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Melaka Edition
恩義情仇說沈從文 丁玲的關係
文/彥火(香港) 沈從文早年寫的《一個傳奇的本事》,其中談及湘西常德孕育的名人,第一個就是“女作家丁玲女士”,才提到法律學者戴修瓚、國學前輩余嘉錫,可見丁玲在沈從文心中的地位。可是,在丁沈關係破裂後,這段話卻被悄悄刪掉了。
丁玲的開放、自信、豪邁、敢愛敢恨、政治立場鮮明的性格,與之沈從文的內歛、溫文、怕事、政治冷感,可謂南轅北轍,也許對沈從文來說,這種反差反而造成異樣的吸引力。
至於丁玲的愛情觀一點也不浪漫,她曾夫子自道地說: 愛情是一個可笑的名詞,那是小孩子的一些玩意兒,在我看來感覺得有些太陳舊了。一個25歲以上的人,若還毫不知道羞恥,把男女事看到那麼神秘,男的終日只知道如何去媚女人,女的則終日只知道穿衣服、塗脂抹粉,在客廳中同一個異性玩點心靈上的小把戲,或讀點情詩,寫點情詩,消磨一個接一個而來的日子,實在是種廢料。 相信,丁玲視沈從文充其量是一個道義相存的知交。沈從文在情緒最低潮的時候──被稱為“神經失常”的時候,丁玲偕夫婿陳明去探望他;50年代,丁玲還為生活拮据的沈從文送給200萬元人民幣(在當時是一筆大數 目),可見丁玲對沈從文也是眷顧的。
丁沈的交惡,是始於1979年深秋,當時,研究丁玲的日本漢學家中島碧女士拜訪丁玲,並贈送丁玲香港版《記丁玲》。丁玲才知在世間上曾有過這一部書,她細閱後為之勃然大怒,並在全書作了120條批示。
批示的內容套丁玲的話是,她不能忍受沈從文對左翼革命者加以歪曲和嘲弄,和用一己的眼光和低級趣味來描繪醜化她的人格形象和生活。其實,丁玲最不高興的是沈從文對她過去的感情生活說三道四、揭秘式的描述。1981年初,丁玲借紀念《胡也頻》文章,首先對沈從文提出指責: 他(指胡也頻)曾是一個金舖學徒,有勞動人民的氣質。他不像有些紳士或準紳士,戴着有色眼鏡看世界,把世界全看扁了,賣弄着說點有趣的話,把才能全表現在編纂故事上,甚至不惜造點小謠,以假亂真,或者張冠李戴,似是而非,譁眾取寵。
從上述文字可見,丁玲是筆下留情的,到了1983年4月,丁玲訪問巴黎,被記者圍問之下才大為生氣,公開表示沈從文寫的“那本《記丁玲》全是謊言”,是小說,着重在趣味性。 1931年胡也頻遇難,丁玲送她與胡也頻生的女兒返湖南時與母親合影。
彥火註:1931年胡也頻被國民黨槍殺後,在白色恐怖下,沈從文曾冒“丈夫的名義”,護送丁玲母女返湖南家鄉。
沈從文並沒有公開回應,只在給好友徐遲的長信中提到,“有個大作家罵我,我想我有兩個地方做得不好,一是把她留在台灣的那個人寫了出來,二是嫌我舉她舉得不夠高。”這封信直到沈從文去世後才被發表。
然而,沈從文私下對丁玲的指責卻是尖刻不過的──
她(丁玲)可以說亂得很,長得又不好……跟蕭乾也有來往,蕭乾不理,主要是讓人給她捧場,講清楚的。她當文藝處長,當文聯副主席,得斯大林獎金……她知道,懂,最先需要團結人(維護人際關係),她是白區來的嘛。
什麼斯大林獎金,那個完全是政治上的。就是捧場,就是“造神”的運動,變相造個新神,只是個像徵的。魯迅那時直罵啊!吵得最厲害的是創造社,爭啊,爭得很厲害!你看魯迅日記,他最看不起茅盾,因為茅盾寫電影小說。 ──王亞蓉《從文口述──晚年的沈從文》
從上述文字可見,沈先生嚴厲批評了丁玲的作風問題,牽涉男女關係,連帶詬病丁玲的好名利、愛虛榮的作風。又說她獲得的斯大林獎,是政治肯定多於文學成就,是造神運動下的產物,沈老還把茅盾拿來一起祭旗,可見他的忿忿不平。
丁玲對沈從文已不太記恨
我想,沈先生對丁玲不留情面的針砭,除了私心外,大抵是對後來變成“馬列老太太”的丁玲產生了厭惡感,後者與他早年心中的“女神”大異其趣。
到了晚年的丁玲對沈從文已不太記恨了,她在給友人的一封信中還表示:“去年我在廈門讀過一篇批評這本書的論文,我也建議不要發表,實在認為他也受過一些罪,現在老了,又多病,寬厚一些好了……。”
1981年仲春,我在廣州與沈從文夫婦及其助手會晤,商談《沈從文文集》的出版,談到丁玲時,沈先生並沒有太大的反應,他也不諱言過去兩人是好朋友。如果我的直覺沒有錯,沈先生還是很喜歡丁玲的。我在處理《沈從文文集》稿件的過程中,曾看到丁玲早年的照片,照片中的丁玲是頗活潑可愛的,豐潤飽滿的臉膛襯了一雙大而清澈的眸子,挺逗人喜歡的。
我相信,假如沒有上面那一段曲折的原委,丁沈這段生死之交,應該不是這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