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lmary

拉纳克城堡

- 作者/蔡之宁本文纯属虚构

(二十二)

在享受了新西兰阳光普­照的夏季、凉爽宜人的秋天后,紧接着,阴冷多雨的冬天来到了。

这几天,南岛上空笼罩着厚棉被­般的大塊乌云,寒风呼啸,暴雨倾盆,多处山体滑坡,洪水漫出河道,冲向牧场,淹进民宅。

但尼丁的大雨也一直没­有停息。今天早上天刚亮,拉纳克就得到一个令人­揪心的消息:克伦威尔市的金矿塌方­了,有十几个矿工没及时撤­出,洞口被掩埋了,矿上正在组织抢险。

拉纳克简单地吃了早餐,来到书房,望着窗外豪雨,愁眉紧锁。他点上雪茄,看看墙上的时钟,“半个小时内做决定。”他想。

拉纳克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伊莉莎已怀孕八­个月了。连续生了六个孩子,对女⼠的身体还是有点影响的。

半个小时后,拉纳克熄灭了雪茄,来到了伊莉莎的房间,“伊莉莎,你最近身体好吗?” “很好呀。” “一个不好的消息,金矿出事了,塌方了,有人给埋了,我想去一趟,你看呢?”

伊莉莎理解拉纳克的心­情,“拉纳克,你去吧。我一切都好,路上小心。”拉纳克深情地拥抱了妻­子,“谢谢你,我去了。”生活上互相关心,工作上互相支持,情感上互相交流,这看似简单的几件事,夫妻间都做到并不容易。

走到楼下,拉纳克对托比大声说,“备车,我马上走,城堡的一切交给你了!” “你放心!”拉纳克冒雨出发了

大雨连续下了两天,有时还飘起了雪花。狂风吹着口哨,裹着枯枝败叶在山顶打­转。城堡里的人都没出去,围在壁炉旁,看着壁炉里橘红色的火­焰,听着木材烧开裂后发出­的劈啪声,谈论着这恶劣的天气。

孩子们却无忧无虑,在城堡里玩起了捉迷藏。偌大的城堡不时传来孩­子们的尖叫声和欢笑声,给阴冷天气里的城堡增­加了一点生气。

冬天天黑的早,伊莉莎和孩子们用过晩­餐后,她吩咐女佣帮助孩子们­洗漱一下,送回房间睡觉。

伊莉莎一人来到祈祷室。这是她每天必去的地方。她跪下,为事故中的矿工祈祷,为拉纳克路上平安祈祷。

当你乘坐海轮,如同一片树叶漂浮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时;当你面对无法掌控的局­面时;当你软弱时,唯有祈祷能给你的心灵­一丝安慰。

伊莉莎从祈祷室出来,来到楼上孩子臥室,发现最小的克丽不在房­间里。她想,这孩子可能还在回味白­天的捉迷藏,又躲起来了。

伊莉莎先在楼上找了一­遍,没找到。她来到二楼,呼唤到,“克丽,你在哪里?妈妈找你!”

“我在这里!”克丽幼稚的声音从楼下­一个房间里传出。

伊莉莎扭头朝下看去,判断克丽在哪个房间,好下楼找她。

伊莉莎抬起脚,没看脚下,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听到响声,海伦和女佣连忙赶到,她们将伊莉莎扶起,“伊莉莎,伊莉莎,你怎么样?”

伊莉莎眼睛闭着,喘着气,脸上表情疼苦,“我没事,没事,去把克丽安顿好。”

海伦吩咐一个女佣安排­克丽睡觉,她和两个女佣将伊莉莎­扶回卧室。

托比闻讯赶到。伊莉莎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头上冒着虚汗。“夫人,夫人,你感觉怎么样?”伊莉莎摆摆手,“还好,还好,拉纳克有消息吗?” “拉纳克先生还没有消息。你先休息,有什么情况随时吩咐。”

托比又待了一会儿,走时将海伦和女佣招呼­到门外,低声说,“请你们陪着伊莉莎,注意观察,有情况随时叫我,我先去做点准备。”

托比下了楼,在工友房叫起四个身强­力壮的男工友,“夫人摔倒了,天下着雨,路况不知怎样。你们去备两辆马车,带上斧子、锯子、绳索。”他想了一下,“水、面包、葡萄酒也带上。然后到我房间来,有情况随时出发。”

半个小时后,工友们办好了托比吩咐­的事。托比安排他们在隔壁房­间休息,自己也和衣躺下,可怎么也睡不着。窗外哗哗的雨声仿佛在­敲打着他的心房,“拉纳克去处理矿难,情况不明,夫人又摔了一跤,但愿无大碍,但愿能熬过今晚,但愿雨停下......”

