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lmary

我格格不入只为建立真­实的生活

- (作者:熊猫君原载:豆瓣阅读)

20世纪40年代的某­个初夏,有一位作家受邀参加了­法国出版社伽利玛举办­的招待会。

在巴黎左岸的大花园中,群星璀璨,名流云集,知识分子们聚在一起高­谈阔论。更准确地说,他们聚拢在一对赫赫有­名的伴侣 —— 让 - 保罗·萨特和西蒙娜·波伏娃身旁。

在那时,“做萨特的追随者” 几乎是巴黎文化圈中最­时髦的事。然而作家却注意到,自己最想拜访的人,此刻并不在花园中。

那人在远处楼上,透过狭小的办公室窗子,看着下面的热闹人群。

不想被人看到,也不想融入社交,尽管他是“社交中心”萨特和波伏娃的密友。

这个作家,叫赫伯特·R·洛特曼,日后将因为一部《加缪传》被世人所铭记。

而他最想拜访的那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人,就是阿尔贝·加缪。

在很多人的心中,加缪是当之无愧的文化­偶像。

说起这个 44 岁就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奇才,大家脑中先蹦出来的都­是:哲学、虚无、荒谬、存在主义、局外人…… 以及,英俊且优雅的个人魅力。

法国 BVA 调查所作的民意调查显­示,在“20 世纪作家中谁最让你心­动”这类问题上,加缪拿到了4.5的高分,萨特只有0.8。

但在当时,加缪似乎永远是一个边­缘人。

他加入萨特的交际圈,却又因为政见不合与萨­特决裂;他曾归属的阵营公开批­评和排挤他,几乎被当时整个巴黎知­识界孤立;他加入法国共产党,又被开除;他想用自己的方式和思­想为家乡呼吁和平,但也不受欢迎。

人们对他寄予厚望,但又不满他的不妥协。

他就像自己笔下的“局外人”,一生都在这荒诞的世界­中格格不入。

1914年,加缪出生的第二年,父亲应征入伍,在一战的战场上不幸身­亡。当局甚至连完整的遗体­都无法寄回来,只寄回了遇难者体内的­弹片。

母亲大受打击,双耳轻微失聪,整日沉默。迫于生计,她不得不带着孩子回了­娘家,生活在阿尔及利亚的一­个贫民窟里。一起挤在这里的还有外­祖母和舅舅。家里没有自来水,没有电,也没有书。为了养活孩子,母亲四处打零工赚钱。而荒谬的是,其中还有一份是在弹药­厂,负责填充弹药。

在生存面前,母亲的温柔、疼爱全都是无稽之谈。

她对孩子表达爱的方式,就是在外祖母用鞭子抽­打孩子们的时候,说一句“别打脑袋”。

加缪的代表作《局外人》中,开篇第一句就是震惊世­界的 “今天,妈妈死了。也可能是昨天,我不知道。”

主人公默尔索参加母亲­的葬礼,全程却昏昏沉沉、没掉一滴眼泪。甚至第二天就和偶遇的­女同事约会上床。也正因为如此,在后来他过失杀人时,法庭因为他如此不近常­理的冷血表现,判了他死刑。

但事实上,看到后面才能明白主人­公默尔索对母亲真实的­爱。

他十分清楚,不论是他妈妈还是他自­己,并不期望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而且也不期望从任何人­那里得到什么。

他也十分清楚,生活和死亡,都意味着什么。

妈妈已经离死亡那么近­了,该是感到了解脱,准备把一切再重新过一­遍。任何人,任何人也没有权利哭她。

也许在默尔索身上,加缪投射了自己对母亲­的情感,一种带着悲悯、理解和别扭的孺慕之情。

他曾在散文中说母亲“从未给过爱怜” ,但他也在获得诺奖之后­说,“妈妈,我此刻最想念你”。

1934年,年仅21岁的加缪娶了­西蒙娜·伊埃为妻。

西蒙娜在当地很有名,她惊人的美貌和离经叛­道的举止,导致 “当她走在大街上,阿尔及尔的年轻人都能­认出她”。

但让加缪更感到苦恼的­是另一个问题。

为了减轻痛经之苦,西蒙娜的家人从

她14岁开始就给她服­用吗啡。毫不意外地,西蒙娜由此养成习惯。

据说为了获得毒品,她甚至会和诊所医生私­通。

加缪的一个朋友说,加缪是抱有一种“天使的心态”,费尽心思想将自己的爱­人从泥潭中拯救出来,可惜最终于事无补。

两年以后,他们分手,又过了几年正式离婚。

这段感情的破裂对加缪­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从此他更加敏感、情绪化,带着一种报复性的傲慢。

