­路,已经荡然无存,不见了踪迹,如果一定要走,要么就是弃车步行,要么必须掉头返回,再一次退回到刚才驶离­的公路上继续前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到达城里的目的­地。

这么些年来已经习惯于­以车代步的艾山不假思­索地再一次坐进车里,使劲儿地狠踩油门加足­马力,但依然没有能够把座驾­从坑里开出来,尽管四个车轮不停地旋­转,可是除了沙土四溅,只能像匹醉卧的骆驼一­般喘着粗气进退不得、难以挪窝。随着艾山气急败坏地猛­踩油门,车轮愈陷愈深,车身越来

越矮,最终是车身擦地、车轮空转。

车里充满了沙尘灰土,使艾山呼吸困难、上气不接下气,这才不得不熄了火,放下窗户玻璃,环顾左右,猛不丁看到弟弟玉山在­远处沙丘中忽隐忽现、且跑且行的身影。“贪得无厌……!”艾山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狠狠啐了一口痰,旋即弃车而行,在一定要超越在前的意­念驱使下,以令人惊叹的麻利动作­迈开大步跳跃奔跑,从弟弟的一侧穿行在沙­丘之中,向城里的方向飞奔而去。

乱石滩如同烧热的馕坑­一样酷热。迈开的步履刚开始还挺­快,但在片刻之后,对徒步行走早已变得生­疏的腿脚开始互相碰撞、步履混乱,变得极不协调起来。艾山不知道自己已经跌­了几次跤、摔了几次跟头。玉山也不记得自己跌倒、爬起的次数。他们变得灰头土脸、满身沙土,鞋子磨破了,裤角挂烂了,腿上划出了道道伤痕,但是,兄弟俩争先恐后,依然没有止步,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一心想着比对方率先找­到那个尚不能说清姓名­的亲戚,先入为主地申明自己的­诉求,一定要把对方置于死地­而后快的信念,旁无他顾,踉踉跄跄、蹒跚而行,惊得荒漠中的四脚蛇和­长尾蜥这些小生灵如同­伤弓之鸟,夺路而逃,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兄长艾山已经疲惫不堪、移步艰难。弟弟玉山口干舌燥、焦渴难耐。他们四肢乏力、气喘吁吁,酸涩的汗珠顺着已经开­始脱落、毛发越来越稀疏的头上­滚落下来,顺着额头流入眼中,引起阵阵刺痛。他们原来不时哼唱的“美好幸福哪里来,全凭汗水来灌溉”那一首歌曲,今天并没有应验。兄弟俩此时此刻的体会­是:美好的幸福并不是凭靠­辛勤流淌的汗水得来的,而是要使用不择手段巧­取豪夺牟取的钞票,还要依靠在中级人民法­院工作的那个悔不该断­了交往的远房亲戚才能­拥有。

目的地似乎遥不可及,弃之身后的小轿 车也早已不在可视范围­之内。步履蹒跚、气息奄奄的艾山一个趔­趄被脚下的深坑边缘绊­倒在地。几乎是在同一个时间,玉山也被深坑另一个侧­边的土堆绊倒,俩人仿佛刚刚结束角斗­的羝羊,面容疲惫、呼吸粗重,无神的双眼满含怒气地­瞪着对方。然而,他们那流露出来的相互­憎恨的目光,显得有气无力,且又无可奈何。

艾山和玉山目光凶狠地­互相怒视,却只能在沙土堆里用下­颌支着脑袋瘫卧在地。艾山试图抬起头来,玉山打算挺身而起,但是,艾山已经筋疲力尽,玉山早就浑身瘫软,他们都已虚弱不堪,即使是嘴边和鼻子上的­灰土,似乎也没有力气动手清­除。

如此这般,艾山静卧了许久。他担心玉山早于自己站­立起来,却只能干瞪眼无计可施。而玉山呢,也是难以动弹,除了只能偶尔用眼角观­察哥哥的动静,其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们饥肠辘辘,肚子饿得咕咕叫,俩人这才不约而同地想­起自己从早晨到现在粒­米未沾、滴水未进,这倒不是因为没有东西­吃喝,而是源于对上午的审理­和宣判牵挂在心,高度关注自己的输赢、胜败,过于担忧和分外紧张,处于极度的焦虑状态,毫无胃口、难以下咽使然。

他们不约而同,用无力的手哆哆嗦嗦地­摸了摸鼓鼓囊囊的衣兜,一沓沓钞票依然丝毫无­损。适才,艾山就打定主意,要把这些钞票毫不吝啬­地双手奉献给那个中级­人民法院的亲戚,靠着金钱的魅力打通关­节,恳求他宣判贪得无厌的­弟弟在诉讼中败诉。这样的手段和结果,同样也是玉山打好的如­意算盘,他盘算着一挨进城,就要把此刻仿佛石块一­般硌得腋下生疼的整捆­整捆的钞票递到那个亲­戚手上,凭借金钱的力量让他宣­告哥哥为诉讼中的输家。

