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orld Report:
誰是下一個?
誰是下一個?
在一系列的示威活動之後,愛爾蘭婦女最近終於獲得了合法墮胎的自由,而放眼全球,對女性來說,選擇人工流產的代價仍然很高。《瑪利嘉兒》特約攝影師 Kasia Strek 為數百萬仍然受困於非法和不安全人工流產的受害者發出了聲音。誰將成為下一個往前走的國家?
才華橫溢的攝影師 Kasia Strek,許多次見證了女性的墮胎窘境。仔細研究了這個課題後,她拿起相機,先後前往5個國家走訪拍攝,從她的祖國波蘭到菲律賓,還有埃及、愛爾蘭和薩爾瓦多。她結識了各種非政府組織、擁護選擇權的社會活動家,在每個國家,她都收集了許多女性的見證。記錄當地複雜的社會背景和墮胎的後果是一項艱難的任務,因為處處都會面臨集體沉默。然而,她最終得以完成計劃,向我們展示如果一個人無法掌管自己的身體,意味著甚麼。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的數據, 2018年全球發生了2,500萬起不安全人工流產,同年,預計有 22,800位女性因不安全流產而死,其中絕大多數來自發展中的國家(古特馬赫研究所)。對於千百萬女性來說,選擇的代價太過高昂, Kasia Strek 希望幫助這些尋求身體自主權的女性將聲音傳得更遠。她現在的願望是無論一位女性生活在哪個地方,都不會因不安全的非法墮胎而喪命。在她再次啟程進行新的調查前,我們與她進行了一次談話。
MC:非法人工流產對女性來說堪稱災難:這就是你用照片記錄的原因嗎?
KS:根據《BMC 婦女健康》最近的一項研究,在反墮胎法非常
嚴苛的墮胎禁令與孕婦的高死亡率扯上關係。
嚴格的國家,婦女的死亡率是墮胎合法國家的3倍,如此高的死亡率正是與非法墮胎有著密切相關。這些可怕的數字中還包括了自然流產,這在懷孕中的發生率非常普遍,因此可能需要醫療干預。在很多情況下,孕婦在流產時會前往醫院,但她無法得到所需的救援。醫生會拒絕施以援手,因為他們可能會因終止妊娠而面臨起訴,從而使聲譽大大受損。拒絕醫療救助的最典型例子是 2012 年愛爾蘭居民 Savita Halappanavar 的死亡,這位印度婦女到醫院時懷孕 17 周。包裹胎兒的胎囊從陰道脫落出來,這個胎兒已無法活下去。而在當時的愛爾蘭,根據憲法第八修正案,墮胎屬於刑事犯罪。因此,由於胎兒心臟仍在跳動,所以醫生拒絕為她終止妊娠。結果, Savita Halappanavar 於一周後去世。這引發了愛爾蘭擁護選擇權的社會活動人士的強烈呼聲。2018 年 12 月,經過長達6年的抗爭,全民公投廢除了這條異常嚴苛的反墮胎修正案。MC:目前,對墮胎的抗爭已成燎原之勢,不斷有新的國家加入⋯⋯ KS:是的,婦女們看到這種情況原來可以改變,關於墮胎的討論正在擴大,有了希望。2017 年 1 月 21 日,也就是美國總統特朗普上任那一天,美國進行了百萬婦女大遊行,讓全球都看到了婦女運動的影響力。之前,2016 年 10 月,我們也見證了波蘭的抗議活動。這裡的人通常不會為了甚麼訴求而上街遊行。但在那個星期一,許多民眾身穿黑衣,出門抗議政府擬立法全面禁止墮胎,而波蘭本來就有極其嚴格的反墮胎法。在這之後,政府退讓了。從不同國家的示威運動中我們可以發現,選擇權運動的確正在全球不斷蔓延。一位藝術家為波蘭抗議者製作的海報,之後在智利和阿根廷也派上用場。而從阿根廷發端的綠頭巾,如今在整個拉美和波蘭也能看到,2017 年美國示威者的粉帽子和打扮成《使女》女僕的裝束也令人印象深刻。