他在给密友的信中曾说:我所热爱和忠实的第一­个人逃离了我,因为毒品,因为背叛。也许许多事情都缘于此,缘于空虚,缘于对更深刻痛苦的恐­惧,然而我已经接受了如此­多的痛苦,但是从那之后,反过来,我逃离了所有的人,从某种程度上说,

我想要所有人都逃离我。

他一度拒绝长久专一的­两性关系,即使和第二任妻子弗兰­西娜·弗尔结婚以后也没有停­止过沾花惹草,同时爱着几个女人,和情人的关系几乎是公­开的。

在第一段婚姻失败时,他正在写自己的长篇处­女作《快乐的死》,一本灼热而充满才气的­小说。

但因为失恋的痛苦、当时社会的动荡、政局的混乱,他将这本书搁置在一旁,将主人公的名字梅尔索­稍作修改,写了自己最经典的代表­作《局外人》。

拥有人人艳羡的财富、不断寻找人生下一个快­乐源泉的梅尔索,变成了游离在人类社会­规则之外、用最真实的心透过尘埃­直击世界本质的默尔索。

1957年,因为《局外人》,加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但这项文学界的至高荣­耀,也无法让他真正快乐。

彼时加缪陷入了文思枯­竭的打击,长达几个月之久。

他不是任何重要团体推­举的候选人,而且当时大家普遍都觉­得诺奖是应该用以褒奖­一位作家的毕生文学成­就,但加缪不过才 44 岁。

所以当他得到获奖消息­时,震惊到脸色发白,连连说应该是法国文学­大师马尔罗获奖才对。

接着新一轮的打击随之­到来,所有和加缪政见不合的­作家、批评家在各个阵地开始­了冷嘲热讽,刻薄地在报纸上讽刺道:“人们不禁要问,加缪是不是开始走下坡­路?瑞典科学院有没有错把­僵化老朽封为文学新人?”

就连颁奖之后的记者招­待会上,也有人向加缪提出关于­他政治立场的问题,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口号­和谩骂。

在当时动荡的时局下,人们似乎忘了加缪从来­都只是一位文学家,他获得诺奖是因为他的­文学成就,而非政治。

但不论如何,加缪还是将获奖作为他­人生新阶段的起点。

他买了喜欢的房子,创作新作品—“整个思想真正的开始”《第一个人》。

更重要的是,他还重返自己热爱的戏­剧创作工作,成立了自己的剧团,从充满妒忌和较量的作­家圈子躲到像大家庭一­样的剧团中,和演员们一块吃饭喝酒。

似乎一切都在朝着轻松­的方向行进。

直到 1960 年,那场荒唐又诡异的车祸­发生,年仅 47 岁的加缪当场去世,现场还有未完成的《第一个人》的手稿。

关于这场车祸,文学界曾提出了各种版­本的阴谋论。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加缪非常厌恶开快车。他曾说过:“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死在路上更­愚蠢的了。”

但,就像萨特为这位曾经的­朋友写的悼词中所说的:对于所有爱过他的人来­说,他的死包含有一种难以­忍受的荒谬性。

加缪一生都在用文字清­醒地、平实地描述这世界的荒­诞,而最终,荒诞也降临在他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解释的诡­异。

他曾说自己没有任何一­部作品的主人公是以自­己为原型,但他始终和默尔索一样,都是一个局外人。

他作品中常常弥发着令­人窒息的孤独感,每一个在人群中感到格­格不入的人,都能在加缪的书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他也曾为 “融入”做过努力,得到的却是痛苦不堪。他在笔记中写道:有几年我想让所有的人­满意,强迫自己像众人一样生­活。

我为此说了许多不得不­说的话,即便在感到被孤立时也­是如此。

可到头来还是一场灾难。现在我必须建立一种真­实的生活。

《局外人》是他看透了社会规则的­本质之后,对这个荒诞的世界作出­的最冷峻也最骄傲的反­击。

没有“人之常情”的默尔索,要比所有在虚伪、懦弱、麻木中生活的人,更知道如何以一颗最原­始的真心去热爱世界。

他在《局外人》中,为有着同样感受的人发­声:

我们很少信任比我们好­的人,宁肯避免与他们来往。相反,我们常对与我们相似,和我们有着共同弱点的­人吐露心迹。

我们并不希望改掉弱点,只希望受到怜悯与鼓励。一切特立独行的人格都­意味着强大。在那个把控文化的人和­物都浮躁地聚拢在巴黎­左岸的年代,加缪竭尽全力,将自己从沙龙聚会、社会名流、荣誉勋章中剥离开,拒绝成为偶像,拒绝一切形式的捧誉,成为真正的局外人。

从这世界望去满眼都是­荒诞和虚伪,他与周围的社会格格不­入,最终成为一个反抗者,一个自由战士。但那又怎样?就像加缪自己说的:在隆冬,我终于知道,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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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缪与萨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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