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略思惟
諾貝爾獎得主與全知全能的迷思_許士軍
文╱許士軍
在近日國內社會大眾關注新聞中,除了令人心煩氣燥和壓力沉重的中美貿易大戰以及選戰這類消息外,幸好還傳來本年度多種諾貝爾獎得主的宣布,也許給人們在心理上注入一股清新和希望的氛圍,稍為化解內心的鬱悶和壓力。
一位諾貝爾得主的沉痛箴言
在知識界,諾貝爾獎已建立極其崇高的地位,其貢獻不容置疑。不過也不是沒有人擔心,給予一位學者如此崇高地位可能產生某些後遺症。
我的老友柴松林教授早在他1974年所發表一篇〈正確看待諾貝爾獎〉的文章中,即曾引用當年榮獲諾貝爾經濟學獎的海耶克(Friedrich A. Hayek)教授的一段話。他在頒獎典禮中,以極沉痛的語氣說:「在此時此刻,我實在沒有什麼理由值得驕傲,作為一個以經濟學為專業的人,我們把許多事情的秩序完全破壞。」
他還說,「在經濟學領域有了此特別貢獻的人,沒有理由就成為全能者,可以處理所有的社會問題。」柴教授認為,海耶克教授是一位「學養精深富厚,態度誠實謙遜,任事篤敬守分」的君子,居然 在獲獎典禮上說出這樣的話,極其難能可貴,令人感佩。
事實上,他當天所說的,以及柴教授文中所引用的,遠超過以上所摘引的這幾句。不過由於這不是本文的主要論點,不擬在此詳述。本文主要想藉由世人對於諾貝爾獎這一桂冠以及大眾對科學所給予的無上崇敬這一點,提出補充的觀點。
科學幫助人們探究事物的本質
所謂「科學」,即民初五四運動時所標榜的「賽先生」(science)。從那時開始至今,人們對於「賽先生」和「德先生」(democracy)的崇敬,可說支配了近百年來國人──尤其年輕世代──的價值觀念。
問題在於,如海耶克教授所說的,有了這一桂冠的學者,並不會因而變成全能者;同樣地,科學也不代表人類幸福或人生的全部。所謂科學,意指人類以一定的方法探求宇宙和社會的奧秘,將其轉變為一種「科學知識」。源自啟蒙時代,這種方法乃建立在理性的基礎上,採用所謂的「量化科學方法」,針對蕪雜多變的現象抽絲剝繭,進行分類和深究。
例如就好像講物質,到達分子還不夠細,要進一步到原子,發現原子由質子、中子和環繞的電子所組成。科學的目的,就是企圖從以上研究過程中發現事物間的基本性質間之關係(being)或變化(becoming),進而提出某種理論,代表一種基礎知識。而諾貝爾獎得主所做的,主要屬於這方面的卓
越貢獻。
然而,在此所強調的,乃有關科學之最終價值,還是在於應用科學知識以增進人類社會的福祉,在這方面,科學誠然帶領人類跨出一大步,但是要真正產生實用效果,還得要靠其他各行各業的人,從人類需求和問題出發,將不同的事物和努力予以整合,合作努力,方克有成。
由此所獲結果,具體者,如各種先進的機器和產品;抽象者,如產業發展和政策規劃。
如果回溯人類自18世紀工業革命以來,在物質文明和生活水準上,之所以得以有巨大進步,這種整合努力以及相關能力之提升,無疑扮演一極重要的動力。
從某種觀點而言,20世紀之後,管理之興起,以及所受到的重視,即和這種整合之需要有極基本和密切的關係。
以更複雜的整合創造新價值
問題在於,人類將知識方面的新發現,應用於現實生活之改善上,二者間存在有巨大之鴻溝。這種鴻溝每每有待其他極其複雜條件之配合,包括相關科技、設施、組織、制度、法律,甚至人們認知和態度上之調整和改變。
此種藉由整合以創造效用的趨勢,在近年來,隨著數位科技和網路經濟之發展更為明顯,而且更為複雜化。譬如製造業和服務業融為一體,成為生態產業;生產者和消費者不再區分,而出現所謂“prosumer”之角色;又如最近突然飆紅的所謂「新零售」,更象徵數位經濟和實體經濟的「虛實 整合」。
在這種發展趨勢下,所謂價值已非產品,而是「聯結」(connectivity),包括平台、物聯網以及大數據之運用。讓人類開展和進入一個由整合創造價值的新世界,也使得基礎知識和效用價值之間所存在的鴻溝益形擴大。
弭平知識與應用間鴻溝之必要
根據近日出版一部有關科技發展史的巨著《創新者們》(Walter Isaacson著,齊若蘭、陳以禮譯,天下文化出版),書中記載一位當時科技界的奇人,麻省理工院教授布許(Vannevar Bush)的故事,他不但是類比式電機電腦的首創者,也是在1940年代一手推動產、學、政合作機制,產生巨大影響的人。在他向杜魯門總統提出一份具有深遠影響力報告《科學,無止境的邊疆》(Science, the Endless Frontier)中,儘管他極力倡議基礎研究的重要性,他也不得不承認將先進科學導向實際應用,才能創造更多的工作機會,更高的薪資,更短的工時等無數的利益。
曾有一段時間,人們喜歡說,我們已進入知識經濟時代,意指知識──而非勞力、土地、資本之類──乃是創新之唯一來源。
但在現實世界中,由知識到應用,以至於產生具有經濟或市場價值的效果,絕非一蹴可幾。如上所述,要克服二者間之鴻溝,所做之整合努力,其困難和複雜程度恐不下於知識發現和創造,也應該予以認識和重視。
(作者為逢甲大學人言講座教授)
科學之最終價值,還是在於應用科學知識以增進人類社會的福祉⋯⋯但是要真正產生實用效果,還得要靠其他各行各業的人,從人類需求和問題出發。