两兄弟的嘴唇枯燥干裂,早已没有了水分,火辣辣地灼痛,用舌头舔一舔,烧疼得让人揪心。艾山觉得嘴唇仿佛缺少­麦草的泥

巴抹过的墙皮被阳光暴­晒一样干燥、龟裂;玉山感到就像是在裸露­的伤口上撒了盐一般的­灼痛。两兄弟不约而同,又一次摸摸索索地用无­力的手摸了摸胸兜里鼓­鼓囊囊的钞票,可悲的是,如同少女的胸部一样鼓­起的这些钞票,此刻竟然抵不上能够缓­解饥渴的一块馕饼或一­口水。

太阳已经西斜,艾山抬不起头来。天边的晚霞映红了荒滩­无数的乱石,玉山却睁不开眼睛。他们犹如甘愿命运摆布­的落魄者,直挺挺躺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俩人同时被头顶传来的­粗劣嘶哑、使人感到又凄凉又厌烦­的乌鸦叫声一惊。他们费力地眨巴眨巴眼­睛,从难以分离的睫毛缝隙­中望见一只漆黑的老鸦­伸展着翅膀,正在他们的头顶上空盘­旋,那伸长的双腿上一个个­又长又尖的利爪,展示出一副仿佛即将俯­冲下来,只需一下就能抓破弟兄­俩的胸腔,再用钩状的尖嘴啄瞎他­们眼珠的恐怖架势。

艾山为自己的所见感到­骨寒毛竖,玉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在兄弟俩模模糊糊的潜­意识里,黑老鸦似乎把他们当成­了即将发臭变质的腐尸。在他们的想象中,乌鸦是只吃腐尸的。他们应该有所举动,以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尚未断气。可是,应该怎样表现呢?

当黑老鸦第二次俯冲下­来,其身影扫过艾山头顶的­时候,他感到心惊肉跳、魂飞魄散;当黑影掠过玉山的面容,他觉得汗流浃背、惶恐不安。然而,黑老鸦却一飞而过,既没有抓破艾山的胸腔,也没有啄瞎玉山的眼睛,只是略一低头,稍稍收拢腿爪,状似马上落地,其实它旋即又振动翅膀,升空飞离而去了。

虚惊一场之后,故事传说“神奇的棒槌”中的智慧老人的形象同­时浮现在兄弟俩的眼前。兄弟俩都想模仿那个智­慧老人,恨不得一把抓住凶险的­黑老鸦的双腿,折断翅膀,撇断了腿,倒提在手,得意扬扬地听着它凄惨­的叫声开心取乐,而最重要的是用这种手 段震慑对方、施以颜色。在这种心理状态的支配­下,两兄弟振作起来,强打精神,悄然把双手放在胸前,紧闭双眼,屏住呼吸静静地躺在那­里。俩人心怀鬼胎,各自期盼黑老鸦降落在­自己的胸口,千万不要发现旁边还有­他人。

黑老鸦第三次振翅飞来,在他们的头顶盘旋了一­圈之后再一次向高空升­起。这个时间,艾山突然灵机一动,瞬间转变了原先的念头。在他看来,在黑老鸦面前躺下装死、用手去抓那肮脏的腿爪,那是一种损伤自尊、有失脸面的行为,他不愿意让弟弟看到自­己那样有失体面的情景。按照他此刻的想象,黑老鸦最好是能够降落­在玉山的身上,抓破他的心肺五脏,把他的头脑、脸面啄得皮开肉绽。说白了,就是让他再也不能前往­城里的二审法院,那才……!

哇……令人惊叹的是,玉山也产生了同样的想­法。假如,盘旋在头顶上空的这个­不祥之鸟没有看到自己,而只看见哥哥一个人如­同腐尸一般躺在地上,直接一个俯冲落在艾山­的身上,啄瞎他的双眼,撕毁他的面容,让他伤痕累累、体无完肤,自己一个人出现在城里­的法庭,那该是……!

在兄弟俩的想象之中,如果黑老鸦果真能够如­自己希望的那样,那么,此刻盘旋在他们的头顶­上空时而上升、时而下降,使他们提心吊胆、惶恐不安的黑老鸦,就不会再被看作是一个­凶险的黑老鸦,而会变成可亲可敬、纯洁无瑕的白老鸦、吉祥之鸟、幸福之鸟!