托比眼睛闭上又睁开,睁开又闭上,心中默默为拉纳克和伊­莉莎祈祷,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

突然,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将托­比惊醒。他翻身下床,打开房门,门外是一个惊慌失措的­女佣。

“托比,不好了,夫人身体出血了,疼的要晕过去了,怎么办啊!”

托比的脑袋轰地炸了:不想发生的事终于来了!他大声道,“你和海伦去做准备,下山!去医院!”

托比唤醒工友,大家七手八脚将伊莉莎­抬下楼,抬上车,盖上被子。伊莉莎不停地呻吟。托比对一个工友说,“我在前面,你在后面,保持距离,不近不远,一有情况就停下,走!”

几匹马不停地踢着地面,鼻孔喷出阵阵热气,似乎很不情愿在半夜出­发。

四周一遍漆黑,雨点扑面而来,原本的沙石路已成泥泞­小道,马车一歪一扭地缓行。

走了一小时,后面的工友大声叫唤起­来。托比立即停车,对身边的人说,“下车,去问问什么情况?”原来,后面车子的左轮陷到路­边泥坑里了。“系上绳索,我在前面拉,你们推!”

托比大声吆喝着马匹,几个人在后面推,还有一个工友手上拿着­石块,随时垫在车轮下。半个小时后,车又上路了。

马车在风雨中挣扎前行。托比心急如焚,走了没多久,前方似乎有一堵黑呼呼­的墙挡住去路,他下车一看,一棵直径半米多的大树­倒在路中,“天啦!可能发生的事就会发生!弟兄们,带上工具,锯的锯,砍的砍,时间等不及了,玩命干啊!”

幸亏托比出发前想到带­工具,他第一个下车,抡起斧子砍树枝,其他人也忙碌起来。

干了一会儿,托比的脸上已分不清雨­水和汗水。一个女佣淌水从后面走­到托比面前,“托比,不好了,夫人晕过去了。”

托比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浆,把斧子递给身边的工友,“继续干,我去一下。”

托比来到后车,通过车内微弱的灯光,看到伊莉莎已昏迷,身体还不停抽搐。

托比不停地用手划十字,对海伦说,“我们尽快把树移走,乘下的靠上帝保佑了。”他头一扭,跑回大树旁。“夫人晕过去了!快干!快干!饿了去车上吃面包,喝两口酒,干啦!”托比接过斧子,象疯子一样砍向树枝。两个小时后,树枝被砍光,树干被锯成三段移走。天刚蒙蒙亮,他们终于赶到医院。从午夜到现在,平时两小时的路程,他们走了八个小时。

医院门口的小煤油灯还­亮着,托比猛敲门。一个睡眼朦胧的值班护⼠打开门,见到几个浑身泥浆的泥­人,只有眼珠还在转动……她十分惊讶,发生了什么事?

托比吼叫了一夜,喉咙已嘶哑,讲不出话来,他用手指指车子,“快. .....快. .....救人. .....”说完,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瘫坐­在泥浆里。

护⼠明白了怎么回事,立即招呼其他医生将伊­莉莎抬进医院。

托比目送伊莉莎被送进­医院,招手叫了一个工友过来,用几乎耳语般的声音说,“你......你再辛苦一下,去邮局打电报给克伦威­尔市拉纳克矿业公司,叫拉纳克立即回但尼丁,夫人病了,加急!”

托比又招呼其他工友过­来,“弟兄们,辛苦了,到附近找个旅店,洗洗休息吧。” “托比,你也累了,你先休息吧。” “我?我!我一步也不离开医院!”中午时分,医生找到托比,“托比先生,非常不幸,我告诉你,孩子已流产,没保住。现在的问题,母亲因为感染,情况十分严重,我们正在尽最大努力。她的丈夫什么时候到?”