MC:你去過5個不同的國家,與男性和女性都有過交流。面對墮胎的問題時,男人有甚麼反應?他們中大多數是支持還是說:「事不關己」? KS:我很快就發現,在愛爾蘭、波蘭、法國和德國等發達國家,終止妊娠的決定愈來愈成為伴侶共同承擔的問題。而在發展中國家,男性通常希望女性自己來處理這個問題。他們會說「擺脫它吧」,然後就不再繼續談論此事。男人無法體驗這種經
儘管有恐懼,但仍然有不少的男性社會活躍分子。
歷,他們不知道該怎麼辦,或他們該怎麼樣支持伴侶。在法規特別嚴格的國家,男士也會害怕。比如在薩爾瓦多,有年青男士們來告訴我,他們曾試著幫助自己的伴侶或姐妹來進行安全流產,而避免遭受牢獄之災。事實上,儘管有恐懼,但在薩爾瓦多和菲律賓這兩個非常具有陽剛氣息的國家,發現有不少的男性社會活躍分子。我在開羅認識了 G 醫生,他是我所知最支持選擇權的人士之一,他非常體諒女性,不斷幫助他的女權主義朋友,並一直與非政府組織合作,為性暴力受害者提供援助。
MC:在您認識的所有女性中,最難忘的有哪些人?
KS:我可以講兩個故事,一個發生在波蘭,一個發生在薩爾瓦多。我在德國布倫茲勞的診所遇到了一個名叫 Kaja 的波蘭女孩,這裡距離波蘭邊境 有 50 多公里,許多波蘭女性都來到這裡作終止妊娠。她當時獨自一人,等著進行手術,但很快我就發現有些不對勁。她在候診時,我接近她,她毫不猶豫地跟我說了她的經歷。參加一次村裡的聚會時,有人在她的飲料中放了麻醉劑,然後強姦了她。當她醒來時,她很痛苦,不知道發生了甚麼。6個星期後,她發現自己懷孕了。她的母親很
難過,告訴她:「你該留住這個孩子,他會讓你的人生更有意義!」但 Kaja 並不想逆來順受,她不想要這個孩子,她才 23歲,她想要過自己的人生。做了手術後,她告訴我她是天主教徒,想要禱告。所以我們一起前往附近的教堂,她坐下祈禱,而當她從長凳站起來時,她走到我旁邊,告訴我:「我覺得我的行為是犯罪,所以我希望上帝原諒我。」
MC:她認為自己有罪,希望得到寬恕!在你看來,為甚麼天主教婦女這樣做會被認為是犯罪?為甚麼天主教——無論是波蘭還是其他地方都如此反對墮胎?
KS:天主教絕對是對墮胎最嚴格的宗教。它比新教、猶太教或穆斯林信仰更嚴格。它認為生命是神聖的,是最重要的教條,比其它一切都更加重要。生於波蘭的教宗約翰保羅二世在他的福音通諭中把墮胎和殺嬰定義為「罄竹難書的犯罪」,這與波蘭的天主教發展完全一致。在天主教為主的薩爾瓦多和菲律賓,這一宗教還被當成一種政治力量。
MC:看來第二個故事發生在薩爾瓦多。
KS:沒錯,這個故事還是與強姦有關,說明許多墮胎都與性暴力犯罪有關。回到薩爾瓦多。Rosa Esther 是一個 13 歲的女