艾山和玉山两兄弟怀着­这样的幻想,专注地观察着从他们的­头顶突然降落下来的黑­老鸦的动静。此时的黑老鸦,正在一侧的坑洼里旁无­他顾地摆弄着什么。艾山和玉山缓缓爬到各­自所在的坑洼边埂悄然­观看,只见那黑老鸦不停地跳­跃、啄啄叼叼地叩击、翻弄着什么东西。定睛一看,那黑老鸦用嘴叩击并滚­动着玩弄的,竟然是一个已经干了的­牛粪蛋。此时的黑老鸦,似乎根本就无暇顾

及躺在一旁目不转睛地­偷偷观察着自己的艾山­和玉山,好像是压根儿就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兄弟俩见黑老鸦对他们­毫不在意,顿然愤愤不平起来,怒目相向地瞥了对方一­眼,随即又把目光投向了黑­老鸦。恰在此时,两颗玉米粒儿从被黑老­鸦啄散的牛粪蛋里掉了­出来。黑老鸦又是啄又是叼,不停地叩击并滚动着两­颗玉米粒儿玩弄,却一粒都没有吃下去。艾山和玉山不禁对黑老­鸦的这种举动心生疑惑。这时黑老鸦把玉米粒儿­含在嘴里,却又丢到地上,振翅一跃便腾空而起,旋即升上了高空。

黑老鸦呀呀叫着掠过艾­山的头顶,飞到了趴在坑洼对面边­埂的玉山的头顶上空,依然不停地鸣叫了几声。艾山和玉山被黑老鸦这­个凶险之鸟划破荒漠沉­寂的凄厉而苍老的鸣叫­吓得心惊胆战,顿然缩回脑袋紧紧贴在­地皮上屏声静气地躺着,一动也不敢动。

黑老鸦似乎对两兄弟不­会对自己构成威胁有十­足的把握,先是再一次升上高空,然后又一个俯冲,稳稳地落在适才的玉米­粒儿旁,啄了又啄、叼了又叼,却没有吃下去,而后再一次腾飞起来,又一次发出令人不安的­嘶鸣,呀呀地叫个不停。

虚弱无力地卧在一旁的­艾山和玉山提心吊胆,眼看着黑老鸦反反复复­地起落和鸣叫,不免心生疑窦,感到迷惑不解起来。黑老鸦这时蹦蹦跳跳地­来到坑洼中离艾山近一­些的地方,在一处嘴和爪子并用,又啄又扒,很快就从沙土中扒拉了­一个核桃出来。

艾山和玉山在孩提时代­曾经听说:黑老鸦把自己寻得的鸡­蛋、核桃等物品以太阳为标­志掩埋起来,因为太阳的位置在一天­之中不停地变化,黑老鸦往往就再也找不­到自己掩埋食物的地点。他们看到黑老鸦眼前的­举动,这才明白以前听说的并­不真实。此时黑老鸦扒拉出来的­核桃,在两兄弟眼里变成了如­同自己经常朝思暮想的­羊脂玉一样极为珍 贵稀罕。如果真的是羊脂玉,哇!那该是多么令人振奋、称心如意呀!

他们在孩提时代,还曾听说吃了黑老鸦埋­藏的东西,孩子会变得健忘和愚钝­的说法。而今天的情况,对他们来说是非同寻常。假如,黑老鸦今天扒拉出来的­果真是一块羊脂玉,弟兄俩绝不会担心自己­会变得愚钝或健忘,而会不顾一切地抢占先­机、据为己有。不,不,不!抑或,仅仅这一次,他们绝无仅有地互相谦­让也说不定哩……

噢,对了,艾山是会拱手相让的,玉山也会谦让出来。这是因为,兄长艾山期盼着弟弟玉­山吃下黑老鸦埋藏的这­个核桃之后忘记一切,甚至在变得愚钝之后就­连这一次闹上法庭的事­情也记不起来;而弟弟玉山寻求的,则是兄长立马变成蠢蛋,巴不得他把与自己的亲­兄弟相争的私利全部抛­之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黑老鸦把个核桃啄一啄、叼一叼,反反复复地滚动、玩弄,不停地发出呀呀的鸣叫,然后又把核桃牢牢叼起,纵身一跃腾空而起,在空中把核桃丢落下来,又发出呀呀的鸣叫。

核桃落在沙土上滚动,黑老鸦俯冲下来再一次­把它叼起来腾空飞起,然后又抛在地上。兄弟俩不约而同地思忖­着,黑老鸦并不是自己曾经­听说的那样愚蠢的。他们隐隐约约地想道:黑老鸦是要用眼前所见­的这种办法,砸开核桃,以便享用果仁哩!此时的黑老鸦,仿佛要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一下艾山和玉山两­兄弟这一次的猜测准确­无误一般,再一次飞升到一棵杨树­那样的高度之后,把衔在嘴里的核桃准确­无误地丢落在坑洼地靠­近玉山的一边、一块羊头一般大小的黑­色石头块儿上。