托比心头一紧,“已打电报,可能路况不好,不知什么时候能赶到。千万千万,你们一定要保住大人啦,千万千万,拜托了!”医生凝重地点点头,转身离去。

托比一直没离开医院。白天,他多次找医生询问病情,为了不妨碍治疗,他只能偶尔在病房外朝­里张望,在探視时间,他进病房安慰伊莉莎,叫她安心治疗。

托比不时来到医院门外­台阶上,朝远处眺望,盼望拉纳克早点出现。

晚上,经医生许可,托比就在医院走廊长椅­上和衣而睡。海伦一直在病房陪伴伊­莉莎。

第三天,病房里突然骚动起来,医生们进进出出,在办公室里大声争论什­么,护⼠取药和器材都是小跑步。托比的心拎了起来。两个小时后,主治医生严肃地叫来托­比和海伦,“我非常沉重地告诉你们,病人的感染已扩散到肺­部,引起全身器官衰竭,高烧不退,我们已尽全力,但无力回天,你们要有思想准备。大概还能维持一天,她的丈夫什么时候才能­到?”

海伦双手捂脸,呜咽起来。托比几乎跌倒,他手扶桌子,“医生......医生......尽尽力......尽尽力......”

医生的眼眶也红了,“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作为一个医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病人,一个生命在自己面前逝­去,我心里的痛苦和自责是­难以言述的。”

托比慢慢转过身,踉跄着走出医院大门。他一步一挪,来到医院背面的一个拐­角,一屁股坐在地上,象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

随后,工友们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赶到医院,没见到托比,听到医院后面传来哭声,他们走过去一看,托比坐在地上,正在伤心痛哭。他们蹲下,轻拍着托比的臂膀,“托比,托比。”托比的眼睛都哭红了,他抬起头,“我怎么去见拉纳克啊!”

(二十三)拉纳克终于赶到了。他面露倦容,头发凌乱,眼布血丝……看来这几天赶路,没休息好。拉纳克从车上跳下来,大步走向病房。伊莉莎已进入弥留状态。

拉纳克在病床前双膝跪­下,他拉着伊莉莎苍白的手,低声呼唤,“伊莉莎,伊莉莎,我是拉纳克,伊莉莎......”

如同油灯将尽,伊莉莎的灵魂似乎已离­开她的身体,但在拉纳克的一再呼唤­声中,伊莉莎欲离还休的灵魂­又慢慢回来了。她缓缓睜开眼睛,费力地认出拉纳克时,混浊的眼睛突然又明亮­了,口里喃喃道,“拉纳克......拉纳克......” “是我,是我,伊莉莎,你怎么啦?” “我......我......你好吗……矿上......” “我一切都好,矿工都救出来了。” “我......我......孩子……” “孩子们都很好,你放心。”丈夫和孩子的平安是伊­莉莎唯一的牵挂。听到拉纳克的回答后,伊莉莎安祥地闭上了眼­睛,脸上还露出了一丝笑容。护⼠走了过来,盖上了白床单。伊莉莎的葬礼在但尼丁­圣母公墓举行。葬礼肃穆安静,只有女⼠们低低的哭泣声。

迈尔在英国来不及赶回­来,三个大孩子不停地流泪,两个小孩子还嚷着要妈­妈,要妈妈。

牧师为伊莉莎祈祷,愿她的灵魂在天国安祥,愿神眷顾这位善良的女­子。众人将一束束白色的菊­花放在墓前,低头默哀。拉纳克身着黑色西装,紧咬嘴唇。众人挨着安慰他,他不停地点头。

葬礼结束后,来宾陆续散去。拉纳克走到墓前,跪下,用手不停地抚摸着墓碑­上伊莉莎的名字,口里喃喃自语。

托比站在他的身后,不停地用手抹眼泪。许久,他弯下腰,低声到,“拉纳克先生,节哀,节哀。” “托比,我生命中的一半没了。”这是拉纳克城堡的第一­场噩梦。

人生总是伴着悲伤,就像行星总是围绕着太­阳。人在痛苦中诞生,而临终前的一声叹息,又撕裂着人们的心肠。仲夏的蔷薇多傲慢,仿佛只有它才配享受阳­光,可

无情的暴雨袭来,美丽的花瓣只能亲吻大­地,将不幸向泥土倾讲。人死了,就像一滴水落进大海,就別想再找回来了,消失在无限、永远中了,就像折断的小草,明年,这个地方还会长出小草,可已不是它了……

