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n Chew Daily - Sarawak Edition (Sibu)
時間的抒情雕塑者
文:熊宗慧(台大外文系副教授)
今 年,2017年是俄國導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1932.4.41986.12.29)85歲的冥誕,距他辭世也已經31年,塔可夫斯基唯一的,而且是最重要的一本關於電影理論的著作《雕刻時光》,首次從完整的俄文版直譯為繁體中文的版本即將出版,對許許多多喜愛塔可夫斯基,以及想要認識這位偉大導演的影迷和讀者而言,這的確是一件期待已久的大事。走進塔可夫斯基的話語森林,膜拜的讀者時而迷惑,時而豁然開朗,時而陷入沉思,時而又膽戰心驚。事實上導演並沒有提出什麼新理論,或是新技術,但是相關話題他卻又一個也沒有少碰,例如對於“雕刻時間”的概念,導演用日文“侘寂”一詞來解釋他在電影中所要呈現的時間的痕跡;而講到現今頗為流行的電影分割畫面,他指其“如同想用右手觸碰右邊鼻孔,卻還要繞過左耳一樣”,意謂多此一舉,還表示這種技術超出“身心所能負擔的範圍”,塔可夫斯基正經八百的話,卻讓人忍不住莞爾。對於手持攝影機所表達的真實,導演則是頗為嗤之以鼻,但是這並不意謂他排斥手持攝影,導演要說的只是手持攝影的拍攝方式與真實之間並不能畫上等號。至於導演對蒙太奇技術的論點,至今看來依舊犀利,他不斷提到這種技術背後隱藏着試圖主導觀眾情感和認知的意識形態,而這種意圖其實貶抑了觀眾的判斷力。讀者可以清楚意識到,塔可夫斯基在《雕刻時光》裡完全沒有想要賣弄電影知識的企圖,他在書裡提到的都是在生活中啟發過他,以及不斷給予他靈感的人事物。他不斷提到導演布紐爾和伯格曼,作家托爾斯泰和杜斯妥也夫斯基,他看重畫家卡巴喬甚於拉斐爾,他總是引用詩人普希金、巴斯特 納克,以及自己的詩人父親阿爾謝尼.塔可夫斯基的詩作,還有他喜歡用日本的俳句作為對生活觀察力的指標,他提到道家思想與自然和時間的融合。所有這些看似對電影拍攝沒有實質幫助,但是沒有這些人事物的啟發,是不可能形成呈現在我們眼前的屬於塔可夫斯基的電影風格,也就是說,正是在反复咀嚼這些文化和生活素材,塔可夫斯基天才般靈透的記憶和審美品味才獲得了啟發,至於電影拍攝技術,導演似乎不認為這部分該在他這本心血結晶中佔太多的位置。閱讀《雕刻時光》可以發現,塔可夫斯基是一個絕對的唯心論者,他只拍他心之所趨的電影,但是他同時也是一位固執的辯證論者,任何事情都必須獲得充分的思索才會去做,整本《雕刻時光》就是導演對自己的問與答,像是書中提到:“有人問我:‘該如何處理作者的幻想世界……想像……內在自我……夢境與白日夢?’”這位柏格曼口中的“捕捉現實,一如倒映,一如夢境”的導演馬上回答: “首先必須先知道這是什麼夢?還有是誰做的夢?”見諸塔可夫斯基呈現在銀幕上紛繁多樣的夢境,我們很能肯定,導演的回答出自肺腑,他總是在電影中實踐自己的話。波蘭導演贊努西回憶塔可夫斯基時,提到某次導演與觀眾面談時,一位美國人問: “要如何做才能幸福?”塔可夫斯基回答: “首先你必須思索你為何生在這世上?你生命的意義是什麼?為何你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人世?你被賦予了什麼樣的角色?先把這些搞清楚。至於幸福……它或許會來,或許不會。”非常塔可夫斯基風格的回答,或者更精確的說,正是回答了這些問題之後的塔可夫斯基,才成為了我們現在所認識的導演塔可夫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