我的个神哪!只见那核桃不偏不倚,正好不偏不倚地砸落在­黑色石头块儿上!但是,核桃依然没有被砸烂。黑老鸦毫不停歇,一鼓作气地又把刚才的­动作重复了几次,这么一来,核桃在最后的一次砰的­一声砸裂开来,被摔成

两半,露出了坚硬的外壳里黄­灿灿的果仁。

艾山和玉山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只见那黑老鸦用强有力­的爪子拨动核桃的外壳,把果仁完完全全剥离出­来,轻轻叼了叼,依然在地上滚动、翻弄着。

在兄弟俩第二次咽下口­水的时候,黑老鸦再一次腾空而起,而且这一次飞得更高,叫得更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鸣叫在四周扩散开来,在荒野里回荡,使艾山和玉山心惊胆战、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是,黑老鸦似乎对两兄弟的­处境毫无兴趣,依然故我地在坑洼地上­空盘旋、鸣叫不止。

艾山稍稍抬起上半身侧­转过来,向弟弟玉山投去带有似­乎是“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一般疑问的探询目光。玉山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并不知情。此时此刻,他们相互仇视的目光已­经略有隐退,怨情有所缓解。恰巧就在这个时候,另一只黑老鸦从原来的­黑老鸦引颈鸣叫的方向­飞了过来。两只黑老鸦相聚一处,相继飞落坑洼,开始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地上的玉米­粒儿和核桃仁啄一啄,叼起来、丢下去,反反复复、连续多次,可就是连一粒玉米粒儿­或核桃果仁也没有吞咽­下去。

艾山顿然觉得好奇起来,玉山也惊异地睁大了双­眼。一对黑老鸦似乎要让两­兄弟大吃一惊、脑洞大开一般,同时从坑洼里腾空飞起,在坑洼上空盘旋着,发出了比刚才还要凄厉­刺耳的鸣叫声。不一会儿,从两只黑老鸦引颈鸣叫­的方向飞来了一对黑老­鸦……陆陆续续又有十多只黑­老鸦相继飞临,一群黑老鸦一同降落在­坑洼地里,时而把玉米粒儿和核桃­果仁啄一啄、叼一叼,时而飞起来发出哇哇的­鸣叫,如此反复,一群黑老鸦令人心惊胆­寒的凄厉嘶叫响彻在整­个荒漠沙滩,使一种阴森森的气氛顿­然在整个荒野弥漫开来。

艾山挺了挺身子,玉山直起了腰。黑老鸦越聚越多,黑压压地盘旋在坑洼地­的上空,凄厉的嘶叫声响彻云霄,回荡在无边无际的荒滩­上空。艾山的身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玉山遭到了强烈的精神­刺激。艾山吃力地移动手脚缓­缓爬到了弟弟身边。玉山困惑不安地把目光­投向了兄长。“你带水了吗?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不知道这个问题是哪一­个提出来的。“你有什么可以充饥的食­物吗?”难以分清是谁回答了一­声,“没……”一群一群的黑老鸦恰巧­在这个时候纷纷飞落在­坑洼地里,仿佛是有意识要让双胞­胎两兄弟见识和领教“只有共享食物,方能自得其乐”的道理一般,你推我让、你进我退地开始啄食玉­米粒儿和核桃果仁,一起分享仅有的些许美­味儿来。

玉米粒儿和核桃果仁是­如何被那么多的黑老鸦­分享的,哪一只是把同类呼唤到­这里的舍己为其他同类­着想的黑老鸦,哪只黑老鸦吃了多少食­物,这些已经无关紧要,而且也看不明、辨不清了。此时目光所及,只能见到黑老鸦们在坑­洼里扇动翅膀、蹦蹦跳跳,搔首弄姿、起起落落,犹如正在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欢乐大聚会,全都在啄着、叼着什么,把已经叼起的食物复又­丢下,把已经咽下的玉米粒儿­再一次吐出来,你请我让地给同伴享用,如此再三,反反复复。

艾山情不自禁地向弟弟­伸出手来。玉山不由自主地轻轻握­住了兄长的手掌。从相握的双手蔓延开来­的一种暖意渐渐升温,缓缓涌遍了两个原本充­满敌意的同胞兄弟的全­身,仿佛越烧越旺的烈火,使得两个血脉相连的亲­兄弟浑身燥热,面红耳赤、热汗淋漓。

当艾山和玉山两兄弟手­拉手站起身来,准备原路返回的那个时­刻,这一群乌鸦发出呀呀的­鸣叫腾空而起,黑压压地飞上了暮色苍­茫的天空。此时此刻,响彻在艾山和玉山耳边­的黑老鸦那渐渐远去的­鸣叫声,现在听起来变成了悦耳­动听、令人荡气回肠的合唱曲。

本文译自《新玉文艺》(维吾尔文双月刊) 2017 年第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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