孩,最近剛透過剖腹產下她的女兒。我是在一家婦產醫院見到她的,當時她和女兒正躺在一個角落裡。我在那裡的 15 分鐘,她沒有看過她的孩子一眼。後來,我透過一位翻譯與她談了一會。這位翻譯是位很優雅的女性,英語非常好。但你猜不到她是怎麼做的。她透過講述自己被強姦的故事,開始了與 Rosa 的談話。這讓我意識到,這種性暴力無處不在,所有人都可能深受其害。最終, Rosa 開口講了她的經歷:她在村子裡被一個有當地黑幫背景的男人強姦。薩爾瓦多有著全世界最嚴厲的墮胎禁令:女性會因非法墮胎而入獄,國家對自然流產的婦女也會被起訴以謀殺罪。因此,像 Rosa 這麼年輕的女孩也會被判入獄。對她和家人來說,墮胎的代價無法承受,她不得不留住這個孩子。強姦她的人就住得不遠,她擔心再遇到他,於是她只能選擇輟學⋯⋯
MC:這完全改變了這個 13 歲女孩的生命軌跡。你的攝影作品其實不僅限於墮胎,還有這些禁令如何完全影響了女性的人生。KS:墮胎只是冰山一角,是之前發生的一切的結果:缺乏性教育、缺乏現代避孕用具、性別比例失衡,後者意味著女性的
意見和生命比男性更難得到重視。我的目的就是要講述這些故事,為女性發聲,展示墮胎所涉及的複雜處境。當你看到菲律賓的女性採用傳統的按摩手法來秘密墮胎,使勁地按壓腹部,你會看到她有多麼痛苦。墮胎是目前最嚴重的社會禁忌,而我們從不開口談論它。我希望人們能知道更多,瞭解更多。每個國家都有許多中間人士:他們不瞭解墮胎,也沒有甚麼看法。我希望能用作品接近這群中間人士,我希望人們能與這個主題建立起情感上的聯繫,我希望女性能夠獲得所需的工具和醫療援助來減輕這種痛苦,並最終獲得自主選擇的可能。全球各地關於人工流產的情況形成了鮮明對比。在過去的兩年中,從都柏林到華沙,從聖薩爾瓦多到布宜諾斯艾利斯,女性屢屢成為當地和國際媒體上的頭條新聞:她們上街遊行,譴責政府,抗議不公平的反墮胎法,並透過社交媒體和婦女健康組織與國際社會跨國攜手發聲。一方面,她們取得了一些進展。2018年的全民公投,為愛爾蘭女性的墮胎權開啟了可能。9個月後,北愛爾蘭解除了多年來嚴格的墮胎禁令。在墨西哥,瓦哈卡州最近投票通過墮胎合法化,不久後這一問題將在墨西哥聯邦一級進行辯論。阿根廷的女性也有望政府會進一步鬆
墮胎只是冰山一角,是之前發生的一切的結果。
綁反墮胎法。根據古特馬赫研究所的一項研究,在 2000 年至 2017 年間,有 33 個國家擴大了墮胎標準。這理應讓人雀躍。然而,另一方面,自從特朗普當選總統以來,他的政府不依不饒地攻擊著全國的性健康和生殖健康。美國中西部和南部的幾個州正試圖禁止墮胎,設置的墮胎限制時間甚至遠遠早於女性發現自己懷孕的時間。其中阿拉巴馬州通過了最苛刻的反墮胎法,即使對強姦或亂倫的受害者也不例外。最近法院裁定這些禁令違憲,被擋了下來。但這不妨礙人們利用行政手段做文章,例如,根據《衛報》的報道,在密蘇里州,為了防止人工流產而出台的策略中,強制診所醫生進行毫無必要的侮辱性骨盆檢查——將兩根手指插入女性陰道。這些反墮胎政治風向會嚴重影響其他政府,尤其是涉及美國政府向全世界非政府組織撥款時。現任美國全球女性健康代表的 Valerie Huber 就是一名堅定的反對人工流產合法化的激進人士,一直倡導禁慾性教育。在最近舉行的國際人口與發展大會上,她向廣大聽眾表達了自己的觀點並捍衛美國政府的強硬立場,其中包括「全球墮胎禁令」,該禁令全面禁止向支持安全墮胎的國際計劃生育非政府組織提供資助,甚至討論墮胎問題也成了禁忌。
美國「全球墮胎禁令」加劇了世界各地的非法和不安全墮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