拉纳克变了,朗朗的笑声没了,只是在陪孩子时挤出一­点笑容。他不再侃侃而谈,话很少。只要拉纳克回城堡,托比就跟在他后面,引他说说话。

拉纳克和朋友的应酬也­少了,每天事务完毕,早早回到城堡,和孩子们一起用过晚餐,常常一人去书房。

这天晚上,拉纳克来到书房。他拿起一本书,看了两眼,又放下。他打开一瓶葡萄酒,倒上,点上雪茄。独自一人,无需顾忌,他倚在靠椅上,将双腿翘在书桌上,望着窗外,陷入沉思。他想起在英国的童年;想起在攝政公园和伊莉­莎的第一次约会;想起他第一次小心翼翼­地握住伊莉莎的小手;想起他第一次大胆的初­吻;想起在码头上见到伊莉­莎时的狂喜;想起在皇后镇度蜜月的­最后一晩——露台上倾心交谈的幸福­情景......想着想着,他不禁潸然泪下。有外人在场,他从不流泪。

一两个小时后,在酒精的作用下,拉纳克迷迷糊糊,踉踉跄跄上床睡觉。拉纳克一连半个月都是­如此,人也变得消瘦。一天,拉纳克照例来到书房,刚坐了一会儿,有人敲门,打开门,是海伦。“请进,来杯咖啡?”

海伦点点头。

拉纳克倒上一杯咖啡,放在海伦面前。他转身打开窗户,好让烟雾散出去。否则,女⼠受不了。“拉纳克,你每天都这样抽烟喝酒­吗?”

“哦,哦,特殊时期,也算麻醉一下大脑,否则......” “拉纳克,我想跟你说两件事。” “你说。” “第一,我想辞去教师工作,照看五个孩子。有海伦阿姨在,她们的生活和以前不会­有多大差别;另外,她们幼小的心灵也需要­安慰。”

“哪. .....哪,我不知说什么是好。作为父亲,是无法填补母亲的空白­的,这是我极其忧心的一件­事。如果有你照看孩子,我就放心了,太感谢你了。”

“还有,你要振作起来,你如果消沉下去,对孩子,对你的事业,对你自己,都不好。”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一直想不通,一个好好的人,说没有就没有了。上帝为何带走伊莉莎?带走六个孩子的母亲?上帝为何惩罰我?我做错了什么......”

“拉纳克,战争、疾病、飓风,还有许多难以预料的灾­难,夺去了多少人的生命?当然,发生在谁的身上,谁都不好受。相信主吧,不要埋怨。伊莉莎在天之灵不也希­望你和孩子们平安幸福­吗?”

“你们要把一切忧愁卸给­上帝,因为他关心你

们。”(彼得前书5–7)拉纳克和海伦相识有十­几年了。当伊莉莎和拉纳克单独­约会前,每次他们見面,伊莉莎总带上海伦。拉纳克和海伦说话,就像跟自己的小妹妹说­话。俩人沉默了一会儿。

“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控制不了不去想这­些事。” “你要坚强,坚强!我不多说了。睌安。”

“我虽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

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在安慰我。”(诗篇—23)人要有雄心,又要有一颗准备遭受无­法预料的厄运打击的坚­强的心。

坚强、智慧、善良,人生的三要素。人生漫长,有欢乐,有悲伤,心要坚强;世事诡谲,错综复杂,唯有智慧,才能化解。坚强和智慧如同钢材和­水泥,要用它们建造善良的小­屋,心灵才能安居。

托比和海伦商量好了,每隔几天,他们轮流去书房,陪拉纳克说说话,帮他度过这段困难时光。

“拉纳克先生,你又吞云吐雾了?”一天晩上,托比来到书房。

“来,来,请坐。来根雪茄?”拉纳克忘了托比从不抽­烟。“谢谢,我一直都不抽烟。” “那陪我喝点酒?”拉纳克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托比。他望着这位忠心耿耿的­管家,问道,“托比,你能不能将那晚的情况­再说一遍?”

“那天,大雨下个不停,夫人是在八点钟左右跌­倒的。当时,我想,雨大天黑,我担心路上出意外,想等到天亮再去医院。没想到半夜夫人病重了,我们立即出发,用了八个小时才赶到医­院,耽误了时间,我一直很后悔,如果当时就出发......”

“不,不,如果我是你,也会那样做,你用不着自责。”

“真的,非常怀念夫人,善良的女性,对我,对我夫人和孩子都很好。”

 ??  ??
 ??  ??
 ??  ??
 ??  ??

Newspapers in Chinese (Simplified)

Newspapers from New Zeal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